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剑下天山(精校)第3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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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坚年虽四十,可是一向靠着乃父声威,保镖以来,从未与硬手动过真力真枪。而他那铁烟杆打穴的功夫,也的确算是一门绝技。因此久而久之,他也自以为可以称雄一时了,今日见着这三个魔头,虽然不无顾忌,但一给他们挤得下不了台,也自动了真气,烟杆一指,便待扑上。
郝飞凤轻轻一闪,并不接招,笑道:“你要和我动手呀,那可还差着点儿,三弟来把他拿下。背后一个粗豪汉子,应声而出,右手单刀,左手铁盾,拦住孟坚喝道:“我倒要看你孟家的打穴功夫!”这汉子正是三魔柳大雄。
孟坚心头火起,更不打话,铁烟袋当胸打去,柳大雄举盾一迎,烟锅当的一声打在盾上,未烧完的烟丝,给碰得直飞出来,点点火星,倒溅回去。柳大雄单刀在盾下倏地攻出,斩孟坚手腕。孟坚武功也非泛泛,手腕一顿,铁烟杆横里一荡,把单刀荡了开去,大喝一声,斜身滑步,烟锅已自向柳大雄背后“魂门穴”打去。柳大雄反手一迎,烟锅碰在盾上,他顺着这拧身之势,刀光一转,反取中盘。孟坚连跳了两跳,才避开这招。
桂仲明和冒浣莲伏在路旁,看这两人厮拼,只见孟坚如怒狮猛搏,铁烟袋点打敲劈,可总打不着敌人的穴道,柳大雄以铁盾掩护单刀,带攻带守,打得十分激烈。
再打了一会,孟坚渐渐落在下风。本来论功夫技业,他和柳大雄原不相上下。只是柳大雄是个剧盗,见过许多阵仗,孟坚和他一比,可就差得多了。
打到分际,柳大雄左手盾牌虚晃一招,身形向下一扑,单刀绕处,直向他下三路斫去。孟坚霍地退步,铁烟杆“倒打金钟”,指向敌人背脊“天枢穴”,柳大雄大吼一声,身形暴起,铁盾“横托金粱”,用力一磕,右手单刀,顺着烟杆,向上猛削,孟坚若不撒手,手指非给削断不可。
桂仲明伏在路旁,见到孟坚危急,偷偷地对冒浣莲说:“且待我助他一下。”冒浣莲未及拦阻,桂仲明已倏然出手,一枚金环,径自飞去。
这枚金环,打得正是时候。柳大雄看看得手,忽听得“当”的一声,单刀已给金环荡开。收刀一看,只见刀锋已被碰损,缺了一个小口。孟坚莫名所以,拖着烟杆,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
桂仲明暗器打得十分神妙,两边的人又全都注意孟坚和柳大雄的厮斗,竟然没人知道暗器从何而来。柳大雄横刀举盾,高声喝道:“哪个不要脸偷袭大爷的站出来,咱们明刀明枪决个胜负。”
孟坚幸得这一枚金环,保了武威镖局的声威,情知自己不是人家对手,拖着烟杆疾退。郝飞凤撮唇打了个胡哨,只见一骑健马,倏地冲去,马上人往下一跳,拦着孟坚,笑嘻嘻地道:“孟少镖头,你别走!”这人是江北三魔中的第二魔沙无定,也是刚才策马探镖的人。
才解困厄,又遇强敌;孟坚正在心慌,猛然间大车队中,也飞冲出两骑健马,孟坚一看,却是那两个黑瘦汉子,这两个汉子下马叫道“孟爷请退!”其中一人赤手空拳便去强抢沙无定手中的大枪。另一人也以赤手空拳,迎上了追来的柳大雄。
孟坚惊异得几乎喊出声来,这两汉子就是当日请他来保镖的人,当时他们自称是一个富户的管家,名叫陆明陆亮,是两兄弟,倚靠南京另一个武林前辈的面子,来央求武威镖局保镖的。孟坚看他们骨瘦如柴,当时还暗笑怎的这个富户却用“烟精”来作管家,根本就料不到他们身怀绝技。
这两人一出手竟是北派的鹰爪功夹以擒拿手,十数招一过,看得孟坚目定口呆。沙无定的大抢,长七尺有余,一簇血挡四面戟张,足有斗篷大小,挑扎扑打,虎虎生风,论功力比柳大雄还强许多,但陆明只凭一双肉掌,已是足以抵敌。沙无定一抢紧似一枪,兀是刺他不着。那边的陆亮独战柳大雄,竟然欺身直进,硬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去抢柳大雄的串刀,不过片刻就占了上风。
孟坚在一旁看得倒吸凉气,心中叹道:“休了,休了!这两人身怀绝技,我却一点也看不出来,还夸大口,作保镖,传出去岂不笑折别人牙齿。今番纵保得着这支镖,也折了名头!”看两人越打越烈,鹰爪功擒拿手,招数精奇,自己见所未见,越看越怪,不禁皱眉想道:“这两人功夫远在我上,怎的颠倒请我来做保镖,若不是存心戏弄,一定内有隐情。”
这时刻,两对厮杀,功夫也已分出强弱。沙无定招熟力沉,还自抵挡得住,柳大雄的单刀在酣战声中,却竟给陆亮一把抢去,只剩下一面铁盾,且战且退。
郝飞凤相貌像个女人,功夫却极利落,轻轻一纵,拦在陆亮面前,铁扇一指,直点陆亮面门,左掌一立,轻轻向上一托,陆亮双肩一晃,急忙倒纵出去。郝飞凤这招名叫“颠倒阴阳”,与擒拿手有异曲同工之妙,胳弯若给他一托一拗,这条手臂就算卖给他了。
郝飞凤救出了柳大雄,尖声怪气地叫道:“二弟请退下。”沙无定力刺三枪,把陆明迫过一侧,撤枪疾退,气喘吁吁,站在郝飞凤身边。
陆明陆亮并肩站立,郝飞凤展开铁扇,扇了两扇,怪声笑道:“陆家兄弟真好功夫,我不自量力,要请两位一同指教!”陆明陆亮都是心头一震,想道:“人妖”真个“神通广大”,我两兄弟早已退出江湖,他竟一口就能喝破来历。
郝飞凤铁扇一指,又再尖声叫道:“两位陆师傅不肯赐教么?”陆明陆亮大怒,左右一分,双双扑上,喝道:“今日定要擒你这个人妖!”郝飞凤嘻嘻一笑,滑似游鱼,在两人掌底钻了出去,说道:“你们有这能耐?”反手一扇,就和两人斗上了。郝飞凤扇子使开,也是一派点穴家数,但却比孟坚的打穴厉害许多,他身法又极其轻灵,一把扇子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全是指向两人的致命穴道,他左手也不闲着,右手扇子打出,左手跟着就是一掌,用的竟是刀剑路数,这种怪招,陆家兄弟还是初次遇上。幸得他们的鹰爪功擒拿手也有了相当火候,而且相互配合,威力更增。郝飞凤这才不敢过分迫近。
三人走马灯似的厮杀了一百来招,郝飞凤怪招层出不穷,陆家兄弟拼命支持,兀是守多攻少。桂仲明看了许久,摇摇头道:“这两个汉子要糟。鹰爪功擒拿手原是利于攻而不利于守,他们给敌人迫得要撤掌防守,只怕没多久就要落败。”
果然再打一阵,两兄弟蓦然狂叫,往后便跑。但郝飞凤身法比他们更快,身形一起,又绊着他们。口中叫道:“二弟三弟,你们去抢大车!”
沙无定柳大雄一声呐喊,率领百余帮匪,狂风一般卷将过来。郝飞凤尖声叫道:“只要人,不要货,算留给孟老头子一点面子。”孟坚气得焦黄了脸,抡铁烟袋拼命敲击,混战中沙无定一枪将他的烟杆挑上半空,旁边的帮匪抛出绊马索,将他绊倒,柳大雄双手扣住他的脉门,将他缚在路旁的树上。其他护车的壮汉,虽然也有武功,怎禁得帮匪人多势众,转瞬之间就给迫到一隅,眼睁睁地看着沙无定柳大雄领着帮匪,扑奔大车。
桂仲明和冒浣莲伏在路旁,离大车约有十来丈远。冒浣莲本来屡次禁止桂仲明出手,这时见帮匪拉开大车绒幔,里面少女尖声哭叫,不禁柳眉倒竖。桂仲明道:“这帮贼人欺侮娘儿,咱们揍他!”冒浣莲一跃而起,叫道:“好,你对付那两个头领,我去赶开匪徒。”
桂仲明解下腾蛟宝剑,如巨鸟腾空,几个起落,已是落在车队之前。十多个帮匪舞动刀枪,上前拦阻,桂仲明圆睁双眼,大喝一声,腾蛟剑向前一抖,银虹疾吐,把十多把刀枪全都削断,沙无定见状大惊,斜刺里一枪刺出,桂仲明一个旋身,又是一声大喝,宝剑起处,只听得“咔嚓”一声,沙无定四十二斤重的大枪,也给砍断了,震得他虎口流血,拖着半截枪急忙奔命。
在桂仲明大显神威之际,冒浣莲也已赶到现场,那些帮匪正在撕绒幔、砸车门,冒浣莲扬手就是一大把夺命神砂,宛如洒下满天花雨。那些帮匪也都是老于江湖的了,一中暗器,只觉又麻又痒,有人叫道:“这是毒砂子!”冒浣莲一声冷笑,玉手连扬,喝道:“不是毒砂子你们也不知道厉害!”帮匪发一声喊,四下奔逃。冒浣莲双眼滴溜溜地一转,只见第三辆车上,还有几个帮匪,站在车顶,他们已抢出几名少女,用作掩护。冒浣莲大怒,放下神砂,拔出佩剑,一跃而上,剑走偏锋,捷似灵猫,娇叱两声,两名帮匪中剑扑倒,冒浣莲一腿将他们从车顶扫下,挺剑便奔第三名帮匪,那名帮匪将挟持着的少女向前一推,冒浣莲手腕倏翻,剑锋左倾,向空档奔去,剑法迅疾异常,本意这名帮匪也易了结,不料一剑刺去,只听得“当”的一声,碰了回来,原来是刺在一面盾牌上。
这名帮匪是柳大雄,他领头抢上中间的大车,砸开车门,只见六名少女美艳如花,眼都呆了。他看了一阵,将其中最美的少女挟出,冒浣莲已抢了上来。他舍不得放开,竟然在车上负隅顽抗。
冒浣莲连刺数剑,都被柳大雄巧妙挡开。他挟少女为质,以铁盾掩护,冒浣莲武功虽比他强,投鼠忌器,急切间却是奈何不得。柳大雄见冒浣莲一剑紧似一剑,应付也感为难。蓦然间他抓起少女往外一抡,以进为退,引开冒浣莲的剑,哈哈大笑,往后一跃便待翻下大车,哪料笑声未绝,后心忽然一阵剧痛,不由得双手松开,人也像断线风筝一样跌了下去。原来桂仲明在追赶沙无定时,百忙中回头一瞥,见冒浣莲尚在大车上与人拼斗,随手发出一枚金环,打中了柳大雄后心穴道。
冒浣莲正自气红了限,也待挺剑跃下大车,那少女刚好落下,她只好插剑归鞘,双手接下,轻轻抚拍少女,说道:“姐姐受惊了!”那少女惊魂稍定,发觉自己在男子怀中,急忙双手一推,哪料手所触处,却是软绵绵的一团东西。
冒浣莲扬砂拒敌,拔剑救人,紧张中竟自忘记了自己易钗而弁,是个“男儿”。给少女一触,才猛的醒起,急忙放开了手,在少女耳边低声说道:“姐姐,你别声张,我和你一样,是个女人。”
那少女裣衽致谢道:“多谢姐姐救命之恩。”冒浣莲红着脸说道:“你别叫我姐姐,我就领你的情了。”那少女也算机灵,急忙换过口道:“多谢公子!”冒浣莲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怎样来的?这些姑娘是你的姐妹吗?”那少女眼圈一红,答道:“我叫紫菊,是苏州城的歌女,给人买来的,这些姑娘,我早先都不认识,听说也是买来的。”冒浣莲还待再问,忽见下面乱成一片,帮匪四下奔逃,桂仲明向她大声呼唤。
那边,桂仲明在发出金环,打倒柳大雄之后,再向前追。帮匪畏惧宝剑,纷纷躲避。郝飞凤放开陆家兄弟,赶了过来,也兀自镇压不住。
郝飞凤未见敌人,先见剑光,心里一惊,已觉冷气森森,寒光劈面。他仗着身法轻灵,连避三剑,自知不是敌手,待第四剑斩来时,急忙向后一跃,铁扇子倏地出手,迎着剑锋抛去。
桂仲明正杀得性起,忽听得剑尖嗡嗡作响,火星乱飞,十几枝短箭向自己飞来,他双足一点,平地拔起三丈来高,宝剑在半空划了一道弧形,把那些短箭扫断,这才轻飘飘落在地上。只这样被挡了一挡,郝飞凤已跑到河边,扑通一声,借水而逃。原来这手是郝飞凤救命的绝招,那把铁扇子藏有机关,给宝剑截断后,十几条铁扇骨,都化成利箭,向敌人发射。他以往曾有几次被侠义道追杀,就是仗着这手绝技,得以死里逃生的。幸好桂仲明武功深湛,要不然还真避不开这突如其来的暗器。
沙无定最先逃跑,却及不上郝飞凤迅捷,刚刚奔至河边,桂仲明扬手一圈金环,将他后脑打裂,登时毙命。帮匪呼啸,没命奔逃,桂仲明顾不得追赶,先自回来寻觅冒浣莲。
冒浣莲听得呼唤,跳下大车,顺手一剑,挑开孟坚的缚,孟坚淤红了脸,在道旁拾起那根铁烟袋,低声道谢,敲燃火石,狂吸旱烟,掩饰窘态。
陆家兄弟周围检视一番,只有两辆大车,被砸烂车门,撕破绒幔,其他全无损失,急忙拱手向桂冒二人称谢,请问姓名,他们心中极其骇异,尤其对于桂仲明的武功,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看桂仲明年纪不过二十来岁,但剑法和暗器精妙,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桂冒二人未及答话,孟坚忽在背后冷冰冰地说道:“两位陆大爷,这趟镖我们退了。此去北京已是坦途,用不着我来保,也不需要我来保。”陆明将他一把拉住,急忙说道:“孟镖头,这是怎么说的?全仗贵镖局威名,我们才能从苏州一直平安至此。在这个地方,虽然遭了一点挫折,胜败也是兵家常事嘛。咳,莫非你怪我们兄弟两人,我们替你赔罪。”说罢兄弟两人双双作揖。孟坚尴尬得很,可又不能再发脾气,桂仲明也上前来劝,孟坚叹口气道:“两位陆大爷武功真高,这两位达官武功更高,武威镖局得保声名,全靠你们。回去我就禀告家父,把镖局歇了。然后再酬谢各位。”他这说的可是真话,他眼见今日诸人,武功一个比一个高,不禁心灰意冷,再不想吃这口江湖饭了。
两陆微微一笑,将事揭过。桂冒二人,随便捏了个假名,寒暄几句,也待告辞,另走小路。陆家兄弟却拉着不放,力劝他们一道,同路进京。桂仲明瞧了冒浣莲一眼,冒浣莲忽慨然说道:“既然两位这样热心,咱们就叨光托荫吧。”两陆大喜,立刻让出两匹马,修好大车,就请桂冒二人一同上路。
一路上两陆拿话套问桂冒二人,冒浣莲机灵得很,含糊应过。她拿话套问两陆,两陆也含糊应过,问得紧时,只是答道:“到了京城,我两兄弟自当请尊驾到我主人家中,赔罪道谢。”冒浣莲知道“交浅言深”,乃是江湖大忌,也就不再追问下去。至于孟坚,则一路默不作声,兴趣索然,虽然满腹疑团,却不愿开口说话。
走了十多天,到了北京,桂仲明见城墙高峻,西山巍峨,宫殿连云,屋宇栉比,端的是雄伟壮丽,气象万千。他久处深山,几曾见过如此景象。正自心胸舒畅,眼花缭乱之际,忽听孟坚冷冷问道:“陆大爷,镖已押到京城了,请问在哪里交卸?”陆明扬鞭一笑,说道:“纳兰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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