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笑傲行(校对)第14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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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章
东厂(二)
  东厂之外,李家的家丁,已经排好阵势,做好强攻的准备。这些亡命家丁,都是在辽东战场上,和女直人,蒙古人,真刀真枪,见过血玩过的主。不论是诛杀王杲,还是计杀女直二贝勒,乃至于几次把图门汗打的丢盔弃甲,其核心力量,都是这些亡命家丁。李家得以独霸辽东,靠的也正是这支精悍能战的武装力量。
  原本李家的家丁有六千之数,后来铁岭大银矿被开采出来,李家腰包越发丰厚,财大气粗,家丁的数量则翻了一倍。一万两千家丁之数,放眼国朝武功体系之内,也是首屈一指,再无人可与其颉颃。今日在此的家丁,看来也有几千人,个个目光有神,身带杀气,那股百战精兵,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老军伍特有的杀气,东厂的番子万难相提并论。以武功而论,或许东厂的番子各有所长,可要是打起来的话,一个李家家丁,怕不能顶五个番子使用。
  “龙驸马,你的播州兵呢?待会要是真打起来,恐怕还是要靠您的播州兵挑大梁。实不相瞒,老奴手下的番子,都是江湖功夫,与这些军伍们,打不起的。听说播州练新军,很是有些门道,恐怕还要驸马,多多费心。”
  龙骧见了着边军家丁的气势,心里也有些没底。“不是看书上说,明朝部队腐朽没落,如同乞丐,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么?还以为都是一群熊包模样,体柔音轻一推即倒。怎么今天看这些部队,似乎剽悍的很呢。就是播州练出来的新军,与他们比起来,似乎也占不到上风,关键是我的人,现在都找不着啊。只靠身边的几个保镖,能顶什么用?”
  他带来的三百护兵,并没有都带在身边,为了隐蔽起见,大多散居于京师内几个秘密联络点中,等待起事时,再临时发动。可没想到的是,这些人一到了京师花花世界,比起播州富庶不知多少,心眼就活泛起来。
  再见明军威武,联想到播州的苦寒,以一地而敌全国,也是有死无活的结局,不少人就动了心眼。再后来干脆纷纷逃散,自谋生路。龙骧想要用人时,派人去招呼,居然只聚了不到三十人,十成里去了九成。这种事太过丢人,也与龙骧与张鲸说的,播州部队纪律第一,令行禁止相差甚远,因此隐住不说,现在让他调兵,又到哪去调?
  “张督公,这个调兵的问题么,是这样的。如果用我的播州兵打,那样怕是效果不好。现在可以说是辽东军假传圣旨,蓄意谋反。让播州土兵参战,难免就成了张督公你借外兵来造反,士气上对咱们不利。再说播州人,听你们京师话听不大懂,指挥起来不大方便,我看,还是为了保证指挥效率,用东厂的番子比较好。对了,听说东厂里有许多武林高手,不如干脆就让他们前去行刺。将敌人的主帅刺死,这些辽东土兵必然大乱,咱们趁机杀出去,说不定还能招降不少兵卒。”
  张鲸暗骂播州人果然靠不住,之前张口讲打,闭口讲打,真到了打的嗣后,却连部队都派不出来,就这点本钱,还打个鬼?他摇头道:“龙驸马,看来您也是个不知兵要的。若是行刺真这么容易,那还练兵干什么?李家的几位公子,虽然都是不要命的主,打仗时冲在前面,可是谁的身边,也没少了家丁护卫,那些武林高手,连人家的面都见不到,就得被砍成肉酱。这样的高见,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大着胆子探了探头,见几个年轻人,带着家丁在队伍最前面,正自叫骂的凶狠。用手点指道:“龙驸马你看,这就是李家的那几个公子了,李如梓、李如樟、李如梅,一口气派来三位公子,几千家丁,李成梁倒是看的起老奴。”他此时心里已经感到绝望,估计这回是九死一生了。这些辽东家丁,能够如此迅速的进京,分明是在郑国宝回京前,就奉了天子的诏书,秘密回京勤王。
  这么大的部队进京,自己全都没有发觉,肯定是东厂内部出了问题。再考虑之前郑国宝能瞒过自己的耳目,直接出现在府门以外,更说明东厂内,存在着卧底。厂卫一体,厂自卫出。原本以为自从入了东厂,那些人就该和锦衣卫没什么瓜葛,没想到,身边的人,竟然有叛徒。他现在几乎已经无法相信任何人,看谁都觉得像是锦衣卫的卧底。
  比这还要严重的就是天子对自己的态度,如果说之前他对万历的苏醒抱有怀疑态度,现在的他,则是可以认定,天子的所谓病重不能视事,根本就是一场事先设计好的陷阱。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什么李家兵进京勤王的如此迅速。这种阴谋,以往自己是参与人加上具体实施之一,这回却成了阴谋的目标,看来这回真是要报应临头了。
  他不认为自己的部下能抵挡的住眼前这些剽悍的边军家丁,更不认为区区东厂有资格和朝廷掰一掰手腕。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期待这些番子们可以多坚持一会,给自己留出逃跑的时间。大明既然已经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那么播州,就是条退路。只希望杨应龙那种土人不难应付,自己还能保住荣华富贵。
  “李家的几个公子,你们带着大队人马,包围东厂,莫非是要造反么?”清了清嗓子,张鲸高声呵斥,作为多年的上位者,这份威仪还是有的。“你们李家在辽东无法无天,到了京师,别想继续胡作非为。别以为有国舅撑腰,你们就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告诉你们,如果执迷不悟,你爹也保不住你们的脑袋。”
  李如梓等人在关外本都是横行霸道惯了的狠人,拿杀人都不当一回事,大明朝唯一一支不怕文官的部队,可能就是他们李家将门,阉奴怎么放在心里?吐了口唾沫“娘的。老阉货,你还在那咋呼啥呢?我告诉你,我们哥们,这回是奉了万岁的圣旨,进京勤王,捉拿反贼的。你个小小的东厂算个球玩意?我告诉你,就是三法司,我们也不在乎,今天我话放到这,谁敢管你的事,我们就打谁。里面的小子给我听着,我们是来抓张鲸的,不是来杀人的。你们麻溜把门开开,跟你们没关系。要是跟着张鲸混,一会我们可拿炮轰了。”
  张鲸眼前一黑,心知要糟。这帮辽东兵素来胆大手狠,什么招都敢用。这回有了圣旨撑腰,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如果真有国舅支持,说不定真敢在京师城内开炮。“你们……你们简直是反了。口口声声说奉旨,圣旨在哪?没有圣旨,你们就是反贼,我手里,可有太后的懿旨。孩儿们,给我顶住,他们是叛军,等到三大营的平乱军一到,立刻就能把他们全数拿下。来人啊,给我把咱东厂的火器都架上去,谁敢来攻,就给我杀杀杀。”
  东厂的番子手中装备也自精良,只是前次祝尽忠出发时,带走了大批火器弹药投了郑国宝,现在手头的器械不够充足,不过勉强也可支用。对比器械,真正困绕番子们的是士气。与乱军相斗,死了可以得抚恤,作战可以得奖赏。若是和朝廷的戡乱军斗,那就是助纣为虐,是要身死族灭的。眼下自己到底是忠是奸都说不清楚,这仗打的,如何能有精神?
第四百四十一章
东厂(三)
  那些李家的家丁,好在并没有趁机展开攻击,而是慢条斯理的列好队型,拉开阵势。又把一排排虎蹲炮一字排开,列在外面,摆出要炮打东厂的架势。这种炮是戚继光当年的最爱,虽然炮本身不大,但是携带方便,对付东厂这种建筑,也十分合适。李如梅则喊道:“摆弄这破玩意有什么用?待会等国舅来了,干脆直接放火,以火攻取胜,把他们全都烧成烧鸡,看还玩命不玩命。”
  张鲸从墙头上退下去,吩咐手下道:“去,把余沧海、岳不群二人叫来,待会叫他们做好准备,把郑国宝给我杀了。”他现在已经不大希望真能守住东厂,只盼着把郑国宝置于死地。自己当初收容的死士,现在也该发挥点作用了。从杀死三定,抓来那些尼姑开始,他就想着想办法毁掉恒山派,捉拿刘菁。以这个为郑家生下长子的女人为筹码,换取郑国宝对自己的退让。现在既然谈判的可能不复存在,那就让这些人,把这个自己的大敌除了,也算解了心头之恨。
  龙骧道:“若是他们真用大炮加火攻,我看外墙还是守不住,我来负责布置下面巷战的准备,另外咱们找个时机,得想着突围了。我看,是不是先发一下军饷,犒劳一下三军啊。”
  张鲸的财产大多放在家里,手头数量有限,这军饷发的也不痛快。最后只能写了一大堆的欠条“孩儿们,平日里你们吃喝嫖赌,敲诈勒索,乃至夺人产业妻女的事干了多少,不用咱家多说。现在咱的地牢里,还关着那些尼姑,你们这些人,有几个是没上过她们的?要是真的打破了咱的大门,被抓到锦衣卫里,你们多半逃不过那一刀。所以现在,你们跟咱家一样,都没有什么退路,只有拼下去。拼到朝廷大军前来剿贼,这是唯一的出路。这些欠条,算是咱家欠你们的债。只要这一仗打赢了,将这伙乱兵打下去,将来拿着欠条来找我,一律双倍给钱。你们谁抢到多少是多少”
  又是恐吓,又是发饷,低迷的士气总算振作了一下。靠着这股血勇,大概能多撑一时三刻吧。岳不群,余沧海二人,也来到张鲸面前见礼。张鲸看了一眼岳不群,他一条右臂已经被斩了下去,空荡荡的袖子,系在腰上。“岳大侠,你的左手剑,练的怎么样了?”
  “回督公的话,小人现在的左手剑,已经比自己的右手剑更快。保证能将郑国宝的首级割下。”岳不群紧咬牙关,声音里透着恨意。自己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全是郑国宝害的。连自己的这条手臂,也是毁在他的爱妾蓝凤凰的手里。所以他现在只要能杀了郑国宝,什么都不在乎。
  “余道长,你的青城派原本是江湖第一流的大派。就因为郑国宝插了一手,弄的你现在,却是有国难奔,有家难回。这回,也是你报仇雪恨的机会。以正道两大宗师级人物联手一击,我想他怎么也逃脱不了。只要杀的了他,我保证让二位各自都能回归本派,重掌门户。”
  岳不群道:“那也不必了。这些日子听了龙驸马的讲说,岳某茅塞顿开。只要能实现龙驸马口中那人间天堂,我又何惜此身?我这也算是龙驸马说的,为万世开太平。”
  这时只听外面一阵喧哗,张鲸二次上墙,才看到播州兵左右分散,波分浪裂般让出一条道。郑国宝头戴无翅乌纱,身穿一件坐蟒服,金光闪烁,分外醒目,脚下是粉底快靴。脸上得意洋洋,胜券在握的模样。身边一个三十上下,姿色出众风姿绰约的美妇人,扶剑侍立在旁。而另一边的几人,更是让张鲸胆战心惊,竟然是定、英、成三家国公以及大明的一干勋贵,连李太后的娘家,武清伯府,也有人跟随在队伍之中。这些年勋贵势微,京师勋贵集体亮阵,这可是破题第一遭。
  郑国宝怀抱圣旨,步态从容,来到阵前高声宣读。那些东厂的番子,之前好不容易被张鲸鼓舞起来的士气,又瞬间跌落到了谷底。圣旨已经来了,这还能说对方是反贼么?这么多勋贵一起出来佐证,也足以证明,交战的双方,谁才是帝国真正的敌人。东厂的番子未必怕死,但是却绝对怕以反贼的身份而死。张鲸感觉身边的目光里,多了许多怀疑、怯懦、疑问和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再联想到,自己身边不知道谁是锦衣卫的卧底,顿时觉得周身不自在,仿佛下一刻,就会有兵刃暗器从不知名的角度袭来。
  “别听他的,他说的全是假话!郑家兄妹叛乱谋大逆,谋害天家。现在又来对我东厂下手,儿郎们给我顶住,咱家这就去三大营、御马监,前去调兵。”喊了这么几句之后,顾不上看效果如何,张鲸狼狈的逃下高墙,先往东厂内的密室走去,只盼着赶紧和龙骧一起杀出重围,逃到播州去。勇士营那边,他是不抱希望了,朝廷既然已经想好了对付他,勇士营那边怕是瓦解的更快,等那的救兵,根本不靠谱。
  可是连问了几人,却都说没见到播州的那位龙驸马,连带他带来的土兵,也全都不见了踪迹。张鲸暗道不好。那些土兵个个身高体健形貌与中原人大不相同,如果还在东厂内,没有道理发现不了,除非是他们先开溜了?
  就在他想着龙骧能逃到哪去时,却听前面传来阵阵欢呼之声,有人高喊“我等降了,千万别开炮啊。”
  东厂的崩溃速度,比张鲸预料中的还要快上许多。守门的东厂番子,显然不愿意以一个谋逆者的身份,被大炮轰死,结果张鲸一走,就开了门。这些辽东的家丁,立刻就猛扑了进来。但是忠于张鲸的番子,却利用东厂内部的地形,展开了积极的防御,使得部队的推进,也不如郑国宝想象中顺利。
  那些番子手中也有火器,又利用自己熟悉地形,加上身手矫健,确实给这些家丁队造成了一定的伤亡。看着进展并不顺利,李如梅脸上有些尴尬,陪在郑国宝身边,挠了挠头“我们这些人在辽东打仗习惯了,只要破了门,下面就剩下进去抢人头了。没想到,东厂守门的是熊包,进了门之后,反倒遇到了硬骨头。儿郎们不大会打这种仗,让国舅笑话了。”
  他们弟兄带兵勤王,图的是将来按功领赏,人人混个官当。最后到各地去当一当总兵,像李如松那般,开府建衙,既实惠又风光。辽东李阀,世代将门,但是从没想过谋反,也没考虑过布局运筹的事,所想的左右不过是如何保住官位,如何把自己的官变的更大。若是这回勤王勤的好,宁远伯变成宁远侯,再不然来个丹书铁券,就最好不过。眼见仗的不顺手,生怕国舅因此看不起李家的人,耽误了老爷子的封侯大业,回家是要吃家法的。
  李如梓脱了光膀子,就想带队去冲一冲。被郑国宝一把拽住“发什么疯?你是主将,应该待在指挥的位置上,喊着儿郎们给我冲,而不是跟我冲。你要是中了枪弹,这队伍谁指挥?你们李家兄弟哪样都好,就是打仗太玩命,这个毛病得改。还有,以后你们李家得练练怎么打巷战,否则将来还得吃亏。”他看了看东厂的布局,“打仗我是外行,不太懂。不过我看这房子挨房子的,离的都近,要是放把火,我就不信他们还能顶的住。”
第四百四十二章
东厂(四)
  东厂的房子,基本都是木制结构,彼此离的也近。一旦放火,马上就是火烧联营之势。李如梓犹豫道:“国舅这主意好是好,可是这么一把活烧下去,这东厂可就剩不下啥了。仓库怕也得烧个干净。将来重建的时候,不知得花多少本钱。”
  “怕什么。这回得抄不少人的家,得的脏银,足够盖起几个东厂。没关系,给我烧。从外面给我围住,不要让人跑出去。”
  郑国宝这命令,下的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如果是早一些下达,那位播州驸马龙骧就逃不掉了。等他下令点火之后,火焰升腾,东厂内一片鬼哭狼嚎之声。外面又都被辽东军围了,举手投降的,自然全都擒了。有些想要靠着一身好功夫杀出去的,却全都被枪打箭射,一身武功不等施展出来,就全做了无名鬼。
  东厂内的人,眼见出去是个死,留在这里等的是烧死。一部分人被迫投降,其余顽抗的,则不顾一切的努力救火,等到李家的军队再杀进来时,这些东厂的残部,一个个脸色黝黑,熏的仿佛个灶王,累的只剩下在地上喘气的份,连反抗的气力都没有,捆起来格外省事。
  郑国宝面带冷笑,与宁中则携手前行“咱们进去看看,张督公怎么样了。是不是被大火烧的,直接见了阎王?要果真如此,那可就便宜他了。我可是联系了京师里最好的刽子手,祖传的手艺,还是要伺候张督公三天三夜,才让他上路的。”他一边说,一边从一个倒在地上的番子身上踩过去,脚在对方肚子上用力一踩,顺势一碾“鞋底有点脏,正好擦一擦。”
  宁中则噗嗤一笑“还有那么多千岁看着,你有点正经模样。如今你身份不同以往,天家给你加了一品大都督衔,以后还要挂帅征播州,可不能再像以往。”
  几位勋贵后面看着,也只是一阵大笑,并不多说什么。作为大明政治舞台上背景陪衬一般的勋贵们,已经沉寂了太多年。乃至于很多时候,人们都会把他们视为朝廷的米虫,任人摆布的小丑。至于其祖上跟随洪武大帝驱逐暴元,跟随永乐天子起兵靖难,扫荡蒙古,讨伐安南等战功,已经鲜有人提起。整个勋贵集团,日渐边缘化,在文官的眼里,成了朝廷的毒瘤,国家的累赘。当年成国公朱希忠冒火救驾之功都能被否定,挤兑的朱应桢自尽身亡。如今的成国公朱鼎臣,袭爵之时,也曾受过无数刁难,受了不知多少白眼,若不是有郑娘娘一脉的帮衬,怕是也袭不了那么顺当。
  这些窝囊的日子,哪个勋贵能从心里忘了?这回文官们自己找死,去信了那君主立宪的鬼话,背地里搞起了小动作。而勋贵们全都团结在天子身边,没人去同流合污,这一宝,算是押准了。等到灭了东厂之后,只要大家不笨到去和郑娘娘作对,将来大家都有好处。这回剿灭乱党的事,天子特令各勋贵随行,帮办军务,实际也就是个每个人刷战功的机会。毕竟作为军功起家的勋爵,还是得靠军功再造往日辉煌。
  这种男女间调笑,他们都会装做没看见,没听到。做了这么多年布景,装瞎子当聋子,已经是拿手的本事,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哈哈一笑么?
  可就在大家神情放松之时,死人堆里忽然有人喊道:“国舅小心,有刺客。”就在那喊话的同时,一具已经被放到死人堆,正等着焚烧的尸体忽然跃起,长剑化做一道寒光,人剑合一,直取郑国宝。
  这一剑来的突兀,尤其那些死尸,都是辽东兵确认过的,往往还捅了几刀,以证明死透了。谁也想不到,这尸体还能动手行刺,全都没做防范。要不是那声提醒,郑国宝怕还真躲不开这一剑。宁中则虽与郑国宝说笑,但丝毫没敢放松。一听提醒,手已经放在剑上,见刺客袭来,二话不说,先是一把推开郑国宝的同时,手中长剑出鞘,直接迎了上去。片刻之间,二人已经对拆数招,那人攻势受阻,身形落地,宁中则后退数步,胸脯剧烈起伏,呼吸急促。短短数招之间,她已经几次遇险,要不是五岳秘剑有成,怕是已经伤在剑下。
  “贱人!你还敢为了他,与我动手么。”行刺之人浑身血污,狼狈不堪,脸上也满是灰尘,看不清五官。一条右臂已断,只剩个袖子系在腰上,左手持一柄利剑。两眼直盯着宁中则,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其食肉寝皮的模样。此时,从尸堆里,又跃出一人,手拿宝剑,却遥指那行刺之人的后心。“岳掌门,算了吧。你现在还要行刺国舅,不是牵连无辜么?扔剑投降,还来得及。国舅爷,我是青城掌门余沧海,刚才就是我提醒的您。我这算不算戴罪立功,能不能宽大处理啊?”
  “师兄?”宁中则身躯颤抖,手中的宝剑,无力的指向地面。若是在之前,她一定会扔下宝剑,扑到师兄怀中,哪怕他当年杀妻也好,与自己的一切都是精心布局也罢。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都可以装做,这些事压根没发生过。只要他肯回华山,自己还是会与他一起生活下去,走完后面的岁月。只是经过了那一晚良辰美景奈何天之后,她现在已经做不到这么决绝的扑向师兄,放弃国宝。可是现在两人敌对,她又该如何抉择?
  “岳不群,你原来是投了东厂?”郑国宝冷声道“那之前刘三爷之死,也是你们东厂所为了?这辟邪剑法,想必也是东厂的人,给你的剑谱吧。我也是一时疏忽了。葵花宝典,本就是宫中之物,你学这个,自然是在宫中学比较方便一些。”
  “师兄,你学了那葵花宝典?”宁中则对这神功并不熟悉,只是后来曾听郑国宝介绍过,自己的师父师叔,进宫后都学过这门神功。自知这功夫的厉害与练法,一想到师兄竟然已经净了身,更觉得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说什么才好。
  岳不群一阵狂笑“不错。你难道才刚明白?刘正风,曲阳,都是死在我东厂手中。谁让他们执迷不悟,不肯和我东厂合作,那就只好去做死人了。恒山三定,也是我杀的。可笑她们当时,还以为我是要找她们借钱,根本未加防备,也不知,我岳某自练神功之后,出手何等迅速,活该一死。宁中则,你这贱人与郑国宝果然勾搭在了一处,铁面御史之女,是个水性扬花的贱货,真是可笑,可笑。”
  “师兄!你听我说,事情与你想象的,不一样。”宁中则还想解释什么,岳不群却已经说道:“别说废话。我现在要杀了郑国宝,你若是还想死后葬在我岳家的祖坟,就给我闪开一点。”
  他身上有伤,却似全不在意,暗运内气,将长剑一摆,又待攻上。宁中则却眼含热泪,将身子挡在郑国宝面前,手中截虹剑仿佛重有千钧,勉强举起,对着岳不群“师兄,对不住。我不能让你,杀了国宝。要杀他,除非你先杀了我。”
  “杀了你?”岳不群却是怒极反笑,将头一摇“愚蠢女人,你以为我会对你手下留情么?当年若不是为了拉你爹下水,我又怎么会布局设计,跟你睡觉。当初我对你还有点歉疚,可是如今,你居然真的和郑国宝走到一处,我的歉疚,也都没了。你就给我死吧!”
第四百四十三章
东厂(五)
  岳不群身形再次直取郑国宝,宁中则却依旧拦在路上,手中的剑垂指地面,既然不能面对这个男人,又不能舍弃自己的真心,那还是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可是岳不群却觉得身后金风响动,忙回剑一格,将余沧海刺来的这一记暗剑挡开。“余沧海,你敢算计我!”
  “岳不群,你自己想死,不要拉我下水。我还没活够呢。我来投奔张鲸,是想求条活路,东山再起,不是来求死的。刺死国舅,我们还能活么?你能不能别他娘的发疯了。”
  就在这个当口,辽东兵丁,已经四下围拢过来。在自己确定的死人堆里,居然蹦出两个活人,这简直就是当面打脸。李如梓面色铁青,盯着那几个负责集中尸体的家丁“给我扑上去,弄死这个残废。我保你们家人一份铁杆钱粮,你们几个都能算做阵亡。”
  按照李家的规矩,这几个家丁属于严重失职,应该处死。若是那样,则任何抚恤烧埋全都没有,家里的人,也就没了收入来源。李如梓这话,等于是承认他们阵亡,有抚恤有烧埋,家里还可以分一块田地,不至于有生活上的困难。几个家丁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难逃一死,有此结局,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跪地磕头谢恩之后,挥起了手中的钢刀,朝着岳不群围了过去。
  郑国宝则从后面轻轻揽住宁中则“宁姐,跟我到边上去吧。这种小人,杀了他,只会污了你的宝剑。这里那么多人,何必要你去冲锋?”
  宁中则长剑掉在地上,人已经泣不成声,抽噎道:“国宝兄弟,对不住。我知道,我已经被他休了,与他没什么瓜葛。……可是,我就是做不到。”
  “我明白,我全都明白。其实我也不想逼着你为我与他打一阵,我连见过他的事都没对你说,就是不想你难做人。只是没想到,世事无常,该来的还是避不过。不过他这回死定了,宁姐,你还是别看。”
  宁中则将头埋在郑国宝怀中,也顾不上四周几位千岁,是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她。她现在只想不看不听,不去想岳不群与自己的关系,以及他将迎来什么样的命运。
  李家的几位公子把这一切也都看在眼里,知道岳不群是国舅必要除之后快的人物,比起张鲸恐怕还要要紧几分。悄悄吩咐部下,务必将这个独臂人击毙,不可让他走了。
  那边岳不群施展开自己的剑法,但见光华缭绕,出手迅捷如风,长剑快如闪电,往往在人没看明白剑势变化时,就已经被刺中。那十几名家丁一拥齐上,不要命的抢攻,还有余沧海这等级别的人物掠阵,若是其他高手早就被剁翻在地。可是岳不群却依旧稳占上风,一个又一个的家丁,被他刺中咽喉,倒地而亡。只是那些家丁视死如归,见敌不过,全都采取了以伤换伤的亡命打法,岳不群身上,也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余沧海身上被岳不群刺了两剑,知道对方如今武功远在自己之上,根本不敢凑过去交手,只敢远程游斗。
  见岳不群身法快速如同鬼魅,出手如电,几位千岁身边的护卫中,不乏武林高手,此时也不住赞叹“葵花宝典,果然名不虚传,确实有独到之处啊。”
  定国公徐文璧一推长髯“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割了卵子的功夫,就是练了之后天下无敌,又有什么意思。男人在世,不能吃喝玩乐,不能娇妻美妾,武功盖世天下无敌,又有什么意思?再说,他本事再好,左右不过是个十人敌,不值一哂。”他这话也是为了贬低岳不群,讨好郑国宝,见岳不群身上带伤,笑道:“你们看看,他身上受了多少伤?一个人又有多少血可以流,我一会看他血流干了,还拿什么杀人。”
  这时岳不群已经将最后一名家丁刺死,余沧海被吓的逃到了一边,不敢再过来接战。他自己身上也是被创多处,头上的儒冠已经被一刀砍落,身上衣服划了许多口子,满身是血,披头散发,形同利鬼一般。只是他身形虽然踉跄,但是依旧面带狞笑,瞪着人群之后的郑国宝“郑国宝,宁中则!你们两人休想好好的过日子!岳某人活不了,你们也别想活的成。就让你们见识见识,葵花宝典天下无敌的厉害,今天咱们大家同归于尽!”
  他拼命提起丹田中残存真气,足尖点地,人如巨鹰一般腾空而起,直向郑国宝方向扑来。宁中则听到岳不群的怒吼,也抬起头来,下意识将郑国宝向后一推,挺身迎向那长剑,郑国宝却一把将她揽住“不必如此,他根本伤不到咱们,不过宁姐你最好还是闭上眼睛。”
  岳不群存着同归于尽之意刺出的一剑,实在是他毕生功力汇聚的一击,即使是强如梦儿,任我行这等高手,也未必敢直接硬接他如此凌厉的一击。不过那些参战的边军,不是武林高手,不懂这里面的厉害。他们只是按照平日的操练,举起手中的长矛。新军的操练,早在明军里形成了风气,长枪阵也不是什么新鲜东西,一层层边军,一层层的长枪,如同麦浪一般席卷而上,并无什么高明的招数,也无什么强大的内劲,所倚仗的,就是整齐划一,千百人如同一人。任你面前是谁,我也只是一刺再刺!
  看着岳不群被插在矛尖上的尸体,宁中则忍不住痛哭失声,几欲昏厥。多亏郑国宝及时拥着她,才没让她倒在地上。李家三兄弟则跪在郑国宝面前,“我们无能,没能发现刺客踪迹,惊了国舅虎驾,请国舅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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