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平凡生活(校对)第4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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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前行并不一定都是舒适的,早已经老旧不堪的零件,在运转中难免发生摩擦甚至损坏,令整部车发出令人牙酸地嘎吱声,并掉落无数残渣碎片。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种损坏被认为是必要的牺牲,并不会引起重视,即使闹的大一些,张居正也会以自己的铁腕手段予以压服。不过眼下这些帝国栋梁们所面临的问题则是这位铁腕首辅也很没办法靠强力压制,只能设法筹措解决:没钱。
  醇酒美人,花雨香粉,这些都是要银子才能换来的服务。当帝国不能支付官员俸禄,这些京官的漫骂抱怨乃至憎恨,帝国也必须承担。当今天子冲龄即位,还不到理事的时候,一切权力都掌握在张居正手里,不骂他又能骂谁?即便是那些陪酒女子,也要跟着恩客小声议论几句,总这么拖欠俸禄,这些大贵人欠的局帐又几时才能付清?
  张府书房里,红木太师椅上,当今首辅亦是这个庞大帝国当下真正的掌权者张居正,端然正坐。这位帝国的掌舵人,在年轻时即有美男子之名,眼下年龄刚到五十,依旧相貌堂堂,剑眉虎目,白面长髯,风度比起年轻人半点不逊色,反倒多了成熟稳重的气质,魅力更盛一筹。相信他只要想,足以让万千少女为之倾倒癫狂。
  只是这位首辅的脸色并不好看,眉头微锁面色凝重。在客位上,年过花甲的户部尚书王国光,正小心地观察着首辅颜色,为自身能否过关而忐忑。
  张居正沉默了一阵,悠然道:
  “按京官说,六部分为富贵威武贫贱。户部脂润之地,当仁不让要居一个富字,可如今……谁若是到太仓看看,就会发现这户部也没有多阔,偌大的太仓里不要说钱粮,怕是老鼠,也没有一只了。”
  见张居正说起笑话,王国光也自赔笑道:“老鼠还是有一些的,户部仓库里专养些肥老鼠,个子大的很,见了猫都不怕。可是它们太肥了,小洞钻不进去,所以现在这个时候不容易看到。”
  “不是钻不进去,是不愿意钻。鼠躯一肥,眼界就变的很大,过去愿意钻的小洞,现在就觉得没意思,费了半天力气,只能偷几粒米,犯不上。我也知道,仓库里永远会有老鼠,想要把老鼠杀光是办不到的,偷几粒米,只要不出大格,就随它去吧。总不能为了几个老鼠,把仓库烧掉。可是现在,我的米仓里已经空了,这个时候如果还有老鼠来钻洞,我就要打死它!哪怕老鼠肉不能解饥,也可解恨。”
  王国光上任时间未久,于户部事并不算精熟,但之前总督京内十大仓场,于府库情形烂熟于胸。听了张居正的话,他也只好长叹一声。
  “米仓不是一天空的,从先帝在世时,就已经是这样了。而这些仓库空,也不能都怪到老鼠身上。下官上任后,查阅过户部底档,隆庆二年,朝廷岁入二百五十万两有奇,出四百万两有奇,亏一百五十万两。这么大的亏空,从隆庆二年一直亏到今天,再算上世庙时大兴斋醮糜费无数,不管有多少仓库,也要亏光了。”
  张居正若有所思地回忆着,“今上登基时,需要修实录。我当时上过一道奏疏,里面文字还记得。臣等夙夜皇皇,方切兢惕,岂敢为此饮食宴乐之事,非唯于礼有不可,于心亦实有不安也。且一宴之费,动至数百金,省此一事,亦未必非节财之道。就这一道奏疏免了旧例赐宴,后于万岁讲学,为了节省灯烛之费,只好一律早上开讲,这样还可以省掉午宴,后来索性连元夕灯火也都裁去。最可怜者便是圣母太后,为了节约岁费,只有节期才有果宴,平日便连果子都省了。堂堂一国太后,理应以天下养,可是却连果子都吃不上,比起普通富贵人家的主母还多有不如,这样省法,每年也只省下七百金……为了七百两银子便让太后不知鲜味,张居正,罪当不赦!”
  王国光连忙道:“元翁且不可如此说法,元翁的难处,咱们都看在眼里。国用艰难,太仓空虚,除了一个省字我们也拿不出太好的办法。说一句天地不容的话,实在是先帝当年太能花了一些,留给我们的就是这么个烂摊子。河道上,每年花钱如流水,战事上又不省心。眼下广事未靖,北边又起烽烟,如果所料不差,到了秋防的时候李成梁就要给我们出个难题,一场大胜仗,老百姓眼里,只看到怎么打怎么赢,朝廷怎么扬了国威,可是在我们眼里,看的是那些犒赏银子。还有勋贵的岁赏,这些地方处处用钱……一想起来就头疼。”
  “光节流不是办法,省是省不出这么多钱的,最后的办法还是得开源。必须要大开财源,才能维持住国家,否则再过几年,朝廷就要垮掉。朝廷无钱就如人无血脉,又怎么可能维持的住。疏庵,你这几年怕是要不好过,人们固然要骂我张居正,可是你王疏庵也逃不了。”
  “能为元翁分谤,下官荣幸之至。”
  张居正苦笑一声,“前几天储济仓那里,闹的很不成话?”
  “还不是胡椒苏木的事,便是泥人也有土性,折色全用胡椒苏木来支给,换了谁也要闹一闹。尤其是那些小官没油水,全指望俸禄过活,本来京师米贵居之不易,全指着发俸禄时还账,可是这一下全给了胡椒苏木,又怎么活的下去?”
  “胡椒、苏木,本也是贵物,价值不低。可是……永乐年的胡椒苏木,便不好出手。我也知道,要他们卖苏木胡椒,卖的不是东西,而是卖脸,卖纱帽!同样的苏木,若是户部官员去卖苏木,一准可以卖个高价,可若是尚宝司的人去,便连碗粥都换不回来。这生意做了,就等于把把柄交到商人手里,朝廷命官要受制于商贾,于国于民皆无好处。可是不这么干,我又有什么办法,我又拿什么来发俸禄?”
  王国光苦笑道:“下官的苏木卖的很贵,想来也是靠这老脸换的价钱。元翁苦处,大家心理都有数,即便嘴上闹几句,心里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张居正长叹一声道:“世庙在位时,严惟中屡次上疏,不是号召京官支半俸就是不支俸,下面的小官提起严家父子,大多切齿。当时恩师就对我说过,分宜是在为陛下分谤。他是个圆滑的人,哪愿意做这等事,可是不上这本,又有什么办法?不支半俸,又从哪里省下钱来?自从做了首辅,我便能理解民间妇人不易。掌一家中馈,手上却无分文,到了开饭时,又得保证人人碗里有饭吃,否则家里人就要闹事,这个石臼可不是那么好顶的。”
  “元翁辛苦,下官自知。想来,用不了太久,总可以好转。像元翁之前说的,整饬吏治推行新法,若是得以推行,这局面就好过了。”
  “知易行难。所谓新法,不过是世庙之一条鞭,当日此法甫行辄废,便是因为下面的阻力太大。丈量天下田地,将赋役杂征尽归为一,另以考成穷治官吏,这等于是砸了粮长胥吏的饭碗,让他们不能再趁机中饱为害乡里,定然阻力重重。陛下年少,行法固然有信心,可是太过急于求成,少年心性一切图快,只怕二三年内不见成效,他的热情就会消失,反倒是要把一件好事搞砸。该怎么推,又何时推,这便是个难题。”
  正在此时,书房门被人敲响,等到张居正召见,见是其府中大总管游楚滨手上捧着个包裹从外面进来。
  “银台送来的广东奏章,是凌中丞所上,用的六百里加急,银台说必得要老爷亲自看过才好。”
  六百里加急,大抵是军报可用。可现在两广军事皆在殷正茂手里掌握,发加急只是他有资格,不可能从凌云翼的衙门发出来。张居正摇摇头,“洋山这次又在闹什么?待我看看,他这么急着献宝,送的是什么好东西。”
  王国光身为部堂,倒也无须回避。张居正看东西极快,一目十行,片刻之间奏疏便已经看完,却见奏章附带的,另有一个夹片。王国光笑道:“怎么?洋山兄这是要保人?”
  “是啊,确实是在保人,保的还是个白丁,连府试都不曾过,就给刷了下来。”
  “不曾过府试的童子……那倒有些意思了,这位才子不知几时能入京,下官也想见见。”
  张居正脸上愁云渐渐被笑容所取代,将奏章向桌上一放,“怕是要等几年,到了丁丑年,便可与他相见。”
  所谓丁丑相见,自然就是指科举,而凌云翼保举,自然是要做官。做官之人不会参加科闱,王国光笑道:“洋山公保他,多半是想给他保个官职吧?这驳洋山的面子,是不是也不大好?”
  “我与洋山是同科,若是些许小事,他一句话,我也就准了。不过正因为这人保的确实硬扎,我便不能给他官职。给了他官职,等于绝了他的前途,以杂流传奉入仕,又能走到哪里去?总是要等他金榜题名,才好大用。疏庵,你且看。”
  既然张居正允许,王国光也就敢看那奏疏,等到看完之后,他脸上也露出喜色,“洋山倒是和元翁想到一起去了,在广东试行一条鞭法!岭南烟瘴地,朝廷里广东人有限,在那里推行新法阻力倒是不大。若是广东能搞的成,大明两京十三省,哪里也不能说自己搞不成。看奏疏里的意思,就因为先行了这法,两广的饷,多半自己就能解决。而这法子,居然和这个叫……范进的书生有关?若是此生眼下在京师,我倒是想把他叫来,当面与他问对,问问他是怎么想起来,要在广东行这法的。”
  听到广事不需要邻省协饷,张居正脸上也露出了笑意,手轻轻拈着如墨美髯,“可见一条鞭法得百姓之心,民心所向,此法必成。疏庵,你明晨与我一起进宫面圣,当面把奏章递上去,请万岁批复,以三年为期,在广东试行新法,以观成效。”
  王国光点点头,忽又道:“那这夹片?”
  “无妨,洋山现在也未必离的开他,自然不能动。上这夹片无非是酬庸,让我知道,岭南有这么个书生。等到他进京赶考时,再给些关照就是。凌洋山如果在广东都不能关照他个前程,那这新法又怎么行的下去?游七!你去一趟仁和府上,让他现在来家里找我。”
  所谓仁和,乃是吏部尚书张瀚之号,王国光问道:“天色不早了,元翁请仁和来?”
  “是啊,有件事必须得他办。前者殷石汀指名严参广州知府陶简之,这奏章还没议出来,必须得加紧了。看奏章里的情形,有陶某在,新法必不能行。为行一条鞭法,先得去此当道芝兰。”
  王国光心知,张居正眼下全部注意力都在行新法上,凌云翼夹片保奏的范进,多半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张居正忘掉。
  错非再立什么新功,否则这份夹片上的就无分量。大明向来不缺乏人才,当年帮胡宗宪经略东南的徐文长,亦有赞画军机大功,且才华横溢名贯东南,现在潦倒不堪,人也成了半疯癫。却不知这个范进,境遇又会如何。
第九十章
杀猪
  阳光普照,碧空如洗,广州刚刚下过一场透雨,迎来了难得的凉爽。空中不同形状的云彩,如同乡间的顽童追逐嬉戏。如果是在广州,这样的好天气,读书人会相约出游,先喝早茶然后观景,写诗唱合一番,再去酒楼用午饭,下午时分就可以考虑找个清楼消遣,总之这样的好天气不悠闲的放松一番,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可是于乡村而言,这样的天气只意味着劳动时可以少出些汗,除此以外并无区别。洪家虽然是十八村首户,可是作为洪家寨的居民,同样脱离不了下田耕作,与天争命。
  最近洪家很受了些挫折,粮长的职务也交给了范家做,老族长据说病倒在城里回不来,人中了风,处理事务都做不到,偶尔从城里来人,也是找来家里要钱要物送到城里,于情形什么都不肯说。最近几天,就连这些人也不来了,普通族人即使搞不清具体状况,也本能地预感到,形势似乎不大妙。
  范家人在范长旺带领下,来过两次,第一次是来抢地,由于洪承恩之前下了迁地的命令,洪家族人也不敢抗拒,顺从的将争议土地交给范家掌握。第二次来,则是将嫁到洪家的范姓女子都领回家里,所寻的借口大多荒诞不经。那些夫家试图反对,但是范家的态度极其强硬,甚至不惜动用武力抢人。
  论人数洪家实际远比范家为强,打架不会吃亏。可是范家现在既成了粮长,足以证明在官府里更为强势,洪家子弟在得到明确命令以前亦不敢蛮干硬扛,最后只能乖乖让他们领走了人。
  随后,其他几姓的人也都来过,把自己家嫁到洪家的女人领走,还有的,则把洪家嫁过来的女人送回来。
  原本住在洪家寨的外姓人,陆续离开。他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可以预感到情形不妙,自己并不姓洪,在洪家威风时,自己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姓洪的并不会对住在自己村里的外姓人有什么帮扶,现在就没必要留下来挨雷。一如地震之前一些动物的逃离,这些人搬出村子,紧张的看着洪家寨的局势变化,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金沙乡其他各姓的族老,也有所动作,以往洪家一家压着其他四姓打,现在风水轮流转,其他几姓主动与范家交好,动员青壮似乎准备趁着洪家疲弱,来抢些好处。
  广东有猴群,于猴子的习性并不算太陌生。猴王对于食物和雌性,都拥有绝对的控制权,其他猴子只能吃猴王剩下的残羹剩饭。但是一旦猴王老弱,就会有年轻力壮的猴子向其发起挑战,如果猴王不敌,其所拥有的一切,都将被挑战者拥有,连带生命都可能失去。
  眼下的洪家人,感觉自己就像是那只垂垂老矣的猴子,即将被挑战者夺去所有的一切,包括财产以及生命。
  可是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就得继续劳动下去。一些族里老人还在稳定情绪激励后辈,当年祖宗赤手空拳,照样闯下偌大一片家业,自己这些后辈子孙又有什么关过不去?
  最可靠的就是土地,只要自己把力气用下去,土地就会给自己回报。何况还有海上的关系,多出几次海,族里就会富裕起来。抱着类似想法的洪家人,顶着日头,赤着臂膀,挥舞农具开始播种希望,期待收获幸福。
  马蹄声,就是在这时响起的,在广州乡下很少有人骑马,是以马蹄声一响,立刻引起农人的注意。沐浴在阳光之下一匹雪白的骏马上,年轻的书生紧握着缰绳,缓慢地前进。
  很显然,他于控马还不纯熟,还需要一点点锻炼,但是在书生袍服掩饰下,这种缓慢也成为了一种风度,丝毫不显得可笑。等到书生离得近了些,有些洪家人揉揉眼睛仔细辨认着,忽然叫道:“范进?”
  “乡亲们,你们好,我是小范庄的范进,这边的洪家人,你们好么?”在马上的范进朝着田里耕作的农人挥挥手,随即勒住缰绳,免得马踏进田地里。“我知道,你们最近过的很不顺,不过不要紧,你们很快就会发现,这不算什么,因为你们未来会更不顺的。今天我来,就是告诉你们,这片田地以及你们的房子,都不再属于你们了。洪家寨,不再姓洪了!”
  身后,大批身着鸳鸯战袄的明军,身着皂衣的捕快以及明黄罩甲的锦衣力士蜂拥而出,如同颜色驳杂的地毯迅速铺开,随即就淹没了洪家寨。洪家寨门外,看门的大狗,不解地看着无数陌生人冲向自己的家园,汪汪狂吠一阵夹起尾巴试图跑掉,但很快,一双官靴出现在大狗视线之前,随即一抹冷厉的刀锋亮起,世界一片黑暗。
  洪家人与范进的矛盾,洪家子弟并非一无所知,他们也知道自己两边不对付。乃至洪承恩病倒,范家得势,很可能也与这种矛盾有关。他们也想到过,范进可能会杀回来报复,也想过方式。比如带着村里人来洪家找茬,找人来打,又或者带着公人下乡横征暴敛,惟独没有想到的,居然是以泰山压顶之势,就这么压下来,扫荡了一切。
  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哀号声以及牲畜的悲鸣声,很快在洪家寨内响起。带队的官员高声宣布了广东巡抚对洪家的处置,随后官军、捕快、锦衣来自不同机构的人马开始了自己的行动,大家都需要战功,而战功来自洪家。
  小范庄场院里,大小范庄百姓脸上都流露着幸福、渴望以及羡慕的神情,看着土台上那年轻的书生。
  已经升任粮长的范长旺在乡间,几已是皇帝般的存在,可是在身为晚辈的书生面前,却不敢拿大。固然宗法制度下,晚辈不能忤逆长辈之意,可是这书生身边既有一身明黄飞鱼服的锦衣缇骑,又有明盔亮甲的大明官健扈从,就由不得族长不低头。
  胡大姐儿在下面的人群里,紧紧盯着台上的书生,双手不自觉的握紧,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盘绕:这是我的进哥儿……我们已经什么都做过了,他是我的相公,他有面子我就光彩。
  胡屠户在旁则很有些不甘的吸着烟袋,嘴里嘟囔着,“应该找个机会再去和他谈谈,上次说的似乎少了点……”可是看看那些军卫官健,却又有些没底气。
  小范庄大多数乡亲看来,范进给他们的印象都是老实本分外带有点窝囊,不成什么大气候。直到上次给大家讲解大明律令,才让百姓知道,这个读书人有些才学,但也限于知识分子这一领域,直到今天,百姓们再看着这个乡亲时,目光里不自觉多了几分惧怕。
  曾经威风八面的洪家,现在已经成了个名词而已,整个家族都已经被连根拔起。那位横行乡里无人能制的老总甲,不但中了风,人还被投进监狱里。
  由于案情重大,据说是特别枷号不准探视,身边只有两个子侄侍奉汤药,连便溺都多半便在身上。想着他是那样的跋扈,现在收场却是这样的凄凉,让人心里不由有些感慨,人生确实无常。
  比起洪家寨发生的一切,城里的洪家人或许该感到幸运。官军因为在洪家寨内搜到了一些刀枪外加两门火铳,就开始了杀戮。行刑声和惨叫声,让原本打算趁火打劫分一笔肥的金沙百姓全都吓破了胆。即便是与洪家仇恨最深的,见到那情景后,也在小声嘀咕着,“这实在太惨了……”
  被杀的人,前后超过两百,这还没算那些实在受不了官兵的摧残而自杀的女人。这还是中丞不愿意兴大狱,否则洪家这次不是被杀多少,而是剩下几个的问题。就连家中女子,也几乎被判了官卖。
  好在最后还是考虑到少造冤孽,没追究妇人之罪,但是那些洪家的女人即便没被官兵睡过的,将来怎么生存下去,也是个巨大问题。她们赖以维持生存的土地以及男性亲族,都已经没有了。
  锦衣卫拷打口供的手段极是高明,在他们的刑法之下,几没有几人熬的住。虽然洪大安逃遁不知去向,洪家其他人则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几套刑具下来,终于还是有人熬不住招认了洪家与林凤的关系。
  金沙十八村基本都有人赶海,洪家赶海人与林凤的接触,比范通还要早些,两下是福建大同乡,彼此有关照,林凤的胞妹看中了洪大安这个读书人,自愿委身。两下结的是骨肉至亲,洪家能够在乡间迅速致富,与林凤的照拂也不无帮助。
  从洪承恩的角度看,他未必想要结这么门要命的亲家,但是很多事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林凤想要结亲,他也没办法抗拒。毕竟不管是海贸还是从家族安全考虑,得罪这么个海王都不是明智之举。迟迟拖延着婚事不办,又催促着孙子去考科举,也都是其想的自保手段。
  可惜在官府层面,他的苦衷并不能被理解,林凤谋反的罪名定死,洪家通贼的罪名就逃不掉。一个宗族的好处固然是可以互为援手,有福同享,当大祸临头时,宗族中人也就很难跑的掉。
  除去杀头抄家外,原属洪家的田地也被官府判令剥夺。凌云翼为防洪家剩余子弟生变,下令对其实行迁移,一部分老弱妇女留在原地,青壮男性或充军到前线当夫子,或是迁去罗旁山一带,还有些迁入边远村镇。
  既失去了宗族的庇护,又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一切只能从头开始,可以想象,那些没被官法制裁的洪家人,未来境遇也好不到哪里去。至于眼下,洪家百年来开辟的土地,全部被官府收用,等若打断了整个洪家人的骨头。
  包括在洪家寨居住的外姓人,他们也是没有自己田地的,全都租赁洪家田地,等若是洪家把田皮再转租。现在田皮回到官府手里,他们的佃户关系,也得重新确定。
  官府要这些田皮意义有限,最后还是要租出去,范进作为大功臣,给自己家族争取的利益就是优先承租权。庄稼人不会嫌地多,自己耕种不过来,也可以转租出去。即便这些土地都只是田皮,对百姓而言,也同样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包括洪家留下的女眷,那些外姓佃户,也同样是财产的一部分。
  按范进之前的安排,这些好处金沙四姓都可以分到,所有被洪家欺压过的人,这回算是连本带利讨回了损失。当然,亲疏有别,最大的得利者自然还是大下范庄。
  今天在场院里召集的,就是属于大小范庄的分田大会。分的除了田,还有牲口。像是马骡这种大畜,自然是都到了军队手里,但是考虑到范进在巡抚幕中做事,总要顾虑巡抚面子。堂堂中丞的面皮,怎么也能值几头耕牛外带毛驴,连洪家养的猪狗鸭鹅,还是给范家留了一些,没都变成军兵腹内之食。
  这些东西尤其是耕牛乃至于农具,对于庄稼人而言,都是极珍贵的财富。范姓子弟全都站在最前面,高扬着脸,脸上满是得意神色。若干年所受的屈辱,一朝扬眉吐气,意气风发,脸上不自觉,总是有些趾高气扬的味道露出来,仿佛个个都是洪承恩附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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