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1592(校对)第323部分在线阅读
但也仅此而已了,因为文官群体在严嵩时代惨遭分裂差点儿覆灭,吸取了教训的他们,开始学会了内斗归内斗,但是面对皇帝必须共同进退,一步步把皇权逼入了绝境之中,一步步成就不败金身。
在这个过程中,任何可能成为严嵩的人都会被毫不犹豫的打到,任何为皇帝办事,甚至是为皇帝说一句公道话的文官都会被打倒,都会被视作叛逆,比如王锡爵。
这个时候大家不管你是哪个派系的,给你摁下一顶“媚上”的帽子,发动言官用车轮口水战将你骂到精神崩溃,饶是脸皮至厚之人也承受不住这种精神污染式的攻击。
要知道,在大明朝这个病态的道德社会,道德上有了瑕疵,你就完了。
皇帝不是没有尝试过用中旨下令大臣入内阁,但是慑于群体的威压,愣是没有一个人敢于接受。
大明朝的万历皇帝就处在这样一个尴尬且绝望的境况当中,无力的挣扎着。
而现在,这个情况似乎发生了一点转变。
原因就在于沈一贯个人的私心上。
主要还是被赵志皋的惨状给吓怕了。
赵志皋可以说是大明历代首辅当中最悲催的几个人之一,不是说命运不怎么好,而是说活的悲催,活的憋屈,还不如死。
沈一贯洞悉了张居正以来历任首辅的处境之后,参考了严嵩的做法,做了一个对比,他意识到,若要站稳脚跟,成为实权首辅,成为人人都不敢招惹人人都要尊敬的可以下达有效指令的实权首辅,必须要有一个坚实的团队。
这个团队以自己的意志为最高意志,以自己的指令为行动准则,一切以自己为中心,并且大家的利益一致,目标一致,不会轻易脱离团队。
赵志皋的困境就在于他之前根本就没有打算成为首辅,完全是时势所迫把他给推上了首辅的位置,那个时候他已经七十多了,垂垂老矣,自己没有什么可靠的团队可以配合,加上性格温和,不喜与人争,于是就活成了悲悲催的反面教材。
在大明,结局比赵志皋悲惨的首辅有不少,夏言和严嵩都是,但是像赵志皋这么悲催的,还真没几个。
这里是大明首都,大明的政治中心,政治漩涡的中心,你一个首辅,不与人争,那你想干什么?养老?
政治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不存在你不与人争就没人与你争,他们只会觉得你好欺负,谁都想来欺负一下,反正没什么后果。
沈一贯对于这些年的点点滴滴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深刻的明白赵志皋这么悲催的原因,他早就发誓,做不成张居正也不能做赵志皋,最差也要做个申时行!
为此,他需要一批除了自己就没有别的靠山,除了自己就没有别的退路的人成为自己的同盟,帮助自己成立沈一贯内阁,对抗那些无时无刻都想左右自己意志的文官们!
沈一贯的野心不断的膨胀着。
他许诺石星,许诺宋应昌,许诺蔡国珍,然后暗中准备对杨俊民实施斩首战术,准备对余继登实施釜底抽薪战术,对徐作实施冷遇战术,先将可以争取到的三个部争取到自己这边,然后逐步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
与此同时,必须要对言官群体进行严厉掌控。
张居正就是控制了一部分言官才能在进行大刀阔斧改革的同时保持不被精神污染战术给弄倒,张居正死后言官复兴,逐渐失去掌控,慢慢变为了党同伐异的工具。
此时此刻的言官早就不是当初为了公理和正义而发声的群体了,他们现在完全是利益团体的代言人,利用在政治生活当中的特权地位,他们不分是非不辩黑白,只遵循利益原则,成为了彻底的咬人的狗。
沈一贯历来和言官群体不和,所以在右都御史徐作的面前,他始终得不到什么好脸色,无妨,进化过后的沈一贯已经决定要采用张居正的手段,给这只咬人的恶犬套上口套和项圈。
他早就决定,一旦登临首辅之位,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对都察院和六科给事中开刀。
只是眼下还不是动手的时候而已。
共同的敌人有助于塑造一个团体,沈一贯需要这个共同的敌人来为自己拉拢人心。
蔡国珍等人一旦上了自己的这条船,就再也别想下去了。
第六百六十八章
沈一贯的野心不断的膨胀着(下)
眼下,沈一贯看着沉默的诸位大佬,再度开口了。
“诸位,老夫知道这件事情很难,但是,总不能因为难就不去做,否则,流民难民是会造反的。”
沈一贯又下了一记猛药,要对自己这个刚刚形成雏形的团体做一次考验。
以目前国库的情况,根本不要想拨款救灾的可能性,沈一贯这样说,只是看看他们是否愿意为自己发声,对晋商开刀!
石星素来敢言,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纳投名状的时候,若是不在此时此刻明确自己的所属,沈一贯会怎么看待自己就很成问题了。
于是,石星开口了。
“国库是个什么情况大家伙儿都清楚,想从国库拨款,那是想都别想,陛下的内帑……我也不多说了,再说下去,大家的面子上都不好看,日本的赔偿银今年到期,直到今年十月为止,最后一百六十万赔偿银就结束了,没有了,剩下的只有每年一百万的银山银和一万两黄金的金矿。可是我听说,已经有人把这批银子预约到了五年以后,诸位,五年以后啊,那是多少银子没了?以前没银子的时候预约到了三年以后,现在有银子了,不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比以前更缺银子了,这里面是个什么门道,还用我多说吗?”
石星意有所指的看向了徐作。
徐作顿时就炸了。
“石部堂,你是什么意思?”
石星冷笑一声。
“哼!我什么意思?我没有意思,我只是在感叹工部有人借着修黄河大堤的名义把不少银子给弄走了,然后大堤没见着修,不少人却胖了,也不知这是为什么。”
“石星!你不要血口喷人!”
徐作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我血口喷人?你们做的那些事情以为我不知道?!徐部堂,徐右都御史,你们都察院最近的伙食很好吗?啊?哈哈哈哈!”
石星也不恼怒,就坐在位置上冷眼看着徐作。
徐作当下就明白,石星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表面上是在对工部不满,实际上是在对都察院表示不满。
谁让自己兼着右都御史的职务,是言官的首脑之一呢?
但是徐作还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干净的,当然,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哦,赵志皋可能相对干净一点,恩,相对。
“你说我,石部堂,你们兵部也没少要银子。”
徐作坐了下来,死死地盯着石星。
“兵部要银子,每一笔银子都有记账,这些银子用来抚恤将士,这些银子用来奖励将士,那些银子用来添置新的武器军械,整修旧的武器军械,萧镇南数万大军在大同和北虏激战,每个时辰都在死人,我不要银子行吗?将士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打仗?”
徐作恼怒不已,正当他要施展自己的看家本领开喷的时候,沈一贯开口了。
“好了!眼下叫你们谈论的是正事,不是叫你们互相争吵的,要理一个章程,拿一个主意出来,天天吵,吵架就能把问题解决了吗?吵架就能让将士吃饱大堤修好吗?”
沈一贯训斥了二人,石星拱手表示自己错了,徐作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说话。
“日本的赔偿银咱们先不说,兹事体大,先说说除了这笔银子之外,还能拿什么银子去填补山西大同的空缺,老夫前些日子着人算了一笔账,估摸着没有一百万两银子是没办法安置好那些灾民的。眼下开春,天气却凉,春耕本就要推迟,今年北方粮食产量又要降低了,大同根本就没有春耕的机会,山西北部也没有春耕的机会,他们还需要更多的粮食来赈济。”
内阁内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还能怎么办,全送缅甸去!”
徐作像是赌气般的说了一句。
这一回没等石星开口怒骂,宋应昌就开口了。
“徐部堂,说话要谨慎。”
徐作有点讶异的看着宋应昌,没想到这个一直以来没什么存在感的老家伙居然对自己出手了。
“徐部堂,缅甸能送去多少人?能承载多少人?你也该去问问萧镇南,更何况就算送去,数以百万计的灾民,你要送多久才能送去?在这期间又需要多少银子多少粮食才能安抚他们?山西和大同空下来的土地怎么办?战争结束之后就荒废不管了?还是说,直接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给圈掉?”
宋应昌这话就有点诛心的味道在里面了,徐作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到最后直接张开嘴巴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看着宋应昌,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宋应昌嘴里说出来的。
这个一直以来少言寡语的老家伙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一直以来都看似老实人的人忽然间开口了,往往会说出惊人之语惊掉不少人的下巴,石星即使和宋应昌早为同僚,倒也是今日才知道老宋的政治斗争水平不低。
“你……你什么意思?”
徐作慌忙反击。
“老夫只是以为将山西大同灾民尽数送往缅甸是不合时宜的举措,反对而已,并无别的什么意思,次辅以为是否?”
宋应昌并不看徐作,只是看向了沈一贯。
沈一贯微微颔首,笑道:“是极,将难民送往缅甸本就是权宜之计,一味送往缅甸,缅甸也有承载不了的时候,万一出了什么岔子,那可就坏事了,而且送人过去耗费甚大,和就地赈灾到底哪个省钱,还要细细计量才是,不可随便决定。”
沈一贯的话语听似温和,实则处处偏向宋应昌,贬低嘲讽徐作,徐作被弄得措手不及一头雾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愣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然后场面就又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寂静之中。
沈鲤稍微打量了一下沈一贯,总是觉得沈一贯好像是要表达什么很不得了的事情。
赵志皋眯着眼睛看了看沈一贯,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又闭上眼睛继续养神。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沈一贯是一只真正的笑面虎,他的心底潜藏着野兽,而这野兽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赵志皋眼下还看不太清,他只是发自本能的感受到这只野兽的可怖之处。
不过他很快就看清了,因为沈一贯说了一句话。
看似是无心的个人的牢骚之语。
“唉!我等有如今这等遭遇,有如今这等烦扰,都是北虏害的,若是北虏不曾南下,若是山西大同不至于那么快失陷,我等也就不用在这里绞尽脑汁的商讨解决的办法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