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浪形骸歌(校对)第22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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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开口说道:“你并非阎安的人,而是外来者,是那齐宫找来的帮手么?”
形骸道:“不错,你沦为妖魔帮凶,残害无辜,恶行累累,正是我要铲除之徒。”
女子笑了笑,问道:“我叫神观,你叫什么名字?”
形骸道:“我乃龙火天国青云侯孟行海。”
神观叹道:“请恕我孤陋寡闻,未听说过你的名号。我被关在这神庙里头,一辈子都没出去过。”
形骸略一迟疑,道:“你杀人无数,按理我不该饶你性命。但你若能助我诛杀那神荼魔头,我可网开一面。”
神观愣愣看着他,跪在水中,双手握拢,道:“你被阎安的坏人们骗啦,神荼大人是指引咱们黄耳族报仇的,外头那些人才是罪有应得,才该灭亡,而我们黄耳族只不过想复仇而已。”
形骸道:“谁对谁错,都是一万年前的事,与眼下善恶无关,我只知道此刻妖魔乱世,隐患无穷。”
神观神色安详,答道:“一万年前,太过久远,因此犯过的罪就不是罪,对么?死去的人就不算死了,对不对?”
形骸点头道:“犯罪之人已死,阎安活着的人并无罪恶。”
神观哈哈一笑,道:“他们是病死的,是老死的,而非惨死的。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你根本未曾瞧见过咱们祖先死亡时的场景。”
形骸道:“那是神荼让尔等瞧见的假象。”
神观手一扬,抛来一张白布,上头似是拓文,形骸并不识得上头的字,皱眉看着神观。
神观道:“这白衣庙下方一直有我黄耳族世代埋藏的古迹,古迹中有碑文,记载着一万年前的事。那时,我们黄耳族与神荼大人的子民居住在这山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人人都良善勤劳,过着丰衣足食的日子。这是万年前的铁证,万万不会为假。”
形骸将拓文抛还给她,道:“即使为真又如何?当此世道,妖魔乃凡间大敌。”
神观惨然笑道:“妖魔,妖魔,你可知道神荼大人曾是创世的巨神之一?妖魔原先也非妖魔,而是巨神魂魄的无数分身,他们比神仙更古老,比元灵更纯粹。”
形骸尚未反驳,神观又道:“那时,神荼大人被灵阳仙与诸神击败,受其封印,堕入妖界。这山谷原先叫黄耳山,是世间罕有的混沌离水,灵气之强,天地几乎无出其右者,神荼大人消亡后,山谷被嫦楠仙子与她的部下看中。她说咱们是妖魔的同党,是神荼的帮凶,是罪无可恕的劣民,于是她率军进驻此地,下令屠杀。”
形骸表情毫无变化,但却想听神观说下去,绝无打扰她的心思。
神观道:“你是龙火天国的人,龙国征服四海,兵威震世,应当知道屠杀是怎样的景象了?”
形骸不答,神观于是继续说道:“我们并未抵抗,也抵抗不了,他们将男人,无论是孩子还是老人全数绑起来,一个个砍头。在刑场的另一边,族中的女子,不管是老的小的,全数脱光了衣服,任他们欺凌折磨。男人看着女人被占有,女人看着男人被残杀,男人的血混着女人的泪,男人屈辱的惨叫混着女人悲惨的哀求,男人的死混着女人的生不如死,回荡在刑场,充斥着山谷,烙印在时光中。如果你能感悟天脉法则,你仍能见到那时的影像……”
天脉法则似忠实的史官,令形骸眼前浮现出那时的场面,形骸皱眉道:“够了!”
神观神色变得坚定而狂热,并未停止诉说,她道:“大伙儿最终都难逃一死,神荼大人记得清楚,山谷中原有十万五千口人,都是信奉他的信徒,也是他宠爱的子民。但他们的血像洪水一样涌动,他们的哀声震动了山谷,神荼大人只能看着这场屠杀,为一个个死者哀悼。
但他们不能将我们全都杀了,这山谷的混沌离水与咱们黄耳族紧密相连,我们若全数死绝,无法安抚灵气,会引来地震与地火。所以他们留下来一些女子和婴儿,用催魂的法术洗去那些女子的记忆,保留黄耳族的习俗,讲述编造的故事,让咱们一代代流传下来。他们做的天衣无缝,连他们自己都信以为真,忘了这场罪恶。但天地记得、神荼大人记得、山谷记得、我们的血液记得。时光洗不掉仇恨,洗不掉罪孽,因此我们会回来复仇,终究会讨回公道。”
形骸道:“此事确是遗憾,但我无意罢手,我与阎安一边,你若执迷不悟,唯有一死而已。”
神观霎时变得平静淡然,她道:“能将此事说给旁人知道,我心里好过多了,你终究相信我,青云侯,对不对?”
形骸道:“我心里如何想,与我如何行事无关。立场为重,无可动摇。”
神观闭上眼,面露微笑,似乎在竭力铭记回想许久许久以前族人最后的辉煌与苦难,回想自己这年轻而茫然的一生。当她睁开眼时,已不再是那温婉有礼的少女,她眼中闪着可怖可畏、妖异绝伦的绿焰,那绿焰溢出眼眸,覆盖了她的身躯。
她道:“你手上有我同胞的血,我本就不会放过你。”
形骸身上,冥火熊熊燃烧,急剧增长,他的脸变得苍白僵硬,目无神采,现出活尸本来的面貌,卑微低下的活尸,面对着屈辱疯狂的妖魔,两者本不配议论正邪,争辩是非。
或许神观是对的,或许神观所为情有可原,但神荼太过危险,不可放纵。形骸曾被缘会所骗,那样的教训可一而不可再。
神观长笑,绿火暴涨,掌心对着形骸四周轻推,隆隆几声,燃起升腾的、猛烈的火焰,火焰仿佛是活的,朝形骸喷出猛烈浩大的火光。
形骸急动,好似梦境中飞翔的雄鹰,躲开火光,冥虎剑上剑芒灼灼,划出致命的弧光。神观还击,绿焰化作数丈长的爪子,形骸一剑斩中那利爪,身子朝后弹开。神观挥了挥手,那利爪追击形骸,来势很快,眨眼已近在咫尺。
形骸拍出冥火掌,白火与绿火似恋人般起舞,咔嚓一声,火光炸裂,洞窟剧烈震动。神观疯狂的喊叫,纵身一跃,一掌劈落。形骸使雷震九原功,雷光好似大盾,生出巨力去抵挡神观,但神观力气大得超乎想象,一掌将雷盾打得散裂,掌力顺势而下,形骸中了一招,身子摇晃,神观掐住形骸脖子,将他往地上砸了两下,轰地巨响,地面粉碎,形骸头破血流。
但形骸浑若未觉,右臂横扫,切中神观额头,使出植梦内劲,神观一时头晕眼花,形骸将冥虎剑一斩,撕裂了妖火,划破神观胸前肌肤,她“啊”地一叫,鲜血也泊泊流出。
两人各自负伤,同时打出凶狠强烈的招式,数招之后,形骸被打飞老远,顺着水面一直滑至洞窟一端,而神观则身子发颤,双膝松软,跪倒在地。
第303章
仇恨与野兽
形骸手撑着地,稍稍一滑,手心冰凉,感到这浅水中充满阴沉的妖气。他吐出口中血液,看着神观,她也缓缓地支撑站起。她娇弱的身躯中真气鼓荡,好似泄洪一般,形骸已将冥火功运至第七层,但依旧未能伤她多少。
他在她脑中注入混乱与茫然,但她的意志坚韧如铁,不为所动。他们不仅仅是比试武艺,比试气力,比试真气,比试法力,更是以心意来搏命。她肩负着万年的仇恨,坚信着自己的正义,形骸也走着自己的道路,执着于救世的念头。
他见神观掌心升起一团绿火,朝形骸扔了过来,形骸一躲,火焰砰地涨开,一条巨大的白蟒蛇冲出火焰,张口咬向形骸。
形骸打出一道雷电,那蟒蛇痛得翻了个身,但挺了过去。它是第二层的妖魔,身躯又强又耐打。形骸奔向那蟒蛇,他需速速将其除掉,忽然间,神观又抛来一团绿焰,那绿焰中吹出一股腥臭的、不祥的邪风,形骸被卷入其中,肌肉似被刀割般疼痛。
他用遁梦功逃脱邪风,周围又亮起数团绿焰,绿焰诡异猛烈,其中奔出更多的妖魔,瞧来皆不好惹。形骸猛然醒悟:自己并非追猎者,而是落入了神观的陷阱。此地的龙脉已被神观转化,妖气如河水般在其中奔流,神观借这条龙脉,陆陆续续招来第二层妖物,以及种种妖界匪夷所思的气象。
一头牛角怪物喊叫着发动攻击,他足踩地面,咚咚震荡,打出重拳,拳风沉厚,威势惊人。形骸并未躲闪,和这牛角怪物对了一拳,那怪物浑身扭动,从手臂开始,全身转眼变成了石头。
形骸在牛角怪物身上一踩,躲开一尖嘴巨鹰的一啄,那牛角怪物被一招粉碎,形骸一掌打落,掌中冥火瞬间将那巨鹰吞噬,巨鹰痛苦翻滚,终于被烧成灰烬。
神观冷冷说道:“你比齐宫更强,但你定会死在我手上,在上头的人也活不成,雪界的群妖只怕已将他们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形骸霎时感到恐慌,他几乎不跳的心隐隐作痛,他陡然想的透彻明白:神观故意让那探子得知白衣庙祭祀大典的消息,诱使阎安众将士大举进攻。她留有后手,反将了形骸一军。她故意引形骸与众人分离,又向形骸讲述黄耳族的过往,为的就是让形骸来不及救那些人。
形骸不能拖延了,他得以最快速度返回,但他在密道中已逗留得太久,烛九她们岂能安然无恙?他此刻进退两难:若要击败这神观,便救不得朋友。可即使半途而废,就此回去,他们的生机也甚是渺茫。
纷纷乱绪,他断绝一切杂念:“若果真如此,那就杀这女妖为她们复仇!”
一白衣妖魔挥动弯刀,刀光宛如玄月,形骸口吐鲜血,血化做蛛网,将白衣妖魔罩住,他逆运放浪形骸功,吸食妖魔的妖火。突然间,神观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形骸背心震动,口鼻流血,已中了神观一掌,一时间浑身无力,跌了出去,在地上翻滚了数圈,这才勉力站住。
他心想:“我全力一击可杀一只妖魔,但受强敌围攻,绝无间隙,更无法腾出空来吸取妖火。这是生死相搏的恶战,并非处于上风的优势,需以杀敌为重。”
神观微微点头,众妖魔又向形骸迫近,来势如山崩海啸,铺天盖地。形骸握紧冥虎剑,再使遁梦,剑芒伸长至丈许,从左往右一挥,当先两个妖魔被他一剑两半。
神观从旁出现,伸出那绿焰利爪,气力仍是凌厉威猛,但形骸人影一个闪烁,到了神观背后,再一剑刺出,神观往下一矮身,挥拳打向形骸脑袋,形骸还了一掌,砰砰两声,两人各自命中,再度同时受伤,转了几圈,落在远处。形骸想站直身子,可重伤难支,俯身倒在水里。
神观唇边流下一道血迹,她笑道:“你掌力弱了许多,这可如何是好?”
形骸嘴里有些咸,有些苦,满口都是血,神观那一掌强得很,沉得很,断了形骸的骨,将他逼上了绝路。他看了看身后,数不清有多少妖魔,也不知强弱如何,而在他身前,神观仍毫不动摇、追魂索命般挡着形骸。她很固执,她很坚定,她很强悍,她不会退缩半步。
四周妖气环绕,似阴魂不散的小人试探着形骸,妖界的腥臭,地狱的烈焰,众多的敌人,冷酷的女妖,形骸不能软弱,任何软弱的刹那,都会让他丧命。
空中浮着雾,寒冷的雾,变幻的雾,雾在他眼中成了各式各样的形状,唤起他不想重现的记忆。那时不也如此黑暗,如此阴冷,如此混乱,如此血腥么?
他仿佛回到了雷府上,站在了一个个摆放得如同雕塑的尸骸之中。他端详着那精巧的刑具,注视着刑具上那个无辜的小公子,他已经咽气了,死前受尽了痛苦,形骸庆幸他的死亡,那死亡无疑解脱了他。
在他生前,形骸曾不遗余力的污蔑他,中伤他,败坏他的名声,无视他的绝境与无助。他的死震撼了形骸,在那一刻,形骸已注定要死在缘会手上,他的心颤抖了,他的防范荡然无存,他一直以来坚信的事与现实的打击反差剧烈,在懊悔之中,他被缘会一击刺穿了心脏。
教训是什么?你学到了什么?
懊悔是没用的,只能让人弱小。
但仅仅是不悔仍然不够,仇恨,记得那仇恨,记得那狡猾的、残忍的、趁人不备的女妖。
我并非为了仇恨而杀,我是为了道义,为何世道的平安,不得已而动武杀人。仇恨?仇恨会让人沦为野兽。
但野兽有用,野兽能杀人,野兽简单,野兽蠢笨,野兽并无杂念,野兽一心一意,有些时候,人太蠢,人的意识无法掌控。而野兽永远在那儿,那是神赐予人最初的恩惠。
形骸一下子想通了:尽管他不承认,神观先前的那一席话让形骸犹豫,他的良知与他的决心交战,互相掣肘。这样的形骸胜不得神观,无论他招式再巧妙,心法再高超,战术再机灵,手段再多变,他只是个半吊子,或许会在最后关头不忍下杀手的伪君子,或许会为阎安的人身死而喝彩的卫道士。
野兽不会如此,野兽非善非恶,野兽只是无脑的憎恨,憎恨它想要猎杀的人,憎恨伤害它的人,憎恨将自己逼入绝境的一切敌人。
憎恨死亡,憎恨软弱,永无止境,永无穷尽。
神观朝形骸一跃,那绿火化作了长矛,直往形骸头颅。形骸感应到了绿火临近,他身子往上一挺,喀地一声,那绿火刺入形骸心脏。
心脏已经不跳了,那是活人的要害,并不足以杀死活尸。
形骸右手抓向神观天灵盖,但神观躲过了此招。形骸身形化虚,离神观稍稍远些。神观再一拳猛击过去。
她本想就此打碎形骸的头,她应该可以办到,可陡然间,她犹豫了,她眼神迷离,出手缓慢了些,形骸立刻飘到了十丈远处。
神观瞪着形骸,她大声道:“你手里是什么?”
形骸张开右掌,掌中是金灿灿的、虚实不定的梦墨,那是他从神观脑袋里抓出来的梦,是她从小到大铭记的痛苦与仇恨。
憎恨,野兽。
形骸将那梦墨往自己眉间一拍,这是植梦的手法,刹那间,无以伦比,精彩绝伦的恨意在他脑中每一处角落疯狂生长,变得极端、狂热、珍贵而丑陋。
他很佩服神观:她身负如此恨意,是如何能保持理智的?
他也替她惋惜:她为何要留着理智?这憎恨正是一场盛宴的开端。
形骸翻了个身,四肢扭曲,脑袋转了个圈,身子向上,手足撑地,那是蜘蛛的模样,又仿佛一具骨折的尸体。
神观仍惊愕的看着他,她不知自己的恨到哪儿去了,以至于被形骸奇怪的姿势震慑。她忘了这是生死的交战吗?她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已经临近了吗?到了此时,惊愕又有何用?
她见到了另一面的放浪形骸功,她将收获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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