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平凡生活(校对)第32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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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队伍后方,一辆马车内,范进指着队伍,对梅如玉道。作为大同本地人,梅如玉对于代王府的权势最是清楚,如果不是朱鼐铉的阻挠,她和薛文龙早就成了夫妻,也不会闹成今天这种地步。如今看着这密密麻麻的人群,梅如玉心潮起伏,一种莫名的期待感涌上心头,脑海里幻想着下一刻这无边人浪撞破王府的高墙厚壁,将整个代王府淹没的情景。即使明知道这一切不会发生,但她依旧因这种憧憬而激动,呼吸变得短而急促,手紧紧抓住了范进的衣袖不放。
  “他们……他们可以冲进去?”
  “当然不可以。如果他们冲进去,这些衙门第一时间就会写奏章弹劾我,说我蓄意制造民变洗劫王府。即便是张江陵再怎么保护我,也得把我罢官去职。其实朱鼐铉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有恃无恐。他平素嚣张惯了,又吃定我不敢动手,绝对不会交人。”
  “那这阵仗又有什么用处?”
  “他们不冲进去,王府的人也同样不能出来。这么多人摆在这,谁敢送死?而且外面的物资也休想运进王府,我可以找到一百种理由,限制他们的物资出入。除了少量的粮食和水果,其他什么都别想运进去,里面的东西也别想出来。”
  梅如玉终归是军户子弟,一下就明白过来。“围城?老爷是想饿死这个狗娘养的!”她平素在范进面前扮贤淑,压抑得自己很难受,一时兴奋居然把本性暴露出来,脸色一变,神情有些惶恐。
  范进握住她的手一笑,“没错,就是饿死这个狗娘养的。蒲他阿姆!他不把我看在眼里,我不给他点颜色,当我好欺负。我就算不敢饿死藩王,但是王府里那么多人,一天吃多少粮食,又得运出多少垃圾。我让他里外不通,朱鼐铉手下人谁能忍得住?他现在当然不交人,等过几天之后最后我要他亲手把人送出府,乖乖低头认错,求我撤围。我已经让人堵死了王府的泄水通道,两天没人进出,大粪也臭死他!”
  他这一句脏话,让梅如玉心头的惶恐尽去,两人距离也拉近了些。范进终究是个随和性子,在家里没什么架子,对梅如玉的要求也有求必应。在大同见惯了粗鲁男子的梅如玉,对这种江南书生之前没接触过,随着相处日久心内多少也有些感触。
  此时听他讲述如何制服朱鼐铉的设计,梅如玉忍不住将他和薛文龙做了对比。当初朱鼐铉对自己垂涎时,文龙哥也是肯为自己出头的。但是他所能做的就是不向朱鼐铉屈服,打伤他派来的爪牙,与那些走狗大打出手。表面上看自己没吃亏,实际上两人成不了亲,就已经是失败。至于像范进这样,把王府逼到上不来下不去的地步,就更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文胜于武,笔强于剑。
  她想起父亲未死之时,经常呢喃的这两句话。当时自己还不能理解,书生有什么可怕,此时才意识到,书生能做到的事远超过武人。这一刻范进的身躯异常高大,仿佛一座伟岸山峰,能为她遮风挡雨,抵挡住所有伤害与危机。回想当日为了反抗朱鼐铉,自己也得出手,与薛文龙一起和王府打手交手的情形,如今多半是没有这种机会了。原本她是很喜欢那种与心上人并肩作战,痛打敌人的经历。乃至打斗之后伤口疼痛,自己偷偷擦抹药油,也是一种幸福。可是如今她却觉得,能依偎在一个强大男子怀中,让他为自己解决麻烦,也未必就是坏事。
  已经是他的人了,就该认命了。
  梅如玉心头转着念头,那种愁苦的感觉却已经大不如前,乃至范进的手搭在她肩头时,她主动就依偎在男子怀中,动作异常自然。
  “王府交了人,也就没了面子。虽然不能把朱鼐铉怎么样,但是赢这一次也让我们欢喜。”
  “一次?一次怎么够?”范进语带双关的揶揄道:“这只是个开始,真正的杀招,是在他交人之后。这次不钉死朱鼐铉,我跟他姓!”
  梅如玉虽然不明白范进哪来的把握搞死个待袭藩王,但是她有个预感,范进肯这么说,就一定能做到。而一个这样的男子,或许本身就有资格做自己命运的主宰,自己从走进巡按衙门的那一刻,或许就注定称为他的女人。
  “老九,七姐几时走?”
  就在梅如玉脑子里胡思乱想的时候,范进的一句话,把她拉回现实。最近两天,金七姐以帮助梅如玉把男人拴住为名,自己也加入到他们的行列里。借着范进尽欢的当口,讨要了一份出关文书,说是准备带马帮出去做生意。
  对于金七姐这个举动,梅如玉其实并不满意。最早她觉得因为自己导致金七姐被侵犯,心中充满愧疚。从当时她的反应看,也是痛不欲生的样子,让自己越发觉得对不起她。可是现在她一副享受的样子,甚至比自己更主动,这就让她有点奇怪,当时到底是范进用强,还是她自己愿意。
  一开始献身,是因为薛文龙的态度让梅如玉心凉,情绪激动之下自暴自弃,想要以自我毁灭的方式让薛文龙难受。又想着以身体为武器,报复薛文龙,断绝其上进之路。于范进心中无感,他和哪个女子有什么关系,她也不在乎。可是现在看到金七姐种种奔放的模样以及笑声,梅如玉心中就觉得莫名的愤怒,恨不得将巴掌扇到金七姐脸上。
  对于自己的恩人,她当然不能恩将仇报,就连这种感觉从何而来都说不清楚。表面上她和金七姐依旧是姐妹淘,但是心里却已经远不如当初亲近。听到范进问起,她心中莫名泛起一阵酸楚,脱口而出道:
  “我又不是她娘,怎么知道她怎么想?老爷若是舍不得她,就娶她做个姨娘,她就不用去贩马了。不过我说清楚,她可是有丈夫的。”
  范进一笑,在她耳边道:“你吃醋了?”
  “啊……没有……奴家不敢。”梅如玉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问题,生怕男子以为自己恃宠而骄,连忙辩解着。“我就是提醒下老爷,她跟我不一样。”
  “是啊,她跟你不一样。我知道你的根底,可以查到你的来历,对于这个女人,却像是一团迷雾,查不到任何情形。这人就像是无根之水,不知其所来,不知其所终。你对她了解多少?”
  梅如玉听出范进话里的意思,似乎不是对金七姐有意,心头莫名感觉一阵快活。“我知道她是一路马帮的首领,手下有百十来号人,她丈夫很窝囊,平时不说话,七姐做什么他也不敢过问。七姐人很豪爽,手面很阔气。来我赌档赌过几回,输赢不当回事。”
  “你们两边算是什么交情?”
  “当时只不过是点头之交,直到我被卖到乐户里,还被人下了药,多亏七姐来救我,才保全了我的清白身子。”梅如玉脸微微一红,“剩下的事老爷都知道了。我不该吃七姐醋的,如果没有她,我如今已经被朱鼐铉这个狗东西糟蹋了,或许下场比嫣红还不如。老爷如果想纳她做姨娘,我可以开口帮老爷说一说。她丈夫很没用,给一些钱,估计就什么都答应了。”
  “我随便问问,你想多了。”范进一笑,“其实即便是你真遭遇了什么,错也不在你。女人不是说被谁占了身子,就成了谁的女人,也不是落到某种地方,就注定一辈子不能翻身。你欠她的人情,我会帮你还。那封文书我发给她,几时走我送她一笔金银,也算是我睡了她给她的补偿。至于纳她为妾……我从没想过。不知根底的女人,没有资格进我的家门。”
  梅如玉心头莫名一阵狂喜,其实范进身边女子不少,可是金七姐是与她同时进的衙门,不像其他人早在梅如玉出现前就成了范进的女人。现在听到七姐出局,梅如玉心头一松随即又一紧,战战兢兢看着范进问道:
  “老爷,你答应过我的,要纳我为……妾。”
  范进将头凑到梅如玉耳边低声道:“老九,我说个秘密给你听。我一直觉得很对不住你,当日不该图自己欢喜,占了你的清白。我之所以不办这个仪式,就是为了给你选择的机会。如果你愿意做我的妾室,我当然会给你名分。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海阔天空,你可以自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哪怕是想要和其他男人在一起,我也会成全你。我方才那句话你可以好好想想,不要因为曾经发生过什么,就认为自己已经不配追求幸福。我对不起你,所以会补偿你,你如果想要一个新的机会,我会给你。”
  梅如玉听得心头一动,虽然一开始是自己主动,可是在两人发生关系后,她实际上就成了范进的女人。想要再嫁其他人绝无可能,就算男人不在乎她的过去,范进这边不放人她也走不了。如今范进这话,是答应给她一条出路,而且以范进的权势,想来让自己嫁给心上人也不为难。
  在这一刹那间,梅如玉脑海里闪过薛文龙的影子,可是随即,又被眼前的男子所取代。往日的苦楚与如今养尊处优的日子相比,加上木已成舟,自己终究不是个视清白如无物的女人。即便嫁给薛文龙,和范进的关系,也会成为两人之间的一根刺,永远存在。她猛地抓住范进的胳膊,脱口而出道:
  “妾身……妾身已经有了老爷的骨肉,老爷不能不要我。”
  队伍的另一边,张家的马车远远路过,又绕开。马车内张四端面沉如水,眉头紧锁。张四象不解地问道:“二哥,这不是早就算到的事?范进肯定能斗赢朱鼐铉,否则咱何必帮他?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你怎么反倒发愁了?难不成你对朱鼐铉还有交情?”
  “我与他有什么交情?我只是在怕。”
  “怕谁?”
  “怕范进。”
  张四象不明所以道:“范进有什么好怕的?”
  “我怕他用同样的方法对付我们。如果这一幕发生在蒲州,你觉得我们又能怎么办?”
  张四象一愣,过了片刻也打了个冷颤,摇头道:“不会……这绝对不会。”
  “自欺欺人毫无用处。咱家做过什么心里有数,比朱鼐铉能好到哪里去?我现在就盼着张升早点把辛爱的大兵请来,先破了大同再说。再不就是那个贱人那里早点得手,把范进控制在我们手里,不管哪条路都好,总之放这么一把快刀在外面,我已经有点担心了。”
  张四象一笑,“二哥,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范进本事再大,也有自己的弱点。我记得爹教过我们,一个人只要有弱点,就不难对付。他好涩,只这个短处,就能毁了他全部!他越是厉害,对我们越有用,辛爱不敢发兵,忌惮的是郑洛和他手下的兵将。范进越厉害,收拾郑洛就越有把握,我们的计划才能成功。”
  张四端叹口气道:“但愿如此吧。磨刀恨不利,刀利伤人指。天下的事本就没有两全之法,范进这把魔刀,但愿不会伤到我们。”
  马车渐行渐远,两人也不再交谈,只安排了人在这里探听消息。
  午时,王府有人试图出门,被百姓阻止。外面的人也无法进入,只有少量米粮蔬果进入王府,分量不过十人一日之需。
  未时,王府有人试图硬闯,为百姓所擒。
  仪卫司数十人持刀枪驱逐,被察院衙门官兵缴械。
  酉时,王府长史齐世君求见范进,为百姓阻止,未果。
  子时,王府侧门打开,有数量大车出门,上面所载货物似为活物,挣扎不已。百姓欢呼声大作。
  次日,代王府围解除,察院衙门发出告示,审理诉代王府诸案,欢迎百姓听审。
第五百六十三章
降龙(下)
  代王府内。
  朱鼐铉面色铁青地看着对面的女子,如果不是这个女子确实让他体会到人生中从未感受过的快乐,且目前还没找到替代品,他怕是早就用巴掌或是烙铁给这女子提醒,让她明白王府里到底该谁做主。
  “一天!仅仅一天而已!你就敢趁本王睡着的时候把人交了出去,你的胆子太大了!”
  女子不慌不忙,“奴婢也是为了千岁好。奴婢知道千岁性情刚强宁折不弯,不会向范进低头,奴婢才斗胆越俎代庖,替千岁做了这个决定。早晚也是要这么做的,越早越好,时间拖得越久,对咱们的面子越不好看。”
  朱鼐铉怒道:“什么叫早晚也要这么做?本王就是不交人,他能把我怎么样?我姓朱的,他敢饿死我?再说王妃那老不死的还在府里,饿死代王妃的罪名,他承担的起么?”
  “他确实承担不起,所以运进府里的米粮蔬果肉食,足够十个人吃。千岁、王妃、奴婢都不会挨饿。可是我们这府里又不止十个人。那些人的口粮都没有着落,而王府里也没存粮的习惯。”
  “还不都是张家那帮混蛋,跟我合伙做生意,把粮食拿到外面赚钱,早知道……”
  “我们不用挨饿,下面的人没有饭吃,三几天一过,大家就会离心离德,一些人对千岁会产生不满,认为千岁只顾自己,不管别人死活。到时候为了不挨饿,也会有人与衙门勾结,帮他们抓人,我们这几个人,也看不住一个王府。”
  “他敢?我让王妃找他要粮食,他敢不给?”
  “齐长史出府就被百姓堵了回来,连范进的面都见不到,不管谁的命令,他只要没有听到,就不用考虑敢或者不敢。何况即便府里有粮也不代表就能稳住局面,外面的东西运不进来,我们里面的东西也同样出不去。王府这许多人,还有豢养牲畜,每天五谷轮回,王爷总不希望王府里臭气熏天吧?而且,这件事越早解决越能顾全千岁体面,现在看还是千岁肯给范进一个面子,把人交了出去,如果拖上几天,一切迹象明显,千岁就没了落场势,到时候大家都知道,千岁是因为迫于无奈才交人。再者,时间拖得越久,百姓看得越清楚,如果将来他们有样学样……”
  朱鼐铉摆手道:“你不必说了。本王明白你的心思,这事确实不怪你,要怪就怪本王找的那个神射手手段不精,如果当时一箭射死他就没有现在这些事了。这笔账本王给他记着,来日方长,早晚有跟他算清楚的时候。”
  “早晚?千岁莫非以为他带走了人,就会与我们善罢甘休,大家彼此无犯了?”女子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丝妩媚中又带了几分揶揄的笑容。朱鼐铉一愣,“他要的人都给他了,他还要怎样?”
  “这人可不是个见好就收的性子,从他一到大同,就处处针对千岁,显然不是只想收拾几个下人,或是削千岁的面子那么简单。他年纪轻轻就功成名就,这点小小的名声,怎么会被他放在眼里,自始至终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千岁!那几个人不过是药引,真正要对付的,是千岁。”
  “他敢!本王乃是天家苗裔,他敢把我怎么样?就算有尚方剑,也不敢砍我的脑袋。”
  “话虽如此,不代表他没有这个野心。王府他都敢围,更大胆的事情为什么不敢做?这个人的胆子有多大,奴婢是猜不出的。但是一个敢煽动百姓包围王府的人,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至于千岁您……奴婢不多说什么,只希望千岁自己想一想,是不是真的没有什么致命把柄,否则的话,您最好早做准备。”
  朱鼐铉不再言语,脸上神情阴阳不定,许久之后,他忽然抬头看向眼前这美丽的女子,冷声道:“你说这些,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你送出去的那些人,是不是故意的?”
  “千岁不该问奴婢是不是故意的,而是该问范进是不是故意的。他要的那些人,究竟是随意为之,还是知道了什么,故意要的人证。”
  “你……到底是谁!”
  “奴婢是您的心肝宝贝,是男人的恩物,天生的下贱材啊。这是千岁亲口封的,您不记得了?”女子又妩媚地一笑,随后一字一句道:“奴婢自入府以来,还不曾自报家门,千岁也只知道奴家叫如意,不曾问过奴家的家室呢。奴家的祖父名叫赵全,这个名字,千岁不知道记不记得?”
  巡按衙门内,阵阵欢呼声如同惊雷炸响。跨院里居住的箫长策不能离开院落,但是在院子里行动无碍。他扒在墙头上向远处看过去,随后又摇头跳下来道:
  “娘的,真是怪事。来了这么多百姓,在那里大声叫好,不知道唱的是哪一出。秀才,你们读书人是不是都是这个样子,喜欢做一些奇怪的事情,表示和我们不一样。如果想动朱鼐铉,拿刀过去砍人就是了,何必要搞这一套把戏,莫名其妙。”
  两人都和范进有某种意义上的夺妻之恨,但同时两人也得承认,自己都欠范进一条命。如果没有他做主,两人的人头说不定已经被砍下来。朱鼐铉设计陷害他们的事已经非常明朗没什么好说,这个计策本身未必高明,但是两人自身也确实有瑕疵。如果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惹出这种事,也不至于被人抓现行。如果换一个人做巡按,即便真相大白,两人的脑袋还是很危险。因此两人对于范进的感情有点复杂,喜欢固然喜欢不起来,但是要说恨之入骨其实也谈不到。
  在军营里见惯生死,于很多事更看得开,何况范进已经答应保举两人的前程,至少都是千户起步,于箫长策而言,也就没那么大别扭。反正薛五对自己无情,又早就归了范进,也是无所谓的态度。薛文龙的心情没他那么好,但是为人内敛,涵养功夫到家,喜怒不形于色,是以别人也猜不出他的想法。
  听箫长策的话,薛文龙摇头道:“就算有尚方剑,也杀不了朱鼐铉。那是天家苗裔,人臣无权加害。最多就是砍掉他几个爪牙,暂时让他收敛一些。从长远角度看,也不过就是治标,而不是治本。”
  房门被敲响,满面兴奋地朱聘婷从外面走进来。她如今已经以薛文龙的妻子自居,并不避讳箫长策的取笑,很大方地说道:“我是给薛大哥送信的。你们不知道,今天按院老爷可威风了,在公堂上把朱鼐铉的走狗全都判了斩决。明天就要开刀问斩,有一些要送到乡下,当着那些被祸害的百姓面前处决。老百姓欢喜的不得了,都称赞大老爷是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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