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平凡生活(校对)第18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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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案犯中朱国臣定剐刑,于东四牌楼处行刑,准百姓围观。庆云侯的族人在里面使了力气,从刑部找来一位老资格的刀手,这场剐刑足足进行了两天一夜才宣告结束,让京师的父老乡亲算是开了眼。固然没达到三千六百刀的标准,但也是九百九十九刀才断气的手艺,非老手不能为之。
  其余党羽如刘汝成、刘七这些人,都定了斩立决,西四牌楼那边齐刷刷砍了几十颗泼皮人头,刑部里又有数以百计的泼皮被判决充军、杖一百、乃至斩监候等,随着这支泼皮势力被连根拔起,京师的天都变得比之前晴朗几分。而这仅仅是个开始,对于官吏而言,杀再多泼皮也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真正的风暴还在酝酿之中。
  借此事件为由头,张居正掀起了一场清整京师吏治之风。本来考成法主要针对的是怠惰公务的官员,于吏员一层就差些分量,到了下面衙役小吏身上基本就没什么作用。这次朱国臣的案子暴露出大明官府底层的种种弊端,已经到了非治不可的地步,张居正的鞭子终于落向了那些底层人员,大、宛两县、顺天府乃至锦衣卫、五城兵马司等机构都没能逃脱清算。
  第一批被抓的吏员以及衙役就超过五十人,其中还包括数名锦衣四五品官员。虽然锦衣官不值钱,但是为了包庇泼皮就抓了四五品大员处置,也足见决心和力度。根据张居正表现出的态度,接下来,将有更多的人落马,这次京师官场尤其是地方治安这部分的人,全都要过一次筛子。
  一下子干掉这么多人,就等于空出这么多位子,随着审讯的进行,瓜蔓累葛之下,势必有更多的人被揪出处理,那么一来,空出的位置就更多一些。一些湖广人的注意力,就在这些位置上。他们中大多数都是不得意的文人,自身的才学有一些,却又不足以考取进士,退而求其次,就想着在官府里得个身份就好。再者江陵当国,只要进了体制圈子里,将来再获取提拔,一样可以弄个不错前程。
  周世臣一案对江陵党来说堪称意外之财,原本大理寺那边很难插进手去,这下等于是白白拣了个大便宜。曹应甲一倒,他那条线上的人跟着就留不住,在张居正的推荐下,湖广人卓楚航从尚宝司少卿的位置上平调大理寺,将来必要掌权。下面的官员一下子也安排进了几十个湖广人,大理寺处处楚腔,已成江陵党囊中之物。
  另一件振奋人心的消息则来自河南:高拱突发急症中风瘫痪。虽然经过郎中调治,人的性命无碍,但是注定卧床不起,生活都不能自理就别说做宰辅。
  接连两件大喜事接连到来,就连张居正的脸上,也有了些许喜容。
  乐声阵阵,歌声萦绕,十几个舞姬在阿古丽带领下翩翩起舞,为各位朝廷柱石的酒席增添颜色。这位妖娆动人的波斯舞娘虽然以轻纱覆面,但是体态婀娜,而且服饰是选择的家乡打扮,尽显身段,让人颇有五迷五色之感,暗自羡慕江陵相公福分不浅。
  作为未来女婿看待的顾实,也被邀请参加了宴会。在张居正的帮助下,他已经恩荫四品尚宝司少卿,这是常用来恩荫文官子弟,给其解决待遇问题的岗位,有点像锦衣卫。恩荫官的品级虽然高,却没有实权,只是带俸而已。但不管怎么说,总算进了体制,也是官场一分子,自然可以与诸公并饮。他为人忠厚中又有些木讷,平素守礼自持,见到女人便会脸红,更何况带头的舞姬还是未来岳父的枕边人,紧低着头,一动不敢动,也不敢放手吃喝。
  与周围那些高谈阔论,大吃大喝的人相比,顾实这样子就很有些古怪。几个人偷眼看向他,心里很觉得有些好笑。张居正用人重才轻德,江陵党这些大员并不是守礼君子,很有些人有着自己的毛病,顾实这样子很有些另类,也就容易引起人的关注。只是这些心腹都知道,他很有可能成为张家东床,倒是不好说什么,只偷偷笑着。
  张居正言路上的心腹之一,御史杨四知也已经调入大理寺,未来的目标是做卓楚航副手,以后接他的位子。年纪不到三十岁便有了这样的成就,前途无限光明,也就不免有些得意忘形。看着顾实笑道:
  “顾兄,这阿古丽姑娘的歌舞难道不入尊兄法眼,竟至兄台不屑一顾?兄台眼界如此之高,真不知道何等女子才能入尊兄之目啊?”
  顾实的脸顿时涨的通红,结巴着吭哧了半天,只说着:“杨兄不要取笑,不要取笑。”却也说不出什么。
  张居正看着他的样子,也不由暗自叹息,这样的性子若是生在贫寒人家,生计怕是很艰难。好在以自己的权势想要护持他不被人欺负,倒非难事,再者人善人欺天不欺,或许这样的人福泽深厚也未可知。一念及此,心中不由又想起范进,如果是这厮在,又该是什么德行?想想女儿的脾性,也得承认,若是范进与女儿在一起生活,远比顾实来的有趣,可是到了五十岁后,就是顾实这样子的男子更为踏实可靠。
  虽然由于关系的原因,范进并未成为张府座上客。可是张居正心里有数,眼前的酒席,这场大捷都离不开范进的努力。没有他翻出旧案,又亲手拿人,又在大理寺搞的天翻地覆最后关头策反张国维,想要赢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容易。乃至于高拱的瘫痪,虽然是由冯保操纵,但是范进那个唱本也作用非小。
  用人之道,在于赏罚分明。固然女儿不能当做奖品发放下去,也不能就因为那个原因就有功不赏。他看看曾省吾,“确庵,范进在兵部可还安分?”
  “回元翁的话,范进这人到了哪里怕是都难以安分。从刑部换到兵部,安排到职方司这种冷衙门他也有事可干。每天翻阅地图,又把几份同一地区不同时期绘制的地图进行对照,居然让他找出好几处不相吻合处。又根据地图变化,推敲边防态势,好在职方司那地方素来也没什么人去,随他折腾好了。”
  曾省吾虽然说着范进不消停的事,但是语气里并没有半点不满,显然对范进的行为其实颇为支持。张居正虽然不善军政,但是从曾省吾的话里能听出来,范进做的事于国大有好处。点头道:“且由他折腾几日,等到馆选一开,就不会烦你了。”
  “元翁当真打算选他做庶常?”
  “二甲传胪为庶常是题中应有之义,莫非确庵别有所想?”
  曾省吾笑了笑,“倒也说不上什么想法,只是觉得以范进的才学,如果进翰林院养望二十年,似乎有些浪费。他的长处在于庶务,如果真让他做翰林,却未必能做出什么成就。若是就留在兵部……算了,这样对他本人的前途不妥,大家都知道清流贵选,做翰林才是正途。何况范进这次立了这么大功劳,若是让他留在兵部反倒是不美了。”
  张居正也笑道:“确庵能想通这一层,就最好不过了。来,你我饮了此杯。”
  正说笑间,一名通政司的小吏来找自家长官楚江川,仆人通报之后,楚江川皱皱眉头走出去。大家的注意力或在舞蹈或在酒席,没几个人注意,倒是张居正看看楚江川的背影道:“这个时候来找他,似乎很急,莫非出了什么大事?”
  曾省吾道:“元翁放心,眼下四海升平,不至于有什么大事发生。根据边关上的消息,俺答确实是去西番迎佛骨的,没有犯边的意思。倒是留了一支精兵看守大板升城,显然是防着我们偷袭于他,这倒与当日范退思的分析相合。如此看来,俺答不大可能兴师犯境,边境太平,便无甚大事。”
  张居正摇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水旱天灾,西南藩夷人祸,这么大个国家,不知道哪里就会出点麻烦,扫人的雅兴。人人都想着要争这个位子,等他们真坐到这个位子上就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了。到那个时候想退,只怕也退不下来。”
  正说话间,楚江川已经从外面回来,他的神色如常,从脸色上看,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回到座位上依旧与人谈笑饮酒,仿佛方才出去只是办了私事,无关大局。过了好一阵,他才起身来到张居正面前,借着敬酒当口小声道:“元翁,何心隐死了。”
  张居正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即低声道:“何时?”
  “从沿途时间判断,应是十余日前。”
  “何病?”
  “监中暴卒。据巡抚陈瑞的塘报,乃是监中庾死。不过不管怎么死法,都是个麻烦,元翁须得小心着,朝中不少心学子弟,只怕是到时候要向陈瑞发难。”
  张居正点点头,楚江川便又回了座位。除了几个身边人,其他人于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张居正自己面色如常,与众人饮酒谈笑,混不以此事为意。直到酒终人散,回到卧室的张居正,在阿古丽伺候下宽衣躺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阿古丽被笑的迷糊,问道:“老爷……你为什么突然大笑起来?”
  “没什么。一个令我生厌却又拿他无可奈何之人终于死了,我怎能不笑?可笑楚江川还担心有什么变故,那人不过一狂生,死何足惜?老夫从下定决心封禁天下书院,罢民间讲学之风开始,就已经做好准备,与那些胆大学子较量较量。这人死了,我看死的好,倒是省了老夫一番手脚!”
  阿古丽道:“我不知道老爷说的是谁,但是与老爷为敌的,一定是个坏人。”
  “坏人?那倒不是,或者说他还没资格称为坏人。这个世上坏人不是想当就当的,那个人做好人没什么用,想做坏人也没资格,只是个无用之人罢了。我一直想办了他,可又找不到合适的罪名,还是范进用曾光案把他牵扯进去,总算除了他的性命。这件功劳比起他翻出周世臣案放倒高拱相比,也未必差到哪里去,看来是该好好酬庸他一番。”
  看着张居正思忖的样子,阿古丽壮着胆子,想提提小姐的婚事,话到嘴边,却又不敢说出来。就在她自己踟躇的当口,忽然张居正道:“阿古丽,你回头帮我留意一下,朝中几位大员家里,谁家中有尚未许配人家的合适女子,为那狂徒寻个良配,就算是酬了他的功劳,也绝了卿儿其他的心思。过几天便为她与顾实定亲,这边一定下,范进那小子也就没了其他想法。”
  阿古丽苦着脸,心道这亲事一定下,不知道还要出什么事情,可是这话又不敢对张居正说,只好闷在心里。
  先是高拱中风瘫痪,后是多年来一直看不顺眼的何心隐终于一命呜呼,连续得到两个好消息的张居正心情舒畅,觉得这是个好兆头,预示着自己的未来会很顺。或许老父的病无药而愈又或者就这么支撑十年八年,自己可以从容布置一切,再丁内艰就无可虑。越想心里越觉得舒畅,心内开始谋算着女儿的婚事,以及对范进的栽培和使用。
  窗外一阵风声,吹的窗纸沙沙做响。阿古丽下意识地看看窗户,张居正道:“看什么,起风而已。京师春天就是如此,你又不是第一年见到。”
  阿古丽喃喃道:“是啊……起风了,风好大啊。”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丧报
  郑家院落里,郑婵一声清脆的招呼,“开饭了!”随即双手高举着一个木头托盘,将一只粗瓷大碗放在桌上,轻手轻脚地掀去上面盖的饭碗,露出大碗里那满满一碗油光锃亮的肥肉。
  范进坐在桌前,看着这碗里的肉不住赞道:“好!食物讲究色香味形意,单看这样子就受看,香气也足,一根柴禾将猪头烧的皮退肉化,当真是好手艺。”
  郑婵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跟人学过做酒席,可是做好菜的机会不多,都是去殷实人家帮厨跑大棚,特别好的餐料殊不易见。这一根柴禾烧猪头,是那位厨娘老师的拿手好戏,我跟她投缘她教了给我,老爷尝尝是不是味道。如果爱吃锅里还有呢,足够吃的。”
  范进做个请坐的手势道:“坐下一起吃吧。这么一大碗肉,一个人吃不了。郑老伯他们那边……”
  “都有了。关、范两位大哥那里,我让他们自己去盛的,我知道二位饭量大,一共烧了两个猪头,那一个专门给他们吃的。范老爷只管放心吃,绝对够。”
  她说着话坐在范进对面,提起筷子自己先夹了块肉放到嘴里,小心地咀嚼着,很有些自信地笑道:“还成。这几年没上手,以为自己手生了,结果您猜怎么着,我这一拿起刀来,身上那股劲顿时就感觉不一样,什么劲头都找回来了。拿哪是哪,这猪头做的,还就是当初那个味道。”
  钱采茵这时也出来,坐在范进身边,微笑道:“人说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不想郑大姑娘也是如此。妾身还是第一次听人自己夸自己手艺好的。说来郑姑娘倒也是辛苦,刚刚落胎不久,就又要操持厨房,又是烟又是火的,可受得了?其实家里的饭过去一直是我做,老爷和几位的口味我也都知道,还是由我做饭伺候着,郑姑娘好生歇着就是。”
  “没事,穷人家的姑娘没这么金贵,再说范老爷那根辽参效力非凡,这参汤一补,我这身上就有气力。老爷前两天陪我去看出大差,就看着那刀子在朱国臣身上割啊割的,对,就像钱姑娘你现在夹那肉片薄厚差不多,我这心里别提多痛快了。心里一痛快,这身上也就清爽了,有使不完的气力。老爷是知道的,那天看了剐朱国臣,我们两个逛火神庙的时候,老爷还直夸我走路有气力呢是吧?对了钱姑娘,听说清楼的女子其实比我们这些穷家女也好不到哪里去,有的生了孩子转过天就要接克,是不是真的啊?”
  钱采茵把筷子轻轻一放,眉头挑了挑,并没有做声。她终究是走文艺路线的女子,与市井女子骂架并不是她的长项。再者在她想来,范进这种读书人,肯定不会喜欢这种粗俗的女子,此时不开口反倒是最好的选择。
  范进看看两人,暗自摇头,钱采茵素来知道进退,虽然一直陪宿,却不奢望名分,这种觉悟让他很满意。郑婵算是时下女子里胆子大那一类,流掉孩子之后,就有意无意地撩拨自己,当然,这也与她底蕴不足有关,想要文艺范的撩也不会,暗示做的比较明显。不过这种相对简单粗俗的方式,就像是在清粥小菜中加一味辣椒,颇为提神,范进对此也并无反感。只是考虑到她的身体以及郑家人对她到底是个什么安排,眼下倒是什么都没做。
  不过两个女人只要一碰面,少不了斗嘴吵架,自己倒是不好做人,现在只求不要发展到动手撕打就好。他咳嗽两声,“郑姑娘慎言吧,吃饭的时候你说切人肉的事,也不怕坏了食欲。”
  郑婵微微一笑,“我知道老爷的食欲不会被影响才敢说的。活剐朱国臣那天,老爷不是还说么,古人岳飞说壮志饥餐胡虏肉,可见人肉是可以吃的。你若是方面官,就把朱国臣的肉切下来卖了,让被他害过的人买回家里吃下去,出一口胸中恶气。老爷不在乎,我便不在乎,我们都不在乎,说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范进见钱采茵面色不悦,连忙转移话题道:“不说人肉了,说说这猪肉吧。这道烧猪头的味道当真是好,我以前只在书上看过,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香的。单这道菜拿到酒楼里,便是一道上好的下酒菜。我之前就想过,在京师里开一家酒楼,就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主厨,这回就放心了。”
  钱采茵道:“老爷,主厨可不是好当的。京师里富贵人多,像这烧肉偶尔吃吃还可以,若是到酒席上,可上不了席面。”
  “燕翅席、鸭翅席我一样都能做。再说,老爷既然说了这话,自有打算,我也可以去学。”郑婵抢过话来。
  钱采茵道:“若是烧得一手好菜便能开酒楼,这京师里怕不遍地都是酒楼了。要当掌柜可不是容易事,既要会经营,又要会算账,比起当厨师难处多了不知多少。郑姑娘不要只看到当掌柜的威风,看不到人家的辛苦。”
  “我知道自己什么都不会,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谁也不是生来就会,总是可以学的。反正老爷会教妾身的,对不对?”郑婵对上钱采茵毫不客气,态度上半点也没有畏惧的意思。想来还是记挂着她差点把自己送给侯守用的过节,一找到机会,就要反唇相讥。
  范进道:“这话说的倒是没错,人是可以学的,再说采茵你也可以帮忙。你没听人说过么,酸翰林穷给谏吃干当净都老爷。国朝用人最重年资,如果真选了馆,以我的岁数怎么也要在翰林院熬上十几年才有机会出头。就靠那点俸禄,在京里别想吃香喝辣,总得干点发财营生。现在呢,我们手上有点本钱,再加上人情关系也有一些,我和庆云侯那边也谈过,可以两下一起合作。到时候采茵做掌柜,郑姑娘做厨娘,咱们就可以把酒楼先开起来再说。”
  钱采茵听到让自己当掌柜,郑氏只是主厨,心里大觉快意,点头道:“老爷放心,妾身一定会把酒楼经营好。其实以老爷的画技,就是给各位达官贵人画些画像,也不愁银钱使用,不管怎么说,都是不会受穷的。”
  郑婵不以为然道:“画像算的了什么?哪如开酒楼,自己做个东家逍遥自在,即使不做官,将来也有个容身之地,还是开酒楼好。庆云侯家虽然败了,但是在京里还有几处房产,也有点关系。如果肯帮忙的话,找个酒馆不费什么气力。”
  庆云侯周氏的权势虽然已大不如当初,可终究是曾经阔过的人家,还是有些底蕴。在朱国臣一案尘埃落定之后,这一代周家的族长,也是周世臣的堂叔找到范进,除了表示感谢范进捉住真凶告慰周世臣在天之灵外,更感谢范进的回护之恩。
  这种案子一发生,京里就有些风言风语,说庆云侯家仗势欺人,要挟官府才搞出草菅人命的事。这年头文官对这种外戚的看法普遍不好,如果范进真的借机搞事,周家的日子就很艰难。好在他自始至终都没涉及到周家半个字,这些周氏族人自是感恩戴德。两下交谈之余,范进提出的酒楼主张也得到周家的认同,并且提出要两家一起合作。
  周氏如今的声势已经远不如当初,家业败落的厉害,当初周世臣得的一百五十两银子,就是周家从别人手里接的一笔请托人情买动官司的钱。人被杀了事情没做,还得把银子还回去,就那一事就搞的周家大为被动。一听说有发财的机会,他们就非常热心,再者与一个二甲传胪成为朋友,对于这种过气勋贵来说,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大好事。乃至于周家其实有人在惦记着,从家里找个合适女眷和范进定亲,不要彩礼倒贴嫁妆也要招这么个女婿了。
  钱采茵对于范进的事自也是上心,两个女人破例没有吵架,而是就酒楼的规划谈起来。范进一边吃着猪头肉,一边谈着锅灶分离,发展新菜系的事。就在这当口,郑婉忽然推门进来,见到姐姐正在与范进吃饭,朝她点点头,随即对范进道:“范大哥,你那个老师又来了。”
  “什么叫又啊?你这丫头也是不会说话,待我出去迎接。”
  郑婵却连忙把头发披散开,将自己的脸挡了大半,随即提起裙子向外头走,边走边道:“我先回房,有什么话等侯老爷走了再找我。”
  范进等来到门口,却见侯守用脸上有几分焦虑神色,连忙在前带路,随口问道:“恩师,可是花老那边出了什么事?”
  “不不,花兄的身子还是那样子,倒是没有恶化。为师是从通政司的好友那里听了个消息。”
  走进范进房中,对于钱采茵的见礼侯守用只不耐烦地挥手把她赶出去,于桌上的卤肉更是视同不见。坐定之后就顺手带了房门,然后压低声音对范进道:“退思,为师在通政司那有个极要好的同乡,从他那听了个消息,极为准确。湖广那边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张文明咽气了!”
  说到这里时,侯守用的声音又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分,神色中少有的透出一丝慌张。
  从范进认识他开始,这位恩师就始终是一副标准的君子面孔,很少会表现出慌张或是沮丧这一类负面情绪。即使在当日被陶简斋打压时,也是一副大义凛然模样,总像是为了殉道而随时准备捐躯的志士,还是第一遭看到他如此慌张失措。
  其实这也不奇怪。侯守用过去在朝里没什么奥援,虽然是张居正把他提拔到给事中的位置上,也是正常的公务调动而不是当做私人提拔,两下的联系比较淡,他也不算江陵派。不管谁当宰相,他都还是他,没什么了不起。可是眼下情形不同,自从周世臣案后,不管他自己怎么看,身上一个江陵党羽的标签是洗刷不掉的。也就是花正芳人在病里,对这一情况不了解,否则还不知道要怎么看他。
  本来江陵党就江陵党,反正朝廷里湖广人那么多,其中大部分都是江陵党,当江陵党也没什么要紧。可是张居正的老父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死掉,如果张居正丁内艰回乡守制,朝中相位更迭,江陵党处境如何殊难预料。
  即使新来的宰臣不是高拱那样的倒张派,可是否亲张也难说的很。那些铁杆江陵党身居高位,如果不想引起大规模变动,也不至于对他们打击太过。可是侯守用这种上下够不着的新近江陵党,位置又不高不低的,反倒最是危险。
  本来都给事中唾手可得,可是眼下却是连给事中位置也未必保的住。侯守用不管平素再怎么镇定,此时也难免慌乱。范进既是其自己人,又素来多智,这个时候问他,也是情理中事。
  范进心内琢磨着:就自己所知的那点明朝历史,似乎张居正做过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父亲死后不守丧,反倒弄了个夺情。是以他对张文明的死并不慌乱,反倒宽慰道:
  “恩师不必急躁,张江陵眼下事务繁忙,真若是丁内艰回乡,那么多工作谁来接手?是以即便是张文明病逝,其也不一定非要回乡守孝不可,万岁还可以夺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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