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是女郎(校对)第9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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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云英站在回廊里旁观了一会儿,道:“张道长,我还是跟您学炼丹罢。”
  她每天练拳,不怕吃苦,但每个月只有一天工夫来道观,一个月踩一天梅花桩,练到什么时候才能练出师?
  还不如炼丹。
  张道长哈哈大笑,“我告诉你,炼丹可是我的拿手绝活,别人我还不教呢!”
  他说着话,眼神示意徒弟们搬来炼丹的丹炉,先带着傅云英熟悉器具。
  “晓得为什么庙里的和尚多,道士少吗?”张道长一面一一揭开大捧盒里几十枚带盖子的瓦罐,让傅云英嗅闻里面药材的味道,一面絮絮叨叨,“一半是大和尚嘴巴子利索会诓人,一半就是那些和尚太穷了!想当道士,没钱不成,光我们穿的道袍,戴的帽子,还有丹炉和炼丹的材料,一般人家供奉不起!所以历朝历代修道的人比不过念经的和尚多。”
  道家高深,需要具备一定财力才能入门,光是这两条,修道的人就永远比不过钻研佛道的。
  “张道长,我对于炼丹真的一窍不通。”傅云英老老实实道。
  张道长大手一挥,“没事,我告诉你一个窍门,炼丹嘛,就和煮面疙瘩一样,一股脑往锅里甩,水少了加水,水多了再丢几个面疙瘩进去,搅一搅,加点盐,加点醋,就好啦……”
  傅云英不说话,心中暗暗腹诽,真这么炼丹,那长春观早就被炸为一片平地了。
  张道长卸下仙风道骨、洞察世事的皮子,和喜欢唠叨、吹牛的傅四老爷没什么区别。她拿出在长辈面前的恭顺乖巧,认真听张道长胡言乱语一通,虽然心中不认同,但始终跪坐在蒲团上,坐姿端正,表情认真。
  “你比你二哥强,你二哥坐一刻钟就不耐烦……”
  张道长演示了一遍炼丹的流程,看傅云英依旧乖乖坐在角落里看着自己,既没有走神打瞌睡,也没有露出狂躁焦急之色,满意地点点头。
  “二哥或许是看张道长炼丹,心生羡慕,想自己动手学习,才会让您觉得他不耐烦。”
  傅云英微微一笑,道。
  张道长哼了一声。
  这时,一名小道童拿着把亮闪闪的长剑冲进堂屋,大声道:“师父,姚家人来了,他说姚大人瞧着不好,请您快过去。”
  姚文达时常生病,十天里有七天躺在床上下不来床。
  听说他病危,傅云英忍不住要站起来。
  张道长却不慌不忙,低头整理丹炉,慢悠悠道:“晓得了,我这就过去。”
  …………
  姚文达病病歪歪,瘦得都脱相了,好几次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但他老人家可能太不招阎王爷待见了,几次眼看就要咽气,不知怎么又缓过来了。
  姚家老仆三天两头一边大哭官人不好了一边奔出门去请郎中,周围的邻居街坊天天盯着姚家的动静,随时预备上门帮着治丧,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后院腊梅花开满枝头,姚文达还硬朗着。
  去姚家的路上,张道长告诉傅云英,姚文达这人命硬,寿数还有几年。
  姚文达这些天能下床了,自觉身体已经痊愈,昨晚在书房看了半夜书,老仆怎么劝都不听,今早就头晕眼花起不来,连熬了一夜煮得米粒开花的粥都吃不下。
  张道长帮他开了副药方,“以后别劳累,年纪大了,该好生保养。”
  老仆唯唯诺诺应下。
  傅云英留下几锭银子,老仆千恩万谢,推辞不要,“府上天天送柴送米,不敢再让少爷破费。”
  “您拿着罢。二哥信上嘱咐我替他孝顺姚翁,您不要,二哥回来会骂我的。”
  老仆迟疑了一下,收下银子,听到房里姚文达似乎在扯着嗓子叫人,屏息细听,“傅少爷,老爷想见您。”
  …………
  姚文达年纪大了,格外怕冷,房里烧了火盆,火盆放在脚踏上,周围用木条架了个架子,防止火星子迸到床上烧着被褥。
  床前暖烘烘的,傅云英挨着床沿坐下,半边脸烘得发烫。
  “你二哥到哪儿了?”姚文达躺在枕上问她,脸色蜡黄,精神萎靡。
  “二哥到顺天府了。”
  “这么快……到了也好,北边响马多,在路上耽搁久了,风餐露宿,还不太平,不如在皇城底下多见见世面……”
  两人说了些傅云章的近况,姚文达今天脾气柔和了许多,东拉西扯,不放傅云英走。
  张道长回道观去了,傅云英待会儿直接回书院,看外边天色,估摸着离天黑还早,加上姚文达病恹恹的,只能耐心陪他拉家常。
  老仆添了几回茶,再进门的时候,身后跟了个人,“老爷,崔官人来了。”
  傅云英眼皮一跳,没有回头,身体僵硬了片刻。
  崔南轩走到病榻前,目光淡淡扫她一眼,落到姚文达身上。
  “你来了。”
  姚文达不愿意躺着和崔南轩说话,强撑着要坐起来。
  傅云英忙扶他起身,找了只大引枕放在他身后让他靠着。
  等姚文达坐好,她拱拱手准备退出去。
  “云哥,你别走。”姚文达叫住她,指指博古架,“你去后面坐着,一会儿我还有话嘱咐你。”
  崔南轩自进房以后就站在火盆另一头,双眸微垂,燃烧的淡红火光笼在他身上,衬得他面如美玉。
  他一言不发,似乎没注意到傅云英。
  傅云英不敢多看他,按着姚文达说的,走到博古架后,找了张凳子坐了。
  房间只用博古架隔断,虽然隔得不近,但病床旁的两人说什么,她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她想了想,还是坐着不动。既然姚文达和崔南轩都不在意,她不如暂且听他们要说什么。
  姚文达咳嗽几声,抬眼看着崔南轩:“我听李寒石说,你是因为拒绝娶沈介溪的女儿才被排挤出来的。”
  崔南轩款款落座,没有否认。
  博古架后,傅云英蹙起眉头。
  沈介溪想找崔南轩为婿?
  沈介溪的女儿都比崔南轩大,年纪上不适合啊……沈家嫡女都出阁了……那就只剩下庶女,沈介溪和赵氏感情很好,府中姬妾不多,不过庶子、庶女却生了一大堆,赵氏贤惠大度,将庶子庶女当成自己的孩子养育。
  如果沈家想让崔南轩娶的是庶女,那年纪才能对得上,沈家几乎每年都有侍妾为沈介溪添丁,庶女从十三四岁到二十岁,总有一个匹配崔南轩。
  “你为什么宁愿丢官也不娶沈介溪的女儿?”姚文达看着崔南轩的眼睛,沉声问,“可是为了魏氏?”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傅云英垂下眼帘,望着自己脚上一双锦靴发怔。
  “为什么这么问?”
  崔南轩没有回答,反问了一句。
  姚文达声音发颤,“我家老婆子还在世的时候,和魏氏走得很近,她很喜欢你娘子,那时候京师的官太太看不上老婆子,魏氏也是世家小姐,却一点都不计较老婆子的出身,她们很说得来,你娘子还教老婆子怎么和京师的官太太打交道……”
  “老婆子走之前,拉着我的手,劝我好好和你相处,不要总针对你,她说‘我走了,以后谁照顾你?谁伺候你?我照顾了你一辈子,不放心啊!你听我的话,好好和崔大人赔礼道歉,他家娘子是个好人’……”
  崔南轩低头看着火盆里烧得哔啵作响的木炭,沉默不语。
  “崔南轩,我读了一辈子的书,也糊涂了一辈子。我是个男人,可家中里里外外的事都是老婆子打理的,我只管读书,什么都不操心,地里的活老婆子干,一天两顿饭老婆子做,衣裳老婆子浆洗,我爹娘是老婆子伺候养老送终……她怕我被同窗笑话,好几年不换新衣,省钱给我买布裁衣裳,我去省府考试,她每天给员外老爷家帮工,攒了几个钱,立马走几十里路送到省府给我买书本……我这一身臭毛病,都是老婆子惯出来的……”
  “我考上状元了,家里有钱了,谁也不能让我受气了,乡里的人争着抢着巴结我,那个欺负过老婆子的乡老死了,我硬是要绕到他坟头去敲锣打鼓,我给老婆子出气,给她买最漂亮的首饰,最好看的衣裳,我们一天吃三顿饱饭,顿顿不重样……”
  姚文达的声音越来越高,眼睛闪闪发亮,仿佛又回到刚考中状元时的那段时光。
  妻子六十多岁了,满头银发,看到他身披红绸骑马游街,高兴得像十五六岁的小娘子一样,追在他们身后,不停擦眼泪。
  “相公,你第一次到我们家来求亲的时候,我就晓得你和别人不一样,以后一定有出息!”
  他终于出息了,可老婆子却因为年轻时吃了太多苦,油尽灯枯,熬不住了。
  考上状元又如何?
  老婆子走了,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人关心他吃得香不香,穿得暖不暖,夜里没人听他发牢骚……她走了,他做官再风光,有什么意义?
  姚文达喉咙里发出几声模糊的咕哝声,“我欠老婆子的太多了,我总想着,迟早有一天,我会扬眉吐气,让她跟着我享福……可是这一天来得太晚了。”
  他扭过脸,擦干眼角的泪花,目光落在崔南轩脸上,“你娶魏氏的时候,家徒四壁,一贫如洗,魏家遵守婚约将女儿下嫁于你,此后魏选廉对你极为赏识,魏氏秀外慧中,操持家业……崔南轩,你扪心自问,魏家出事的时候,你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房里安静下来。
  傅云英仍然低垂着头,一眨不眨地盯着鞋子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崔南轩才答了一句,“我没有料到魏家女眷的事。”
  声音淡淡的,没有情绪起伏。
  获罪的女眷下场凄惨,一辈子永无出头之日,任人蹂躏。沦落风尘四个字说起来简单,背后的辛酸,谁能体会?青楼妓子尚能赎身,获罪女眷却万劫不复,永无出头之日。魏家女眷宁死不愿受辱,在阮氏的带领下服毒自尽。
  当时负责抓捕的人没有想到魏家女眷这般刚烈,先忙着搜刮金银财宝,等他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消息传到宫里,皇帝大发雷霆,不许差人为魏家人收敛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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