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校对)第33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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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徐元华自语了一句,又摇摇头,卢传宗看到的只是登州的军力,或许也知道民事部由必要,但真正民事部和商社的威力,只有徐元华这样的人才懂,就如同近日的运河粮荒,徐元华就逐渐看清了原委。
  朝廷跟陈新手上越来越多的筹码比起来,实在是太过遥远,更不要说他连登州都可能逃不出去。
  卢传宗的计划是用阳谷其他不要紧的人引开情报局的注意,明为贩粮,实际上黄元另外收买了一条船,那才是黄元和徐元华离开的途径。这是出卖老乡的行径。
  徐元华猛地一跺脚,“卢传宗,卢二屯,老子已经为阳谷做了太多,要不是你们,老子早当了屯务司司长、民事部的副总管了,你们今日还要拖我下水,怪不得我了。”
  徐元华飞快的写好一封信,找来每个司长皆有配属的卫兵,对他叮嘱道:“请将这封信送到总兵府,至关紧要,至关紧要。”
  ……
  “当啷”一声,一个砚台在地上碎成几块。
  大门嘭一声被推开,几个卫兵飞快的冲进来,陈新大喝道:“没事,都不要进来。”
  几个卫兵又飞快的跑出去,陈新转身抓起一个笔架,使劲砸在地上,上面的毛笔在地上四散,衣服带动的风摇动着烛影剧烈的摆动着。
  桌上的东西很快砸得只剩下烛台,陈新握着烛台底部呼呼的喘几口气,终于缓缓放开手,然后低头眼睛血红的看着左手中揉成一团的信纸,手不自觉的轻轻颤抖。好半响后他猛地握紧拳头,深呼吸调匀呼吸后,坐回桌后,一拉摇铃。
  副官迅速走进来,对满地的碎片视而不见,微微仰头肃立道:“大人。”
  陈新从容的道:“周世发在何处?”
  “昨日卢传宗去了招远,情报局又在招远发现姜月桂一名番子的踪迹,周世发亲自去招远监视了,登州情报局暂时由吴坚忠负责。”
  “立即通知吴坚忠,待命的行动队全部出击,除了徐元华之外,立刻逮拿留在登州的阳谷所有人等,杀了那个姜月桂,无论他在哪里。通知训导、军令、兵务、军法各司主官来我处开会,还有派人飞马出城,去招远通知周世发,立刻逮拿卢传宗。”
  副官大声道:“大人,周世发可能入不了军营,卫兵不会让情报局的人进去逮人。”
  陈新一拍脑袋,“先派人通知周世发加强监视,军法司聂洪亲自赴招远逮拿卢传宗!”
  副官大声领命离开,陈新双手撑在桌子上,狠狠自语道:“卢传宗你还学长进了,敢欺骗老子,还用贩粮来转移老子视线,这次你不要怪我了。”
  陈新一人在桌边沉默良久,又拉摇铃,对进来的卫兵道:“去请一下刘大人,就说我有急事跟他商量。”
  ……
  崇祯七年七月三日深夜,招远钟离河边一处小渔村外,两个黑影来到渔村百步外。
  卢传宗逃出军营,顺利进入到最后出海的地方,这里是招远钟离河的一个小港湾,顺着这里便能顺利出海,出海的地方有一艘沙船等着接应他们,而黄元等人会从登州一处私港出发,他们会在天津汇合,只要进入了京师。
  荣华富贵就在前方等着,卢传宗如今也有了一些政治嗅觉,朝廷肯定是对登州有所提防,既然辽镇不足以制衡登州,那么就需要另外一支力量。
  位置最好的当然是宣大,那里远离京师,可以如同陈新一样当土皇帝,留在京师不是一个好的选择,那里登州情报局的力量同样强大,而且不容易发展自己的势力,所以卢传宗打算向皇帝申请一支京营去追打流寇,那样就能摆脱登州的势力范围,到陕西、河南等地打下一处基业。
  黑暗中的卢传宗眼神闪动,已经对自己日后的前程在作出计划。跟随他的二屯低声问道:“驴子哥,就是前面那个草棚,船就在草棚外的河边,番子在那草棚中。”
  卢传宗回到眼前,警觉的扫视了一番眼前黑暗的环境,那处草棚就在钟离河边,距离渔村约五十步,孤零零的立在一旁,晚间过去不会惊动村里的狗,是个撤离的好位置。
  山野间一片寂静,只有昆虫的鸣叫此起彼伏,卢传宗侧耳听了一会,没有任何异常,带着二屯往草棚摸去。
  来到草棚前,二屯对着黑沉沉的草棚中低声喊道:“黄爷,俺和卢副将过来了,咱们走吧。”
  草棚中却没有回应,卢传宗心头一紧,轻轻抽出自己的短铳和倭刀,对二屯低声道:“你搞错了地方没有?”
  草棚中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地方没有错!不过人不太对。”
  卢传宗在黑暗中退后一步,“周世发!”
第二百零七章
送别
  草棚周围地上沙沙声响,冒出十多个黑影,封住了所有撤退的道路,用手中的强弩对准卢传宗两人,二屯吓得发出一声惊叫。
  “在下与卢兄多年至交,在下真不愿意在这里看到你,但你终于还是来了。”周世发的声音从草棚中悠悠传来,“去年一别,再见已是如此情景,可笑可叹。回想往事,在下这心中此时百感交集。”
  卢传宗咬着嘴唇没有说话,思考着脱身之策,他眼睛瞟向河边的渔船,那上面也冒出三个人影来,卢传宗不由喉头发干。
  “卢兄想在登州瞒天过海,也太不把我这个兄弟放在眼中了。不过卢大哥若是愿意说几句话,就丢下手中的短铳,到时我给你个痛快。”
  卢传宗迟疑了片刻,轻轻摇头道:“我是个武将,不要人给痛快,周世发你一贯就是躲在暗处的,咱们就这么说话也习惯。我就想知道,你是如何知道此处。”
  周世发叹口气,“这几个东厂番子都是高手,但人过留痕,京师的口音还是好辨认的。他们在登州镇的地盘上杀我情报局的人,在下要是让他们走脱,这个局长也不用当了,卢兄也是如此,若是让你逃去朝廷乱说话,在下也就只有一死谢陈大人了。另外提醒卢兄一句,最好站在原地别动,不要想着冲进来劫持在下,屋子里面还有我几个手下拿着强弩,在下先提醒卢兄了。”
  卢传宗嘿嘿笑道:“放心吧,我与你无冤无仇,反而是多年的兄弟,俺已是必死之地,犯不着拉你垫背,若是陈新在此,我或许试一试。”
  周世发失笑道:“听卢兄对陈大人满腹怨气,又以军人自居,可是自认为已经学了登州的全部机密,可以和陈大人相抗衡了,所以对陈大人调你去武学这事,一直心存怨恨。”
  卢传宗哼了一声,“本官是朝廷定的登州右协副将,听兵备管听巡抚管,不听登州总兵的管,他陈新将我调来调去,又是凭的什么。”
  “原来卢兄当的是朝廷的官,在下不才,只当得了登州镇的官。”
  卢传宗哈哈笑道:“周世发你的才具,足可当得锦衣卫指挥使……”
  周世发的声音平和的打断道:“能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了什么,又是谁给了你这样的赏识。在下在天津时便识得了卢兄,第一次见卢兄是在陈大人的流水席上,当时卢兄可认为某的才具足以当锦衣卫指挥使?”
  卢传宗一时语塞,好一会才道:“周兄弟你亦是为他出生入死,如今当到什么位置,那也是周兄弟你自己卖命来的。”卢传宗冷冷的回道。
  “本天津卫一介家丁,承蒙陈大人赏识,管着这情报局的事情。某便常想,某要是当年去了京营当家丁,同样是给人卖命,那卖的便贱多了。登州镇的前途有多远大,相信卢兄是看得到一二的,西瓜已在怀中,偏要为眼前芝麻丢掉,实在可惜得紧。”
  卢传宗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周世发停了一会才悠悠道:“当年咱们三人去登州办事,一起的还有聂洪,便是由卢兄领头,在下亦是由此而受陈大人重用,卢兄当年勇毅果敢,其中的地点选择、调度、跟踪、刺杀、撤离无一错漏。即便在今日,那次登州刺杀亦是情报局新人必学套路。说起来,在下虽当过家丁,但这般街头杀人却是头次,当时对卢兄敬佩不已,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由在下来对付卢兄。可笑的是,这次抓卢兄的,便是在下和聂洪带队,造化弄人不外如此。”
  卢传宗眼神有些迷茫,刺杀韩斌的往事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七年前他从天津河边的窝棚走出来,跟着陈新出了一次海,发了一笔财,看到了人生的希望,然后是一次次的战斗,一次次升官后与营中兄弟痛饮,一个个小妾娶进家门,剩下一个个子女,最后又一步步就到了这个黑夜的河岸草棚外。
  二屯哭泣的声音传来,卢传宗眼神重新汇聚,他对窝棚中道:“周兄心甘情愿给陈新卖命,那本官也无话可说,今日既落到你手上,好歹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本官这颗人头也没白送富贵给吴坚忠之类的走狗。不过我有今日,你周世发也逃不过日后陈新的毒手。”
  周世发沉默一下道:“卢兄到今日还是没明白死在何处,在下问你一句,若是朝廷要调朱国斌、王长福、郑三虎这些人,陈大人可会直接逮拿他们?陈大人只会想法将他们留在登莱,这些人亦会来跟陈大人一起想法子,而不是如卢兄一般借着出卖登州机密和同乡来换自己官身。卢兄心中总有种不平之气,在下看来,卢兄还是心高气傲了一点,总以为能做些更大的事情,咱们登州这帮人都不在你眼中,连陈大人刘大人亦不在你眼中,恨不得登州总兵的位置由你来坐才好。在下多次喝酒时借着酒劲暗示过你,也不知你是真醉还是假醉,偏生你不往心中去,今日之结局实在咎由自取!”
  草棚内外至此再无声息,两个七年前一同刺杀韩斌的战友隔着草棚的柴墙对峙,那道单薄柴墙便如同旅顺的防线一般坚固,划分出两人如今的界线。周围虫鸣起伏,和着钟离河中水流声,让夜色更显神秘。
  卢传宗冷笑一声,“周世发你也不必说这么好听,是不是这周围的人里面有侍从室出来的,你要借着他们之口跟陈新表表忠心?”
  周世发依然悠闲的道,“忠心不忠心,陈大人心中最清楚。顺便告诉卢兄一声,登州的阳谷人已全部被逮拿,陈大人将令,凡涉及卢兄出逃之事人等一律处死,卢兄你不但害了自己,也把你的同乡一并害了。”
  卢传宗自知必死,突然大声笑道:“我也顺便告诉周兄一声,这次咱们在登州买粮找船,多亏了海狗子帮忙,周大人方才一番义正言辞,面对那海狗子,还请不要……”
  周世发突然一声怒喝,“杀死他们!”
  密集的弓弦同时响起,二屯和卢传宗连连闷哼,卢传宗手中的火枪嘭的鸣响,他没想到周世发会在这里就杀死他,还以为会抓回登州斩首,猝不及防之下身体被强劲的弩箭击中,枪口歪歪朝着草棚中喷出一道火焰,在漆黑的夜中留下一道刺眼的印迹,火光印出了柴枝之间周世发布满树枝影的脸庞,亮光转眼消失,卢传宗软软的倒在地上。
  两人倒在地上蠕动了几下,发出低沉的呻吟声,周围的黑影围上来,对着地上的尸体又连着射了几箭,直到两具尸体都没有了动静,才凑到近前探脉搏。
  因为从事秘密行动,随时都可能有危险发生,所以这些行动队的人看着凶猛,其实比战兵小心得多,任何时候都十分谨慎,他们并不认为这是胆小,反而是一种规范。等到他们确认,一名队员对草棚内道:“周大人,他们都死了。”
  草棚黑沉沉的门内走出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他来到卢传宗尸体前蹲下,接过旁边人点亮的一支火把,卢传宗双眼圆睁,神情中还带着一种桀骜不驯。
  周世发摇摇头,对周围的队员道:“带回登州,陈大人要过目。”
  ……
  总兵府的公事房,副官刚刚关门出去,刘民有和陈新对面而坐,两人看了突击审讯的结果久久无语。登州的阳谷人在串通贩粮时,竟然是买通了陈新的头号近卫海狗子。海狗子刚刚成亲不久,正在家中休养,对陈新对付阳谷一事不甚了解,阳谷人给他许了好处,他以为只是贩粮赚钱,便去帮着要船和要粮,作为陈新的心腹,办起事情来很顺利。但现在便被阳谷系的人供了出来。
  过了好一会刘民有才开口道:“一定要杀么?”
  陈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卢传宗这伙人都必须死。”
  “那海狗子怎么办?”刘民有长长出一口气,“海狗子为何这么不懂事,阳谷的人去找他能安着好心?他真是傻得可以,还去帮忙要船。”
  陈新闭着眼揉着额头,好一会才抬头道:“涉及此次阳谷纠合出逃的都要死,情报局审查的人很多都知道了海狗子的事情,黄元和卢传宗把海狗子帮忙的事情告诉了每个阳谷的人,连徐元华都知道,我不杀海狗子无法服众。”
  “或许……把他们关押起来也是可以的。”
  陈新摇摇头道:“这不是心软的时候,我们四面皆敌,不但有军事上的威胁,还有内部各种欲望的滋生,维持内部的高度统一和权威至关重要,在这个关键时期,我不容许任何纰漏,必须给所有人一个震慑。”
  刘民有叹气道:“黄元最为可恨,他还把此事告诉了不少兵务司不相干的人。”
  陈新一拍桌子站起来,“不用说都是卢传宗指使的,兵务司刚刚才发了通令,涉嫌走私粮草的人军法重处,他就拖上了海狗子,这海狗子活该,八百两银子就收买了,跑去帮人贩卖粮食,人人都知他是我心腹,人家才把船给他,脑子里面都是浆糊,死了活该。”
  刘民有捂着头道:“海狗子只是一时糊涂罢了,他刚刚才成亲,又不知此事轻重,你何苦……”
  陈新盯着刘民有坚定的道:“我早已传达给军法司和情报局,凡涉事人等一律处死,知道海狗子事情的人已经很多。他海狗子就算不知道我对付阳谷系可以,但是兵务司通令不得走私粮食出海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就是明知故犯,或是以为我不会处置他。若是放过一个海狗子,军令的权威何存!我一直都对内部的人心软了,如今四面皆敌,一个团队在这样的环境中,不强化团队的纪律,又如何生存,人人想着去朝廷那边出卖登州升官发财,或是像海狗子这般公然抗令,那到时就不是死一个海狗子那么简单,要多死多少人。你这次一定要支持我,不要影响我的决心。”
  ……
  七月六日午后,总兵府陈新的公事房中,最后决定阳谷帮结局的时刻到来,此次共抓捕阳谷派系一百一十余人,直接参与卢传宗逃脱的人二十三人。除了徐元华之外,其他阳谷有些职位的人基本都被抓捕,代正刚被暂时解除第三营营官职务,第三营被兵务司接管。
  姜月桂在卢传宗府中被人下毒,当日晚间就死了,王廷试把此案派给了蓬莱知县办理,东厂的人在登州镇将官府上死了,唐知县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最后还是硬着头皮上了,一时还拿不出结论,唐知县就是一个拖字,这事得出任何结论都可能出事,唯有拖着最合适,最多也就是落个能力平庸的结论,被免职罢了,总比丢了脑袋强。
  登州镇内部,陈新处理基调已经定下,卢传宗等军职人等以叛逃罪论死,军内传达到百总一级,涉案的民事和商社的人以勾结建奴的名义处死。这次震慑对象不是基层士兵,而是中层和核心机构的人。
  聂洪轻轻道:“大人,明日属下监斩黄元为首的阳谷涉案人等,您还见不见一下他们?”
  陈新想了片刻摆摆手,“不见了,直接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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