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校对)第26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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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面前这股不知所谓的登州兵,他没有啥印象,扫地王和丫头子给他介绍的时候,说是有点来头,丫头子一边说这股官军厉害,又一边说不是八大王的对手。他这些年打过有来头的明军多了,反正都是九边精锐,那山东还不在九边之列,虽说打鞑子厉害,但八大王也没见过鞑子,所以他也对比不出什么结果来。
  周围其他流寇的大股也同时响起大鼓,大地毯往一里半之外明军军阵移动过去,流寇中的管队和老贼齐声大呼,“杀了狗官兵有粮吃,得兵人头一颗得粮一升,得两颗升步军,夺马者成小队……”
  流贼们亢奋的嚎叫声惊天动地,他们两眼血红,只要斩杀官兵,他们能在缴获中获得给家人活命的粮食,战斗就是他们获得生存机会的通道。长期生活在生死边缘的这群人,早已没有了任何道德观念,他们需要的只是生存,身边每天都在发生着杀戮吃人,让他们既漠视别人的生死,也漠视自己的生命,尤其在集体的亢奋疯狂中,他们一时感觉不到惧怕,似乎人人都觉得自己是战神下凡,杀官兵就是争自己的命。
  明军的阵势则显得十分安静,第二千总部长矛如林,阵列森严,大阵中间是两门四磅炮,两翼是各两门八磅炮,两翼侧后则是骑兵,左翼一个局,右翼两个局,耿仲明的百名家丁加强到了左翼,第一总的重武器旗队则加强到了右翼。
  第三总正在第二总背后百步结阵,他们的速度远远超过张献忠的预计,六排纵队过河之后用一个转向便部署到位,严格的队列训练达成了高效的布阵速度。
  钟老四的位置在二连和三连之间,他的第二总列出一个略带弧形的阵形,以更好的掩护两翼,此时望着那些疯狂的流民也有些心惊。祝代春策马跑过来,大声对钟老四道:“顶住第一波,癫狂过了他们就知道怕了,前阵全部交你指挥,包括骑兵和第三总。”
  钟老四点点头,祝代春派出塘马通知各直属营伍,自己则领着亲兵策马跑回渡口方向,向第三总的千总传达了命令,然后开始接手渡河的第一总。
  “跟老子拼命,老子就是一路拼过来的。”钟老四骂完,对塘马道:“让第三总两司的分遣队到前阵两翼集合,斜向列两排阵线。”
  他旁边的作战参谋低声问道:“副营官,你不是每天在想分遣队当散兵么,今日试不试一下?”
  “不试,他们连弓箭都没有。”钟老四摇摇头,“让炮兵停止射击,别把他们吓跑了,装填散弹待命,对了,老子没有指挥重武器旗队的旗帜,你过去那边,告诉那个旗队长,等到流寇入七十步听号音一起齐射。”
  参谋楞了一下,“副营官大人,那火箭要百步威力最大,炮兵有自己的射击条例,多远距离几发实心弹……”
  “条例没说不能停,那些火箭嘛,让他对着中间斜向打就够百步了。”钟老四满不在乎的挥挥手,他就是要把所有火力集中在同一时间,把流寇的亢奋打下去,杀多少人还在其次。
  第三总四个分遣队开始移动的时候,流寇进入了一里,六门火炮同时开始射击,铁弹划过低平的弹道,在南岸干燥的土地上跳动,将沿途碰到的所有生物打成粉碎,把人肉组成的地毯撕开一条条血肉组成的通道。
  流寇呈一个弧形涌来,阵线十分宽广,炮弹带来的杀伤与两万的数量相比,远远不能阻止流民的前进。
  “杀官兵!!”“杀官兵!!”
  震天的喊杀声响起,疯狂的流民们挥舞着简陋的兵器和农具,两眼血红的冲向官兵,他们没有旗号的指挥,面对着官兵的炮击,隔着一里便开始全力的冲锋,似乎全身有用不完的劲,他们不知道面对的是比曹文诏更加可怕的军队。
  六门火炮不紧不慢的射击,到两百步距离的时候停止下来,整个登州镇阵列一片安静,只有各色旗帜飞舞的呼呼声,天地间充斥着无数流寇的呐喊,火炮发射后的硝烟随风吹散,在阵前剩下淡淡的印迹。
  前排副千总的令旗挥动,一声短促的军号,前排的分遣队将枪放平,方阵兵的常用指挥鼓号只有铜号和步鼓,铜笛在行军和接敌时使用,只是调解士兵的神经,没有指挥的功能。简化指挥体系,也是陈新建军流水线的一部分,铜号的泛音能有多重用途,用不同的节奏和组合,就能发布不同的命令。这个短音和原来的摆开喇叭节奏相同,火枪兵要做好射击准备。
  狂奔的人潮有点减缓,他们太早开始冲锋,刚开始仗着一股血气,现在已经有点体力下降,河对岸的陈新看得心中发笑,流寇的战力还是太过低下,装备就更差,很多人连衣服都没有。此时的第一总已经渡河完毕,祝代春亲自掌握这个老兵组成的千总部,作为前阵的预备队。
  河岸上没有更多的空间部署人马,近卫营的那个千总部和耿仲明的五百营兵只得留在北岸。登州镇的部署就是这样了,三千多人对阵流寇两万多。
  不过连吕直都没认为流寇会赢,他此前研究过九边对建奴的战绩,再对比一下登州镇和流寇,他得出了登州镇第一,流寇垫底的顺序。
  他在光溜溜的下巴摸了一下,对陈新微笑道:“陈大人,咱家也想去看看那流寇头子,咱们这便先过河吧。”
  陈新躬身道:“兵凶战危,还请大人留在北岸总制。”
  吕直摇头大笑,抢先策马下水,陈新只得跟在后面过河,刚登上河岸,前面一声模仿天鹅音的号声响起。
  登州军阵线的寂静瞬间被猛烈的射击声打破,中间点缀着火炮的怒吼,前排合计五百多支燧发枪射击,六门火炮喷出七百枚散弹,奔涌的流寇人潮如同突然撞上一面隐形的墙壁,溅起无数的血花,三百多流寇同时翻倒,呐喊转眼就成了哀嚎。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如同惊雷一般,耀眼的火焰密集得数不清,顿时将流寇的疯狂击得粉碎,山头上的张献忠都被惊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如此猛烈的火力展示他从来没有想象过。
  “入你妈妈个毛,老子今天要亏了。”
  张献忠下意识的骂了一句,还不等他做出反应,明军左翼火光连闪,明军重武器旗队十五辆架火战车一起释放,木质的架火战车框架上火花四溅,无数火焰带着尖利的鸣叫,射向流寇中间偏左位置,白色尾迹密密层层划过,将整个战场左翼被白烟覆盖。
  火箭射击越来越密集,鸣叫声连成一片,有很多火箭同时出膛,四千五百支火箭如同突如其来的流星雨,在战场上划过道道抛物线坠向流寇的人丛。火箭在百步的杀伤力比近距离更强,那些没有防护的流寇在火箭的打击下成片的摔倒,张献忠在山头能看到那个区域的流寇人影以目视可辨的速度迅速稀落,然后便淹没在一片白烟之中。
  流民大阵的气势早被这天崩地裂的齐射化为乌有,血勇变回了懦弱,从无训练的流民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地上无数手上的流民翻滚哀嚎,恍如修罗地狱。
  两翼的火炮还在发射散弹,重武器旗队的弗朗机射速更快,钟老四并未发出分遣队退后的旗号,副千总组织前排再次进行了一次齐射,这轮齐射彻底将流寇击溃,流寇大阵从中间开始崩溃,然后迅速蔓延到两翼。
  流寇以比来时还快的速度逃跑,后面压阵的步军也不比流民好,他们其实也就是有兵器的流民而已,有些有过一两次战斗经验,不过与眼前的景象比较起来,那些经验不值一提,他们也遭遇了火箭和火炮的打击,所以毫不意外的也崩溃了。上万人惊慌的叫声依然惊天动地,人头涌动之中,他们争抢着夺路而逃,地上摆满棍棒、兵器和农具,无数人被撞翻踩死。面对这样的崩溃,阵后的马兵不再敢督战,他们一路退向南边,张献忠等头目的大旗也从山头消失了。
  “陈将军,该追击了吧。”吕直洋洋得意,他其实上岸才不过一会,小太监递过来的一支烟还没抽完呢,流寇就崩溃了。
  “大人真乃孙武再世,这追击的时机把握得天衣无缝。”陈新顺手给了一个马屁,他心情也不错,他终于看到重武器旗队的烟花表演,男人对武器的爱好总是根深蒂固的,尤其是这武器还这么有美感的时候。不过这次胜利只是杀了一堆流民,流寇精锐丝毫无损,中间都是那些奔逃的流民,除非陈新能飞过去,不然就只能看着马兵逃窜。
  吕直略微有些焦急道:“陈将军你还是该亲自指挥,咱家怕那些将官还是差了些。”
  陈新笑着安慰道:“将官都是练出来的,他们也不差,大人您看。”
  吕直顺着陈新手指方向看去,前排的分遣队已经开始追击,第三总的大阵开始前进,两翼的骑兵也发动了突击。然后是后面的第一总,他们按局为单位快速从两翼推进,逼近流寇之后再展开为横阵,显示了鸳鸯阵编制的灵活,钟老四和祝代春的指挥都非常合理,反应也很迅速。
  “哦?火枪兵都冲到前头去了,陈将军的人马果然练得精。”吕直拿着陈新送的远镜四处张望,看到那些分遣队撒丫子冲在最前面,不由感叹了一句,实际上他心里已经开始想着怎么写捷报,好第一时间送到皇帝面前,当然还得等到最后看看抓没抓到大鱼。
  陈新跑到王码夫身边,对他低声吩咐道:“让所有骑兵追着八大王,其他都不管,不过也不要冒进,以防埋伏。还有去告诉祝代春,追着那些步兵打,少抓俘虏,把他们往南边赶,别让他们回营拿东西,他们营地的东西老子都要了。”
  “属下明白,属下也想去追杀流寇。”王码夫小心的说道,他不知道陈新是否会同意。
  谁知陈新很干脆,“不行,你传令之后,便领剩下的三十个中军侦骑,先赶去流寇营地,在吕监军到之前藏好贵重的东西。”
  王码夫只得领命离去,他一直在军中,但最近跟着陈新当副官,没有啥机会上阵,权力倒是越来越大,那些营官有时看他去传令,眼神都有些乖乖的,他心知肚明,所以现在有机会还是希望能挣点军功,谁知没有成行。
  望着面前两万人马漫山遍野逃窜的壮观场面,陈新不禁大感赏心悦目,这一战之后,流寇总该知道登州镇的名字了。
  “陈将军。”吕直突然又开口道,“这许多人,一时也杀不完,这次定然要抓许多俘虏,不知陈将军打算如何处置?”
  “请大人指点。”
  吕直微微叹气道:“咱家想着,上天有好生之德,杀了有伤天和,咱们不如……都交给那卢象升。”
  陈新知道吕直自己不敢杀,洪承畴想杀多少都行,因为他是文官。陈新是个武官,加吕直一个太监,杀俘虏多了非被御史口水淹了不可,又不想带着他们耗费军粮,想交给卢阎王处理。
  陈新眼珠转转,“大人,卢道台隔着尚远,一时怕是到不了,倒是左副总兵就在附近,咱们可以把俘虏给他。”
  “那也行。”吕直满口同意,只要俘虏不带着就行,他在马股上一鞭,“陈将军,咱们去流寇营地看看,别让他们把东西搬走了。”
  陈新呆看了吕直奔跑的背影一下,喃喃道,“咦,还真是孙武再世,这个都没忘了。”
第九十五章
买路钱
  满山遍野的流民落荒而逃,登州镇步兵在后面紧追不放,登州的骑兵则还在流民的溃兵中冲杀,流寇的马兵一溜烟就不见了影子,登州骑兵杀出血路,追在流寇马兵的方向去了。
  河边遗留着两千多尸体,被火器打死打伤的不过千余,更多是自己踩死的,第一总已经解散队形,分成几十个鸳鸯阵小队追杀,第二总队形也按连分散,往各个方向追击,最灵活的依然是那些分遣队,他们轻甲轻装,追得最快。
  流寇的尸体丛战场位置一路向外辐射,越到外围便越少,两翼骑兵冲击方向上的流寇尸体却很密集,这样的追杀会产生很大的杀伤。陈新粗略估计流寇死伤有三千,而且那些伤员大多会死掉。
  洹水是林县通往漳德府的要道,河岸边就有大道通往县治,陈新和吕直沿着大路一路行走,吕直手下的骑兵并未放出去,一直跟在前后护卫,没有发挥任何作用,陈新虽然很缺骑兵,但也不敢要求吕直把亲兵交出来。
  骑兵便是沿着这条路追过去的,路上倒毙的流寇无数,陈新一路观察,不少都是少年和老人,其他大多是青壮。绝大部分皮肤黝黑骨瘦如柴,他们原本都只是种地的农民,现在却被逼得成了流寇,陈新并不想杀他们,但他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吕直则兴高采烈,这一战斩首数千,即便是流寇,那也是一场大胜。
  他们跟着前方的哨骑,在半路超过步兵,一路斩杀那些逃散的流寇,跑过二十里之后,追到了流寇营地,那里已经是林县县治,城池周围的平野上是铺天盖地的地窝子,其中还有上万的流民家眷在落荒而逃,大部分是妇女和小孩。
  吕直一挥手,手下一百多亲兵策马疾驰,追逐着那些妇孺大开杀戒,林县的城墙上欢声四起。
  吕直看着地窝子有些失望的道,“这就是大营?”他随着登州镇行军,看惯了登州军营的格局,他对自己的亲兵和耿仲明也要求达到那种程度,心中认为军营就应该是那样,现在一看流寇营地,突然有些不适应。
  陈新看看四周,突然有些担心的道:“大人,此处有些诡异,营中无论如何当有一支强兵镇守,以免这些流民抢夺粮食,如今怎会一个马兵都不见。没准这片地窝子里面有埋伏,下官请吕大人先行远离,待我步兵清剿之后再来此处。”
  吕直听了马上道:“那陈大人与咱家一起退后些。”
  陈新立即答应,与吕直一起退后,吕直的亲兵也跑了回来。直到登州步兵到达,陈新对祝代春大声道:“这里有些诡异,仔细检查有无伏兵,仔细查。”
  祝代春意会道:“属下一定细细查过,绝不漏过一人。”
  ……
  五百多骑兵在林县往南的方向飞奔,很多人有双马甚至三马,马背上放着大大小小的褡裢,疾驰之下马匹全都大汗淋漓,他们跑过一条小河后,才停下来让马喝水。
  “丫头子跑哪里去了?”张献忠刚刚停下马喘气,便问旁边的刘文秀。
  刘文秀哪里知道,“早没影了。”
  “等咱老子逮到他,拔了他的皮。”八大王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他说登州兵不是老子对手,老子怎会送去给人家打,龟孙比曹文诏还凶。”
  刘文秀也惊魂未定,登州镇的那两轮齐射惊天动地,流民们的士气在瞬间崩溃,张献忠不等对方的步骑兵出击,就撒丫子开跑了,没有看到登州兵的近战能力,但刘文秀是看到的,登州兵前阵和后阵都分散了阵形,前阵前排全部变成散兵,阵列分成四个方块,后阵变成了几十个小阵,那些小阵尤其灵活,追击速度快不说,小阵一点不乱,小阵中还有火枪兵配合,遇到大股流民就开枪打散。对方的骑兵也训练有素,那种密集冲击是他从未见过的。
  刘文秀拉了三匹马,看了一会才跑去追八大王,脱离战场的时候看到有明军骑兵在追赶,此时听了八大王说话,一边回头望一边安慰道:“流民没了好找,今年不下雨,进了河南应当不少,还好他们骑兵少,未必敢……来了!!!”
  八大王回头一看,远处丘陵后绕出一些游骑,他们急速跑到各个山头查看,然后跑出一队骑兵,大概两百余人,稍稍调整方向就往这边追来。
  “当咱老子好欺负,人来,都给老子列阵,跟他们拼了。”八大王大声叫喊,一众义子迅速去指挥马兵,拉到离河边几十步外列阵,等着明军过小河河床时阵线散乱再突击。
  那股明军越奔越近,终于在离河边两百步一声号响,停下开始整队,游骑则冲到百步内,对着这边的流寇呼喝大骂,流贼这边也开始叫骂,秦腔、山西腔、登州腔隔河剧烈交战。
  不过明军骑阵并不冲击,过了好一会也不见过来,张献忠也不敢过去冲杀,那条小河同样会影响他的阵线。
  时间一点点过去,流寇群也骚动起来,他们刚刚丢掉了所有流民和辎重,对方还有步兵可能赶来,他们耗不起。
  张可望对刘文秀狠狠道:“你说他们骑兵不多,咱们这里有五百,冲过去跟他们干一仗再走。”
  刘文秀面带焦虑之色,对方的队列稍稍调整之后排成三排,每排都是一样的兵器,显得十分严整,虽然只有两百多,但队列排出很长,他方才看过这股骑兵冲击流民,那种气势让他心悸,听了马上摇头道:“他们步军如此凶猛,骑兵也不会差了,你看他们的哨骑都是先上山头,凡能伏兵处皆查看后大队才出来,战阵又如此熟练,并非易与。咱们的老兄弟拼了就不好找,再说万一咱们冲过去他们跑了咋办?咱们追还是不追?咱们一回头他们又跟上来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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