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校对)第24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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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哼。”梁廷栋轻轻笑了一下。
  主事奇怪的看着他,梁廷栋也没跟他多做解释,复州的捷报已经到达,他亲自去报到内阁和宫中,吕直的内报也到了司礼监,两镇斩首上千建奴的大功,仅次于四城之战,登莱报的是还有近千建奴死于城内,有了那千多颗脑袋,完全说得过去。自从辽沈失陷之后,这是绝无仅有的,皇帝亲自召见他问清情况,甚至把送信的塘马都招进宫去详询战情,他作为兵部尚书还怕个屁,至少今年是稳稳的。登州镇也损失两千多人,不过这点损失还不看在他眼中,死几个兵有啥。
  就宣府这点事来说,沈启是周延儒的人,而梁廷栋现在已经投靠了温体仁。现在既然没有破城,作为兵部尚书便无大碍,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对沈启之事表态。
  梁廷栋淡淡道:“这个塘报转给刘侍郎,请他先拟个部议。”
  主事心领神会的点点头,那个刘侍郎就是刘宇烈,也是周延儒的人,去年闹了个辽东巡抚的乌龙,他去山海关待了几天又回来了。原本历史上,刘宇烈该去总理山东平叛,但现在陈新三下两下扑灭了,他就继续呆在京师当他的兵部侍郎。
  梁廷栋让刘宇烈拟部议,就是想让他站在周延儒一派回护沈启,然后梁廷栋再闹到内阁去,把事情搞大后自然有些野狗般的御史去收拾刘宇烈,顺带再牵连一下周延儒,事情虽然看着与周延儒小,但在梁廷栋深谙斗争之道,政治胜利都是一次次小胜积累起来的,决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体会了精神之后,主事又低声道:“大人,下官觉得可以派部员赴宣府查实,沈启这塘报言称建奴秋毫无犯,下官是决计不信的,等到内阁那位大人回护之后,咱们拿出这个查实的东西……”
  “好,就如此办理。”
  梁廷栋微微点头赞许,这个狗腿子还是不错的,能够把领导的意思领会后加以细化。
  扳倒周延儒的话,梁廷栋就能入阁,这是温体仁承诺的,当然还是登莱打得好,其他地方只要不出大漏子,都是可以抹平的。
  “还有什么事情?”
  “昌平的戴罪副将左良玉,请发武库编练人马。”
  “左良玉啊,他今年的冰敬交了没有?”
  主事腆着笑脸,“大人,您贵人多忘事,左良玉是交了的,还比其他镇多一些,当然是比不过陈总兵的。”
  梁廷栋一笑,“陈总兵能送人头来,就是不送冰敬,本部堂也要给他。左良玉有啥能耐,在长山比吴襄还跑得快,若非他是客军,充军是逃不掉的,还得是候洵帮着他疏通,才能戴罪留任,再等一等,让他把炭敬交了再说。”
  “下官明白了。另外便是,山西报说流贼前前后后三十余股,转往晋西一带,似有往真定顺德之意图。”
  “什么?”梁廷栋呼一声站起来,连椅子都当啷翻在地上,他走过去对着那主事就是一耳光,“混账,这么要紧的事情都不先说。”
  主事摸着脸躲开两步,有些不解的望着梁廷栋,只见梁廷栋焦躁的走来走去,口中还在说着,“决不能让他们到畿南来,给左良玉发武备,让保定正兵营、真定标营严加巡防山西个关口,明日就要发出。”
  主事匆匆忙忙去了拟部令,梁廷栋又走了两圈,好心情顿时不翼而飞,流贼在山西陕西怎么闹腾都好,现在皇上似乎也接受了这些流寇到处流窜的消息,外地的消息总是能修饰一下,到皇帝面前都是经过艺术加工的,不至于让皇帝勃然大怒。
  但是进入京畿地区就完全是两回事,一旦到了真定府,和顺天府就只隔着一个保定,那种感觉就是直观的了,到时就是一件大事情。
  梁廷栋回到桌边翻出九边图,能调的边军都调动了,那些套寇、土默特等等部落不能不防,河南兵长期处于内地,战力可能就和班军一个水平,山东标营的战力在辽兵面前露了底,也是不堪用的,他眼睛跟着就转到了登莱。
  “只能这里了,就是这陈新刚送了孝敬,在复州又损失惨重,此时调他剿寇,似乎不妥啊,温老先生那里也不好说。”梁廷栋微微摇了摇头,“怎地就只有登州能出强兵了,也不知这陈新怎么练出来的,复州死伤两千,他还有兵没有?”
  ……
  “此次龙骑兵千总部损失最大,伤亡又多半在第二司,文登三号四号屯堡遭受重创,很多人家的顶梁柱没有了,伤亡集中在这两个屯堡,对两个屯堡的士气损伤很大,两个学校里面年纪大点的孩子都退学了,回家里面干活,相同的情况在身弥岛便有一次,那次是威海一号屯堡,很难恢复元气,这征兵制度建议做一些改动。”
  平度州西门外的民政驻地中,陈新一边抽烟一边听着莫怀文的汇报,莫怀文负责着屯堡的事情,就近在平度办公,陈新这次和刘民有一起视察平度,临时组织了一个会议,说的是兵员结构的事情。
  身弥岛和复州两战,农兵损失都比较大,最头痛的是集中于几个屯堡,其中的威海一号屯堡在身弥岛被打得元气大伤,这给群体的示范效应十分不好。
  果然莫怀文接着就道:“这几个堡的人都十分担心在金州的亲属,屯长反馈上来说,综合门市写信的排起长队,都是说些要保命的话,代书的人没有写。”
  陈新轻轻点头,他当初设计农兵连体制的时候属于高强度的动员,他模仿的是此时瑞士的模式,瑞士的雇佣兵都来源于山民,以村落和社区为纽带组成方阵,平时一起训练,出战时候具有高度的凝聚力,这在当时的欧洲是无法模仿的。
  这种独特的兵员结构使得瑞士方阵熟练而极有凝聚力,让长矛方阵具有了进攻能力,各国以此为模板改进,产生了更强大的西班牙和荷兰体系,包括后来的古斯塔夫方阵都脱胎于此,可以说是瑞士方阵使得步兵在欧洲复兴。
  后金的结构也是类似于此,他们军民一体的牛录基本按村落聚居,这种以社区联系的集体是有一定凝聚力的。明军虽然体制看着是职业兵,但制度的严重缺陷和大明整体的腐朽使得他们还不如这种社区部队。
  现在登州镇屯堡体系超过了三十五万人,各个商社还在各地散播消息,后面还会有流民到来,在这种迁徙中,很多体力差的人不会远赴登州。所以陈新这种屯堡结构中,青壮占了大多数,他现在不缺兵源,登州镇职业军队的体制可以让士兵长期相处,共同训练,其凝聚力不会比社区方式低,确实可以将这种体制作一些调整。
  陈新对兵务司的李东华问道:“类似的还有那些千总部?”
  “都是最开始组建的一批农兵连,以第四营最为严重,改组之后整编的其他几个营都重新编排过,同一营伍中不会集中太多相同屯堡的人。”
  “第四营各千总部进行一次调整,尤其是龙骑兵千总部,他们改组自农兵第一总,又身处金州前沿,不宜损耗过度,有些年纪大的有家室的老兵可以退伍,补充一批抽调的预备兵,要选各堡最好的,还有就是士官不要退伍,有家室的军官可以退下来几个,到武学骑兵科担任龙骑兵教官。”
  李东华和祝代春都同时记录着,这事情涉及到了兵务和动员两个司,领导动动嘴,下面跑断腿,他们刚刚才把大整编基本弄妥,第三千总部到现在还没补充完,新的任务又来了。这个工作量还相当不小,一般先由屯堡上报家庭情况,然后逐一核对兵册,最后还要抽查核对,第四营的各种文册也要重来一遍。
  老兵退了又要抽调新兵补上,又涉及往旅顺的运输,补充各部后的整训计划等等,李东华想着就头痛,他对陈新道:“大人,不久那辽海便可能上冻,若是按一般的补充计划,这批补充兵难以提前到达旅顺……”
  “那就先抽调一千名预备兵送到旅顺,边退伍边补充,屯堡核实那一步先省掉,补充完了再抽查。”陈新一贯是这个作风,刘民有说他是管理简单化,不过这种方式让陈新省了不少心力。
  陈新原本也想对兵员做一个调整,以前的一些老战兵和农兵陆续成家生子,一旦阵亡对民政的抚恤压力很大,兵员就要未婚的最好。从陈新功利的角度来说,也是最省钱的,就像后世征兵一般,人数最多的义务兵都是年轻单身汉,家庭的负担和牵挂都比较少。
  “好了,这事就这么办。”陈新站起来,“刘大人视察到哪里去了?”
  莫怀文连忙翻开自己的册子,看了一会抬头道:“刘大人今日去了视察学校,先就去平度职业校,那里有三十多个老屯堡的学生,说是考上了文登的大学堂,刘先生顺道去送行。”
  “嗯,咱们也去看看。”
第七十一章
泰州学派
  “我们脚下的土地,是一个辽阔国家的很小一部分,你们家中有些父兄参军的,他们或许到过辽东,到过北直隶,但那仍然只是一小部分。这是一个富饶广阔的国家,养育和你们一样的许多百姓。他们和你们用着一样的文字,穿着差不多的衣服。
  我们的国家,有着塞北飘飞的白雪,有怒吼的长江和黄河,有小桥流水的江南,还有一望无际的无边海疆,我们的祖先创造了辉煌的文明,我们所学习的文字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但却是我们互相认同的基础,所以你们最先上的,便是识字班。
  这些疆土不是白白得来的,我们祖先奋力征战得来了这片土地,让我们能在这里生根发芽代代相传,用双手创造了最辉煌的文明。
  为何我们登州镇要与鞑子作战,人人都说要杀鞑子,便在于我们对他们没有一种文明的认同。除了服饰辫发的区别之外,还有目的的不同,我们创造出丰富的物品和美丽的艺术,通过辛勤的耕种和技术的进步造福生活。此时他们从山林中走出,企图用他们的蛮力来奴役我们,纵观建奴在辽东之作为,他们只能带来野蛮的屠杀和奴役,无论社会发展到了什么时候,奴儿哈赤这样的屠夫也无法逃脱道德的审判,这便是我对善恶认知的标准,亦是我无法认同建奴的原因。
  他们要剥夺的,是我们生而具有的权利,此乃天赋人之权利,无人有权剥夺。这便是我们正在金州与建奴进行战斗的意义,无论建奴有多么凶残,我们都要拿起武器和他们战斗。文明不能缺少文字书本,也不能缺少长矛火枪,由此便有我们教育的目的,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我们今日在登莱能平静的生活和学习,便得益于那些历次战斗中奋战的士兵,是他们带给我们这样的安宁,而我们的未来要依靠你们继续去战斗。”
  台下学生纷纷站起热烈的鼓掌,除了马上要去大学堂的三十多人,还有上百人的新生,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军报、评书、训导官长期的熏陶之下,这些少年是登州最具有激情的一个群体,他们的情绪远远比那些有家有室的屯户热烈,可塑性很强,对于国家这个概念的接受也非常之快。
  陈新带着几个军官在门外走廊上,悄悄的听着里面的情况,学生的热情感染着这些军官,他们都是未来最好的兵源,连陈新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等学生安静后,刘民有的声音继续响起:“如何抵抗这样的屠夫,我们需要足够保护自身的武力,需要我们所有人努力,但并非是需要人人从军,士兵要铠甲、要辎重、要粮食、要火枪火炮,那就有制造的工匠和种田的屯户,工匠屯户要生活,又会需要其他的物资,各行各业都是社会必不可少的方面,争取胜利离不开他们。
  战争的胜利,永远是来自每个普通人的奋战,没有一个个英雄的个体就没有英雄的团体,我们登州镇所有人为胜利作出了贡献,包括那些没有上战场的屯户、裁缝、商人、民政人员在内。你们今日进入文登大学堂,只是一个学习的开始,不意味着你拥有高人一头的出身,只是证明你们在读书上有更高的天赋,或者你们付出了更多努力。你们以后依然会从军,会入工坊,甚至经商,你们与那些屯户没有阶级的差别,只是分工不同,便如我本人,亦是与你们同样的个体。
  所以我希望,你们在大学堂以平等的态度对待同学,而你们在老师面前,亦是一个平等之个体,在大学堂里面,没有圣人之言,对于老师所教授的,也可以怀疑,可以自己去论证,包括我今日所讲的在内。人人都可以是一个哲学家,对这个世界得出自己的结论,大学堂就是这样的地方,也是我到威海就开始憧憬的,今天它终于建成,而你们是第一批学员,在那里,你们有免费的饮食,让你们心无旁骛的专研各个学科,在那里,会允许你们所有的思想之花自由绽放……”
  陈新在门外听着大教室里面的讲话,不由摸摸鼻子低声说了一句,“会不会太超前了点。”
  “大人您刚才说什么?”黄思德凑过来。
  “没事,我只是听入神了,你觉得如何?”
  “属下有点没明白,人人可做哲学家是啥意思?”
  陈新摸摸鼻子,“就是说人皆可为圣贤。”
  黄思德眼睛转转,他不太明白陈新到底怎么看的,一时没有方向跟随,不过他考虑片刻后还是道:“属下觉得,刘先生前面杀鞑子讲得挺好,后面的部分,属下稍有异议,按刘先生所说,人人皆平等之个体,那以后军中兵卒也不听军官的,他可以怀疑军官的命令,便如一道军令下来,可能多半人会死,那这些士兵是否以平等为理由,拒绝执行……”
  陈新笑笑道:“他说的是大学堂里面。”
  “嗯,这个,大人,大学堂中出来的学生,也可能当兵当工匠或入民事部,属下认为学堂之中当以大人您的训导为准则,如此才能够万众一心,岂能一人想一套出来,那样的话,谁都愿在家里种地经商,何苦跑去打鞑子。”
  陈新看着地上沉思一下,对黄思德微笑道:“你想得很周全,所以学校中的训导官是必不可少的。”
  黄思德惊喜道:“大人的意思是大学堂里面可以派训导官了?那刘大人一直抵制着,属下这一直没安排进去。”
  陈新摇摇头,“大学堂除外。”
  黄思德一愣,陈新笑笑道,“我需要这些思想的种子,让他们自由点,任何有司都不得在大学堂建立机构。”
  黄思德丝毫不明白陈新的意思,他担忧的道:“这,大人,刘大人聘请的那些教师,有工匠,有船工,甚至有泰州学派,连登州救出的几个弗朗机人都聘为了教习,若是全然不管,属下担心他们不忠于咱们登州镇,教出来的学生不知是个什么样子。”
  陈新有些无奈,当时为了和刘民有争夺经费,把不在大学堂安置宣导官作为了交换条件,现在多少还是有些担心,他想想后低声对黄思德道:“刚才我说的,任何有司不得在大学堂建立机构,这是本官答应过刘先生的,但你可以想想其他法子。”
  “其他法子?”黄思德有些想抓脑袋的感觉。
  “刘大人既然能招那些教师进去,训导司那么多能说会道的,难道就找不出几个能应聘当教师的?选些人出来,本官也是可以聘教授的。”
  “这……大人的意思是训导官也进去讲课?跟那些歪门邪道打擂台?”
  陈新理所当然道:“当然,训导官也可以形成新的思想,我们的军队威名赫赫,自然可以总结出许多道道来。另外嘛,大学堂里面那些思想极端的,咱们以后不招入军队便可,让他们去那些不那么要紧的地方,或者干脆就把他们放出去,总有其他地方官收拾他们。”
  黄思德思索一下,才点了点头。
  陈新见黄思德理解了,阴阴的笑了一下,然后叫过后面听得无聊的李东华和祝代春,“刘大人还有长篇大论要讲,咱们不看了,去视察预备兵。这里提醒你们一下,刚才会议上说的只是常备战兵,预备兵体系仍然要依托屯堡的社区方式,紧急动员起来才有战力。”
  陈新刚刚转过身来,就看到陈廷栋风风火火的大步赶来,被两个卫兵挡在了回廊下,他一脸怒气,正要跟卫兵发火。
  这个落魄举人还是那副不修边幅的模样,上次从江南回来之后,陈廷栋一直在民政干着监察的工作,也做一些文案之类,常在军报上面发一些诗词的豆腐干。不过陈新确实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此时颇为亲切。
  陈新哈哈笑着迎过去对陈廷栋问道:“陈举人这么忙是要去哪里?”
  两名卫兵放了陈廷栋过来,他也不行礼就急急的道:“大人,刘先生一向都是精明人,某是佩服的,但今次大学堂不设圣人之学,反而引入什么数学、机械、冶铁,甚或一些闻所未闻之化学物理,诸多制器之学,此乃大谬。职业校中原本便有些本末倒置,但职业校原本便多半要培养些工匠入工坊,某也觉得无妨,然大学堂乃登莱之精华,芸芸学子之中寥寥数百人而已,他们出来是要教化万民的,岂能再独独专研那些东西,大人不曾听闻君子不器?某今日来,便是要找刘先生说个明白。”
  陈廷栋也不等陈新说话,大口喘气后接着道:“方才在门口听闻,那大学堂中尚有弗朗机教习,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怎能反而让他们来教化我中国学子,不知他们要教习什么与这些学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陈新见他气得满脸通红,担心他去教师里面闹事,连忙拉着陈廷栋往回退开几步,低声对陈廷栋道:“陈先生万勿动气,几个弗朗机教员是教习制铁、制炮这类制器之学,不是学红夷的思辨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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