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平凡生活(校对)第30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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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带过兵,不懂行伍,看上去倒是不错。不过你应该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
  “做生意的人要是不知道买家要什么,还做个球的生意?大老爷要啥老汉心里清楚着,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全在这里放着呢。”吴石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自信地一笑:
  “三十六天罡虽然就剩了我这一支孤魂野鬼,但是咱脑子里的玩意保证够用,大老爷想要的东西,我这都有。若是打算让我们出关,一声令下,咱的商队十天之内就能出发。”
  “那老爷子的意思,要买你的货,就得把这些搭头一起买下了?”
  “不愧是念书的,一说就明白。这村子里的后生有百十多个,演武的这些和俺家情形差不多,全是独苗。我们受过万岁大恩,为朝廷看家护院一看就是百多年,再多的恩典也该还得差不多了,也该让我们为自己想想了。我们这些人吃苦受罪,就是为了儿孙享福。我也不图豹子享多大福分,只求范老爷开恩,让他和村里这些后生跟在您身边,将来吃口太平饭,老汉就把这条命卖给你了。”
  “边塞辛苦大家都有数,可是跟在我身边,也未必就是享福,这一点你可要想清楚了。或许跟着我更危险,也说不一定。若是留在村子里,跟着你老学做生意,也未必就要卖命。”
  “他不是做生意的料,太实在了。再说这地方不像江南,就算是生意一样也是得一手算盘一手拿刀。我们是苦命人,从生下来那天就知道,要求富贵就得自己去拼,若是死了只怪自己命不好,不会埋怨大老爷。老汉不是个乘人之危的主,只求大老爷赏一个机会,至于这小子能走到哪一步,看他自己的造化,老汉没有二话。”
  “既然如此,我可以答应你。这些人我会带在身边做护卫,将来想办法让他们给他们找个好差事。但是他们如果敢违抗我的命令……”
  “他们跟了大老爷,就是您手下的兵,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不听话就罚他们,这没啥可说的。”吴石头回答地很是干脆,“还有就是小花……我知道大老爷嫌她丑,可是丫头心好,功夫更好。带在身边不会让您吃亏的,就算您不想带着,家里的女眷也得用人保护不是?”
  范进点头道:“我就给你这个面子,收她做个女护卫,将来她出嫁,我送她一份足够有面子的嫁妆。”
  “爽利!”吴石头点点头,“老汉眼睛没看错人,大老爷是个人物。咱们老爷们说话办事求个痛快,既然大老爷给面子,老汉也得对得起您老的恩典,咱这一百多斤就卖给您了,您怎么吩咐咱就怎么听。”
  二人交谈的地点从空场变为了房间,吴石头也不再是那副乡下老汉的举止,而是按照下级向上级汇报的姿态向范进报告自己所掌握的情报。在他的床底下,一口老旧的樟木箱内,存放着他手绘的塞上地图,以及一些头人的兴趣爱好,部落丁口数字武备情况等等。另外一部分则是吴石头的个人经验总结,包括草原的气候变化以及其虏骑骚扰边关的行动规律习惯路线等等。
  吴石头的字写得很潦草,图画的也混乱,好多地方写了白字,没有他在旁边做讲解看了也未必能看懂。但是就是这些简陋的情报里,却可以看出这个老人的用心之处。范进敢担保,这上面记载的很多情报即便是宣大总督郑洛也不掌握。根据和吴石头的聊天,对于这些行商的情况范进也渐渐有了了解。
  他们大多与吴石头一样,都是军户出身,以村庄为联络方式,组成了一个个小团体。这些人不像其他军户那样安心伺候庄稼打理田地,都是家里的女人或是老人种田,成年人跑走私贸易经商贴补家用。通过这种方式赚取的资金,能够维持温饱,也让他们有能力脱离农业种植,可以练兵演武。
  他们的经营规模比王邦屏那些军头的商队要小,有些时候甚至以跑单帮的方式出去,推着一辆独轮车通过边境封锁到草原上去贸易。在大商人、边军这些大商家交易的缝隙里吃一口残汤剩饭,日子过得很是艰辛。
  在整个边境贸易团体里,他们所占的比重很小,但是承担的责任却最大。除去正常的贸易,他们还担任着间谍的工作,为朝廷刺探情报纾解压力,有些时候甚至还要负责破坏工作。刺杀某些英勇善战的头人,或是制造火灾烧毁草场,这些事情都是由他们来完成的,代价往往就是自己的性命。他们既是朝廷的减压阀,也是朝廷的炮灰,而得到的回报,却只是一些物资的免费供应,出境时睁一眼闭一眼,又或是像范进这样,带一些彩缎白银过来发犒赏。其付出和回报完全不成正比,范进自问,如果把自己放在这么个环境里,自己肯定另想其他出路,绝对不会再为朝廷卖命。
  眼下,就连这点回报都没有了,张国栋手上掌握的十七家商队,除去吴石头这一路,其他都已经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在俺答封贡之后,这些商队的日子就不好过。在马市上交易的商贾,都是山西本地的名门巨室派出来的代表,再不就是外面来的过江龙。这些人多半都有着某位大佬的背景,手上拿着八行,还有边关督抚疆臣的乡党,彼此能攀扯亲戚。与他们相比,这些小商队实在微不足道,马市上没有他们的位置,得不到任何好处。
  为了维护马市的交易正常,保证不让禁物出关,官府开始加强对于出境贸易的管理。换句话说,就是对那些没有靠山的妖怪要一棒子打死,这些小商队就是优先被打击的目标。
  标营开始加强巡逻,发现私自出关的队伍就要查扣货物,把商人就地正法。本地的巨室在里面也出了很大力,不少商队就这么消失,还有一些被迫接受了招安,成了那些大家族的附庸,按他们的吩咐行动与朝廷的联络也就断绝了。在俺答病危,土默特游骑开始骚扰边界与明军的冲突渐渐升级之后,这种封锁达到了巅峰。
  郑洛并非等闲之辈,他也意识到草原很可能发生大的变动,边境的安宁难以保证,也在积极备战。但他的思路与范进不同,并不认为这些商队值得信任,更不会把搜集情报的工作交给他们做。相反,在郑洛的看法里,这些商队很可能是蒙古人的探子,即使不是在这个危机关头,也随时可能为了利益背叛大明把机密军情泄露给对方。何况这些人里有不少本就是蒙古人,就更不值得信任。因此派出了自己的标营查禁走私,一经发现就地正法,就连马市都暂时封闭。
  “郑军门本就是个厉害人物,何况还有本地人帮他。张蒲坂家的二太爷以及家里几位老爷坐镇大同为郑军门调度粮草,他们是山西的大商贾,在马市上赚了大钱,自然就看我们这些抢饭的不顺眼。因此郑军门一发话,他们就出大力帮忙。自己人搞自己人是最容易的,何况是大鱼吃小鱼,那十几路兄弟,就是这么没了。范老爷若是早来些日子,就能看到大同城墙那里悬挂的一大串人头。我偷偷跑去看过,买了酒烧了纸,也算是给这些老弟兄送行。他们中有人不止一次烧过草场,还有人曾经为了送一份紧急军情摔断了腿,依旧咬牙坚持。北虏的刀子没能留住他们,自己人的王法却要了他们的命,糊涂……糊涂啊!”
  吴石头用袖子擦了擦脸,“有人就是因为信了兵部的口令,觉得是自己人,就亮了家当,接着就被人抓到总督衙门去砍头。人家家里有阁臣有司马,兵部的口令难道就弄不到么?太傻了!没了,都没了,三十六天罡,就只剩我这一缕孤魂。总算是命好,遇到了范老爷这么个人,能看得起我,也愿意听我说话。我知道的一定都说出来,就算是死,也算完成了自己的差事,对得起陛下了。”
  范进听着眉头紧锁,“你是说,名单上其他人全都?”
  “不一定,有一些洗手不干,或是为本地的商贾效力,倒是保住一条命。但是他们不会再和朝廷有什么牵连,跟死了也差不多。剩下的,差不多都灭了。肯和大老爷合作的,就只有我这一路了,不信的话,您可以去找找看。”
  “不必,我相信老爷子的话。我现在只想问老爷子一句,您是怎么个打算。我可以带走这些人,也可以把他们送回京师去,然后就当我没来过这里。如果您想洗手上岸,我会烧掉名册,保证将来不会再有人来破坏这里的安宁。”
  “没用的。大老爷一进村,我这就不会有安宁了。”吴石头苦笑一声,“我爹当年跟我说过,我们这些人是死士,唯一的作用就是替朝廷卖命。如今两个孩子的前程已经安置妥当,这些年积累的情报都已经交给大老爷,老汉就没了牵挂,接着便是该卖命的时候。朝廷只要需要,我现在就可以走一趟西口,再去草原上走一趟。不管是烧光他们的草场还是刺探他们进兵的消息,老汉都愿意承担。吴家商队只要还剩一个活人,都得为陛下尽忠,为朝廷效死!”
第五百二十九章
代朝廷还债
  烈火熊熊,浓烟升腾。
  平静如同世外桃源的山村,在火海中化为一片废墟。这场火并非来自外力,而是此地的主人自己动手施为,从房屋的坚固程度看,当初修建时颇为用心,绝不是草草搭建随意毁去不心疼的水平。
  在火场外,肩膀上背着包袱或是车上堆着家当的妇女老人看着火场,目光里颇有不舍之意,只有吴石头脸上不动声色仿佛烧的是别人产业与自己无关。“别看了,我们不烧,外人也得烧。这房子当初是咱们自己一点点建起来的,与其让外人毁不如我们自己来。大家有银子有粮食,就藏进山里,等着自己的男人回来再出来。如果半年之内还不回来……就自己找人改嫁吧!”
  吴石头挥手下着命令,在他身后,全村三分之一的男丁已经集结成队,另外还有十几个女子。这里面既有嫁给范进身边护卫的那个三丫头,也有吴家的孙女杏花,还有几个杏花交好的朋友。她们有的是嫁人,有的则担任范家内宅护卫,于村子里的人来说,就算是最好的前途。这些男丁里,一部分是商队,另一部分就是吴石头推荐给范进的护卫亲随。
  在队伍里还有二十几辆独轮车,上面堆满了货物。虽然没有王邦屏筹备的铠甲弓箭,也有铁锅、伤药以及布匹等紧俏商品。作为一支与蒙古人做了多年交易的商队,吴石头自然知道什么商品销路好,什么商品什么时候也不会过时。
  草原部落物资匮乏,对于交易品的需求近乎无穷,哪怕开战在即,蒙古人也不会拒绝小商队的到来,只是这种时候他们通常选择杀人越货而不是正常交易。但是为了烧毁草场破坏水源刺探蒙古兵的进攻意图,这些在兵部有名字的商队也只能咬牙坚持前行,以人命为代价完成这种必死任务。三十六天罡当年全盛之时,也没少有人在这种任务中永远消失,吴石头托付了自己的亲人之后,也已经有了走上这条道路的觉悟,因此对于家园的毁灭也没有太过悲伤。
  “啥是家?有人的地方才是家。房子永远只是房子,谁都可以住。我老吴原本在这里装死,别人也不会理我。如今我既然选择和大老爷一路走,对面就不会放过我。与其他们烧房杀人,不如我自己来。好在我们在山里还有些存粮,足够支应一阵。这些周围的村子也能帮衬一二,当年一群山东来的客兵来这里征粮征牲口还要征女人,我带着人把他们都杀了,才保住这些村镇。大家都还给我个面子,不会让人吃亏,只要保住人就啥都有了。”
  范进看看吴石头:“这个村子算是我欠你的,将来我保证还你一个更好的。”
  “没有那么便宜的事!山西商人的债,不是那么好欠的,利滚利利加利,一个村子加上老汉这条命,还一个村子可不中。你得把山西弄得像上元一样,才算还清这笔债,否则老汉不管你是多大的官也得堵门要债,要你不得清闲!”
  “这老儿倒是无赖,你跟蒙古人做生意也是这样?”
  “可不。要是像南边的商人那么软绵绵的,早被北虏吃干抹净了,谁理你。在这里做生意就是也得横一些,霸道一些,否则保证你连人带货都回不去……”
  边说边向前走,在日光下,一支如同长龙的队伍离开深山,渐渐走上官道。与来时相比,如今的队伍规模扩充了十几倍,再想掩盖就掩盖不住,由于大部分人没有脚力,行动速度也有限,乃至为了等待他们,张舜卿不得不让队伍原地驻扎半天,才等来范进与自己的汇合。
  几个年轻女子都在张舜卿面前跪倒行礼,看着这群手粗脚大腰粗如水桶的女人,张舜卿倒是对丈夫在山村里的两天时间比较放心。只是看着薛五与郑蝉容光焕发的样子,又微微有些泛酸。再看到那些衣衫破旧的军户子弟,她的眉头就皱的更紧,拉着范进回到车里没好气道:
  “两天时间就招来这么一群援兵?我还当是奇兵可用,结果都是一群乡农。要是想要他们,你随便说句话,只要肯给粮食吃,两天时间几千人都能找的来。”
  “娘子好本事,这么短时间已经看出山西症结所在,知道他们这里缺粮了?”
  “别跟我绕圈子,你把他们招来,是当马骨?可是就算是千金马骨,这也太上不了台面了,人不多,看着也土头土脑的,没什么用处。至于当女护卫……身手怎样不说,人样子实在上不了台面,留在家里太丢人了。我宁可你用鸣凤镖行的女镖师,起码比她们模样好看些。”
  范进点头道:“我也知道,这些人其实跟着我们也没有太大用处,其中大部分人对我们而言毫无意义。你把这当成还债就好了。”
  “还债?谁欠的债?”
  “朝廷。朝廷欠他们的太多了,如果不还,人心就会变冷。一两个人的心凉了无关大局,所有人的心都凉了,朝廷就到了该还债的时候。这笔债数字太大,朝廷还不起,身为朝廷命官,就得替朝廷偿还一些,让大家对于朝廷还存着点希望才是。”
  张舜卿无奈地叹口气,“你总是有道理,算我说不过你。可是十七路商帮,这么一路一路拜访过去,到底几时才能到大同啊。山西的道路崎岖马车走起来一颠一颠的,骨头都要散了,我可是受不了了。你是朝廷命官,他们不过是些军户丘八,没必要你这么低声下气的结交,发一道转牌让他们到大同听令就是了,谁敢不去的将来再一个个收拾。”
  “没有了,十七路商帮就只剩这一路了。这趟山西走完,将来或许会多出几路商帮,也可能就连这最后一路都没了。他们这些人是真正意义的死士,跟春秋年间那些人差不多,唯一的差别就是,朝廷没怎么养过他们。”
  听着范进的陈述,看着眼前那口樟木箱子以及里面那些以鲜血和生命为代价换回来的情报,张舜卿的眉头再次皱成一个疙瘩。
  “不对……事情不该是如此的。爹爹自掌枢以来,向来注重边事,即便太仓紧张,也尽力腾挪,让九边物资充沛。于兵将士卒的待遇也极为重视,生怕他们受了饥寒。怎么会这样?郑范溪一家三本兵,不是个颟顸之人,怎么做事如此糊涂?”
  “这不是岳父的问题,就像不是郑范溪的问题一样。其实就连这些人也不曾把仇恨放在郑洛身上,这件事从程序上,谁都没做错什么?边军查禁走私有错么?身为军门预防虏骑寇关,严肃边禁有错么?就以这些商队自己说,他们运输的货物里确实以禁物为主,包括能被北虏炼成箭头的铁料,以及草原各部急需的粮食、药材。可以说这些物资流入草原,北虏就能少死很多人,反过来,我们就要多死很多人。如果这件事被京里的学生知道,一定会说这些商人死有余辜,砍头都是便宜的。”
  “简单一句话,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道理是否讲得通的问题。大道理是在家里讲的,出了门就要认清实际。眼下的实际就是这些人的存在挡了一些人的路,然后那些人就找了大道理作为武器攻击他们,谋害他们的性命。我虽然是巡按,在这件事上却没办法站出来为他们撑腰,如果我敢说一句走私禁物没问题,立刻就会被人抓住把柄攻击。保下王邦屏就已经很麻烦了,为了那些死人要说法根本就办不到。所以我只能对待他们好一点,算是给他们的补偿。”
  张舜卿道:“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不用拐弯抹角。我不会跟他们发脾气,那些女孩愿意做护卫就由得她们,就是告诉她们不要离我太近就好了,身上的味道太重,进了城得让她们好好洗洗。”
  范进将头靠在车壁上,自言自语道:“该好好洗洗的不止是她们,也包括咱们脚下这片土地。你感觉没有,整个山西就像是个铁桶,不管我们用多大的力气,都很难影响到铁桶里面的一切。我们投入多少物资,或是使用什么政策,在这里都得不到反馈。这里有自己的行事规则,按照他们的规则走,局面或许很糟,但表面可以维持。如果硬要改变的话,或许未来会很好,可是当下会怎么样,却是谁也不敢保证的事。卿卿,我跟你说句实话,我心里其实也没有把握。如果我搞砸了,倒霉的不是我一个人,岳父也要被牵连,而你也在我身边,到时候万一波及到你……”
  张舜卿微笑着将头靠在范进肩头,“退思说的什么糊涂话?夫妻一体同命,自然是荣损与共。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如果真有了纰漏,我也帮你扛。当初你为了我不惜冲进天花庄里,也不惜毁掉自己的前程,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决定了,这辈子不管你怎样,我都会陪在你身边。至于爹爹那里你不用担心,他老人家这么多年宦海沉浮,什么没见过?就算你真搞砸了,老人家也能找到人为你顶罪,保你平安无事。相公不要多想,放开手脚按你的想法去做,哪怕搞砸了,只要你自己没事,就一切都不是问题。再说我相信我的相公是人中龙凤,区区一个山西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
  说到这里,张舜卿两道娥眉一挑,“本地藏龙卧虎,难道我们就没有降龙伏虎的手段?笑话!他郑范溪平日对爹爹还算恭顺,我就容他在宣大逍遥自在。他要是敢和相公做对,当日可逐张子文,今日如何奈何不了郑范溪?在山西当我就无人可用?笑话!夏荷,在那里看什么呢,还不把书信拿过来给相公看!”
  这两日行动时,张舜卿打着范进的旗号前进,自己在马车里不露面,所有拜见官员一缕挡驾。作为当朝首辅的女婿加上拥有尚方剑的钦差,这种势派也算正常。各级官员应该送的孝敬程仪,以及该递的手本都不会缺少,除此以外,一些属于江陵党阵营的官员也会递书信过来,表示自己与范进的亲近,大家是自己人不能当外人对待。书信一般都是以问安加上自报家门为主,也有一些会写工作汇报,或是工作里面临的困难之类。
  这些书信按照官职大小重要程度分类都已经做好,排在首位的书信,则来自大同巡抚贾应元。
  贾应元是直隶遵化人,与郑洛是大同乡,按说关系应该更亲近,可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贾应元是被前任宣大总督山阴人吴兑提拔起来的干部,属于吴兑的老部下,在吴兑调任之后,他被吴兑保举接任大同巡抚。
  本来这种正常的人事调动也不足怪,可是贾应元对吴兑忠心耿耿,与郑洛并不相得,两人之间的关系冷漠。郑洛的很多主张都与吴兑相反,与贾应元也就合不来,但贾应元在朝内也有根脚,吴兑本人又是一直向上走,郑洛也奈何不得贾应元。贾应元自己也知道斗不过郑洛,主动向张居正靠拢,这几年很是送了些重礼进京打点,这回范进前来,他自然少不了巴结。
  县官不如现管,郑洛虽然是宣大总督,可是贾应元是大同巡抚,整个大同都是他的一亩三分地,有他支持,范进在山西官场上,就有一条臂助。
  相比于张舜卿的得意,范进的心情却并没那么放松。以张居正的权势,自己在山西不愁找不到盟友,但是这些盟友到底是否可靠,友谊又能持续多久都是问题。自己不可能常驻山西,自己前脚一走,后面的变化怎样自己又无法控制。最理想的状态,莫过于在这里埋一根钉子,安排一个代理人在这里经营,确保朝廷的制度可以得到推进。
  可问题是这个代理人并不好找,第一要忠诚可靠,第二要能长期在山西驻扎,第三要精明强干,第四要有足够的身份。符合这四点要求的人,可不是那么好找。即使找到,眼下山西这个环境,也不适合这种人生存。就连派到山西推行新政的那几个官员处境,范进也开始担心。
  张舜卿见丈夫发呆,体贴地为范进按摩这头,轻声道:“别想了,随他去吧。这个天下总归姓朱,咱们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做不到也不必勉强。大不了在山西走个过场我们就回京师,这里再派别人来就是了。”
  数日之后,道队停止前进,前方阵阵号炮轰鸣锣鼓喧嚣,大同巡抚贾应元、大同总兵郭琥乃至代王府长史齐世君尽数来到大同城外十里迎接钦差巡按,大同城终于到了。
第五百三十章
接驾
  不管范进内心作何想法,表面上总是要敷衍一二的。从马车上走下来的范进衣冠整齐笑容满面,显得人畜无害,与前来迎接的一干文武官员谈笑风生,仿佛多年未见的故人重逢,气氛格外融洽。
  但是在一派其乐融融的气氛里,同样有别调独弹,范进只将目光扫过去就发现问题所在:迎接自己的官员里,涵盖了大同的文官武将乃至宗室藩王,唯独不见宣大总督郑洛的代表。
  虽然从规制上说,郑洛坐镇阳和,与大同有一定距离,而且总督是独官,在自己不能离开防地的前提下,没有人可派。但是同为官场中人,这些废话当然糊弄不了范进。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他想派人怎么也派的出。沿途不派人有情可原,到了大同还不派人来接自己,这就是摆明了不给面子。即便他是仕林前辈,科分辈分远比自己为大,在朝中自立山头不用怕张居正,这样做也未免有些过分了。
  范进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已经暗自画了个叉。贾应元此时笑着说道:“边塞寒苦不比腹里,尤其比不得京师,退思一路上想必吃了不少苦。大同好在是个大城池,比起其他地方条件好一些,老夫在察院衙门为设一酒席为退思接风洗尘,也好让你纾解一下鞍马劳乏。”
  大同总兵郭琥在旁笑道:“我们山西有三绝,宣化校场,蔚州城墙,大同婆娘。来大同理应是见识一下大同的婆娘,可是范道长(注:道长为巡按别称之一)既然是带着内眷来的,这一绝就与道长无缘了。好在咱们山西除了好女人,也还有好酒。一会就请道长尝尝咱们山西的佳酿,看看对不对口味。”
  大同处于前线,是宣大边防体系的重要支撑点。在这种地方,武人的权力远比腹里为大,郭琥本人是一品左都督、光禄大夫、世袭都指挥挂征西前将军印,算是武将里出类拔萃的人物,是以也就敢说话。范进素知郭琥颇有名望,也朝他一笑道:
  “下官虽然是个文官,但是还有几分酒量。郭总戎既是武人必事海量,在武艺上范某比不得总戎,在酒量上倒是能见个高低。我身边几员将佐,也好和咱们大同的将官切磋一二。”
  郭琥哈哈一笑,“道长这话说得爽利,就冲这爽利为人,咱们也要多吃几杯。”
  范进看向贾应元道:“眼下吃酒不要紧么?下官路上听说如今边塞不太平,不知道虏骑几时就要大举进犯,咱们大同位于前线不可怠惰,不要因为招待下官误了军情,那便粉身碎骨难赎己罪之万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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