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平凡生活(校对)第16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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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的身份是举子,闹事的目的,是让自己得到的更多。自从名字出现在金榜上的一刻,这些人的身份就已经转变为朝廷命官。随着身份的变化,立场与思想自然也要随之改变,现在他们不但不会质疑此次科举的公正公平,还会千方百计安抚自己的友人、同乡,让他们也不要闹事,回家安心读书准备下科。毕竟只有维持了这一榜的纯洁,自己的功名才光明正大,身为朝廷栋梁,自应有此觉悟。
  乾清宫内。
  由于殿试的关系,原本固定的课程暂时停止,万历也难得的获得了一点休闲时间。只是这种休闲实际也闲不到哪去,学子们要去礼部演礼预备明天见驾,皇帝也得记牢整个仪式流程,应付完成这神圣的仪式。虽然这种仪式已经办过一次,但中间隔了好几年时间不用,临时抱佛脚,还是有不少地方生疏,需要一点点操练纯熟。
  昨晚上基本没睡觉的万历,清晨补了眠,精神还算不错。在孙秀、客用两名心腹小太监的引导下,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明天该说的话,脑海里想象着明天正式传胪时的情景,不自觉地举手投足,脸上露出阵阵得意笑容。
  孙秀道:“万岁昨天晚上真是威风,一句话就硬把范进的名字抬成了二甲第一。从十份优卷之外,给变成了第四。那些老倌儿平素都维首辅马首是瞻,可是万岁一发话,还不是乖乖按圣旨来办,哪个敢多说一句?”
  客用道:“是啊。这便是天家威仪,谁敢抗旨,便是死罪!任他是什么官都一样,再大的官,也都在陛下手中拿捏着,想让他们如何他们就得如何,否则便可革了他们的官职,要他们的脑袋。”
  万历哼了一声,“你们两个不要乱说话,当心被冯大伴听去,先要了你们的脑袋再说。范进的名次虽然是朕定下的,也是张先生同意才能通过,否则即便是朕,也不能随便就给谁前程。一意孤行不纳忠谏的,岂不是成了昏君?难道你们认为朕是独断专行,不能纳谏之人?范进名次一事,虽然其卷子是排在二等,但是一个二甲进士是跑不掉的。这次无非是名次变一变,先生又是朕的恩师,体恤朕的心思,才肯答应改位分。你们到了外面不许乱说话,否则便把你们也赶到御马监和张诚那奴婢去练内操!”
  “奴婢明白。相爷与陛下师生情深,一是明君一是贤相,正该相得益彰互为表里,陛下想的事,相爷一定会让您做成的。”孙秀赔着笑脸说着恭维话,心内却道:看来陛下心里还记挂着张诚,于他的名字时刻未忘,赶明个还是得去御马监那烧烧冷灶,与他拉些交情。
  万历虽然训斥了两个太监,心里却也是高兴的。治国需要人才,想要能说话算数,就必须有一批能听令行事的大臣。这种人不会凭空掉下来,科举这种形式募集选拔而出的优秀官吏,是人才唯一的来源。而范进,是自己看好的才子。自己这次这么提拔他,他肯定会感念自己的恩德,对自己忠心耿耿,就像岳飞传里的岳鹏举一样。
  他的年龄和自己差不多,是那种能随着自己一起长大变老,足以做几十年君臣的臣子。既然连恩师,母后都说他很厉害,那想必是有才干的。自己能把这么一个干将笼络麾下,足见是人君手段。
  年轻的皇帝为着自己第一次施展权术网罗私人的成功而喜悦,想来范进的心情应该与自己一样喜悦,接下来就是要找个合适的时机,把一切都告诉范进,让他知道,其能够得中传胪全靠皇恩浩荡,日后不怕他不肝脑涂地为自己效力。这偌大的乾清宫内,终于有一根蜡烛完全属于自己,在其燃尽之前,一定会有更多属于自己的蜡烛出现,到那时,整个宫殿便会变的亮堂起来,而那一盏孤灯便不再是不可或缺之物。
  想着未来房间里布满蜡烛,而那些蜡烛争先恐后为自己燃尽残躯驱散黑暗的情景,万历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于这烦琐复杂的演礼,也不再觉得无聊。
  纱帽胡同,张府之内,通政使司楚江川满面焦急,神色间急是紧张。
  在大九卿里,通政使司的存在感最低,可实际上,其手上掌握的权力并不小。除去锦衣及镇守太监密奏之外,各地奏章进京,必须先通过通政司,再转交内阁。很多消息他都能事先掌握,换句话说,谁掌握了通政使司,谁就在信息上掌握了先机。
  楚江川与张居正是大同乡,都是湖广人,亦是张居正一手安排在这个位置上,自然便是江陵党,此时前来便是通报消息。身为庙堂柱石之一,平素自有八风不动的风范,此时却是不住流汗,只能用手帕反复来擦。
  “这……这消息怕是压不住,很快言路上就会知道,到时候不知道又要闹起什么风波。元翁还是得早做准备,免得措手不及。”
  张居正倒是八风不动,云淡风轻,全不往心里去。反倒是安抚着楚江川道:“横波,你也是朝廷重臣,官府体面总是要讲的,不要这么沉不住气。不过是死了一个县令,大明哪年没几个县令死在任上?病故,殉职,自尽……什么情形都有,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可是赖仰山是因为完不了课悬梁的,元翁行考成法,百官表面恭顺,心内不无非议。下官私下里,也曾不止一次听过人抱怨,认为考成法只重钱粮,不重德操,是急功近利。现在仰山临死留的遗书,说是不能完课而自尽,只怕言路上要找麻烦。”
  “随他们的便。考成法关乎朝廷命脉,不容动摇。他们只想修德,不想做事,我便摘他们乌纱,这是不容更易之事。赖仰山身为上元县令,居东南膏腴之地,连考成都完成不了,只能说他无用,怎能怪到别人头上。老夫倒要看看,言路上谁敢为他鸣冤叫屈?谁若是为赖仰山出头,本相便将他派去接赖仰山的印,把欠课追回来,做不到,就也送他一根索子!”
  当朝宰执的威风,果非其他大臣所能及。在楚江川看来天大之事,张居正轻描淡写几句话,已经消弭于无形。楚江川心内佩服之余,悬着的心也就放下来,张居正倒也知道他是一片忠心,随即就与他说一些宽勉鼓励的话。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正如张居正所说,一个知县的死,并不能影响什么大局。殿试之后,新递补的阁员惟张系马首是瞻,俯首听令,六部尚书中有五部可以拿在手里,大九卿中亦可确定除严清外,皆肯服从自己指挥。而小皇帝与自己配合默契,不但把儿子顺利送进翰林院,更来了一出御笔点范进的好戏,于君王亲政后的隐忧也已消除,除了女儿的婚姻大事不顺心外,诸事如意,正是一派大好局面。
  这种大好局面来之固然不易,想破坏其实也难。张居正不认为在这种大势面前,还有什么东西能阻挡自己的脚步,实现自己重整乾坤的雄心。
  然而,他自然不会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湖广,张居正长子张敬修的家书正通过非督抚疆臣无权使用的八百里加急体系,向京师张府送来。信送的很急,内容只有八个字:大父病重,药石无功!
第二百八十二章
传胪大典
  虽然在昨天已经知道了殿试结果,但是到了三月十七,制度上的传胪之日,所有举子还都尽量装做一无所知的模样,满怀期待与憧憬地等待着宣制公布名次。从获取出身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成了大明朝的体制中人,演戏是基本技能,如果连简单的装糊涂都做不到,将来又怎么成为朝廷栋梁为国装傻?
  传胪为国家盛典,只有登基、大捷凯旋、元旦、万寿、大婚几件大事上才用,再有就是像今天这种公布殿试名次的活动。天子头戴以细竹丝编结成六角形网格状作为内胎,髹黑漆,内衬红素绢一层,外敷黑纱三层,口沿里侧衬一指宽红素罗一道,口外沿用金箔贴成金箍一道十二缝皮弁。每缝内钉包金竹丝一缕,缀四色玉珠九颗与珍珠三颗,以赤、白、青、黄、黑为序排列,用玉簪系以朱纮、朱缨,贯簪处有葵花形金簪纽一对,系缨处有金缨纽二对。
  身着大红绛纱袍同色下裳,素纱中单,交领,大袖,腰部以下用十二幅拼缝。红色蔽膝施本色缘,不加纹饰,上缀玉钩一对,用以悬挂。佩双植纹玉圭,素表朱里大带,玉佩两组,由金钩、珩、瑀、琚、玉花、玉滴、璜、冲牙及玉珠串组成,瑑云龙纹并描金。
  这种礼服只在天子朔望视朝、降诏、降香、进表、四夷朝贡、祭山川太岁、外官朝觐时才穿,在传胪仪式时穿出来,也是对进士身份的一种肯定。进士为天子门生,这句话虽然在万历时已经不大能骗到人,大家各自依附自己的恩师座主,但是至少在这一刻,学子们还是会感激皇恩浩荡,近而对天子有那么一丝的敬畏之心。
  少年天子面容严肃,勉强装出来的庄严模样,加上天子身份,也足以让其整个人显的威风八面。锦衣卫陈仪仗于上,教坊司则在皇极殿内设中和韶乐以及大乐,文武百官皆着朝服于班次侍立。虽然这些人品级都不低,内中不乏与国同休的勋臣,但是在今天他们只是配角,真正的主角则是这些中试举人。
  所有举人皆着自国子监领出的进士巾服,身上的官服虽然没有补子,但是颜色却是大红。在日后的官场生涯中,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熬上一件大红官服来穿,只有在今天才能过瘾。
  宣制官一声清脆的呐喊:“有制礼!”
  所有中试举人齐刷刷跪倒在地,等待着唱名。于名次上心里已经有数,连站位都是按照这个名次来站的。所谓期待固然谈不到,但是心情依旧激动,平素号称泰山崩于前而不乱,麋鹿起于左而不兴的饱学书生,在这一刻无一例外地激动起来,每个人的心里都像是有几百个人在同时敲鼓,砰砰心跳声与粗重的呼吸声,在人群里形成一股强大合音。
  “丁丑年炳月望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宣制官在例行公事的念着开头引词,下面的举子额头上,已经见了汗。
  十年寒窗苦读日,一朝金榜题名时。在这座帝国权力顶峰的大殿上,于天子面前唱出自己的名字,名次,不管日后的人生际遇如何,至少在这一刻,自己成功了。所谓光宗耀祖,所谓功成名就莫过于此。父母亲族的殷切希望,恩师的谆谆教导,在读书之路上,所挥洒的汗水,付出的牺牲,在此时终于有了回报。
  几个举子已经泪流满面,却不敢哭出声,只将头紧紧贴在地上。范进此时亦忍不住想起家中老母,三姐、胡氏、那个不知是否有孕的女海盗以及那身在相府不能相见的张舜卿……卿卿,我如今已是功成名就,接下来就要娶你过门。不管张江陵是龙是虎,都休想阻挠我把你娶回家中。等我……
  相府之内。
  张舜卿眼前的棋盘凌乱不堪,棋子布的都不成位置,仿佛是两个蒙童在胡乱抛洒棋子。阿古丽道:“小姐,你不是早就知道名次了么,为什么你的心还是定不下来?”
  张舜卿摇摇头:“你不会明白这种感觉的。我现在一想到退思在金殿上等着唱名,带领一干同榜进士出班唱赞,心跳的就格外快些。读书人啊……只有走到这一步的读书人,才真正可以算做读书人。四书五经圣人之言,惟有拿到功名,才算是有用。我一直心内觉得愧对退思,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耽搁这么久才到京师,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在科举路上有如此多的波折。如果他真的功名不成,科名蹉跎,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现在一想到他终于成功了,我就忍不住替他高兴。”
  阿古丽看她粉面生春,两目放光的模样,仿佛此时在金殿上唱赞的是自己一样,不由笑道:“小姐你是不是也很羡慕范公子可以去科举?老爷总是说你有状元之才,可惜不能下场,范公子的文章是你教的,他得了功名,是不是像你得了功名一样?”
  “是啊,夫妻一体,荣损与共,我自然要替夫君欢喜了。”张舜卿极自然地说道:“你不曾到过金殿,便不知此刻的情形。现在金殿上,应该是在念一甲的名字,每人唱三次,为的就是让所有人知道记住他们。序班将每人引到殿前跪下磕头,朝拜天子……”
  大殿上,张嗣修在序班带领下磕头行礼,万历并没有让他退下,而是吩咐道:“张卿抬起头来。”
  “臣不敢。”
  “朕赦你无罪,抬头看朕。”
  望着殿下的张嗣修,万历又看向坐在一边的张居正,父子两人果然是很相像的。等到自己长大,相父也将逐渐老去,这时候坐在身边的,应该就是这位师兄了吧?不对,他只能站着,不能坐着。能在朕身边有坐位的,只有相父一人,其他人不管是谁,都没有这个资格。
  想到若干年后,张嗣修将变成相府这般模样,然后跪在自己脚下行礼的情景,万历心头莫名生出一种兴奋之感,盼望着这一天早点到来。说话的声音,也格外高了些,勉励几句,才继续下面的仪式。
  “小姐……顾公子求见。”闺房内,小丫鬟拿了名贴递过来,张舜卿并没看名刺,而是一脸不悦地问道:“顾公子?那是何人?内外有别,你为什么要把他的名刺送进来。”
  小丫鬟对张舜卿是很有些怕的,或者说在内宅里,张舜卿的可怕程度可以比美张居正。被一句责问吓得面色发白,跪倒在地道:“小姐饶命,奴婢是奉游总管的命令把名刺送近来,其他一切都不知道啊。”
  阿古丽连忙对张舜卿道:“那位顾公子,就是两天来家里拜见老爷,老爷还请小姐去见面那个。”
  张舜卿想了想,这才恍然道:“哦,是顾老世伯的孙儿,叫什么来着……实在是记不得了。这人怎么如此糊涂,老爷不在家,他便是要拜也是拜家兄,给我送名刺干什么。你去告诉游七,让他自己招待这个顾公子,再拿些银两给他就是。打秋风的,不要来打扰我。”
  阿古丽暗自叹了口气:看来老爷的心思白费了。其实以张居正的行事风格加上他的权势地位,虽然自身是绝顶聪明的人物,但是在实际的工作里很少会有心情去玩一些小手段,大多是一力降十会。这也是人之常情,当靠简单直接的手法就能达到目的时,也没几个人再愿意花费心思去策划谋略。只有在自己爱女身上,这位相爷才会破例放下身价,拿出些水磨功夫来讨女儿欢喜。
  那名叫顾实的年轻人阿古丽也见过,相貌不凡,比之范进的相貌其实更英俊,而且一看就知道是个老实厚道的男子,甚至有些懦弱。第一次见到张舜卿时,脸立刻就红的像着了火,说话都有点结巴。如果嫁给这样的男人,大小姐肯定能把对方拿捏住,在家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为其找这么个丈夫,足见张居正的用心良苦。
  由于两家世交的关系,张居正让女儿出来与其见面也算合适,张舜卿全程表现的很有礼貌,不失大家闺秀身份。可是于礼貌之下所潜藏的冷漠,也让人感受的很明显。这位顾公子依旧不屈不挠,看来是对小姐动了真心,当然,这也与张居正的暗示密不可分。只是从小姐的态度看……老爷这次又失败了。
  张舜卿不管阿古丽怎么想,而是兴奋地将她拉到窗边,指着皇极殿方向道:“算计时辰,现在该是二甲唱名了。二甲人多,一个个拜来不及,只在宣制唱名结束之后,由传胪带班出来唱赞拜见。所以二甲头名是个极重要的名次,这份光彩也是其中之一。退思现在多半带着那些同榜,给万岁行礼……”
  金殿之内,万历望着眼前的范进,心头微微有些兴奋起来。抛开身份因素,万历现在就是一个中二少年,外加范进连环画的忠实粉丝。粉丝见到作者的心情,不因身份不同就有所变化,其心中亦是兴奋喜悦兼而有之。如果不是有相父在旁,以及金殿环境限制,他最想做的事,就是把范进拉到身边就剧情进行探讨,顺带催个更。
  现在自然不能做这些事,万历只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向范进询问了几个极寻常的问题之后,进行了一番语言勉励。饶是如此,这也是格外恩遇,毕竟连状元、探花都不曾享受到这种待遇,带班出来唱赞的范进能被天子问话,这是何等的光荣?所谓简在帝心,一个进士能被天子记住名字,于日后仕途发展,官场前途的助力不需多言,文武大臣对范进的名字本来已经不陌生,但此时却更要着力记住:这个苗子恐怕不简单。
  张居正在旁不动声色,心内对此并无意见。这样一问一答,更做实了范进是皇帝看中的举子这一事实,言路上就不好对其名次身份多方为难,张四维这下算是彻底摆脱怀疑。这种天子私人身份,于范进未来仕途发展是双刃剑,好坏作用都有,只看有没有人愿意帮衬他,带他发展。范进要想保持住这份恩遇,并且能够靠着这身份获取更多的成就,就只能依附于自己,没有其他路走。这人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选。
  不过问答的时间似乎太长了一些,皇帝显然很享受这种特殊粉丝见面会气氛,一问一答渐渐忘了时间,直到张居正轻轻咳嗽一声,他才像被鞭子抽了一记似的,身子轻微地动了动,示意范进退下,宣制继续唱名。
  等到三甲名字全部唱完,所有中试举人的身份,至此就成为了进士。所有人皆俯伏在地,教坊司做中和韶乐显示之章,在这雄浑的乐声中,这些新科进士四拜天子之后起立平身。执事官高举正式的金榜从皇极门左门而出,中和韶乐停止。文武百官入班,鸿胪寺官至丹陛中道,跪倒致词:“天开文运,贤俊登庸,礼当庆贺,赞五拜三叩首!”文武官不拘品级,同行此礼,作为对这次盛世大典圆满收宫的庆祝,庆贺天子又得到了大批人才。
  至此,传胪仪式结束,锦衣卫持伞盖仪仗、鼓乐引导,进士紧随在后,到长安左门观榜。
  其实此时的观榜,已经变成了夸耀,一大群书生乃至富翁、士绅以及普通的无赖闲汉,会在这里团团围着,参观新科状元、榜眼、探花。乃至一些胆大的女子,也会在这个时候来开眼界,即使不能像宋朝那样榜下捉婿,但也可以看看文曲星,记熟他们的模样,让一腔相思有个寄托处。
  这一天最风光的是状元,在挂榜之后,将由顺天府派出仪从伞盖,送状元归第。不过这一科规制略有不同,一甲三名,都有伞盖仪从护送,鼓乐吹打,金锣开道,向各自居处走去。一路走,便是一路围观,有人将鲜花高高抛起,落在这三位文曲星身上。
  道路两旁的买卖门面都开了门,店主与伙计围在门口,争相观看新科贵人的相貌。这三人中,以张嗣修卖相最好,自然最受欢迎。百姓们不去考虑具体学识高低,只看谁的相貌好。
  相府公子加上新科榜眼身份又是翩翩美男子,足以吸引整个京师男女老少的眼神。张嗣修立于马上,不时向路旁百姓拱手示意,神态得意非凡。在人群里,一对外地来的男女拉着孩子也在看着人群,女子身上穿着孝服,看着身边的男子道:“洪郎,以你的才学若是下场,也必能金榜题名,像这位张公子一样。”
  她身旁那英俊的书生,摇着头道:“我注定与科甲无缘了,不过京里这么大,我又能写会算,一定可以找到活下去的路。我肯定可以赚大钱,让你过好日子……再报大仇!”
第二百八十三章
六部观政(上)
  与张嗣修相比,范进就低调的多。其实说起来,二甲传胪这个身份,在官场也绝对可以算做金字招牌,尤其今天谢恩时殿前问对,皇帝对范进的关怀大家都看到眼里,看好他的人不在少数。
  不过眼下有张居正在,皇帝的影响力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大。张嗣修为人四海,喜好做老大的感觉,同科进士拜他的码头,他高兴还来不及,不会拒绝。考虑到皇帝的年龄,以及当下的权力结构,大部分进士还是认为张居正的腿更粗一些,于是去找张嗣修做朋友的人远比范进为多,没有几个人找他攀扯交情。
  范进对这些倒也并不十分上心,倒不是说他清高,而是他知道正常的文官之路自己不容易走。官场上这种同年关系,确实是一个很好用的帮衬,但前提是互通有无。别人帮了自己,自己也得做出回报,没有只进不出的道理。可是张居正搞一条鞭法也好还是推行考成法也罢,都是在破坏旧有的利益格局。这些新科进士里不乏大族子弟,不管他们现在怎么巴结张嗣修,真伤到自己头上,肯定要站出来为家族说话。
  自己有张舜卿的关系在,注定不能和张居正唱反调,那么再结交这帮人,实际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张嗣修是好热闹外加喜欢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等他进了翰林院,也就该被教做人了。
  其实范进那一身装束,想低调也未必真的就能低调到哪里去,虽然比不得张嗣修他们骑马游街那么大气,但是一路走来,沿途也有许多百姓朝他挥手示意,争看进士老爷。
  望着百姓们那真挚的笑意,范进也以微笑回应。其实自己得什么功名,跟这些人是没有直接关系的,他们甚至不能从自己这里拿到什么好处。这种善意往往就是一个美好愿景,期待着能从进士身上分享些福气,让自己的生活变好。人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愿景,有了精神的寄托,社会才不至于变成一切以力证道,弱肉强食的悲惨局面。
  范进心里嘀咕着,人已经转回郑家铺,还没到地方,就能听到喧天的锣鼓与鞭炮声,郑家的小院都被硝烟包围住。几头狮子在小院前的街道上扭来转去,情形很是热闹。就在他驻足观看的当口,就听到有人大喊:“范老爷回来了,范大老爷回来了。”随即,就有一群人围上来拉扯他,向着院里走去。
  来到这边的,是几个在京的广东商人,这次在郑家搞的庆祝,也是他们出的钱。这些商人说起来,与范进其实没交情,甚至之前都没有来往过。但现在范进中了进士,成了二甲传胪,两下便自然而然成了好朋友。
  不管范进心内立场如何,一个广东人得了二甲头名,就必须关照乡党,保护家乡利益,这是这个时代读书人的先天义务,没有选择余地。是以对这些商贾,范进也只能笑脸相迎,好言答对。
  等来到院落里,却见汤显祖、周进两人都在。周进特意在国子监请了假过来,专程为范进道贺。他能进国子监读书,全靠范进出银子关照,因此视范进为自己恩主,见面就行大礼参拜,直被范进拉起来才算作罢。
  除了他们两个,还有几个则是广东这一科的举子以及同样考取了功名的进士。不管大家过去怎么样,未来进了朝堂,都是广东人就需要互相帮衬,于往日恩怨就没必要记得。一干饱学衣冠表现得如同失散多年的亲兄弟,比之汤显祖、周进二人与范进更为亲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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