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平凡生活(校对)第19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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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内,清风朗月从昨天那种狂乱的情绪中清醒过来,望着相拥而眠的李彩莲与范进,心情繁杂一言难尽。她们本来只是跟在李夫人身边伺候,并非出家,等找到合适的人家,还是要嫁人的。跟着李彩莲最主要是为家里赚好处,也是给自己揄扬身份,将来好嫁得好些。但是经过昨晚那场狂乱,这个愿望注定做不到了。现在要么跟在范进身边,做个妾侍,要么就只能跟李夫人一样,在保明寺里待一辈子。
  两个女子毕竟不同于李夫人,对范进用情没那么深,更何况也知道范进主要用情的是李夫人不是她们两个,自己无非是李夫人邀宠的手段而已。白白吃了亏,却得不到对等的怜爱,心里自然是不满的,可是身份限制,却也轮不到她们发脾气。
  李彩莲对上她们时足够精明,一眼看穿两人的心思,冷哼道:“干什么哭丧个脸?昨天范郎宠幸你们的时候,两个小蹄子不是很欢喜么?现在又装出这样子给谁看?怕什么?将来有本夫人和慈圣为你们撑腰,不管是嫁人还是在寺里,都不会让你们受委屈。就算是给范郎当个妾室,难道辱没了你们不成?”
  “奴婢不敢!”
  两个女子深知,自己身家性命都在李夫人手里拿捏着,对这位本家长辈不敢有一点违拗。李夫人这才哼了一声,“知道不敢就好。从今天开始,范郎便是我们的夫君,谁若是敢对他摆脸子,我可是不会答应!”
  范进笑道:“别数落她们了,她们两个行动不方便,我帮你梳头。”
  “不,应该是我伺候夫君才是。”
  李彩莲叹口气道:“出了这院子,大家就得都记得自己的身份,在人前不能露了什么马脚。说起来我现在倒是有些羡慕钱采茵,她虽然出身低贱相貌平平,却能跟在范郎身边朝夕相伴,我就只能偷偷往来,还要防着耳目。若是想念郎君时,便就只好睹物思人。”
  昨天范进与情热之际送了李彩莲一副自己的画像,以李彩莲身份私下保存一张男人的画,其实不是太合适。只是她现在正在热恋之时,哪里顾得上许多,把这画看的比什么金银财宝都金贵。仿佛摩挲着画,就像与爱郎在一起一样。
  两人穿戴整齐,清风朗月两个也挣扎着下地,准备早饭,范进道:“你们都别动,我来好了。我跟你们说,我做吃的很厉害,在广州靠这个赚银子。你们坐着,我去忙了。”
  看着他的背影,李彩莲瞪了一眼两个心腹丫头,“我看你们两个是自家侄女,又对我素来忠心,才分你们一杯羹。否则这等好男子我可舍不得让外人分享了去,别不知好歹!谁要是多嘴多舌……就一辈子不用说话了。”
  两个丫头深知李彩莲手段厉害,西大乘教虽然不是江湖帮会,但论起手段来,却不是任意一个江湖组织能比,忙不迭地点头应是。李彩莲又吩咐道:“我一会要去拜几个客人,你们就不必去了,免得被人看出破绽。回头每人自有一份厚赏,足够你们开销几年的。其实能把自己交给这样的男子,是你们的造化,若是我能像你们一样,没遇到那老头子……我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和张舜卿争一争,嫁了范进做他娘子。可惜……没希望了。”
  吃过早饭,两下便各自分手,范进要赶去衙门,李彩莲则开始了自己的拜访之旅。原本她心里还存有一丝隐忧,担心范进接近讨好她,只是为了利用她的权势,达到自己的目的。
  可是昨天一场巫山之会,她心里反倒巴望着范进是贪图她的权柄才好。毕竟比起青春和容颜,还是权柄存在的时间长一些。以太后的年纪和健康,自己足有几十年权柄可握,他哪怕是骗自己,有几十年被他骗,自己死而无憾。是以李彩莲变的比过去更主动积极,想要努力地向情郎证明,自己是有用的,他若是能因此对自己更好一些,就是自己最大的幸福。
  范进来到兵部衙门时,张国栋已经在等着他。他打量了范进几眼,“昨天朝廷里很多人怕是都没睡好觉,你倒是吃好睡好,看你精神比平日好多了。”
  范进自然没法说昨天攀折一大两小三朵鲜花,内中还有一朵是御花园中的上方珍物,自身于花字上的经验增加不少,人也精神,只笑笑没说话。坐下来依旧画着地图,等到中午时分,范进照例不在兵房用饭,到了六部附近的小饭店去吃。这里平日就是各部官吏用饭的场所,六部观政的进士也不少。大家都是朝廷中人,没几个人愿意吃朝廷供应的那种饭食。
  往日里范进在这总是少不了遇到熟人打招呼,偶尔还可能共饮几杯。可是今天走进饭馆里,他就感觉气氛有些古怪。饭馆里几张桌子,大多有客。几个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什么,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如果不是大家身上有官服,几乎就把他们认做了是京师里的那些包打听。
  偶尔邻桌的人也会加入探讨行列,有几个低品官员范进认识,他们分属不同部院,平日里虽然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但也不会这么亲近的聊天。一时间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衙门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居然让这些人如此模样。
  有人看到范进,便马上转过头去,似乎是不认识他。其中有几个几同榜进士与范进还算有些交情,他们这副表现,更让范进觉得莫名其妙。就在这时,忽然门外有人叫道:“范公子?我那边席面都预备好了,你怎么走错门了,这边这边。”寻声看去,正是刑部那位仓库管事,如今已经提拔上去的夏梦海。
  夏梦海借周世臣案起家,连升了两级,对范进自是看法极佳。拉着范进来到相邻的另一家饭馆里,这里的情形跟上一家饭馆差不多,也是一群人交头接耳,看到范进有的人不认识一点头,有相熟的却连忙转过身去。
  等到落座,范进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又得罪了谁?”
  “不是你得罪谁,是大家都怕得罪你啊。”夏梦海压低声音道:“各部的人除了我这种胆大的以外,现在大多是怕你恨你,当然也有人看你顺眼,比如你现在要去纱帽胡同张府,一准是好酒好肉招待着。”
  “这是怎么个话,我听不懂。”
  夏梦海一笑,“范公子,你跟我这就别装糊涂了。大家都是自己人,理当知无不言才是,就不必瞒我了。张太岳做的好大事,范公子难道不知?”
  范进摇摇头,“张家不是在办丧事么?能做什么大事?再说我自姓范,与张家也没什么关系啊。”
  夏梦海嘿嘿一笑,“范公子与张家有什么关系,日久自知,眼下咱们不必分辨。单说张家做了什么大事,范公子不必装糊涂了。今天御史谢思启,兵科给事中王道成上本参劾张吏部。早晨上的奏章,到现在六部都传开了。两人参劾的,是张吏部督抚陕西旧事,离现在可有着年头了。虽然说言官专以参劾为事,但是这事透着邪门,又是眼下这么个当子。大家的心思都在夺情丁忧上,冷不丁出来两人,说起积年旧事,还是直劾天官,背后没人指使谁信?再说,这张吏部可是丁忧派一杆大旗,这个时候白简交攻,所图为何,还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这帮人大多是主张丁忧的,眼下此事一出,张吏部心灰意冷,听了消息之后直接从衙门回府,据说闭门缴印等待圣裁。这丁忧派经此一番打击声威大损,对夺情派看不顺眼也是情理中事。”
  范进摇头道:“他们这简直是莫名其妙,我又不是夺情派。”
  “是啊,范公子你是让天子圣裁,这其实跟夺情派没多少区别么。再说了,大家都知道你的恩师侯守用是夺情派的开路先锋,座师张凤磐虽然不是夺情派,却于丁忧亦不支持,只是再三说自己初入内阁诸事不熟,恐有误国事,请天子另选贤能递补。这样的话,其实跟帮张江陵没什么区别。大家嘴巴上虽然不能怪他,心里也都把凤磐相公看做张党中人,范公子不管如何否认,大家把你视为江陵门下已是必然之事,或是畏你或是恨你,或是兼而有之,总之是不会和你像过去那样熟络。”
  范进对于张翰的事确实一无所知,这就是信息掌握不对称带来的问题。他如果是张家女婿,可以和张居正分享情报,自然就有其他的处置方法。不一定比张居正的方法效果好,但是手段上,肯定更为隐蔽。听了夏梦海介绍,范进大概能猜出张居正的想法,眼下丁忧夺情两派各自上疏,从场面上看,夺情派并不占据优势。
  这次夺情并不是皇帝与张居正师徒商议好的双簧,纯粹是在范进出谋,张居正冯保等人设计下,一步一步把皇帝引导到夺情之路上。固然这是发自皇帝内心的决定,比动用太后的权威强行指定效果为好。
  可皇帝终究还是个孩子,自己的心性还没定下来,本身又不是个有主见的人。一旦发现丁忧派占据上风,又或是其他变故,都可能让他改变心意。再者拖延的时间越久,对解决云南问题就越没好处。
  加上张翰这种站出来反对张居正夺情的行为,在张党看来,可能就是一种背叛。如果不把这势头打下去,只怕效法者越来越多。是以这次出手解决张翰,大抵可以看做一次杀鸡儆猴,借以震慑其他人。
  可在范进看来,这手法属于典型的张氏风格,简单粗暴霸道,收效快,但是也容易激起人的反感。本来自己的安排,就是让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皇帝身上,不是集中在张居正身上。现在他这么一搞,即便从头到尾张居正本人都没露面,可是大家不是傻子,一旦张翰被放倒,谁还看不出来是你张居正的授意?
  以天官的身份,被张居正随手一击就给解决掉,这在官场上当然是了不起的战绩,足以让百僚低头拜服。但是从人心上看,大家是怕而不是服,而且眼下文官中很有些硬骨头。从饭馆里所见这些小官吏以及观政进士的反应也可以看出,即使嘴上不说,心里对张居正不满的大臣也不是一个两个。一旦激起他们的敌忾之心,只怕这事还会引起新一轮的风波。
  暗自埋怨了几句未来岳父行事太过霸道,范进吃过几口饭,连忙向夏梦海道别,起身出了饭馆,直奔纱帽胡同。
  如今范进到张家,已经比过去容易很多。随着他几次拜访,不管张居正表面态度如何,其实对他认可度是在逐渐走高的。包括让范进可以进入后花园,就知道对他整体上还是以赏识为主。是以范进入张府格外顺利,姚八通传不久,就将范进一路领到书房。
  书房内,张居正面无表情,不喜不怒,看看范进随意问道:“今天兵部不用做事么?怎么这么早,就来我家里?”
  “相爷,小侄此来,是有一事相问。”
  “不必问了,弹劾张翰的事,是我让人做的。你与张子文素无渊源,怎么想起来替他主持公道?”
  范进道:“学生不是为张子文主持公道,是在为相爷着想。眼下若是真的把张子文斩落马下,只怕满朝文武都会说相爷霸道专横,落这样一个名声,非人臣之福。学生斗胆请相爷收回成命,让张子文继续担任天官。黔国公事发,如今内阁已是烫手馒头,没几个人肯到那个位置上,即便去,也未必坐得稳牢。相爷夺情回任,已是必然之事,没必要和妄人争短长。眼下我们越是示弱,天子心里越是欢喜,现在对我们而言,退一步,才是上上之选。”
  张居正看看范进,“这么说,你是说弹劾张子文错了?”
  “小侄不敢说相爷有错,只是觉得这个办法有待商榷。”
  “我不瞒你,这办法是卿卿的主意。”
  范进一愣,随即道:“那看来是小侄想错了,这办法必有其深意,非小侄所能预料,是我多虑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登堂入室
  “男人在小事上,确实该听妻子的劝谏,但是在大事上,一定要有自己的主意。如果事事以妻为主,成就便很有限。若以惧内论,蓟镇戚南塘当为第一。可是他在行军打仗之时,决不会为夫人所左右。男人疼爱妻子是好事,过分宠溺就不好了。”
  按照张居正与范进的关系,本来是说不到这一层问题上。尤其是范进与张舜卿的种种纠葛,更是不适合聊这种家庭婚姻话题。张居正不是个糊涂人,以往即便是极欣赏范进,也只谈政务公事,绝对不会涉及私生活,两人都会有意避开这个雷区。
  可是,当听到范进那令人啼笑皆非的答复之后,张居正居然说了这么几句话。虽然看上去像是教训,但范进听来却似闻仙乐,心内一阵欢喜。看来张江陵也不是无目之人,自己的努力终于获得了回报,终于让他重新审视与自己的关系以及相处之道。
  范进毫不讳言地提出了自己的担忧和思路,张居正并没有训斥,或是随便敷衍两句把他赶开,反倒是极认真地回答道:
  “你说的确实有你的道理,但是老夫这样做,也有老夫的道理。这个世上从来不缺乏畏威而不怀德者,他们成事或不足,败事足有余。不善于建设,却善于破坏。喜欢站在一边,指出他人的过失,如果让他们自己来做事,又什么都做不成。老夫用人,素有自己的章程,能做事的人,有再多的毛病,我也要用他。不能做事但是持身很正者,我也会给他一口饭吃。如果既不能做事,又是一堆毛病在身上,自然要踢开他,为好人让出位置。这样做对朝廷,对百姓都是好事。但是对在位置上的那些人而言,自然就是最大的坏事。他们不会甘心受制,自然就要想些手段出来,或败事或败人。这还是在当下,将来清查田地,重定户口,更会引起他们心中不安,那个时候老夫要面临的处境比现在还要恶劣。即便是曾经的师友手足,可能都会反目,身边的人也可能因为家族或是其他什么原因与老夫为难,真正能随我一起走下去的人不会太多。”
  说到这里,张居正停顿了片刻,在这一刹那间,范进从这位正坛强人的眼中,捕捉到一丝的落寞与凄凉。事实上如果有得选,谁都愿意走一条平坦的道路。在首辅位子上混到终老,落一个太平宰相的称号,安心回家养老,这样的一生谁都想要。
  但是范进身在官场之中也能感受得到,大明当下,已经到了不做变革就难以维持的地步。即便以张居正的才干可以维持住局面不坏,但不变法的前提下,这个国家也无非是勉强维持而已。等到其身故之后,后继者无其长才,整个帝国的局面维持不住,后果将不堪设想。
  张居正不算当世文豪但也是儒家门人,修齐治平这种文人梦想,他当然也有。比起一般文人,张居正事功的想法可能更强烈一些。以他的时代局限性,不会想到什么天下人幸福,又或是什么国家利益之类的东西,其观念相对要朴素得多,简单而言就是: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生后名。
  他好名。正如他好钱好风月好享受一样,都不用遮掩什么。张居正不算什么完人,如果以私人道德而论,他身上的瑕疵不少。包括党同伐异,作威作福,乃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在内,都是有的。其终究是个人,也有自己的思想与情感在里面。想着日后身边的战友可能因为利益问题彻底反目,就如今天张翰一样站在对立面上,当事人的心里,自然不会太舒服。
  并不是只有皇帝才算寡人。有些时候,当人选择了一条注定孤独的道路之后,就意味着你的旅途上必定会缺少伙伴,这是无可奈何之事。张居正的情形就是如此,他明知道自己选了一条孤独的路,还必须走下去,因为只有这条路才最有可能到达他心中的目标。只是不管心里如何下定决心,一想到前路的荆棘与坎坷,心里难免有些踟躇也是必然之事。
  是以,当某个手段可以尽量多的为他增加盟友,尽量减少敌人,或是让敌人不敢出现时,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接受。其对范进的看法改观也是基于这次夺情风波里,范进表现出的忠诚与能干,让他大生好感,终于接受范进为自己这个圈子里的一分子。否则以张居正的性格和身份,哪有那么多时间和范进交谈。
  范进道:“相爷放心。您做的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即使当下他们不理解相爷,相信早晚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相爷的苦心。到那个时候,他们会给相爷道歉的。”
  “这你就错了。他们认为自己对的时候,可能会假惺惺地敷衍我,如果发现自己错了,只会拼尽全力与我为敌,乃至把我致于死地才肯罢休。因为惟有如此,才能掩盖他们的错误。而这些闲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我们却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他们消耗。如果每一次都要用大把时间与这些人周旋,我们就没多少工夫做正事了。所以我这次决定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认识到,与老夫为敌,究竟是个什么下场,这个教训,就是张翰!”
  “那些人都是些没胆子的家伙。只要老夫把张翰斩落马下,其他人自然不敢再来滋扰。我不管他们心服或不服,只要嘴上服了,按老夫的吩咐做事,其他的我不过问。谁要是怠惰公务,我连张翰都能办,何况他们这些小角色?”
  范进道:“相爷要考虑一个问题,除了不办以外,他们也可缓办或是乱办。我们现在不怕慢只怕乱,如果在新政推行中,他们制造几起乱子,最后老百姓只会把责任放到相爷身沙锅内,不会怪那些人。”
  “你以为这种手段对我有用么?”张居正轻蔑地哼了一声,手捻着胡须道:“我会派人盯着他们,如果胡作非为,自有朝廷法度绳墨。你还是太年轻,缺历练。官员只要肯做事,就比不做好。至于做对做错,做好做歹,都有办法对付,就是要让他们动起来才行。我也知道,这样做会让一些站出来与我为敌,可是有必要怕么?现在他们跳出来,正好老夫一次解决,总好过隔三岔五跳出来几个,让人心烦。”
  看来是没办法说服他了。范进心知,张居正是个极有主见的人,或者说是个过于有主见的人。一旦拿下了主意,自己没办法说服他。而且这人已经不在乎遭恨,不怕坏名声,又认定天子是自己学生,太后是自己盟友,做事不是很在意皇帝感想,这确实不好说服。
  他又不能说除了冯保,现在自己在宫里也有一条线,大可以把事情做的再技术一点。这话说不出口,也不能在张居正面前说,除了住口不言外,没其他话讲。就在他准备告辞的当口,张居正忽然看看窗外:
  “昨天下了一天的雨,今天天气倒是晴朗的很。这样的天气若是能在花园里走一走,想必能排遣忧愁,一解胸中苦闷。”
  范进点点头,不知道张居正这话什么意思。只听他又道:“卿卿这些日子心情郁结,虽然不至于再吐血,但是人也消瘦得厉害。整个人一步不出绣楼,只在你来吊唁的那个晚上出来了一趟。人这么下去会垮掉的,所以你趁着今天……带她到花园里走走,让她高兴一下,疏散下心情。晚上不要走,在这里吃饭吧。”
  “多……多谢相爷!”范进心头狂喜,顿觉今天阳光分外明亮,天空格外蓝,云朵也格外美丽。整个天地间的万事万物,都随着张居正这句话,而变得亮堂起来。
  张居正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去,当范进走到门口时,张居正又说道:“洋山前些时给我来过一封书信,信中提及他将你视为子侄看待,又用力夸奖了一番你的人品。老夫与洋山是同年好友,再者你与嗣修、懋修义气相投,你便喊老夫一声世伯便好。”
  “如此,小侄便僭越了。”
  “世伯,然后就是伯父,接下来便是老泰山。所谓循序渐进,就像我跟你讲过的那个骆驼取暖的故事一样。古人云得陇望蜀,又道是得寸进尺。这话很有道理,不得一寸,又怎么进的了一尺?”
  后花园内,徜徉于花海之间的范进虽然不能像昨天对李彩莲那样把张舜卿抱在怀里肆意亲近,但就是这样与她并肩游园,已是分外欢喜。虽然在不远处,有阿古丽亦步亦趋跟随着,充当监视之责,并且坚决不许他们两个进入假山一类视线不能达到的地方,但就是这样的约会,已是前所未有的奖励。对范进来说,意义也非常巨大。
  看着张舜卿那憔悴的容颜和消瘦的身材,本就苗条的人,现在便有些瘦骨伶仃,那本就宽大的孝衣穿在身上,就越发显得她身形单薄,人仿佛随时都要跌倒一样。
  一向乐天的范进见到这般模样的张舜卿,想着东南初见时,那风华绝代的模样与如今形成鲜明对比,只觉心中一阵隐痛。如果不是阿古丽在旁,他怕是已经不顾一切把张舜卿抱在怀里,先爱怜她一番再说。至于她乱出主意干掉张翰这事,早已经顾不上。这是自己的女人,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自己有负于她。哪怕是她把天捅个窟窿,自己也要替她把窟窿补上,不是去责怪她或骂她。
  他也知道,张舜卿这般模样症结所在,便努力地逗着她高兴。张舜卿得见情郎面,又知是父亲的许诺,人也精神了许多。苍白的脸色上,也有了少许红晕。枯木上重又开出了花朵,于死寂中重又有了生机。她微笑道:
  “退思你倒是好大的野心,我还在丧里,家里还有个顾守拙!哪里又到的了那一步。你就不怕爹爹用的是计谋,等你把我劝好了,突然把我嫁掉,那时岂不是悔之晚以。”
  “世上无难事,只要有心人,我相信我可以感化相爷。再说不就是顾守拙么,就算你真嫁了我也会去顾府,把你抢回来。”
  这些离经叛道的言语在张舜卿听来,却觉得异常刺激和满足。两人的关系已经到了夫妻的地步,很多私密话,便没什么阻碍地说出来。她点着头,“若爹爹真的逼我嫁给顾实,我便也不必顾及他的脸面,到时候不过是大家没脸,也怪不了我什么!”
  “不会的,相爷绝不会如此,我们要相信他老人家。眼下丧期议婚不方便,等出了丧期,我便找人来提亲。”
  “我会预备一套嫁衣,一套丧服。若是顾家人来的花轿,我便穿着丧服上轿,才不会让他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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