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剑奇情录(精校)第1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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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天铎的“天罡三十六掌”,越到后来越为厉害,云舞阳的剑法也愈出愈奇,真力贯注剑尖,霍霍展开,竟隐隐似闻风雷之声。但见掌风剑影,此往彼来,枝叶纷飞,梅花雨落,不消多久,那几树盛开的梅花,都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株干!不是给掌风扫落,便是给剑锋削断了。
云夫人吸了一口凉气,想道:“他对这几树梅花,珍爱之极,而今竟不惜使出达摩剑法中最威猛的伏魔式,摧毁梅枝,显见是杀机已起了!”心中焦急,却是毫无办法阻止!
转眼之间,又斗了二十来招,石天铎已使到天罡掌法最后三掌,这三掌是天罡掌法中的精华所聚,威猛无伦,只听得“蓬”的一声,一条粗如人臂的树枝应手而折,掌力奔雷般劈至,剑光倏的又被震散,有如波心荡月,闪起了千点银光,又如黑夜繁星,殒落如雨!
云舞阳吃了一惊,心道:“彭和尚当年和他最为知己,听说曾传授他玄功要诀,看来这一掌的威力,不逊于彭和尚当年!”心念未已,“蓬”的一声,石天铎的第二掌又已劈到,云舞阳回剑防身,但听得嗡嗡之声,不绝于耳,剑尖竟是被掌力震荡得晃动不休!
说时迟,那时快,石天铎的第三掌又至,适才那两掌威势猛极,这一掌打出,却是无声无息,云舞阳怔了一怔,突地心中一凛,但觉那掌力有如暗流急湍,力可吞舟,饶是用了千斤坠的“重身法”,也禁不住跟着他的掌力旋转,脚步一歪,跌倒地上!
云夫人大惊失色,惊叫之声,还未及呼出,但见云舞阳闪电般的在地上打了几个盘旋,剑尖倏的上挑,陡然间一跃而起,只这一起一伏的刹那之间,他已接连使出七手怪招,将石天铎的极刚猛的掌势尽都消解。
再看之时,形势大变,但见云舞阳活像一个醉汉,脚步跄跄踉踉,一把宝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看似毫无章法,实是奇妙绝伦,倏然而来,寂然而去,当真是到了意在剑先,动如脱兔,静如处子的极上乘境界!云夫人也懂得达摩剑法,也料不到丈夫竟然练得精好如斯!原来他这路剑法乃是穷十八年之力,在精熟了达摩剑法之后,揣摩变化出来的,连妻子面前,也从没有使过!
石天铎竟被这剑法迫得连连后退,但他虽居劣势,步法掌法,仍然丝毫不乱,只见他踏着五行八卦方位,进退趋避,中规中矩,横掌护胸,出笔攻敌,刹那之间,又过了三二十招!
原来云舞阳熟知石天铎的武功底细,知道他曾得彭和尚的传授,在内力的深厚上,自己殊难与之相比,所以一开首未敢使出这路剑法,只是想尽办法消耗他的真力,待到石天铎的三十六手天罡掌法堪堪使尽,锐气已折,渐趋衰竭之际,这才突然而起,使出杀手绝招!
三十招过后,云舞阳的剑招越迫越紧,石天铎的掌力圈子也越来越缩编了。但这两人都是绝顶高手,在此消彼长的转化时机,微妙之极,连云夫人也未曾看得出来。但见丈夫的剑势如虹,似已立于不败之地,但还料不到石天铎已是危机暗伏,性命已悬于呼吸之间。
再过数招,只听得“刷”的一声,石天铎肩头中了一剑,接着“蓬”的一声,云舞阳也中了他的一掌,云夫人骇极而呼,以为这两人必定同受重伤,而石天铎的掌力有开碑裂石之能,丈夫所受的伤必然更重。哪知转眼之间,两人又已斗在一起,云舞阳剑法虽然稍弱,而石天铎的掌法却更为迟滞,看来竟是石天铎所受的伤较重!原来石天铎这时已是气衰力竭,掌力早已减了一半,云舞阳是故意拼着受他一掌,乘机将他刺伤的。
这场恶斗看来已是渐近尾声,远不及先前的猛烈了。但云夫人心中的着急,那却是比先前沉重得多,只怕不久之前还与自己倾吐谈心的石天铎不久就要血染尘土,想起适才石天铎的闲话家常,忽然起了一个极奇怪的念头:“我只道我已可怜,那石天铎的妻子,从来未得过丈夫的情爱,连丈夫的心事也半点不知。若然石天铎今晚死了,她还要替他抚孤养家,独守空闺,期待实已毫无希望的丈夫的音讯,岂不是比我更可怜,何况她又不懂武功,石天铎的儿子谁为他抚养成材?”心中打了一个寒噤,正待不顾一切,奋身而出,忽听得云舞阳一声叱咤,石天铎的那支判官笔已断为两截,云夫人刚叫得一声“舞阳!”石天铎已是翻身仆地,再爬起时,身上满是血花!云舞阳那一道剑光过处,竟在他身上刺了十八道伤口!
但见石天铎颤巍巍地走了两步,惨然笑道:“舞阳兄,从今之后,你的武功天下第一,世上无人再可与你争锋,小弟祝贺啦!”力竭声嘶,话一说完,立刻又栽倒了!云舞阳眼光一瞥,忽见他肩头上衣服被剑尖挑开之处,遍布黑点,禁不住失声叫道:“咦,原来你受了蒲坚的毒爪之伤!”这才知道石天铎是受伤之后,强运内功,一面抵御体内的毒气,一面与自己动手的,若然他未受伤,这胜负还真难料!
云舞阳叫了两声,可是石天铎已永远不会答应了!云舞阳手把宝剑,怔怔地说不出半句话来,他除了心目中最大的劲敌,换来的却只是内疚与凄凉!

凤泊鸾飘各自伤
残星明灭,晓露沾衣,院子里静寂如死,周围的空气都好似冷得要凝结起来,忽听得嘤嘤的啜泣之声,似利针一样刺穿了寂静的空气,云舞阳眼光一瞥,只见他的妻子捧着画卷,一步一步地走出老梅树边的月牙洞门,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这刹那间,云舞阳心头战栗,好像灵魂也脱离了躯壳,“宝珠”这两个字在舌尖上打滚了数十百遍,却是叫不出来。云夫人从石天铎的尸体旁边走过,说道:“天铎,你放心,这卷画我必定送到你的家中,我要看待你的儿子,就像看待素素一样。”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似是怕惊醒了石天铎一样,但听在云舞阳心中,每一个字都好似一根利箭。云舞阳茫然失措,抬起头来,他妻子的背影已不见了。
好久,好久,云舞阳才叫出声来,那是充满了失意与恐惧的叫声,但还有比妻子出走令他更恐惧的事情发生,他刚刚移动脚步,却见他的女儿不知是什么时候出来的,这时正倚在老梅树上,那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也是充满了恐惧,眼光和神情都奇怪极了,就像从来不认识他似的!
云舞阳吃力叫道:“素素!”云素素的眼光在他面上一掠而过,好像看到了什么令人害怕的东西,倒退三步,忽地尖声叫道:“我都听见啦,我都知道啦!不要近我!”云舞阳全身颤抖,蓦然叹了口气,狂歌似哭:“念天地之悠悠兮,知我其谁?叹英雄之迟暮兮,胜亦何喜?败亦何悲?伤浮生之易逝兮,凤泊鸾飘兮我谁与随?”歌声渐远渐寂,云素素心酸泪咽,不由自己的失声叫道:“爹爹,爹爹!”但她爹爹已听不见了。
云素素倚着梅枝,伤心痛哭,忽地感到有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一个极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素素,素素,你别哭啦!”云素素抬起头来叫了声“玄机!”泪下得更多了。
陈玄机也不知说些什么话好,只有掏出丝巾,轻轻给她拭泪。过了一会,云素素抽噎说道:“呀,我的爹爹!可恨的爹爹,可怜的爹爹!玄机,你不知道,我自小就把爹爹当做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英雄!”陈玄机道:“当今之世,的确无人是你爹爹敌手!”
云素素道:“不错,从今日起,我爹爹武功确是天下第一。但我心目中的偶像已经破碎无遗!他再不是我昔日所想像的英雄了。他偷了外祖父的剑谱,迫走了我的母亲,杀了他的好友,囚禁了上官天野,还要替那个什么锦衣卫指挥捉拿他旧日的同僚,这些事情我都知道啦!”
陈玄机道:“囚禁上官天野?嗯,上官天野现在哪儿?”云素素道:“我昨晚已见过上官天野了,许多事情就是他告诉我的!这两日来我也见到听到了一些事情,我相信上官天野没有骗我。嗯,我爹爹真是那样一个坏人?”
陈玄机将云素素紧紧抱着,但见她眼光中充满凄苦。呀,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比儿女对父母失望更为令人心痛?陈玄机无法慰解,禁不住亲了一下她的脸颊,柔声说道:“也不全是你父亲的错。”云素素诧道:“你不是要行刺他的?”陈玄机叹道:“这些是是非非,只怕一时之间实是难明。”抬头一望,阳光已经照进院子,陈玄机满心怅惘,轻轻放开了云素素的双手,站了起来。
云素素道:“我妈妈走了,我爹爹走了,你也要走了。”陈玄机道:“嗯,你叫我走我便走!”云素素突然又抽噎叫道:“好,你走吧!”陈玄机怔了一怔,道:“素素,你真的要我走?”云素素道:“我不愿你走,但我更不愿别人恨我!”
陈玄机诧道:“什么?”云素素道:“我知道你有一位心上的人儿,那是一位世上顶顶可爱的姑娘。”陈玄机失声笑道:“世上哪能有比你更可爱的姑娘?这话大约是上官天野说的。”云素素道:“上官天野何必要对我说假。”
陈玄机笑道:“那位姑娘是上官天野心中顶顶可爱的姑娘,我心目中顶可爱的姑娘只有你!”云素素眼睛充满疑惑,轻轻说道:“真的?”陈玄机道:“上官天野爱那位姑娘胜于爱他自己。他却以为我和那位姑娘结合会是一段美满姻缘,其实我压根儿就没有这么想过。我屡次对他说他都不信,素素,难道你也不相信我么?”
云素素眼中闪出喜悦的光彩,道:“怪不得上官天野骂我,原来他是怕我破坏了你们美满的姻缘。”陈玄机道:“好,咱们一同去见他,将他放出来。”云素素道:“不,他不肯走!”陈玄机道:“什么,他不肯走?”云素素道:“是呀,他昨晚说,就是我爹爹请他出来,他也不走。”
陈玄机心中大疑,道:“为什么你放他他也不走?这人的脾气真怪。”云素素忽地低头说道:“我喜欢他这个脾气。嗯,玄机,你也能像他一样么?”陈玄机诧道:“要我像他?”蓦地心中雪亮,柔声说道:“是的,我也会像他对那位姑娘一样对你。我爱你胜于爱我自己。要不然我昨晚也不会偷偷地来啦!”
云素素又喜又羞,娇呼一声,被陈玄机紧紧搂在怀里。过了一会,云素素嗔道:“我喘不过气来啦。”陈玄机一笑放松了手,道:“素素,请你带我一同看上官天野去。”
云素素整了一下衣裳,牵了陈玄机的手,走出后门,经过了一条曲曲折折的小径,没多久就走到一个山洞的前面,洞口两扇厚木大门紧紧关着。云素素道:“这个山洞我爹爹将它布置作练功的静室,我也是昨晚才第一次偷进去的。上官天野就被囚禁在里面。”走到前面,云素素道:“你将门上的铁环左转三转,右转三转,门就开了。”陈玄机正想依法施为,手触木门,忽觉木质有异,轻轻一推,那两扇大门竟然倒下,碎裂成无数小块,就像纸糊的一般!云素素失声叫道:“咦,这是怎么搞的?”
这两扇木门乃是用贺兰山中的橡木所制,木质坚厚,就是用刀斧来斫也要费很大的力气,然而现在竟是轻轻一推便像纸糊般的倒塌了,而且云素素昨晚来过,这门还是丝毫没有异状。
云素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往陈玄机面上一瞧,只见他的脸上也是充满了骇异的神色!两人同时伸手触那碎裂的门板,但觉木质松软,稍一用力,便被捏成粉屑。陈玄机道:“这是被内家掌力所震荡的。弄坏大门的这个人想是有意显露神通,把厚木的内部都破坏了,外表却一点也看不出来。”云素素道:“不错,这是被内家掌力所震荡的。然而当今天下,谁有这种内家掌力?”
陈玄机一想:要是石天铎没死,这事情石天铎也可以做得到。然而听石天铎昨晚与云夫人所说的话,他乃是一心为少主之事而来,而且根本就不知道有上官天野其人,这里的事情断不会是他所做。
云素素道:“玄机,你想什么?”陈玄机道:“素素,你昨晚是什么时候来的?”
云素素道:“大约是靠近四更的时分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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