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平凡生活(校对)第27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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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说到这里,手不自觉地攥紧,“我听人说,恩公是专杀畜生的,所以要来道声谢,送些吃的。”
  罗武看看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他们都是畜生,而且是要吃人的畜生。我们要想不被吃,就得杀光他们。可惜,冯邦宁跑掉了,我也杀不了他。”
  “没关系,能做到这一步,奴家已是万分感激,将来会有人把那些畜生都杀掉,一定会……”
  罗武道:“这位夫人,你现在的眼神,很有些像我。如果我没被抓进来的时候,因为你这个眼神,可能就会教你些武功,如果学会哪些,你就不会被人欺负了。可惜现在来不及了。我以为这次奴变,整个江宁所有人都会恨我骂我想要吃我的肉,没想到还有个女人能对我说声谢谢,给我送行,这也算缘分了。能不能让我知道你的名字,也好知道吃了谁的饭。”
  “奴家金玉奴,京师人……”
  金玉奴走出牢房时,郑婵正在门首等着她,正是因为有郑婵的关系,她才能进入牢房给罗武送饭。范进派去抄家的衙役除了从冯邦宁家中抄出大笔金银以外,还把他扣在府里的那些女人都救了出来。
  其中大部分女子都是江宁人,被掳去之后除了被冯邦宁占有,还有一些在他玩腻之后赏给了手下,这次才总算脱离苦海。范进安排了差人带了金银送她们回家,以金钱作为补偿,并向她们做出了许诺,如果在家里被歧视被欺负,随时可以回到上元县,官府会为她们安排出路,照顾好一切。
  但是也有几个女子是冯邦宁沿途掳掠而来,暂时就送不回去,只好安排在衙门里住。京师附近丐头之女,洪大安的妻子金玉奴,就也在这个行列里。
  虽然是丐头的女儿,但是那些乞丐拦路抢劫很有些积蓄,金玉奴实际并未受过什么罪,与小家碧玉差不多。加上她自身的修养很好,气质上并不输给大户人家的主母,乃至被冯邦宁摧残多次以后,依旧保持着这种不屈的气质,并未如普通女子般沉沦,为了求活可以放弃一切尊严。也正因为这一点,才被冯邦宁看作是最理想的玩物,所以一路带到江宁,甚至用她交换了黄继恩的老婆。
  由于范进的事情太多,这些女子的询问安置,实际是由郑婵和薛五负责。由于有着相同经历,加上都是京师人,郑蝉与她很是亲厚,也给了不少关照。同样留在府中的几个女子,金玉奴待遇最好。
  几天接触下来,两人成了朋友,郑蝉在内宅里也感觉没有人可以交心,对于金玉奴就格外的优待拉拢,姐妹相称。金玉奴受了范进大恩,也自然对郑蝉很是感激。金玉奴也是个乖觉角色,毕竟出身于那种堪比强盗窝的家庭,虽然自身读书习字,像个大家闺秀一样生活,实际并不缺乏对险恶江湖的了解。尤其经过这次变故之后,更知道求生的艰难以及人心叵测。其他女子还在衙门里等着伺候的时候,她已经懂得到厨房给郑蝉帮忙,小心翼翼地求活。
  两人一边忙着准备酒食,一边说着闲话,金玉奴忽然从贴身的荷包里摸出一枚弹丸递到郑蝉面前:
  “婵姐,这个弹丸你认识不认识啊?小妹在院子里捡到的,不知道咱内宅里这么会有这东西。”
  郑蝉一撇嘴,夺过弹丸随手就扔了出去!“别摸这个,太脏了。摸了之后你怎么做饭啊?这东西当然是咱内宅的,还不是那个薛五麻子?就是这几天总腻在老爷身边的那个小贱人。她是行院出身,腌臜的很,连她用的东西也是一样脏。她号称叫什么武状元,打得一手好弹弓,尤其是能打连珠弹,听说在老爷上京赶考时,她一把弹弓打散过好多盗匪。你以后看见她小心些,这种行院出身的女人,心思最坏,人也最不要脸,当心学坏了……你脸色怎么了?怎么这么难看?”
  “没……没什么,小妹只是不大舒服。”金玉奴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拿出帕子擦着脸上的汗,趁机将身体转过去,只把后背对着郑蝉。手紧紧地握住了香包,在那里还有两枚弹丸,两枚从自己父亲眼中取下的弹丸,与自己在内宅捡到的弹丸一模一样。
  原本以为只是巧合,但此时已经确定,这家的男主人,就是当日打瞎了父亲双眼,害老人家丧命,又把整个村子打得不复存在的罪魁祸首。而薛五,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如果不是父亲亡故,村子的散掉,自己也犯不上和洪郎进京,也就不至于被强人掳去,被恶人侮辱,和丈夫儿子分开。可是如果不是她们,自己也不可能脱离苦海,现在依旧要受冯邦宁那些人的糟蹋。这一家到底是自己的恩人,还是仇人……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郑婵这时走过来关切地问了几句,金玉奴只好强打着精神,说着没事,只是想念丈夫和儿子。郑婵宽慰她几句,又问起她生两个儿子的情形,不住夸她有福气,更难得的是,连生了两个儿子居然身材还没走样,金玉奴心乱如麻,顾不上与她寒暄,只胡乱应付几句。
  这当口,范进的声音传进来,“婵儿,我不是说过了么,你不用干这种粗活,做饭的事给丫头就好,害我这一顿找。”
  “当家的喜欢吃什么,只有我知道,交给其他人我可不放心。”郑婵说着向外走去,金玉奴看着郑婵的模样,如同看见几年前的自己。当初自己见到相公时,何尝不是如此。可如今……自己还回的去么?
  她很了解丈夫,那是恪守礼法的书生,如果知道自己失身于人,而且还是两个,情形一同昌技,还会不会要自己?可是与自己遭遇类似的郑婵,就能获得一县父母官的宠爱,虽然没有名分,但是情形和夫妻也差不多,为什么命运会差得那么多?
  心中转过万千念头,脑中如同乱麻,思绪混乱。直到郑婵摇晃着她的肩膀,金玉奴才如梦初醒般看过去,却见范进已经走进来看着她问道:“我听婵儿说,你的丈夫也是广东人?与我是大同乡?”
  “是。”
  “这我倒不层问过,但不知他住在哪里?”
  “南海,金沙乡。”
  “这就不是大同乡,而是实打实的同乡了,但不知尊夫贵姓高名?”
  “拙夫姓洪,名大安。”
  范进沉默片刻,忽然重新行了个礼,“原来是嫂嫂当面,范某倒是失礼了,婵儿快带嫂嫂去更衣,洪兄与我也有些渊源,这可就不是外人了。怎么,洪兄现在到京师了?这是从何说起,既然到了就该到广东会馆,也不至于让嫂嫂受这般委屈了。”
  郑婵带着不知所措的金玉奴去换衣服,范进脸上则露出一丝笑意,曾经的对手现在在他看来,其实已经连蝼蚁都不能算。于仇恨,其实也已经谈不到。但是有金玉奴在手,就能找到洪大安,见面之后也好做个了断,斩草终究是要除根才能放心。
  他看看案板上的菜刀,提起刀柄随意的切着,轻声念叨着:“黄恩厚都完了,何况是你洪大安,现在在我眼里,你也就是这案板上的肉,刀在我手里,想怎么切怎么剁,都是我说了算。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你们姓洪的那么惨,你这么享福可不好,总该有难同当才对啊。”
  京师。
  昏暗的小房间内,张大受看着对面年轻的书生,很有些惋惜道:“你说说你,一个读书人干点什么不好,怎么非要走这条路。之前我看你快饿死,好心周济你两顿饭,你小子肯报恩,为我写字,这很好。再接着帮我管账也很忠心,你只要好好干,咱家还管不起你的饭么?怎么非要入宫?咱家不答应你,你就自己去找了小刀刘,来个先斩后奏,这是怎么话说的?宫里没你想的那么好,日子可是不好过啊。”
  书生毫不犹豫地跪下来磕了个头,“学生已经下定决心,受多少苦也不怕。”
  “哎,反正也这样了,说什么都晚了。总归咱们见面就是缘分,你又愿意拜我做干爹,我就成全你一回,带你进宫。读书人给我们宦官当干儿子,倒也是少见,也算是让她们开眼。你原本的姓就不要用了,跟着我姓张,自己起个名字吧。”
  “谢义父赐名。儿子已经想过了,儿想取名为鲸。”
  “鲸?这有什么说道啊?”
  “回义父的话,鲸是鱼中王,正好侍奉真龙天子。”
  张大受一愣,随即一阵大笑。“这读书人说话就是有意思,随便起个名字,还有那么多讲头。你当皇上是那么好见的,还侍奉天子?慢慢熬吧,熬到干爹这个岁数,再有我栽培,保你能伺候天子。”
  “谢义父成全!”
第四百六十六章
江陵到来(上)
  暴雨倾盆,雷电交加。
  夏季的江宁本就是雷雨高发不足为奇,只是与奴变类似的天气,让人不免升起下意识的联想,心里莫名的紧张。刚刚睡下的顾实,被雷电声惊醒,来到窗前看着那如注暴雨,回身点燃了油灯。
  “老爷……你要去哪?”床上仅穿着小衣的阿螺揉着眼睛问道。
  在范进的设计下,借着某个夜晚不管不顾一把抱住顾实,最终已死相逼成了好事的阿螺,如愿以偿的称谓了顾家大宅的女主人之一。虽然是妾侍,但是对她来说,这已经是最圆满的结局。她从心里爱顾实,愿意为他牺牲一切,侍奉起来格外用心,即使明知道顾实对自己是负责而非喜欢,依旧全心全意的侍奉着。见丈夫点灯,就忙下地去伺候他穿衣服。
  顾实转过头,不去看这个阿螺,心里对于她只穿小衣就下地的行为颇多不满,但是又不好明说。只道:“我去堤上看看。”
  “堤不是修好了么?”
  “从道理上,这点雨水奈何不了堤坝。可是今年雨水多,我总要自己看一眼才能放心。这条堤坝从工到料,都是我一手负责,中间没有任何人掣肘,若是再出了问题,我就只能一死相殉!”
  “老爷,你别说这种话。就算不为了奴家,也为了顾家的后代……”阿螺红着脸,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那里依旧平坦,不过郎中已经确诊有喜。自己抢在大房前面有了顾家骨肉,这是最让阿螺自豪的事。
  顾实的心一软,不管怎么说,这也是自己的骨血,他把声音放低了一些,“阿螺,你放心吧,我只是到堤上看看,看完就回来。”
  “那要是堤坝有问题,也不许老爷想不开,大不了找范大老爷要钱再修就是了。衙门修东西不都是这样,修了坏坏了修。范老爷和薛太太是好人,老爷也是好人,只要是老爷去要款,他们一定会给的。”
  无知村妇!
  披着蓑衣走进雨幕中的顾实,在心里暗暗嘀咕着。作为一个传统书生,他并不喜欢太聪明太强势的女人。像是自己现在的夫人,那个对自己千依百顺,乃至对待小妾也以礼相待的女子,是自己理想中完美女性的代表。但是他就是不喜欢她,不管自己如何努力,就是做不到喜欢。还有这个阿螺。他承认,这女人对自己很好,而且也同样恪守本分,不会在内宅里制造混乱,但是他就是喜欢不起来。
  他不喜欢太有才华的女人,但是又觉得这两个女子太笨,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有了张舜卿这天仙般的女子在前,其他女人就都入不了眼。
  在人前他不愿意承认这点,以貌取人,这实在太肤浅了。可是他骗不了自己,他心头雪亮,自己不喜欢这一妻一妾的原因就是这么简单,不够好看。按照自己的了解,如果方才侍奉自己穿衣的是张舜卿,一准可以想出大坝如果溃坝该这么处置,又该如何善后等若干方略,而不是傻傻的说去要钱,再把范进当成好人。
  范进是好人……顾实脚下一滑,人在泥水里跌了一跤,不过在堤上这样的事经历多了,人早就磨炼出来,不似当初那么娇贵。摔倒就爬起来,只是嘴里进了些泥水,苦涩难当。
  那个卑鄙小人,以阴险手段占有了舜卿,逼她下嫁,转眼又勾搭上了薛五那种伎女,还带着她招摇过市。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被称为好人?顾实想不通。就像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对舜卿一心一意,甚至可以接纳她的不完整,她却依旧选择了范进一样。
  张舜卿已经成了顾实的心魔,即便他再如何努力地忘却或是封印,这个心魔还是会在某个时刻跳出来,在他心中作祟。最近这心魔越来越猖獗,已经到了无从压制的地步,原因也很简单:她就在江宁,住的地方距离自己的家不到二十里。不久之前还曾拜访过自家夫人,送了些彩缎。与她同行的,正是令自己恨之入骨的范进。
  顾实忘不了自己称病不见客,却在书房隔着窗户偷看的情景,范进与张舜卿把臂而行的样子,俨然就是一对成亲多年相濡以沫的夫妻,那种自然与默契所流露出的恩爱,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是如胶似漆密不可分。
  那一夜,顾实喝了个烂醉,自己一个人躲在书房里哭泣,乃至阿螺看到他时,都几乎不敢相信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丈夫。
  现在,唯一能证明自己价值的地方就是大堤,那是自己心血的凝聚。顾实心里一直有个憧憬,张舜卿亲眼看着汹涌的洪水被堤坝挡住的情景,自己再站出来说明,这一切是自己的功劳。哪怕不能挽回什么,也至少可以证明,她选错了人,自己比范进有用!眼下说不定就是个机会,这么大的雨,张舜卿就住在乡下,说不定她此刻就在堤上……
  一想到美人倩影,顾实的心中热血升腾,脚步不自觉地加快。至于过程里摔了几个跟头,或是喝几口泥水都不在意。
  他住的本来就离大坝不是太远,奔跑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来到堤坝附近。两腿虽然像是灌铅般酸痛,但是靠着在修堤期间锻炼出的体格以及美人的感召,他还是咬着牙向堤上攀爬。
  “顾公子?您这么到堤上来了?”
  黑暗里,两道人影跳出来,顾实没等反应过来,胳膊已经被人按住。但是两人看清了顾实的脸,随即松开手,顾实直到此时才感觉到自肩胛处传来的钻心疼痛。他看着两人道:“你们是谁?”
  “公子见谅,小的乃是张家的护院,天太黑雨也太大,没认出公子来,冒犯了。”
  张家的护卫?顾实的心猛然缩紧,方才期待于堤坝上见到张舜卿,还是一种幻想,此时幻想有了成真的可能,他的心也跳得格外快些。
  “谁……谁在堤上?”
  “是相爷还有……范县令,所以顾公子上去不大方便,还是请回吧。”
  一声雷响,淹没了护院后面的言语,顾实的心头的火在这一声雷后,熄灭了。
  随着奴变结束,朱琏到来,一个隐形的开关似乎被触发,整个城市都进入一种令人目不暇接的快速变化之中。先是城中奴仆阿鼻以乌龙会的会款雇佣鼓乐班子以及轿班,为自己家的主人搞庆贺。
  一批主人家在自家奴仆的再三邀请下坐上肩舆,由吹鼓手开道,在阵阵乐曲声中绕城而行,证明主仆情深,主人家是仁厚长者,得奴仆拥护。其中上肩舆者多为年长,只有杨家是当家媳妇宋氏上阵。其本来姿色就出众,又刻意打扮过,赛贵妃之名越发响亮。
  随后,就是一连串所谓“宝藏”开启的消息传来,惹得之前那些追捕逃奴的武林中人大为关注跃跃欲试。但是很快他们就知道,那些所谓宝藏是黄恩厚偷偷埋藏的脏银,现在由那些当初动手埋藏银子的手下招认,朝廷起赃。那些银两数字加起来足有五六万,可每一文都属于朝廷,不是他们所能染指这才作罢。
  城内一些大商巨贾开始频繁拜访上元县衙门以及巡按衙门,每日车马往来不息,不知在进行哪方面的交涉。只知道在几天之后,就开始有马车向上元县衙运送一口口木箱,外围还有大批官兵衙役护卫,至于里面是什么,就不得而知。
  紧接着又一个震动人心的消息在江宁蔓延:黄恩厚黄公公写了一份万言伏辩之后,畏罪自尽。
  消息确认的那天,江宁城内鞭炮声声,锣鼓喧嚣。不少百姓来到巡按衙门外磕头烧香,感激朱青天为民除害。还有人到蒋王庙烧香,感谢城隍显圣,给江宁送来范、朱两位青天大老爷。
  这一连串消息加起来,却也抵不上最后一条消息来得响亮,也不如其影响力高:操办完丧事的江陵相公启程返京,视察江宁!
  在张居正到来之前的日子里,江宁城陷入一片忙乱之中,即使最懒惰的公人,也被上司赶上街头,保证在张相到达期间江宁城的平安。文武官吏则发动所有能发动的人手,乃至连守城兵都不放过,把江宁大街小巷清扫得格外干净,顺带把衙门进行了有限度破坏。有几位乖觉官员在张居正到来前三天熬夜办公,力图让相爷看到自己为国操劳殚精竭虑的模样。
  江宁百姓受惠于张江陵的到来,很多衣食无着的贫民可以在张相到来之前这段时间得到衙门供应的食物,以及半新不旧的衣服,所要记住的就是几句歌功颂德言语并不为难。当然,也有一些受了池鱼之殃,被衙役塞进船里连夜丢去了句容或是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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