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平凡生活(校对)第23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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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朝当下的奢靡之风,很大程度上就是由商人带动起来。而商人之所以一方面逃避税款,一方面又挥金似土,大肆挥霍的原因,也与朝廷对商贾近似掠夺的处置方式有关。
  弘治年间,珠宝商人冯谦,王通,李祥,王智,夏线儿以莫须有罪名下狱籍没家产,而在另一条时空线里,万历年间的富翁姚辇因为没有子嗣,死后诸侄争产诉于官,最后朝廷下了命令将姚家全部家产充公……天启年间吴金薄借款两百万于朝廷,朝廷不但不归还欠款反把吴下监。
  最惨的则是天启年间盐商吴养春,以五十万白银助军饷,结果因为出钱太多,被朝廷认为是肥猪,不但不嘉奖,反把其父子三人关押在监牢里迫害致死,其妻妾亲族皆被追缴产业,以至于家破人亡。
  正因为有这些例子,商人们才变得不爱存钱,反正钱存下来,也不能保证儿孙靠着父祖积蓄安渡一生,还不如在自己这辈就花掉,总好过便宜朝廷。由这些人带动的奢靡风,反过来又影响了天下,导致明朝奢靡之风越来越严重。
  固然万历朝眼下还没到这么丧心病狂的地步,但是对于商人的态度也是不保护不鼓励,尤其没有保护私人财产概念。商人们交了税不但得不到官方的保护或鼓励,反倒有可能因为纳税而被当成肥羊,成为胥吏衙役盘剥的对象。是以纳税积极性不高,对于朝廷也缺乏信任及认同感,也就是情理中事。
  范进提出的按纳税额度进行不同程度保护的政策,对于这些商人来说,就是最大的善政。他们未必相信官府的节操,但是大多愿意相信范进。毕竟之前牛痘的事,这些人都算是受益人,打冯邦宁的事,也是他们亲身经历。这样的人,总归是比普通官僚可信一些。
  这也是范进放上元县的一个优势,有深厚群众基础,尤其是在士绅这个阶层里,他有着足够好的人缘。如果是像邹元标那样放到贵州某个汉夷杂居之地,他纵然有通天手段,也难以发挥出多少作用。
  一上午的光景,商贾来来往往,上元境内数得着的大户,来了七成有余。大家不但主动完税,而且全都抢着去当甲等户。这不光是一个官府保护力度问题,还有一个商业信誉问题。纳税多,证明自己经济实力强,以后和外来商贾做贸易时,提出自己是官府甲等纳税户,这本身就是个实力的证明。反过来,两家店面抢一宗生意,一个是甲等,一个是丙等,客户选择和谁合作就是明摆着的事。
  再者,经商也好生活也罢,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矛盾,争讼到官府也是难以避免之事。范进都已经明确表示,要根据纳税多少制定不同级别的保护措施。那一个甲等商户和一个乙等商户打官司,输赢不问可知。
  即使有一些人不怎么想纳税,也得想着要保全生意,或是考虑以后自己不被人打压以及自己怎么去打压别人,是以交税的,就基本都是以甲等纳税户为目标。
  除去交税,另一件要谈的事便是合作。这些商人原本对与衙门合作放贷的事不感兴趣,关键是利息太低。可是现在范进表现出来的强势作风,让他们不得不考虑,如果不和官府合作,以后这放贷生意能否做的下去都还在两论。
  再者这是个连冯邦宁都敢打的人,怕不是海瑞第二,自己再执行过去的利率,多半也难逃官府的追究,从这一点上考虑,也只能认怂。是以一些商人交了税,便向范进商讨着,自己能不能成为官府指定合作商。
  “这件事本官也很为难啊。其实昨天那些话,就是本官酒后吐真言,说早了。本来按本官想,甲等纳税户只设三十家,剩下的即使交够了钱,也只能归入乙等,最多称为乙上。各位员外也知道,衙门的力量是有限的,就那么些人手,不可能对所有人都全天候保护,以当下衙门的力量怕是只能保护二三十家安全。可是谁让本官一时失口了,现在已经无从逆转,只好自认倒霉。但是放贷的事,就不能一错再错了,各行皆有行头,这利行也该有个行头才是。”
  眼下的大明商品经济受行会影响很大,各行业都有行头。想要从事这个行业经营,首先就得得到行头允许,否则是不允许入市的。像是江宁丝织业,行头就是张百龄。典当行的行头,则是杨宝财。
  可是眼下这么多商人来,杨家却不见动静,范进心里也颇有些纳闷。按说自己昨天帮了他家那么大的忙,杨家不至于愚蠢到不派人来的地步。即使从人情上,这也是万难交代之事。如果不是宋氏……自己早就和别人合作了。他心里如是想着,嘴上则用着另一套说辞。
  “上元县乃至整个江宁城,解库的行头都是杨家,万事做生不如做熟。不管是估价也好,还是收债也好,杨家都比较熟悉。本官看来,这放贷的事还是应该找杨员外合作比较妥当吧?”
  同样经营典当行的徽人汪子敬昨天也是在杨家吃寿酒的,他在典当业的声势仅次于杨家,算是保二争一。他摇头道:“县尊如此说,莫非不知杨家出事了?”
  “出事?什么事?本官怎么一点耳闻也没有。”
  “也难怪了,今天早晨出的事,许是县尊还未得到消息。还不是昨天那场事闹的,明明是个喜事,差点变成了丧事。那位表小姐虽然未曾真的被辱,但是于名节上总是有伤损,加上年纪小心路又窄,昨天夜里竟是偷偷投缳。”
  范进一愣,他原本还想把这个小丫头嫁给继荫,难不成就这么死了?连忙问道:“现在情形如何?”
  “还好,杨家那位宋娘子厉害着,早防着这一招,有几个婆子专门盯这事,人还没吊上去就被救下来。可是一哭一闹,总归是闹到前面。杨兄年事已高身体多病,听到这事本就窝了一心的火,再听到自家女眷要上吊的事,急怒攻心,竟是中风了。请了城中几位名医前往诊治,虽然可以保住性命,却注定终身瘫痪,神智也不大清楚。以杨老爷如今的情形,自然不能再做行头,他该让贤了。”
  “有这等事?本官倒是不曾听说。可即便如此,杨老爷总有子肆。”
  汪子敬摇头道:“各行行头由同业公推而出,首重资望,次看窝本。这行头本来就是一行里的翘楚,要为本行定规矩谋福利的,不是朝廷官职,哪能搞父死子继?杨世达年纪太轻,资望不足以服众,他爹一倒,这行头轮不到他坐了。”
  张百龄这当也道:“是啊,杨家这几年运势不好,不是生意失利,就是仓房着火。前年光一场火,就烧了上千匹绸缎。后来听说就是杨世达染指手下机户的娘子,为本夫所知,与他争斗不过,放火自尽,结果引了一场回禄。这样的人,怕是很难支撑起家业,至于做行头,那就更谈不到了。”
  几个商贾七言八语说着,所指的都是杨世达平日行止不端或是任意妄为之处。光听言语让人很难想象,这些人昨天还在杨家吃酒,与杨家人称兄道弟。
  看来官府合作这个前景,还是很能吸引人的。当然,杨宝财一倒,那空出来的行头位置,也让不少人心生觊觎。衙门放贷条例一出,于民间放贷的打击很大,但是当铺属于法外之地,不受这方面影响。
  虽然眼下解库是高利贷的主要经营模式,但是由于这种事算是愿打愿挨,官府不会对当铺的月息进行追究,一本一利原则也不适用于典当行。所以范进如果真能把民间各种随意借贷打掉,当铺的生意反倒好做,也就难怪一帮人盯着这个行头位置。
  行头是公推不假,可官府支持谁,谁就能在角逐中获取优势,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何况范进这么个强势的县令,他说一句话,更是有着巨大影响。有了这个因素在,这些商人也就更加努力地讨好范进,税金加上大家自愿入股的银两,只一上午光景,县衙库房里筹到的银子就超过八千两。时下开个当铺也用不了这么多窝本,用来做放贷款的资金已经足够。
  等到吃午饭时,几位士绅谁都没走,尤其凌春荣还要和范进叙交情,更是要小酌几杯。这人是个社交场上健将,天生自来熟,几杯酒下肚就与范进称兄道弟,连范家搬到京师的事,也顺着酒说了出来。
  陈、刘两人本来作为陪席就坐,一起应酬说笑。当凌春荣说完这件事,范进发现两人神色都是一变,心内暗笑:你们固然惹不起冯保,但也同样惹不起张居正。现在才知道害怕,有点晚了。这凌景华是个妙人啊,有他在就省了自己口舌。有这个消息,上元的士绅,就不怕不和自己合作。
第四百零二章
杨家遭难
  午饭时凌春荣看样子喝了不少,似乎酒已经多了,说话时手舞足蹈的,看上去一副酩酊大醉模样。可是等到客人一走,范进将他请到二堂待茶时,他双目清澈如水,竟是半点没了醉态,可见方才那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叔父书信里吩咐了,从家里带出来八百两金叶子,眼下这边金价行情还好,先出了三百两,兑了不到一千五百两银子。剩下的五百两……等着江陵相公到江宁时,请范兄牵个线,送与老夫人。具体怎么个送法,范兄拿主意,我只管送东西就好。除了这些金子,还有二十颗南珠,不算何等名贵,但胜在个大,都是真正的走盘珠,大如龙眼,成色足有九成新,这些东西……范兄是见过的。”
  范进当然知道,这些金子和珠子,都来自南澳,当初是自己设法给运到太仓凌家老家的,自己如何不清楚。他问道:“怎么,相国回程时要走江宁?”
  “退思就别明知故问了。江陵相公把退思的家眷都接到京师,老夫人如何能不看看你这孙女婿?家叔有话,退思初到上元诸事不谐,让小弟来此给你做个帮手。另外,接待上若是钱钞不凑手,我在张百龄那存了两千两银子,随时可以调度使用。不过看现在的模样,多半是用不上了。”
  凌春荣笑了笑,“叔父在书信里就说过,退思是他老人家所见的年轻人里,脑子最灵活,手腕也最高明的一个。上元是个好地方,把退思这样的人,放到这样的地方,肯定能够有一番大作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若是退思在此做上两任县令,上元多半就是江南第一县。”
  “问题我做不到两任啊。估计最多坐一任,就要升转。所以景华兄带了银子来投资,我是很感激的。但是怎么保你的利,我可是没把握。时间太短,回本都是万幸,至于利就彻底没办法保证。”
  “退思说笑了。这几百两金叶子我带了来,就没想过带回去。原本想着连存在张百龄那的银子,都砸进去也不算什么。现在只要不需要追加,于我而言便是大赚特赚,这怎么不是利了?”
  范进看着他,心中暗自挑了个大指。和这人以前没打过交道,于其为人品性一概不知,但是看凌云翼身边没有亲族,拿自己当子侄培养就估计到他家人多不成器难堪大用。
  不过不成器的也分几种,有的知道自己不成器,全靠着长辈荫庇,外加手上有银子,吃喝玩乐无心正事即便被长辈派来公干也是敷衍差事,想的只是从中克扣几成。这种人虽然可恶,但不至于坏事。真正可怕的是那种既无才干,偏又想抓权的。总觉得自身才具过人,长辈又有恩于范进,拿自己当太上皇看,处处指手画脚,那就难以相处。
  现在看来凌春荣属于最好的那一种,他从家里带出多少金叶子范进不想问,也没打算查清楚。但是这人表现出来的爽利样子,很有点世家高门里诞生的败家子派头,天生与钱是仇家,千金散尽面不改色,做事也痛快。跟徐维志倒像是能混到一起的。
  这个人能给自己帮多少忙,现在还说不好,带来的资金和对于资金大撒把的态度,就已经让范进很是欢喜。他知道这钱不会是白给,肯定是有所求,索性开门见山的问,凌春荣答的也很痛快。
  “叔父和殷石汀不一样,在梧州住的很欢喜,高兴了打打海盗,或是找找土人麻烦。没事时吃吃荔枝,在山里打打猎,日子过得像神仙一样。想要在那边多待几年,不想太早升转。眼下罗定州刚有个雏形,就有人急着想要来摘桃子,叔父的意思是,这片地方他打下来,起码也要看着它成了规模,才能放心交印。再者说来,有叔父在,一帮子人心里才安宁。就像退思你的莲香楼,若是换个生人来做督抚,只怕生意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好。叔父留在那,对大家都有好处,其中深意不用我多说。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也就不多客气,该打点的地方只管开口,事情则要请退思多费心。”
  范进心知,这话连一半都不能信。凌云翼素来使费散漫,虽然有了那些南澳金银入手,却也终究是有数之财。两广虽然在大明的正直版图上属于烟瘴地,但是却是个很适合发财的地方。自己搞的晒盐法,石禄铁矿,都是现成的进钱门路。还有林海珊搞的舰队要向凌云翼交的保护费,也是一笔巨大数字。
  这些收入都是朝廷眼下还没注意到的,正是凌云翼的一大财源。如果从总督转到部堂,每年就不知要损失多少银两。是以他宁可多在总督位子上发挥几年余热,也不想动地方。
  但是这话里有一处是极对范进心思的,那就是凌云翼在两广一天,自己家的产业就总有个上层任务关照。以自己族人的德行,莲香楼是不指望他们能经营好,靠着官府的关照,勉强维持个不赔不赚就烧高香。要是换了个总督来,恐怕自己的这点心血就打了水漂。
  再者林海珊舰队眼下还远没有成型,有一个自己人在总督位置上,才能保证她这海盗当的舒服不至于被官军围剿。他点头道:“小弟心里有数,这事我来想办法。至于黄金么,我听张大小姐说过,张家老夫人是信佛的。依我之见,就用这金子铸两尊佛像,一定要一般大小。一尊是包金的,另一尊是纯金的。送一尊包金佛像给张老夫人,不怕落人口实,至于那些南珠,留十八颗串个念珠串子,另外两颗去换红玛瑙,自己搭些银子也没关系,给那佛像配上。”
  “退思高见,这事我就听你的了。”凌春荣点着头,脸上满是笑容。“以前只闻退思之名,未曾共事,还怕你是那海笔架一流的人物,咱们就没话可说。现在看来,你果然是个妙人,叔父这合作伙伴没选错,将来咱们两下还有的是机会合作。至于现在,愚兄可要告辞了。”
  “凌兄不住在衙门里?”
  凌春荣一笑,“叔父确实是要我给退思帮办文案,可是我这人的性子生平就受不得束缚。当初叔父以家法来打,我也只肯读到秀才,之所以不去考举人,就是担心中了举,就有可能被派去任教官。这辈子我最怕的就是穿官服,讲礼法了。所以退思你便行行好,于我叔父的书信里说些谎话,就说我在你手下当差就是了。至于我的去处么……”他拉了个长声,“听张百龄说,当年与我相好的小娘子如今还未从良,我得去看看她,做人总不能薄幸不是?说起来,这五百两打的金佛像和四百两打的金佛像,也看不出什么差别吧?”
  送走凌春荣,范进也离开了衙门,直奔了杨府。说起来,他跟杨世达那所谓的交情,其实也没有多深。杨家这个合作伙伴,也不是不可替代的对象。但是范进心里很清楚,这个时候自己只要一放手,杨家只怕就要迅速衰败。固然杨家怎么样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可是一想到宋氏……范进决定,还是去拉一把,至于能否拉的上来,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到了杨府时,杨家还在一片忙乱之中,几个郎中被请进来,其中既有大药铺的坐堂先生或是太医院的太医(注),也有拿着虎撑的江湖郎中,可见杨家现在是在病急乱投医了。还有一些,则是前来探病的亲友,其中既有一些商铺的掌柜,也有些是杨家的老朋友或是老客户。固然杨宝财在几年前就已经不大过问家里生意,可是他毕竟是杨家家主。这一病倒,动静怎么也不会小。
  杨宝财的几个兄弟多以下世,还有的在老家守着祖产。倒是有几个侄子在这边,自己膝下五子两女,两女远嫁,长子早死,其他几个都已经成家立室,儿女亲家来探望的就有一大群。
  管家自然不能把范进和那些人安排在一起,但是又不能把先来的客人赶走给县令腾地方,急切间不好调度,只好将他请到一间较为偏僻的小书房落座。
  这小书房收拾的倒是干净,但是看的出许久没人来过,桌椅物件都是旧物。管家诚惶诚恐地道歉上茶,又介绍着,这是杨宝财自己的一间小书房,放的书都是佛经。后来年纪大了,神衰力倦,也就不怎么看,这书房也就荒废了。眼下家里几位主人都在应酬客人,请县太爷休息一会再有人招呼,随即便也告退。
  向窗外看看,没什么人路过。当初杨宝财为了读经安静,特意修了这么间房子,周围没有建筑,也不让人随意走动,竟是杨家一处小小禁地,眼下这么乱,更没人到这里来看佛经了。
  过了一阵,就在范进准备找本书解闷的当口,忽然听到一阵说话声传过来,出于好奇把身子隐在书架后,向外听去,初时听不清,渐渐声音越来越近了。
  那是个男子的声音。“这里说话安不安全,莫让人听了去,那可了不得?”
  “放心吧,这里是老爷子读佛经的地方,如今早就没人用了。除了每天打扫,不会有人,咱们到里面去说。”这是个女人的声音。
  “不了,里面都是佛经,说这个不好,万一惹了神佛发怒,仔细跟杨家一个下场。”
  “胆小鬼!好歹是个男人,还没我们女人家胆量大。我可告诉你,眼下不是心软的时候,若是一耽搁,仔细血本无归!”
  “不……不会吧?杨家家大业大,没这么容易垮吧?当初还是我求着老爷看在我给杨家出力多年份上,许我把银子存在柜上的,否则根本不肯收。这个时候讨债,会被人戳脊梁骨。再说我那三百多两银子,杨家总不至于还不起吧?”
  “你知道什么?老爷子躺下的消息刚传出去,户部刘侍郎家的那位二管家,就打发小厮来说自己与人斗鸡输了钱,要把存在柜上的二百两银子提走还账。一共才二百两银子,你猜怎么着?宋娘子一边请那小厮吃点心,一边打发丫头去把她的一对珠花外加两对镯子当了,换了大锭丝银付给人家。”
  “二百两现银都没有?这不可能吧?”
  “有碎银子,有铜钱,还有些金子。可是宋氏说的好,要是拿不出上好的锞子,人家就不会相信家里有大笔的现银,到时候都来提款就麻烦了。再说老太爷这请医抓药,处处用钱,还要办一场法事祈禳,使费也大。宋氏发话了,要大大方方地办,扯开来花,为的就是糊弄人。也就是我心好,还能想着你的钱。赶紧提走,否则可就血本无归了。”
  男子沉默了一阵,似乎是在犹豫,又听他道:“老爷对我有恩……”
  那女人反倒急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恩?到时候成了穷光蛋,就别想再跟我说一句话。再说管他什么恩,杨世达糟蹋我的时候,也都还清了。当初他明知道咱两个要好,还硬要了我的姑娘身子你怎么不说?以后这个家归他管了,一准是要败家的,这个时候还不跑,莫不是傻瓜?”
  男子似乎被说动了,低声嘀咕着什么,女子道:“你怕什么,只管跟他要,他不给你就大闹!这个时候,杨家最怕人闹,你一闹他们就慌……”
  话没说完,女子忽然闭了嘴,过了片刻,就听那女子很是怯懦地叫了声,“二……二少奶奶?”
  范进熟悉的声音响起,“李掌柜,冬雪,你们两个在这干什么啊?冬雪你真是的,李掌柜来看老太爷,就该安排个地方坐,奉茶吃点心。难不成这么大个家,还找不到个坐的地方了?有话非要到外面来说。让外人看见,还当你们有什么私弊呢?这小书房现在是范大老爷在坐,你们不能进去,我记得西首有个花厅空着呢,你们去那边坐吧。李掌柜你好象在柜头上还存了钱吧?是多少我可记不得了,回头你把数字告诉我,全都取走。眼下家里太乱,存钱的人太多,我实在是管不过来。自己家的伙计,还得体谅体谅东家,先把钱取走免得乱。等这阵子忙过去,再存回来。我得去见太爷,可就不和你说话了。”
  过不多时,房门开启,但见如同一朵怒放牡丹般的宋氏带着扣儿,从外面走进来,朝着范进行了礼,随即让扣儿带上房门。自嘲般地一笑,“方才那两个孽障的言语,大老爷都听到了吧?让您看笑话了,实在是丢人现眼。”
第四百零三章
红杏
  产自无锡的紫砂壶,斟出两杯浓浓茶汤,热气掩映间,对坐男女都在打量着对方。宋氏的脸色依旧红润,一如她的眼眶,看的出她不久前哭过。可是这个妇人在范进面前,依旧保持着贵妇人的骄傲与矜持,与昨天相比背挺的更直。脸上露出几分笑意,看不出伪装的痕迹,与范进说话时还打了个哈哈。
  “这话可怎么说的,家大业大难免人多嘴杂,一群人吃饱了没事干,不让他们传个闲话,她们还不知道要作出什么妖呢。鸡一嘴鸭一嘴,有个芝麻大的事就能说成个西瓜,倒让大老爷看笑话了。我这还说着,过了端午就是中秋,给全家的伙计下人,一人做一身新衣服,等入了冬,再一人添一身新棉袄棉裤。现在可不敢说了,万一到时候说成我要给一人做个皮筒子,可怎么得了?”
  她说到此,又是掩口一笑。范进摇头道:“下人们说些闲哈,没什么可见笑的。宋夫人你辛苦支撑局面,倒是辛苦了。世达兄有妻如此,是天大造化。”
  “扣儿,你听到了吧,这家里的人说什么都有,倒是外人肯说句公道话。要是家里人能说一句我辛苦了,我这累也就不白受了。大老爷,您可千万别信那些人的混话。也不瞒您,家里突然出了这个事,肯定是要乱几天。我这不是还说着,让世达去衙门,向大老爷当面道谢。昨天要没有您老出面,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结果。谁知道人不等动身,就接连出了这两个逆事,小的刚救下来,老太爷又这样了。大伯子死的早,世达就是支撑场面的。说一句不瞒您老的话,老太爷这回怕是不大好,今后都不能管事,整个家业就得世达支撑起来。光是看帐盘帐就够他忙的,实在是分不开身,便只好耽误下来了。您可千万别见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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