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校对)第4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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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人语带焦急劝道:“满朝皆知,上月二十四,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杨所修弹劾本兵崔大人,还被皇上斥责。”
  “杨所修弹劾四人,崔呈秀不过其一,况且其所劾不过夺情非制,隔靴捎痒,如何不被斥责,崔呈秀自为本兵,其弟任总兵,我朝何时有此例,更可恶者,以尚书之尊,认一阉人为父,真乃斯文丧尽,若我上书,当直捣黄龙,弹劾魏忠贤。”
  “周大人、王太监请辞,皇上也是一一挽留,在可见皇上仍是要重用厂臣,钱兄你若是不明圣意,贸然上书,恐有不忍言之事。”
  那“钱兄”沉默片刻后道:“我等读圣贤书所为何事,非求光宗耀祖位极人臣,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严兄好意,在下心领,然此事势在必行,无复他言。”
  “钱兄你可想过,我等监生并无上书之权,若是你违制上书,即便邀天之幸参倒了那人,你也难逃罪责,这又是何苦来。”
  钱兄毫不犹豫,语气坚定:“虎狼食人,徒手亦当搏之,举朝不言,而草莽言之,以为忠臣义士倡,虽死何憾!区区罪责何足道哉!”(注1)
  严兄叹口气,不再劝他。
  陈新没有回头看,这钱兄是个不怕死的,颇有点万历年间那些言官的劲头,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命都可以不要,对他们什么杀鸡儆猴之类的招数一点不管用,这种人不可以常理劝导,任你严兄舌绽莲花也拦不住。
  今日已经是十月初九日,陈新知道魏忠贤今年会完蛋,那就是说,时间不多了。听刚才两人所说,朝臣把目标对准在崔呈秀身上,崔呈秀是魏忠贤在外廷的最大帮手,又是兵部尚书,眼下风向不明,大家不敢直接对上魏忠贤,这个崔呈秀便成了最好的靶子,拿来测试皇帝的意向。
  一众官员很快吃完,回去各部,陈新也再无兴趣停留,出得门来,见正阳门紧闭,只好又循原路返回,一路东游西逛,又去崇文门附近的灯市转了一圈,才回到客栈。
  晚饭前宋闻贤一脸轻松的回来了。到了陈新屋中,跟陈新说起他打听的消息,“陈兄弟,我今日去找了一个以前的同僚,他现在给一个京官作管家,他说熹宗驾崩前,还把崔大人升为本兵,眼下皇上对九千岁信任有加,京师看来是太平无事了。”宋闻贤一脸轻松的说道。
  “皇上八月二十四日即位,厂臣九月初一请辞,皇上便未准。兵部尚书崔大人、吏部周大人(周应秋)、司礼王太监(王体乾)请辞,皇上也都未准。不但如此,王太监和厂臣还各荫一子锦衣卫都指挥佥事,据说熹宗驾崩前告诉皇上要重用厂臣,现在看来,你担心要停止纳级应当是不会了,不过既然来了,纳级的事就还是快些办完的好。”
  陈新就在屋中慢慢来回走着。宋闻贤打听回来的消息,显然比秦律方在茶馆和菜市场听的可靠些。
  宋闻贤很乐观,但陈新自然知道崇祯不会放过魏忠贤,陈新的目标便是从逆案中谋利,获得崇祯的注意,日后升官发财大大滴,但是一旦操作不好也十分危险,崇祯的策略是先稳住魏忠贤,然后温水煮青蛙,这火候都是崇祯自己在掌握,自己要是突然去玩火,搞不好打乱了崇祯的步骤,没煮死魏忠贤,倒把自己搭进去。熹宗驾崩前突然任命崔呈秀为兵部尚书,肯定是出于魏忠贤之意,可知魏忠贤也有所预备,一言不合是要与崇祯拼命的。
  原本他打算贿赂温体仁,送他一笔几千两银子的大礼,顺便就能获得些朝政的信息,温体仁是崇祯年间当首辅最久的一个,一直到崇祯十年才下台,早点结交上,对自己以后大有好处,这人虽然入了奸臣传,但那又关陈新什么事,在他还没得势之前送银子,总是划算的,可惜的是秦律方没打听到京师有此人,后来请宋闻贤问了一下,原来还在南直隶。
  陈新看一眼宋闻贤,这个坏书生跟自己还不是一条心,这些事也就不敢跟他商量,如果他死心塌地跟自己干,倒是一个不错的军师。自己现在烂军户一个,如果不是海贸的利益,这坏书生估计看都懒得看自己一眼。
  “宋先生说得有理,不过纳级之事既然不停,便可稍缓几日,我等难得来一次京师,便在附近游玩一番,慢慢再办。”
  宋闻贤此时也不急了,听了道:“这京师有何游玩,陈兄弟若是要看商铺,就明言罢了。”
  陈新也不解释,笑笑道:“确实要看商铺,日后倭国的俵物我不要了,倭刀也未必要用,正好在京师看看有没有其他门路。”“这俵物利润太低,卖得又慢,不做也好,我也到处帮你看看。”
  ……
  注1:钱嘉徵原话,据说此人是吴越王二十四代孙,崔呈秀被免后,以国子监监生身份上书直斥魏忠贤十大罪状,给崇祯提供了最重要的炮弹,崇祯朝没做到什么大官,南明时曾经做过部郎,回乡一年后去世。他弹劾魏忠贤这些罪状是否都对,暂且不说,可以确定的是,他没有利益驱动,这种文人傲骨和不怕死的劲头值得佩服一下,所以让他在这里出场露个相。
第五章
小小波澜
  随后的几天,陈新依然打发大伙出去打听消息,他自己又去了一趟买的院子,仔细观察了一番环境,确实如秦律方所说,前后都有胡同,胡同中住户大半是外地人,很多是在崇文门附近做生意的,以浙江居多(注1)。据秦律方说,邻里关系比较疏远,互相之间交往不多,外面崇文门外街人流密集,陈新对这院子周围环境十分满意。他在附近转了两圈,记下了道路。
  其他时间,他便带着卢驴子在都察院、兵部附近转悠,也在崇文门周围看了些店铺。海狗子和张大会就在棋盘街附近打听消息。宋闻贤等了几日,已经有些不耐,催着陈新赶快办理纳级之事。
  这样一直到了十月十五日,陈新在客栈中还未出门,张大会急匆匆跑回来,对陈新道:“陈,陈大哥,昨天有个叫杨维垣的,上疏弹劾崔呈秀。”
  “你在哪里打听的消息?”
  “你给我的二十两银子,我全给了一个出宫采买的小宦官,听他说的。”
  陈新沉吟道:“他说的可准?他在宫中作何差遣。”
  张大会道:“应当是准的。昨日才识得他,他原来是王体乾手下的领膳厨役,以前由几个大太监轮流给熹宗皇上供膳,现在这新皇上进宫后,改为尚膳监供膳,新皇帝要做啥,大伙都还不太明白,他说大家生怕跟错了人,整日在打听动静,所以有什么消息,也不难知道。”
  陈新赞道:“这事办得好,可问清了弹劾的内容?”
  张大会为难道“这倒是没有,他也不清楚,只是知道此事而已,还有杨维垣是御史。”
  陈新很想说一句“再探”,然后手下就急急而出。但他知道不行,以现在的资源,很难准确知道那些奏章的内容。但是只要是弹劾就好了。
  “你问的时候以什么名义问的,他有没有起疑?”
  张大会嘿嘿笑道:“我说我也想进宫当宦官,托他打听一下跟那个老公更好。然后慢慢问到崔呈秀身上。”
  陈新也笑:“你进宫也挺好,那里面白胸膛多的是,随便摸。”
  说罢他想了一会,对张大会道:“咱们不等了,不管他弹劾的啥,就找他动手,你先去都察院附近,跟着这杨维垣,寻到他家后立即来通知我。”
  “明白了。”
  ……
  十月十七日的下午,内城北的方家胡同中,两个轿夫抬着一架小轿慢悠悠走着,一名管家随在轿旁,云南道监察御史杨维垣在轿中一脸深沉,他十四日弹劾崔呈秀(注2),被皇帝斥责,作为魏忠贤的打手之一,他很清楚眼下局势的微妙,如果崔呈秀一直在本兵的位置上,皇上对魏忠贤就不会真正放心,所以魏忠贤告诉他弹劾崔呈秀时,他也理解了魏忠贤的意图。
  皇上驳回自己的奏疏,可能是要安厂臣的心,或者是怀疑只是厂臣的试探,眼下厂臣已然决定牺牲崔呈秀,通知自己还要再上奏疏,让崔呈秀承担一切罪责。
  他揉了揉额头,自崇祯上台一月多来,只有杨所修上奏了一本奏疏,不痛不痒的弹劾崔呈秀该守制,杨维垣十四日的奏章最重要一条,弹劾崔呈秀自任本兵,其弟任浙江总兵,算是涉及到了敏感内容,已经满朝皆知,不少人对他颇为敬佩,大赚了一把名声。
  今日第二本弹劾崔呈秀的奏章又递交上去,杨维垣倒很是乐意干这件事,任何一方得胜,这件事都对自己有利。想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一丝奸笑。“咱这脑袋,稳妥了。”杨维垣在心中满意的叹了一句。
  “杀!”突然一声暴喝。
  杨维垣一个激灵,轿子外面的管家惨叫一声,然后便是倒地的声音,杨维垣慌张的正要掀开轿帘,两名轿夫也发出两声惨叫,轿子啪一声歪倒在地上。
  杨维垣脑袋撞到木方上,外面传来一阵路边行人的惊呼,杨维垣头晕脑胀的从轿子中爬出来,眼角一扫,前面的轿夫正倒在地上呻吟,周围一片逃窜的路人背影。
  “杀!”旁边闪出一个精瘦的身影,挥起一条扁担呼一声砸在杨维垣扶轿杆的手上,咔嚓一声,杨维垣指骨断裂,他惨叫一声,突然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猛地跳起来,往家门方向跑去。
  刚跑出十来步,后面脚步声响起,又一扁担打在他背上,杨维垣脚下不稳,摔倒在地,他转过身子,恐惧的看着身后赶来的三人。三人都用黑布蒙了脸,只露出眼睛,两边的两个人手持扁担,中间一人手执一把雪亮的短刀,一身杀气的逼了过来。
  “你,你们想干什么,我是朝廷命官,我乃都察院……啊呀”
  杨维垣话未说完,旁边一个持扁担的又一下砸在他腿上,立时就把腿骨打折了,杨维垣痛的话也说不清楚了,“别,各位大爷别杀,杀我”。
  中间那持刀的蹲下来看着他道:“如果不想死,就老实答话,你前几日弹劾崔大人,是受了谁的指使?”
  “没,没,我没弹劾……啊……”
  那持刀者一脚踢在他断腿处,杨维垣痛的眼泪横流。
  “我说,是厂,厂臣……”
  持刀者嘿嘿冷笑一声道:“厂臣,你骗谁,崔大人是厂臣义子,厂臣会自断臂膀?谎话连篇。”
  旁边一个持扁担的看看周围逃散的人群,提醒道:“大哥,赶快了断他,久了兵马司的人该来了。”
  持刀者微微点下头,在杨维垣惊恐万状中,突然高举起手中利刃,大吼一声:“叛徒受死……”
  “妈呀!!!”杨维垣惊声尖叫,闭上了眼睛。
  千钧一发之极,只听嘭一声,持刀者跟着一声闷哼。脚步往后噔噔噔几声响,然后他问道:“你是何人!”
  杨维垣死里逃生,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身边一双黑鞑靴,再抬头一看,一个身穿百户官服的人昂然站在那里。
  只听他淡淡道:“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岂容你等宵小行凶。”
  对面三人互相看一眼,大喊一声冲上来。
  杨维垣心又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百户不是对手,他忙喊道:“大人小心。”
  “哎呀!”“啊!”
  谁知那百户轻轻一挥拳,把当先的持刀凶手打得连退三步,百户身影连晃,堪堪躲过两根扁担,接着突到持扁担凶手跟前,近身搏击,拳拳凶猛,把三人打得连连败退。
  “虎将啊!”杨维垣感叹道。那百户毫不停留,追着三人一顿猛打,三个蒙面人连滚带爬,丢了扁担狼狈而逃。
  “这位大人,快抓一个活口。”杨维垣眼见形势有利,提出了新的要求。
  “好。”那百户大声答应,追着三人去了。杨维垣断了腿,在原地动弹不得,管家和两个轿夫这时才慢慢爬起,过来准备扶起杨维垣。
  “滚,没用的废物,老爷我差点被人杀了你们可知道,要不是那百户正好在,老爷现在已经血战五步。滚,滚。”杨维垣大声咒骂着几人,那管家唯唯诺诺,不敢辩解,也不敢过来扶他。
  杨维垣骂完之时,那百户已经回来,手上还被砍了一刀,染红了一截衣袖。杨维垣此时才忍住疼痛,细细打量了一番那百户,只见他身材高大,朗目俊眉,身穿着百户官服,颇有威势。
  那百户来到杨维垣面前,对杨维垣道:“这位大人,那几名凶手还有人接应,在下未能捉得一人。请大人见谅。”
  杨维垣见他受伤,哪还好意思责怪,忙道:“这位大人,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还累你受伤,何来见谅之说,还未请教尊姓。”
  陈新装出一副武夫的样子,大咧咧拱手道:“下官陈新,威海卫左千户所百户,此来京师是来纳级的。”
  杨维垣听了,原来此人是山东来的,虽然不太看得上武夫,但好歹人家刚救过自己的命,他还是感激的,当下邀请道:“本官乃都察院云南道监察御史杨维垣,寒舍离此不远,陈百户可愿随本官同去,也好请来大夫为陈百户治伤。”
  陈新看看他的腿,还是大咧咧的道:“皮肉之伤,我一介武人,是不怕的,不过下官担心这些坏人去而复返,还是护送大人先回府。”
  杨维垣求之不得,他躺在这大街之上,手足断裂处疼痛难忍,管家和轿夫都不靠谱,他心中也是怕凶手还有其他同伙,当下答应了,陈新和管家一起,扶起这杨维垣,小心的放到轿子中。
  轿子一路晃晃悠悠,杨大人就在里面哼哼唧唧的呻吟着,一路来到了杨维垣的府上。要说这御史工资也不高,但府邸还是不错的,大门看着就很光鲜。
  管家远远就在喊,里面的门子跑出来两人,看了这个情况,马上又有一人回去叫人,一会又出来两三个仆人,大家一起把杨维垣抬了进去。
  陈新落在后面,看管家急急忙忙出去请大夫,拉住那管家,对他道:“你快去北城兵马司告备,就说有人要杀你家大人,让他们来保护大人。”那管家连声答应,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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