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平凡生活(校对)第30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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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五章
谋事(中)
  蒲州城。
  这座在史记上称为天下之中的城池,东临中条山,西南为黄河环抱,地理位置得天独厚,鹳雀楼、普救寺、万固寺等名圣古迹位于城中,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地灵之处自有人杰出,三国年间曾出武圣关羽,如今则出了杨博、王崇古前后两司马,更有次辅张凤盘。
  虽然张四维目下在内阁权柄不重,但是对于地方而言,只要是阁老,就是陆地神仙般的存在。何况张家即便不算张四维,亦是本地极有权势的豪门。张四维之父张允龄叔父张遐龄都是当世有名的大盐商,靠着食盐生意为家里积累下几世消耗不尽的财富,且与王、马、杨等巨姓互通婚娶,形成了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一张庞大且牢固的蛛网,笼罩秦晋两省,宣府乃至整个九边也都在辐射范围之内。作为织网人之一,蒲州张氏在山西的实力和影响,并不逊色于藩王宗室,就连同处一城的襄垣郡王府对于张家亦是礼敬有加。按本地人的说法,张家若是打一个喷嚏,风陵渡口的黄河水都要咆哮上好几天。
  不管是太行山无法无天的强盗,纵横塞上的马贼还是中条山中的绿林好汉,对于蒲州张家也是敬畏有加,不敢有丝毫冒犯。逢年过节还要送一份厚礼上门以示孝敬。
  表面上看来,张氏以经营盐业起家,实际上如今山西的各项商业经营都少不了张家的影响。乃至整个九边防线的军粮供应,也都有张家的影响。山西以及宣大防线的粮食市场始终受张家影响,不管粮商来自何方,只要粮食到了山西,价格要受张家的控制。
  如果是有来头的商贾,张家自然会派人上门攀交情拉关系以足够合适的价格收购那些米粮。经营者不会吃亏,市场价格也不会被影响,为了做生意犯不上伤交情,大家以和为贵。
  如果是没有来头且拒绝合作的商贾,不管边军还是绿林好汉,都有可能找上门来让这个敢于对抗张家权威的妄人从世界上消失。在这种靠近前线的边地,人命也没有腹里地区那么值钱,闹不起风浪。
  虽然张四维曾经以寒门贫生自居,编造了一个神人授金的故事乱灌鸡汤,但是被当世心学大家颜山农给骂成了臭头,徒增笑柄。在山西地面,张四维的这种谎言虽然没人敢于当面揭穿,但是也没人会相信。只看张家位于城东十里孟盟桥那气派恢弘可与王府并称一时瑜亮的大宅,就没人相信这是个穷苦人家。
  晋商多尚节俭,有了钱要么铸成银球“没奈何”,要么就用来购买田地。蒲州有地利,土地肥沃,这里的田宅更是众人争抢目标。如今山西的土地构成分为几部分,除去军屯之外,主要都是宗室田地,另外一部分就是这些大商贾所有。这里面又涉及到田骨田皮的拆分,导致土地确权的工作异常艰难,确立一块田地的归属变得格外艰难。
  就以蒲州张家的田地而论,具体的数字没人搞得清楚。只知道从风陵渡口骑着快马跑上一天,你可能依旧还在张家的田地里。就连襄垣王府的皇田,也有很大一部分田皮在张家手中代持。张家的富贵就像是蒲州的城墙,任狂风暴雨也难损分毫。
  每到换季的时候,天气总有些变化,如今的蒲州城内,一场风暴也正在渐渐酝酿之中。蒲州原来的知州去岁进京述职便没再回来,一位年不满三十的年轻知州走马上任,接掌了大印。
  铁打衙门流水官,这本来是正常事,但是这位父母官上任之后并没有遵循官场规则向张家求护官符,反倒是把矛头对准了这头庞然大物,公然要求推行江陵新法,对于土地进行清丈,重新编立黄册。
  山西人对于江陵新法听说过却从没见过。张家的管事早就私下里告诉了大家,鞭子法是对南方的,山西万万行不得,否则大家就都要饿死。所以张家老太爷在前面顶着,不让鞭子抽到蒲州乡亲头上,拼了性命也要给大家留口饭吃。
  为了这件功德,张家的佃户每年还多交了一分租子表示对张老太爷的感激,又捐钱重修关帝庙,求伏魔大帝保佑张老太爷长命百岁身体康健,多保佑蒲州乡亲几年。
  蒲州的居民都很清楚,在蒲州推行什么法,朝廷说了没用,只有张、杨、王等几大名门世家点头,法才能推行下去。这位新来的知州不问过老太爷的意思,就先要推行鞭子法已是大逆不道,还敢清丈田地这简直就是不想活了。谁不知道,蒲州的田地要么姓朱,要么姓张、杨、王不管姓哪个姓,都不是一个小小知州能查得起的。
  百姓们只是观望,衙门里的胥吏也不肯动,张家派了管家到衙门里向知州讲道理,介绍蒲州的情形。可是这位新来的知州似乎不大听得懂山西话,这些行为并没起到作用。见胥吏指使不动,名为黄尓立的知州一时急躁居然自己带了仆人去检地,终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乡下人本就粗鲁何况边地的百姓,民风也就比腹里剽悍,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居然冒犯官威,打伤了黄知州的伴当,据说连知州头上流了血,事情便有些大。后来又有人听说,知州带来的内眷居然失踪了,这更是让人感觉不可思议。
  蒲州可是关帝家乡,又是几位大佬的桑梓民风最是淳朴,几时出过掳掠妇人的事?纵然有些无知女子哭哭啼啼地被拉进张府或是襄垣王府,那也是前世积的福分,去里面享福的,衙门内眷丢失的事可是少见。
  茶馆酒肆,田间地头,推车的货郎,衣服破烂满面灰尘的江湖客以及肉袒深耕的农人,三五成的人头接耳地议论着发生的一切。一些流言开始在城内散播,据说那位内眷与黄尓立身边的一个长随早有私情,否则怎么会两人一起失踪?定是女子水性杨花,仆人忘恩负义,与冲突的事没什么关系。至于打伤黄尓立的那几个后生,都已经到衙门里自首。
  蒲州的爷们,若是没有这点豪气,又怎么配做关帝的乡亲?按他们自己说,根本就没见过知州如何认识?只当成是来地里偷东西的,没放狗去咬就已经是宅心仁厚了。
  本地人素重豪杰,几个后生既然敢作敢当就是好汉子不能受委屈,人在班房里每天好酒好肉供应着,张老太爷据说私下里也感慨了一句不知者不为怪,估计没几天人就可以放出来了。
  比起张家这头庞然大物,黄尓立实在太渺小了。即便他是在京师某个学堂读过书,据说出京前江陵相公还当面跟他讲过话,比起张家依旧还是不够看。
  凤盘相公可是与江陵相公同榜得中的好友,论起关系怎么也是凤盘相公更亲近一些。这位黄知州据说并无什么奥援,在京师坐冷板凳坐了好几年,如果不是入京师学堂读书,连知州都补不上。这样一个人对上张家,只怕老太爷随手丢个夹片上去,就能打落他的乌纱。
  这样的人物敢碰张老太爷,结局早就是注定的,他也该有所准备。据说这位黄知州伤势不轻,几天不能下地,后又成天念叨着私奔的内眷连公事都不大料理,按照百姓们看来,多半过不了多久,就该滚蛋。
  惟一的变数,在于朝廷派来的巡按老爷,白面包公范青天。这位带着尚方宝剑而来的巡按,给了百姓无限的遐想空间。有关范进的故事在山西也有传播,在故事中这位白面包公乃是上天文曲星转世包待制转世投胎海青天门下弟子,曾得海青天三卷兵书,善断阴阳有神鬼莫测之能,如今带着尚方宝剑前来可以先斩后奏,乃是一切恶霸劣绅的克星……
  总之被无限神话的范进成了部分百姓心里的一个热切而又不能宣诸于口的希望,甚至于官府也不例外。每当太阳下山,黑夜笼罩蒲州之时,知州衙门的后宅内,披头散发面容憔悴的知州黄尓立,就会对着一副美人图低声呢喃,“雪梅……你等我,只要公子一到,就能把你救出来,让我们团聚……等我!”
  作为这场风波的另一极,张家对于外界的传闻采取不理会不反应的态度,大风大浪经过不知多少,这点小场面已经不算什么。不管多重的怨念,也冲不透张家那高大坚固的院墙。这场冲突对于黄尓立而言,失去的是事业与家庭,对于张家而言,却只是一场年轻人之间的胡闹。
  张家书房内,张府老太爷张允龄含笑看着对面的年轻书生,轻轻捻动胡须。他生有异像,年纪虽大但是须发中无半点斑白,双眸如电,一望可知是极为精明干练的人物,说话中气十足,语重音沉。
  “边地不同腹里,一旦北虏破了边墙就要大打出手,到时候朝廷就要就地征发民壮上阵。是以在这片地方,人不能太和气,没了血性的男人上不了阵,到时候就会误了大事。蒲州终究是关帝家乡,百姓尚武性情暴烈,一时举止失当也是难免的事。不过不管怎么说,也是伤了官,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就算衙门里轻判,里长族老也不会轻饶了他们,不好好教训一番,简直是要反天!倒是知州那位内眷的事不好办,小王爷年轻,做事不知深浅,居然跑到衙门里劫人,还伤了人命。这件事老夫知道时木已成舟,现在倒是不好了结了。”
  在老人对面的男子年纪不到三十岁,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一身书生打扮但是举止间隐然有几分贵气。听着老人的话,书生也一笑。
  “所谓内眷,也不过是行院里的女子,黄尓立据说未发迹时曾得她资助才得功名,后来从行院中接出为妾,总归不是良家女子又不是正室。如今米已成炊,何况这总归是件丑事,闹大了对谁面上都不好。小王爷那边是因为黄尓立做事荒唐动了肝火,做事有些偏激,老人家找时间规劝几句,设法善后就是了。至于黄尓立堂堂一丈夫,又是朝廷命官,为了个行院女子茶饭不思不理庶务,便有些不分轻重了。学生既为山西巡按,有查纠地方之责,不能看着他这么胡闹。已经写好奏章送入京师,请吏部重新派员来接印,也给知州衙门下了命令,由州佐暂时护印,至于黄尓立还是让他先清醒一下再说吧。”
  张允龄叹了口气,“你们两人年纪差不太多,黄尓立的科分辈分还在你之前,可是论起行事来,比汝培就差太多了。吃一堑长一智,希望他这次能够吸取教训,将来做事稳重些才好。身为方面做事如此毛躁,实在不是百姓之福。”
  在张允龄对面的,正是新任的山西巡按御史李植。他与范进是同榜进士且同为二甲,自然也是张四维的门生。与范进不同,李植原籍大同,后改籍扬州,但是骨子里还是拿自己当山西人,与张四维有大同乡的关系又是师生,因此关系格外亲近,算是张四维门下干将。
  张四维行事内敛而周全,既然保举了范进做宣大巡按,也自然要做后备。从理论上看,宣大属于战区,宣大巡按的事权未必能干涉到山西,但是在行政区划上,山西与大同又处于一个大战区体系之内,他如果想朝山西伸手也不为过。何况还有张舜卿这张牌在,真想伸手没人拦的住。安排自己的门人李植做山西巡按,就是他安排好的一手后招,以李植牵制范进,避免范进真的在自己的桑梓搞出事端。
  如今巡按事权渐重,几与巡抚可以分庭抗礼,黄尓立在朝中没有奥援,如果没有在京师新建书院读书的经历连知州都未必当得上,以李植的地位和权柄指名严参自无不中之理。因此这一老一少谈笑之间,实际已经将一位知州的纱帽打落在地。
  正在此时,忽然几声女子凄厉的尖叫透过窗纸传了进来,张允龄看看李植,见后者如同老佛入定全无反应,摇头道,“老夫这些年一心向佛疏于管家,下面的人便怠惰起来,做事越来越不用心,贵人在此,怎可如此吵闹?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正说话间,房门被人敲响,随即张家三少张四教笑着推门而入,“真不曾想到,王诚那穷酸家中竟有这么个水灵娘子,若不是亲眼得见却不曾信。只是这女子太没教养,又踢又抓,还咬伤了一个下人,费了好大力气才弄住她,方才那一嗓子没吓到汝培吧?”
  李植连忙道:“三叔多虑了,小侄虽然是文官,胆量还是有些的,不至于被个村姑的叫声吓到。”
  张允龄对于三子很是偏爱,朝他一挥手道:“也是个管家的人了,怎么行事还如此毛躁,真是越大越不长进。什么叫穷酸?那是个读书人,侮辱斯文,文昌帝君可不会答应。快些下去吧,别让汝培笑话你个长辈。那女子是有名的蒲坂一枝花,模样怎会不俊?当初便是颗可口青梅,如今自然是颗熟果。你们好生安顿着她不要多管,她的礼数由为父来教。”
第五百二十六章
谋事(下)
  “老夫幼年失怙,少掌门庭,服贾远游。南至淮泗北至沧博,游商二十载受尽颠簸之苦,所好者,惟花草而已。只是那时终日为生计奔波,无暇赏玩花草。如今年岁大了,再没有力气到外间奔波,只好在家中享享清福。好在子孙孝顺,知道我的喜好,故此遍寻花草移植于此,也算是以娱晚年。”
  张家后花园内,张允龄与李植前后而行,徜徉于花海之中。晋地不比江南,不是个种植花草的好地方。但是宰相之家想要做些事也不是区区地形所能限制的,这处宅院凿地为圃,遍植奇花异草四季芳菲不断,于蒲州亦可算一景。
  李植看着这些花草,不住点头称善连连恭维。张允龄又道:“花草虽好,却总是死物,老夫年纪大了,子孙绕膝仍觉寂寞,老妻又以下世,身边总要有个说话的人才是。”
  “正是,学生也觉得老太爷身边缺少几朵解语花,实在美中不足。”固然知道张允龄天赋异禀虽老不衰,家中多蓄内宠,也听说有张允龄身边的丫鬟悬梁之事。但此时此地只能顺情说好话,李植又不是笨蛋,不会在这个时候泼冷水。
  张允龄点头道:“是啊,汝培所言正和老夫之意。王生乃是我们蒲州的一个秀才,家中一贫如洗偏生让他娶到个如花似玉的美貌娘子。去岁踏青之时老夫偶见他们夫妻同游,真有明珠投暗之憾。结果没过几个月王生便暴毙了,甩下一个那么个小寡妇,也是让人心生怜惜。他家无隔夜之粮,哪来的财产葬夫,整个丧礼开销都是老夫一力承担,他家欠下的债便是十几石好米。如今本利相叠,已是四十石上好白粮,一个妇人哪来的力气还债?总不能让一个秀才娘子沦落到烟花之地,损了读书人的名声。老夫发个慈悲,免了她的债务让她过好日子,她到是不欢喜,王家的族人还要去告,这真是让人心寒,都像他们这么闹法,这个世上还有谁敢做好人?”
  李植道:“老太爷放心,学生既知此事,就不会坐视。察院会把这个案子要过来秉公而断,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许她以身抵债已是宽厚,怎敢纠缠不清?定要他们当堂具结,不再搅闹就是。只是老太爷的好日子,学生却未备办什么礼物,这可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张允龄哈哈笑道:“汝培这么说就见外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再说一个仆妇而已,又哪算什么喜事,无非寻个由头喝几杯酒罢了。人年岁大了就好热闹,越热闹越好,一会你写个贺贴就可。”
  李植满口子应承,沉吟片刻又道:“小生自风陵渡口过河之时,听了几个江湖闲汉交谈,言语中似乎提到退思和尚方剑。这晋中地面百姓愚昧,分不清戏文与朝廷体制,退思巡按宣大,怎么可能到蒲州来?不过若是王家人也这么糊涂,跑到宣大去告状,老太爷面上怕不好看。”
  张允龄冷笑一声,“子维收徒有教无类,贤愚不辩。范进的孝心比起汝培,可是差了一截。说来子维不但是他的恩师,更是他的媒人,他到了山西地面却不来看我,只送了封请安书信来,目中太过无人!不过若说王家人告状,这倒是不至于,大同那个地方靠近边关,最近又有北虏游骑作乱,地面上乱的很。王家人长了几个脑袋,敢到那里去送死?再说二弟就在大同为筹办军粮,真若是有官司,自有他来应对。”
  见张允龄如此笃定,李植便不再说话,只陪着张允龄赏花。张允龄指着花草道:“这里的花草其实不算好,真正好的花草在内宅,由我那孙女梦儿打理。她在家中绰号花神,伺候花草最为用心,汝培随我一起去看看如何?”
  李植连忙摇头道:“不方便……男女有别,小生万万不敢。”
  “你是子维的弟子,又是乡亲,于老夫眼中与家中子弟一般,有什么可避讳的,正好让梦儿看看你这个世兄,随我来。”
  说话间张允龄已经拉着李植大步向前,他的身体比年轻人毫不逊色,李植又不敢挣扎,只好由着他拉拽向前。边走张允龄边道:“汝培是祖父那一代搬到扬州的吧?你祖父在扬州经营盐业,与老夫也曾见过,当时老夫就说他虽然改了籍,但是一口山西土音未变,一听就知道是乡亲。你的山西腔像极了你的先人,简直一般无二,半点扬州口音未带也是奇事。”
  李植连忙赔笑道:“老太爷说的是。原籍虽改,乡音依旧,这一口山西腔我们祖孙三代都改不过来。家父当年在福建做藩司时,同僚还奇怪,怎么个扬州来的老爷,一口山西话。”
  一老一小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阵张允龄道:“说来也是缘分,老夫不止见过令祖,当年与令尊也是见过的,那时还是月港初开,老夫这个乡下的土包子要去开开眼界,便在衙门里遇到。人在异乡得闻乡音,那种感触你们年轻人是体会不到的。那次我们一见如故秉烛夜谈,算是忘年之交,只可惜天不假年,老朽这老骨头还在,令尊却已经故去,提起来令人唏嘘啊。是以汝培路过山西时,老夫听说你是故人之后,立刻就派人给四维送信,绝不能亏待故人之后。咱们山西人做生意,靠的两样东西,一是信义,二是团结,差了哪一样都寸步难行。你也给咱们山西人争气,中了二甲进士,也让你家中光彩。”
  “晚辈多谢老太爷造就,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山西人帮山西人是应该的,不必客气。四维在书信里也没少夸奖你,说你聪明,有冲劲,学问也好,最重要的事人品出色。在督察院里是有名的直言敢谏,这很好。朝廷设立风宪,就是让你们弹纠不法,为天子访查奸佞。所以做风宪的,必须胆子大,不能胆小怕事,更不能装聋作哑。不管是权臣还是宠臣,胡作非为的,一个都不能放过!如此才是柏台风骨。”
  两人边说边行,此时已经走过月亮门洞,来到内宅。走不多远,就听阵阵琴声传来,曲声悠扬悦耳,如同天籁之音,李植脚步一顿,张允龄回头道:“汝培觉得此曲可能入耳?”
  “这琴声空灵,不染红尘俗世,当真是仙家手段。如今提起丝竹一道多言东南,可是小生在扬州也不曾听过这么有仙气的琴声。”
  “扬州铜臭气太重,污了灵气,自然不会由此超凡脱俗的曲声。实不相瞒,这是梦儿无事抚琴呢,你随我去看就是。”
  张允龄拉着李植一路前行,走不多远便见到花园中一座八角凉亭,两个身材窈窕的丫鬟持扇而立,正中一个身着大红袄裙的女子正在拨弄一张古琴,随着十指滚动,几只无名雀鸟围绕在女子身边飞舞盘旋叽喳不停,似乎在为她伴奏。
  原本李植碍于男女之别不敢多看,可是这等奇景生平未见,不由把目光转过去,随即便呆住了。
  美人!真正的美人。
  从小生在扬州的李植美人不知见了多少,何况他才华出众家室又好,身边从不缺少美人。在秦楼楚馆也是出名的豪客,不知让多少花魁行首为之倾倒甘愿自荐枕席。可是跟眼前女子相比,他所经历过的女子便成了土鸡瓦犬,连家中那位品貌端庄出身名门的夫人,也成了不堪入目的黄脸婆。
  光洁如瓷的肌肤,精致到极处的五官,配合上她那如同仙女般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让李植的心跳骤然加快。这位本来见惯风花雪月的欢畅浪子,这时却变成了毛头小伙子,额头上汗珠滚动,喉咙阵阵发干,连吞了几口口水都不曾缓解。
  女子这时也看到了两人,琴声一乱随即停了下来,起身撩起裙子下摆向这边走来,随着她越走越近,李植的心也就越跳越快。她年纪不算小了,但也不会超过十八岁,还不算老。看她的穿戴打扮应该还没嫁人,只是这么大了应该早有了婆家。可是张家几时有此绝色自己怎么不曾听说,更不知她许了谁家子弟……她是不是在看着自己?这么近的距离一定看到自己了。该死,自己今天为什么不穿官袍前来,也好让她知道,自己乃是朝廷命官不是个落第士子。
  可是女子的目光只在李植脸上一扫而过,随即来到张允龄面前飘飘下拜道:“不知老爷前来,女儿未曾迎接,实在是罪过。既有客人在,女儿便告退了。”
  张允龄拉起少女,“梦儿不必见外,这是李汝培,乃是咱们山西新来的巡按,大名鼎鼎的李青天,国朝第一等好官,也是你义兄的弟子,你的晚辈。都是一家人,不必那么害羞。汝培学富五车精通音律,你且再弹一曲,让你这世侄为你指点一二。”
  回头又朝李植道:“这就是我们张家的花神娘子,老夫的义女。若说老夫身边没有解语花倒也不尽然,这梦儿就是我张家乃至整个山西第一鲜花。当日襄垣郡王世子曾以斛珠为聘,老夫也不曾答应。至今不给她找婆家,就是想多看她几年。你看这些鸟儿,都是她买来饲养之后放生的。禽鸟亦通人性,只要听到她的琴声就来陪她,也是我张家一个景色。来来,你离近了听听她的琴音。”
  丫鬟已经搬来凳子,让二人于亭中坐下。少女略有些羞涩,侧过头去不肯看李植,只轻轻调动琴弦,不多时便又弹奏起来。李植耳内听琴,但心思都放在了眼前美人身上,心里第一次对于张允龄产生了一丝怨念:这等仙子莫非也是这老朽的禁脔?若果真如此,这老东西当真是该死得很!
  李植心驰神往,心思都放在少女身上,不曾发觉一名俏婢来到张允龄身旁耳语几句,随后张允龄悄悄起身离开凉亭,一路来到内宅书房。推门进去,张家二少张四端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给父亲先是见了礼随后道:
  “叔父让孩儿回来给老爷送信,有四弟五弟在那边帮忙就足够了。梅花老九那边已经布置妥当,只要范进进了大同,她立刻就会告状。”
  张允龄示意儿子坐下,自己也坐下来,脸上的表情却格外严肃,二目精光四射与方才的闲散模样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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