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校对)第25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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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龅牙队长,咱们救不救那女子?看着怪可怜。”那精瘦队员记完后又开口道。
  “满处的流寇,你有能耐一个人把这股流寇剿了,那你就去。”龅牙懒得回头,一边看一边说道,“咱们一路过来,没一个村子还有人,遭兵灾的百姓成千上万,谁救得过来。”
  那女子此时被拖回岸上,一群流贼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行禽兽之事,旁边多出一些小喽啰,一起大声鼓噪。
  龅牙轻轻摇头,他以前当夜不收的时候,看过不少这样的事,无论是匪还是兵,都干得不少,但从他在己巳勤王时被招入文登营后,经常会听到一些训导官的宣传,让他们要善待百姓,虽然他当时觉得十分无聊,但听久思想上真的还有些改变,特别在登州感受了那种百姓的拥戴之后,至少他认为这些事都是很不妥的。
  龅牙默默观察着官道,随口对那队员问道:“张威,你是莱阳人,以前有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
  他身边这个精瘦的队员便叫做张威,是登州栖霞的山民出身,也算老队员了,前年从栖霞跑去投靠了文登营,复州之战前选入特勤队,边战边训,参加了复州的渡口争夺战,杀死鱼皮鞑子一人,还砍伤一个真夷。龅牙私下觉得张威可能比自己更有前景,因为张威认字比他行,最基本的两百字考试早过了,现在到了四百多字,下一次就可以参加五百字的考试,如果通过的话,以后提升军官机会便大得多。
  张威舔舔舌头,“俺没出过远门,去复州就是走得最远了,哪知道这次一下就上千里地,俺心里老嘀咕,俺们这次还回得去不呢。”
  “呸,老子问你,你别说俺们俺们的,老子可是要回去的。”龅牙骂了又道,“又记录,步行青壮带官造兵器者,约五百上下。”
  张威赶紧低头用炭笔写着,龅牙低声骂道,“狗日连个旗号都没有,记了半天也不知道是那支流寇。”
  “没准还在后面吧,龅牙哥,这远镜看久了眼睛酸得慌,俺帮你看看。”
  龅牙又张望一会之后,终于把远镜递给了张威,自己又扯了两根草根嚼起来。
  张威拿到就赶紧对准池塘边,只看到围着一群赤膊男子,其他啥都看不到,他看了好一会想起正事,只得转向大路观察,那拨流民正在山下通过。
  远镜中的流民几乎都是瘦骨嶙峋,很多人走路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张威缓缓移动着视角,转到村口的时候,正好有一个流民倒下,张威停了一下。
  然后发生的一幕,让他目瞪口呆,那个流民刚倒地,周围就有人围过来,那流民似乎年纪大了点,挣扎了几下没能站起来,一个流寇大喊一声,周围围着的人一拥而上,将那倒下的流民围在正中,在凄厉的惨叫声中,人群里飞出一串串的血珠肉块。
  张威不由自主的把头抬高,张大着嘴巴看着这恐怖的一幕,人群中不断有人离开,手中拿着一截截断肢或肉块,兴高采烈的招呼着各自亲友架锅,许多人兴奋的提起锅碗就去池塘边打水,对池塘旁边还在惨叫的女子视而不见,似乎早已司空见惯,还有一些人则去收集柴火。
  他们要煮什么吃很明显,张威也算是见过阵仗的了,杀鞑子尸山血海也没有手软,但此时手居然有些颤抖,他从来没有想象过世间有这样的景象,即便训导官曾给他们讲过山西陕西的情况,但那也只是传闻罢了,眼前却是真正的吃活人。
  “还想不想看?”龅牙咧咧嘴。
  张威把头低下,将远镜还给龅牙,“俺不想看了。”
  “教你们看看也好,这流寇啊……”龅牙摇头笑了一下,不知如何形容,其实他知道不止流寇,就是那些真的流民饥民里面,吃人的也比比皆是。
  “龅牙哥,你说这些流寇以前都是做啥的?”张威突然问道。
  “能做啥,还不是些农户佃户,要么就是囚犯、逃兵。”
  张威追问道:“那他们咋就变得吃人了呢,要是俺,打死俺也不吃。”
  “那你是还没饿够。”龅牙说完收起远镜,“准备。”
  张威呆了一下,“准备啥?”
  “捉生来审问,不然他妈连是哪股流寇都不知道。”龅牙指指前方,张威眯眼看去,许多流民在村子周围寻找柴火,其中两个流民正往这边山脚走来,沿途在灌木中乱转,似乎是在找山上的野果,离路近的地方已经被前面的流寇抢完,他们离村子的大股流寇越来越远。
  “他们都没兵器,咱两空手过去抓人。”龅牙说完发出一声鸟叫,两侧各自有人回应了一声,他们也看到有人接近,知道龅牙要干什么,张威解下腰刀,和龅牙一起借着草树的掩护,慢慢往前面移动过去。
第八十九章
彰德
  两个流民一口的山西口音,显然是在山西才入伙的,其中一人边走边在灌木中采集野果,每发现一个便兴高采烈,前面的一个则在地上到处看,观察是否有鼠洞、蛇洞,这两样都是可以吃的。
  走到山脚下时,前面那个大喊了两声,发现一个鼠洞,招呼另外一个人来一起动手,两人都蹲到地上,全神贯注的挖着鼠洞,刨了一会之后,里面猛地窜出一个黑影,一个流民敏捷的一扑,将那黑影死死压在身下,然后右手伸进去摸索了一会,拿出来的时候抓着一只张牙舞爪吱吱乱叫的田鼠。
  那流民将田鼠举到眼前,笑容满面,“哈哈哈,看你跑,被老子抓住了吧,你叫,你求饶也没用,啊呀……”
  ……
  “大爷饶命啊!”
  一片灌木丛中,两个流民口中的布团刚被取下,马上便对着面前两个不知来路的凶汉齐声求饶。方才他们正高兴之时,被人猛地扑倒,然后被布团塞住嘴巴,又被一种活套的绳套捆了双手,一路拖入了这片灌木中。抓鼠那个流寇手上居然还牢牢抓着那只田鼠,不过方才受了惊吓,紧张之下把田鼠握得太紧,田鼠已经一命呜呼了。
  张威把玩着自己的匕首,他还以为要威逼一番,结果这两人丝毫没有顽固的意思。
  龅牙对张威打个眼色,张威将那个采果子的抓起,拖到了另外一边。然后龅牙换成山西口音,对抓老鼠的流民道:“不想死就赶紧说,你们的匪首叫什么。”
  “俺家大王叫蝎子块,是从陕西来的,我们都是被他抓来的,我们可没作恶啊,我两都是胁从,那些陕西贼逼着咱们走的……”
  龅牙一耳光打在那流贼脸上,一颗牙齿飞出去,他满口吐血,哭丧着脸望着龅牙。
  龅牙冷冷道:“爷爷问你啥,你就说啥。你们有多少马兵?”
  “三五百,或许七八百也有的。”
  “啪”又一个耳光,那流民呜呜的哭着,看到龅牙从包里摸出一个夹子。
  “想好了再说,再说些废话,老子把你满口牙拔光。马兵多少?青壮多少?从哪里来?要去打哪里?”
  “大爷饶命,我劝说,俺们大王叫蝎子块,马兵五百不到,刚刚从黎城过来的,青壮……后面还有那许多人,青壮我也没数过啊,到哪里去也不知道,大爷饶命……”
  “你们随身带有多少粮食?”
  “我,真不知道。”流寇说完,恐惧的看着龅牙。
  “为啥往河南跑?”
  “大小曹追过来了,大伙都怕,黎城那边也抢光了,到处都找不到吃的,大王就带我们过来了。”
  龅牙上下打量一下眼前的流贼,这人是最低级的流寇,不知道这些也是正常的,没准连蝎子块自己都不知道,不然就不叫流寇了。
  眼看问不出更多的东西,龅牙停下不再审问,等到张威回来,两人低声核对了一下,答案相差不多,龅牙转头对那流贼道:“算你老实,现在放你走,但是不准回流寇里面,自己回山西去。”
  那流贼喜出望外,没想到就这样就能走了,他此时已经猜到这两人是官军的夜不收之类,已在想着回去告发,要是大当家一高兴,没准就进了步兵队了,马上对着龅牙磕头,连声答应道:“谢大爷,小人绝不回去,小人这就回乡,以后打死也不出来了。”
  龅牙一指他后面,“带着你这伴当一起走。”
  “哎。”流贼转头往回看去,还不等他看到什么,龅牙猛地伸出双手,就着他转头的方向用力一扳,颈骨咔嚓一声响,那流贼立时断气,嘭一声扑倒在地上。
  张威叹口气,对着那尸体道:“兄弟,痛痛快快走,总比不人不鬼的活着强。你过去了那边别怨龅牙哥,龅牙哥已经免了你受罪了,谁叫你是贼咱们是兵呢。”
  “跟个死人有啥好说的,进队那天队长就告诉你了,敌后抓的活口就地审问,事后必须杀了,不然他们回去一告发,咱们没准就交代在他们手上。万一再猜测出我大军意图,咱们那才叫罪过。”龅牙拍拍手,“咱们走,先回临漳回话。”
  龅牙说完便弓着身子往后走去,张威蹲下看看那流贼,他还睁着眼,眼仁往上面翻着,手上还逮着那支死田鼠。
  “兄弟,死在这里没人吃你,留个全尸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
  临漳县,这里是漳德府与大名府交界的地方,县城就在边界上,登州镇大军已经从大名府行军赶到此地,在城外安下营帐。
  商社从临清采购了一批粮食,制作成干米后,经卫河运到大名府,补充了登州镇的行军消耗。这次长途内线行军过程中,食品采购十分方便,营养补充全面,沿途也没有疫病区,登州镇的非战斗减员只有五十余人,伤病都留在各地商社,大大减小了登州镇的行军压力。
  相比起来,骑兵的状态差得多,因为路途遥远,加之河南没有密集的商社据点,陈新为了减小后勤压力,没有带多少骑兵,就是抽调的两个骑兵局和骑兵科速成班的一百多人,加上特勤队、中军侦骑、各部哨骑共两百余名,战马总共是五百多。其他炮兵、军官坐骑、辎重、重武器旗队的杂马加起来也有几百。
  尽管一路都在喂黑豆等精饲料,这上千里路走下来,战马杂马都掉了一层膘,有一百多匹生病或体力不支,陈新只得一路买些好点的杂马替换。
  花了不少银子后,这五千人的大军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进入大名府后土地抛荒十分严重,灌溉不便的田地中满是龟裂的痕迹。官道上逃难的百姓剧增,大多往临清的方向而去。随军的宣教官乘机宣传,让他们去登莱投屯堡。
  临漳县是先头部队的集结点,到达这里之后,前期进入河南的侦骑和特勤队源源发回情报,陈新等人正在大帐中军议,看看找哪一股开刀。
  “根据特勤队捉生获得的情报,武安境内目前有大的流寇三股,分别为丫头子、蝎子块、过天星,小股应有数十。川兵和卢象升主守武安东北面,防止他们进入北直隶真定、广平、大名各府。”
  王码夫:“陕西三边和宣大各部在山西三面围堵,宣大总督张宗衡驻地由阳和改至平阳,就近总制山西各路人马,以太原为中心,逐步推进压缩流寇活动地区,山西巡抚到了阳城附近,负责堵截流寇往西逃奔陕西的通路。北路秦军中,曹文诏部进速最快,目前从平定州一路赶到了潞安府边界,沿途击破数股大小流寇。曹文诏、艾万年所部是作战最勇猛的秦军,各股流贼都很惧怕他们,如此便逼得黎城、涉县等地流寇加速逃往河南。流寇方面,目前最大的紫金梁、闯王、闯将、闯塌天均在泽州,八大王、扫地王在平顺,攻破平顺的各股流寇正在往涉县、林县、泽州等地流窜。左良玉领昌平兵往南进入林县,不过左部屡次受挫,似乎损失颇大,我们的特勤和侦骑有两次捉生,原本以为是流贼,结果捉到的是昌平军中的逃兵。”
  陈新听了摸摸鼻子,左良玉不是应该打流寇很厉害么,怎么被流寇连连暴打,也不知是否因为在长山一战丢了不少精锐。
  “其难处在于,涉县、平顺、林县和武安山水相连,各处皆有山路通行,却缺乏险要阻截之处,流寇于其中往来不定,往往发现踪迹时,他们又已跑到他处,其马兵行动迅速,武安发现的蝎子块和过天星,便多次被官军打得大败,但其马兵精锐次次逃脱,不久便又胁裹出上万流民。”
  在座的军官都有些担心,倒不是怕打不过,但这次登州的骑兵不多,未必能追上那些马兵。
  陈新轻轻敲着桌子,“派去联络玄默的人回来没有?”
  玄默就是河南的现任巡抚,以前的河南巡抚是樊尚燝,因为没有守住山西的边界,不久前被免职,玄默是刚刚换上来的。
  “还未回来,大名府的卢道台联络上了,三日前,他们正在武安西面堵截过天星。”
  按照此时的形势,流寇流窜范围局限于陕西山西,还没有后来的那种几省总督。唯一跨省的,便是曹文诏了,崇祯让他总制秦晋兵马,但实际上只是个名义,既不管钱粮也不管人。从操作性上来说,这个总制也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曹文诏每日都在追敌,驻地随时都在改变,友军找不到他,他也找不到友军,根本没有办法指挥如此广大的战场,所以还是各地的文官在指挥。
  助剿的客兵到某地,便听当地领兵的文官指挥,武安属于河南,陈新应该先找河南巡抚报到,按说他应该在开封附近坐镇,但中间的林县、彰德又流寇肆虐,塘马需要绕道去,一时半会哪里有消息回来。现在两省边界打成一锅粥,巡抚也未必还在开封。
  旁边倒是有个卢象升是文官,不过他是大名兵备道,在武安也属于客军,听他指挥不合兵制,陈新也不打算去投到别人麾下。所以也不在大名府停留,一直过了漳德府的边界才停下来,免得被算作大名府的客军。
  “继续联络河南巡抚,没收到命令之前,咱们自己打。三十六营眼下名气最大的有哪些?”
  “分别为紫金梁、闯王、闯将、老回回、八大王、闯塌天、扫地王。十日前,紫金梁、闯王、老回回仍在山西泽州附近,目前的位置不清楚。”
  祝代春插话问道:“那谁离咱们最近?”
  王码夫记心超好,没有看他的情报记录就回答道:“八大王和扫地王,八大王攻克平顺后行踪不明,倒是有消息说,扫地王可能正前往林县,这两股大的流寇都不在我们哨骑直接查探范围内,皆是审问出的消息,难以确信,目前恐无法对其追踪。小一些的流寇中,最近的是蝎子块和丫头子,丫头子刚被卢象升击败,昨日侦骑发现他们在往南移动,似乎准备逃去磁县或林县,距离临漳只百里上下,人数约四千。”
  陈新笑着拍拍桌案,“那就这个丫头子了,走了上千里路了,先打一仗再说,咱们看看流寇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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