晚明(校对)第19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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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上,陈大人在等你。”带路的中军卫队士兵对他说了一句,态度既不热络也不冷漠。
  耿仲明在他的带领下往州衙内走去,路上不断有文登营的军官走过,急匆匆的与他擦身而过。一些士兵已经将那种独特的背包装好,提到院子里面等待列队,一副即将出发的样子。
  “这位大人,陈将军可是马上要拔营?”耿仲明知道陈新去了追孔有德,不知为何这么快就回来了,沿途看到的很多文登营士兵在列队出城,不知出了什么事。
  “不要多问,陈将军自会跟你分说。”
  耿仲明在平度时打开了东门,让文登营大军进城将李九成彻底击溃,接着他便正式投降了陈新,然后就有什么情报局的张东来下令,安排他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耿仲明自己也顺便发了不少财。
  这些事情虽然有好处,但始终是有些隐忧,最主要的便是陈新自己的部队大多只驻扎在瓮城和城内要点,除了清扫叛军原来的营地外,基本不参加这类事情。
  但此时被召见,他心中有些打鼓。虽然破城后陈新接见过他,但说得并不深入,耿仲明头脑灵活,他很害怕被灭口,被陈新拿来作替罪羊安抚本地百姓。
  他越想越怕,每次见到陈新就表示愿意并入文登营,做个富家翁也好,继续当兵也好,一切都由陈新作主。而陈新也只是用官场话推脱,说是耿仲明以后归吕监军直领。
  耿仲明忍不住心中的惶恐,左右看看无人留意这边,只有领路的士兵在前。此时也只有那士兵能提供点消息,主意一定便习惯性的拉住那士兵的手,摸出一锭金子塞过去,“这位兄弟,陈大人有何要事,能否请兄弟指点一下。”
  那士兵赶紧一把丢开,停下大声道:“耿参将,你害老子咋地,军法官已经砍了十多个脑袋了。”
  耿仲明大急,还以为给得少了,再摸出一锭塞过去道:“兄弟勿怪,小小心意不妨事的。”
  “你娘的,再不收起,老子叫人了。”那士兵也有点急了,一把抽出腰刀骂起来。
  “啊!”耿仲明吓了一跳,有些愕然的退开两步,看那士兵不像装样子,连忙把金锭收起。
  那士兵看金锭被装进去,暗自吞了一口口水,这些人随便出手就能当他一两年军饷。他心中其实很想要,但军法官和训导官在平度州已经抓了七八个文登营的士兵,都是私藏缴获品的。原本是要回文登后审查再定罪,但聂洪认为如此威慑力不足,恐怕心存侥幸的人更多,请示陈新后将所有犯事士兵在西门枪毙,家中已分地的收回田土,并且在昨日通报全军。
  这样一来确实所有人都怕了,文登营出征之允许士兵随身带二两以下现银,若是拿了金银,军法官只要查随行物品就能很容易查出来,拿少了冒险不值得。通告出来之后,有些私下拿了金银的不敢保留,悄悄找地方扔了或藏起来,等以后有机会再来取。
  耿仲明也听说了此事,他一直以为只是陈新做的样子,抓的一些叛军假作杀了给那些百姓看的,没想到真是。在他看来这太过不近人情,打仗哪有不顺手发财的。
  不过他对这支军队的恐惧已经超过了建奴,其实耿仲明在东江镇时还是颇为善战,带着小股人马深入辽东破袭是常有的事,他甚至还化妆去过沈阳附近。就他所见的建奴有十分强悍的,也有极普通的。但这支文登营却似乎一个模子弄出来的,街上见到的时候连走路都是整整齐齐,很多预备营士兵没有那种凶悍之气,但这支军队反而令耿仲明更惧怕。
  他后来一直庆幸自己当时在登州的选择,这支军队让他连战斗的信心都没有,无论李九成怎么打都是打不过的。唯一的隐患就是陈新是否能遵守承诺。
  那士兵把他带到大堂侧面一个当值房的门口,交给了那里的卫兵,卫兵带着耿仲明走入房中,耿仲明微微一扫视,只见陈新高坐上座,身边坐着一个文士模样的人,周围有几个彪悍的卫队士兵。
  王秉忠也在里面,正小心的坐了右侧下首椅子一角,左侧下首有两人,其中一人是情报局的张东,另外一个透着阴狠气息人则未见过,不过他坐在张东上首,显然地位高于张东。
  耿仲明心头一紧,他估计这人就是张东曾提起过的周世发,现在一见确实满身阴狠气。
  陈新言笑殷殷,正在和王秉忠说着什么,气氛倒是很融洽。耿仲明又心头略微一松,上前大声道:“戴罪参将耿仲明参见陈将军!”
  见到耿仲明进来,陈新客气的站起来,亲手扶起他道:“耿将军辛苦,本官方才听张东说及,耿将军在城中这些时日做得甚好,本官今日有要事要赶回登州,走之前要当面写过耿将军和王千总为朝廷尽心做事。”
  “小人不敢当,小人能有这个为朝廷效忠的机会,都是大人给的,小人得以迷途……迷途……”
  “迷途知返。”陈新身边那个文士微笑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耿将军内应打开城门,让平度百姓能早日脱离灾祸,实在是功在社稷,老夫代百姓谢过将军了。”
  耿仲明不知道此人是谁,陈新伸手对着那人,向耿仲明介绍道:“这位是本官的参随宋闻贤宋先生,是本官多年至交,宋先生亦曾在多任登莱巡抚府中担任要职。待登州事了,便要我文登营中为本官分担更多事务。”
  耿仲明从未听过此人,他来的时候宋闻贤已经不在登州巡抚衙门。但只看他能坐在陈新身边,神态没有一点不自然,便可知是陈新的心腹。当下也不顾宋闻贤连官职都没有,又跪着跟宋闻贤见礼。
  宋闻贤赶紧扶起他,连道不敢当,让他以后互相帮衬。
  陈新接着又给他介绍了周世发,耿仲明同样小心翼翼的见过,礼数上一点不敢端架子,尽管周世发的军职只是卫同知。
  这一番见完之后,耿仲明心头稍安,到王秉忠上手坐了,跟王秉忠只是作揖表示了一下。
  陈新待卫兵上过茶,对两人道:“因形势紧急,本官今日便要返回登州,今日请二位过来,是有一事跟二位说说。”
  王秉忠忙不迭的奉承道:“听说大人前日去了追李九成,小人原想着大人必定已尽全功,是否还有何变故?”
  “正是,李九成和孔有德出海跑了。”陈新神色不变的坦然承认。
  嘭一声响,耿仲明一掌拍在桌子上大骂道:“这李九成坏事做尽,竟然还不肯伏诛,足见其凶暴已极,陈大人是否要在下和王千总领兵助剿,请大人尽管吩咐,某定然给大人做得妥帖。”
  王秉忠也赶紧表态,生怕落在了后面。
  陈新摇摇头笑道:“谢过二位好意,不过他们已然出海,最可忧者,便是他们去投了建奴。”
  “投建奴?”耿仲明和王秉忠真有些惊讶,他们虽然平时桀骜不驯,但也从来没动过投降鞑子的心思。耿仲明老爹死于破袭辽东的战斗中,其他亲属也大多被杀,与建奴的仇恨一天一夜也说不完。
  “孔有德这……这狗才,他真愿投建奴?鞑子把他全家杀得就剩他一人了,这……”
  “如今还不能确认,不过亦不可不防,特别是那旅顺守将陈有时与孔李二人有旧,旅顺顺风到登州只需一日,二位都是东江旧人,旅顺有多重要亦不用本官多说。”
  两人同时点头,旅顺就像控制辽海的一道大门,如果有强大水师配合,其威慑的范围能覆盖关宁、东江镇、辽南、登莱、朝鲜。后金打下来两次,却都没有留兵驻守,既说明他们兵力薄弱,亦可见老奴战略眼光并不高明。
  王秉忠在登州已经写了一封检举信,揭发陈有时与李九成有暗中勾结。耿仲明同时也想到陈新可能要对旅顺动手,看来陈新是要自己帮忙搞阴谋,自己也可以纳个投名状,死道友的事情他是不怕做的。
  耿仲明和王秉忠都聚精会神,看看怎么用陈有时作为自己的踏脚石。
  “不过本官今日不是要找二位助剿。”出乎两人意料,陈新竟然淡淡说道,“本官今日要问的,却是登州城破之夜,耿精才到城楼的事情。”
  他的语速突然加快,语气带着杀气,“耿精才受耿仲明之派,入镇海门蛊惑王秉忠造反,王秉忠不顾义民劝阻,当即便要斩杀镇海门义民,并预谋天亮前骗开振扬门杀死监军吕大人……”
  屋中气氛突变,耿仲明和王秉忠还不及反应,一根鞓带从王秉忠背后猛地套上他脖子,几只粗大的手同时按住他肩臂,将他牢牢固定在椅子上。
  猝不及防的王秉忠毫无防备,双手被死死按住,他双眼圆睁,窒息令他的眼神无比恐惧,转眼间脸上已经被憋得通红。他身子死命的挣扎着,椅子扭动着发出吱吱声音,椅脚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更加刺耳。
  耿仲明手足无措的站起来,看着王秉忠的挣扎头脑一片空白。
  王秉忠的舌头已经伸出来,耿仲明双手颤抖,下意识的想去摸刀,却发现只有一个空的刀鞘。他再看向陈新等人,发现陈新和周世发张东等人都仍然坐在原位,只有另个卫士抽刀在自己两侧戒备,却没有要上来砍杀的意思。
  “王秉忠后迫于义民逼迫,改投入城王师,却在登州、平度滥杀无辜,凶残不在叛军之下,以致民怨沸腾,不杀不足以惊醒来者。”
  在屋中多双阴冷眼光的注视下,耿仲明如同一个无助的孩童,只短短时间,他的身上已经满是汗水。
  王秉忠双腿蹬动的幅度越来越小,耿仲明惊慌的转头看看自己身后,并无士兵拿着鞓带过来,忽然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跪倒地上,对着陈新连连磕头,头在石板上撞得咚咚直响。
  陈新的声音忽然又变得平缓,“今查明耿仲明与登州一战时幡然醒悟,人在贼营,心在王师。苦心孤诣潜身李九成身边虚与委蛇,于平度州一役打开东门,令王师得以顺利攻克平度,一举击溃李九成所部叛军,当议平度之战首功。更可喜者,其眼见王秉忠所部所做不法,激愤之下将王秉忠斩杀,还登莱百姓朗朗乾坤。”
  耿仲明听完,停止了磕头,他大口的喘气,知道这颗脑袋或许有指望能保住了。但他依然不敢抬头,满头的汗水把头发浸得湿透,顺着他低下的额头滴下,在有些血印的石板上溅开小小的水花。
  “其部军纪肃然,亦可见其治军有方,乃不可多得之将才。值此辽东危急,国事维艰之时,臣陈新叩请准其戴罪仍留原职。”
  耿仲明终于抬起头来,陈新笑眯眯的点起一支烟,抽了两口后蹲下来对着耿仲明的脸,把烟塞到耿仲明的嘴里。
  “听说耿将军很喜欢我文登出的文登香,日后本官每月送你个大盒装的。”
  “下……下……下官不敢。”
  陈新笑道:“几盒烟而已,有何不敢。”
  “小……小人给银子买……买。”
  “耿将军,刚才本官说的,便是将给吕大人和兵部的塘报,你的功不会少。王秉忠比你投顺早,你定以为本官是过河拆桥杀人灭口,但本官告诉你不是,你想知道否?”
  “下……官不敢以为,下官想知道。”
  “因为他在镇海门之前已投靠本官,中途却见利忘义,差点坏我大事,给本官做事,最重要的是忠诚,违背这一条的事情,本官一次也不会容忍,这才是他要死的原因。”
  “下官牢记在心,日后永不敢忘。”
  陈新站起来道:“只要你忠心做事,只有好处没有祸事。那你现在告诉本官,如何取旅顺最佳。然后你便出门,领着你的人马,将王秉忠所部剿杀,理由嘛,本官方才已经说过了。”
  “下官明白了,下官领命。”
  耿仲明答完,终于知道命保住了,他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王秉忠,他眼睛睁的大大的,仰躺在椅子上早已气绝多时。
第二章
血色银锭
  耿仲明离去后,陈新挥手让几个卫兵离开,然后对宋闻贤等几人问道:“耿仲明说得法子各位觉得如何?”
  宋闻贤首先道:“属下觉着不错,李九成和孔有德都不识字,其往来文书信件皆由那名师爷代笔,写完后两人只管画押,画押甚好模仿,只是师爷的字迹用他自己的最好,既然那师爷被咱们抓住,便让他写些信件,不过其中内容要细细琢磨。”
  周世发也道:“这陈有时和李九成曾同在宽甸驻守,两人关系匪浅,这是东江的人都知道的。若要坐实罪名,莫过有证据证人,耿仲明和王秉忠都算是证人;证据眼下没有,可让那师爷写几封信,假作有一段时日的往来,咱们到旅顺逮拿陈有时之后,放入他卧室中,吕直那里还有几个锦衣卫的番子,最好他们自己去查出来。”
  旅顺守将陈有时万万料不到自己会被辽海对面一群可怕的人惦记上,此人在原本历史上也是叛军一员,于李九成占领登州后渡海来投,空出了旅顺的位置。待陈有时走了之后,又被皮岛叛出的高成友占据,黄龙正好因为无脸再在皮岛待下去,派出李惟鸾打跑了高成友,以就近防备登州变乱的理由改驻旅顺。
  不过现在陈新先看上了这个地方,黄龙便只能继续留在皮岛。屋中在座几人都是经常搞阴谋诡计的角色,这些能力不是天生的,也是熟能生巧,只是一般人没有太多机会练习罢了,几个行业精英三言两语就定下了大致计划,周世发和张东便立即去提那师爷。
  屋中只剩下宋闻贤和陈新,宋闻贤放松的喝下一口茶,然后对陈新说道:“大人好手段,这耿仲明怕是要做好长时间噩梦,此人日后当如何用?”
  陈新笑道:“王秉忠留不得,登州之事他知道最清楚,用来吓吓耿仲明只是顺手之事。留下耿仲明嘛,好处就太多了,第一便是耿仲明此人与李九成孔有德有旧,同样也是东江来的。这两年东江镇的乱事一件接着一件,我估摸着朝廷现在一听东江这两个字就心里嘀咕,无论李九成投不投建奴,有耿仲明在登州,朝廷不会放心的,本官便更有理由留在登莱。”
  宋闻贤认真的听着,不时恰到好处的点点头,好让领导能有更强的成就感。
  陈新接着道:“二来嘛,这次杀了王秉忠,多少能缓解一下平度州本地人的怨气,登州那边却不需缓解,情报局回去后散布一些对耿仲明不利的谣言,用他挡在前面作为本地人的对立面,咱们作为中间力量余地更大。”
  宋闻贤佩服道:“大人阳谋无双,第三个好处,定是千金市骨,为日后布局东江为预备。”
  “正是,有宋先生帮本官,本官确实能省不少心,耿仲明是这次留下标营官职最高者,咱们收拾了李九成、孔有德。抓了李应元,杀了王子登,马上还要对付陈有时,全都是东江镇来的人,若不留下耿仲明这个招牌,日后皮岛的人便会觉得山东已无活路,迫不得已下可能转投建奴,留下耿仲明就全然不同,不但有个榜样,还可以通过他的人脉吸引东江人力投靠,这些人都是辽东汉人,对咱们以后经营辽南甚有好处,就算有些是兵油子,也总比投靠皇太极要好。皇太极千金市骨,本官也可以。耿仲明不但要用,日后还要大用。这次局势平稳之后,我打算建一个外务司,请宋先生正式担任我部官职,东江镇将是宋先生要重点关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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