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三女侠(精校)第1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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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兰珠使的这路剑法,也是天山剑法中的追风剑法,不过虽然同是一路剑法,在易兰珠使来,比唐晓澜厉害岂止数十百倍!还幸易兰珠一念慈悲,剑锋所刺,都是关节与不致命的穴道之处,目的只在使敌人消失战斗力量。
易兰珠绕场一周,卫士们倒了一大半,武功较强的未受剑伤也纷纷后退,了因和尚等人大惊,急忙赶来缠斗,易兰珠心想:擒贼擒王,看来这王尊一是他们首领,且把这厮擒住,先破了采花怪案再说。主意打定,长剑一抖,一个“搂膝拗步”,飘风般闪到王尊一右侧,一招“玉女投梭”,横刺过来,王尊一单刀一罩,叮当一声,断为两截。了因吓得心胆皆裂,禅杖急急扫来,哈布陀的流星锤也连环打到,易兰珠一击不中,已给他们二人拦住。
吕四娘见易兰珠如此出手,也猛然醒悟,霜华剑疾发如风,接连闯过几名卫士的堵截,脚尖一点,腾身掠起,忽地一招“天山雪崩”,半空杀下,宝剑直刺王尊一颈项。萨天剌弓身一跃,急使猫鹰扑击的绝技,也腾起身来,舍死忘生,在半空截击,十只长可逾尺的指甲,一齐刺到,两人功夫都是高强之极,半空中谁都难于闪躲,吕四娘肩头中了一爪,萨天剌胸瞠也中了一剑,还是吕四娘功力较高,中了一爪,连人带剑转了个圆圈,把涌来的卫士又伤了几个,宝剑一挥,仍然指到王尊一背后!而萨天剌吃了一剑,卜声堕地,已是不能动弹!
王尊一绕场疾走,忽觉背后金刃劈风之声,身形一矮,蓦地“翻身射虎”,反手一拿,左手双指疾点吕四娘的“窍阴穴”,右拳如箭,冲打吕四娘前心,这是少林派“伏虎拳”中的救命绝招,败中求胜。吕四娘迫得改攻为守,吞胸吸腹,晃身急闪,霜华剑发出去,圈回来,刷地第二剑又卷地掠来。王尊一绝险已过,心神稍定,左拳右掌,反击吕四娘下盘,一名黑衣卫士纵跃如风,手提两柄熟铜锏,左砸右压,及时赶到,这名卫士名叫彭云应,乃是哈布陀副手,功力也非寻常可比,吕四娘看看得手,忽遭阻截,勃然大怒,猛然一振手腕,剑锋倒削,使出玄女剑中的绝招“秋水横舟”,从双锏之下钻过,仍向王尊一胸膛刺去。彭云应武功精熟,横退两步,双锏急砸,吕四娘本以为可从锏底钻过,哪料彭云应先退后复上,方位恰到好处,眼见这双锏落下,纵算王尊一给她宝剑刺中,她也免不了头破血流之灾。
吕四娘遭逢绝险,退已无及,不顾一切,霜华剑仍然向前猛刺。正在这死生俄顷之际,彭云应与吕四娘都蓦然给人一扯,分开两边。正是:
强中更有强中手,
柳暗花明又一村。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戒律难持 禅师迷困惑
笺文误释 童子弄权谋
吕四娘彭云应互相冲击,如箭离弦,其势极猛,给来人一下分开,甚为惊讶。吕四娘横跃三步,收剑看时,只见一个清矍和尚,身穿月白僧袍,脚登双耳麻鞋,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双目不怒而威,渊停岳峙,状貌威严。正拦在王尊一与自己的中间。
易兰珠一口长剑神出鬼没,光芒四射,宛如水银泻地,花雨缤纷,把了因、哈布陀与天叶散人三个一等一的高手杀得手忙脚乱,猛然间见一个和尚半空跃下,一手拉开了吕四娘,不禁大惊,横剑一封,把了因三人迫出外圈,正待赶去,忽听得那和尚大声喝道:“王尊一,你还不乖乖跟我回山?”易兰珠闻言一怔,只听得那王尊一亢声说道:“师叔远来,小侄有失迎迓,就请师叔在此盘桓几天,小侄有事绊身,回山谒灵,暂时还办不到!”那和尚拂尘一指,厉声斥道:“你在我跟前,还装什么蒜?你恶贯满盈,不跟我回山,难道要逼我在此下手吗?”
易兰珠甚觉出奇,走前几步,那和尚双掌合十,作了一礼,歉然说道:“易女侠请恕无礼,小僧是嵩山少林的监寺,少林不幸,出此下贱之徒,不但有玷家门而且辱及武林,累得易女侠费神出力,我们少林寺非常过意不去!今天我就把他押解回山,依法惩治,易女侠和这几位朋友若肯赏光,请到嵩山少林寺勾留数日,我们嵩山少林,决不包庇门徒,女侠也可作个见证!”
易兰珠本来疑心王尊一是王室子弟,最少也是朝廷中人,所以才能把钦差行署当作藏奸之地,至此大感出乎意外。嵩山少林寺乃天下武术总汇,门徒遍布国内,声势之大,其他各派望尘不及。以前的主持本空大师更是四方钦仰的有道高僧,王尊一若然是皇室中人,那绝不能出于少林门下。当下拱手说道:“不敢动问大师与本空主持是怎么个称呼?”那和尚道:“本空大师正是贫僧的师兄,他不幸去年已圆寂去了。这个叛徒,正是他的俗家弟子。现在的主持是三师弟无住禅师。”易兰珠道:“那么你是本无大师了?”那和尚稽首说道:“我与凌大侠曾有过一面之缘,我早欲上天山拜谒女侠,只因路途遥远,寺务缠身,迟迟未能成行。这次冒犯女侠,甚为惭愧!”
易兰珠也暗自叫声“惭愧”,怎么却想不起他来。这本无禅师精通少林神拳,功力不在他师兄本空之下。论起辈分,和自己正是同辈。这次自己和他分头查这怪案,若然自己早发现有像他那样武功深不可测的人物,也必然会怀疑他与怪案有关,去搜他的行李的。易兰珠这样一想,倒也不怪本无禅师,只是有点惊异,看本无禅师,年逾花甲,轻功何以尚如此了得?其实本无大师的武功与易兰珠原在伯仲之间,但此番探案,易兰珠先是专心注意白泰官,所以没留神到本无大师跟踪她罢了。
了因和尚、天叶散人与哈布陀三人,纵身急退,布成犄角之势,护着王尊一。本无大师向天叶散人合十作礼,开声说道:“天叶道兄,贫僧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不知道兄何以庇护叛徒,助纣为虐?”了因喝道:“本无大师,你在嵩山清修,也还罢了,何以到此干预闲事?”本无大师拂尘一扫,朗声说道:“这位想必是江南八侠之首的了因大师了,听说大师近来春风得意,应清廷什么皇子之聘,受封为宝国禅师了。贫僧乃山野小民,不敢与贵为国师的人来往。贫僧虽与独臂神尼也有点小小的交情,但门户不同,贫僧正因不肯多管闲事,所以虽与神尼分属故交,对她的叛徒也还不愿出手料理,我想独臂神尼遗规尚在,自有她的门户中人出头。大国师责我多管闲事,真不知从何说起?”本无大师只知了因受了四皇子之聘,却不知天叶散人也受了聘。这番说话,暗存讥刺,明明知道了因乃是独臂神尼的首徒,却偏不提起,比明骂了因还更厉害!不但了因老羞成怒,天叶散人也是面红过耳。了因禅杖一摆,大声喝道:“本无老秃,我敬你是长辈,才好心劝你,你当我真怕你么?”本无大师冷冷笑道:“我年迈无能,哪敢像一些后生小辈妄在江湖称强道霸?我已遵大国师之劝不敢再在江湖上多管闲事了,但我本门师侄,我总该还管得!嘿,我也要劝大国师不要管我少林门户中事!大国师若一定要管呢,那么就请大国师知会天下英雄,到嵩山赐教!”了因虎吼一声,碗口粗的禅杖陡然打出,本无大师拂尘一扬,把禅杖缠着,以了因的神力,竟然被他阻住!正想变招,忽闻得王尊一也冷冷说道:“师叔一来就以家法相责,不知少林家法第十三条说的是什么?”本无大师一怔,原来第十三条说的是,若然少林门下,被误为犯了清规大戒的,准许申辩。对监寺所判,不服者可邀请证人,到嵩山申述评理。最多许以一月为期。少林这条“家法”,用意是怕有人受了冤屈,监寺误判,以致沉冤莫白的。要知少林门人甚多,江湖上良莠不齐,有时不免误受牵累;监寺护法,有时察看也容有不周,所以立法以宽济严,不像其他各派,做掌门的便可生杀予夺,具有无上权威。
王尊一此言一出,本无禅师右手一松,把拂尘收回,睁眼说道:“我亲眼见你同党劫夺少女,献奉与你,你乃是采花案的主凶,难道我还诬你不成?”王尊一夷然自若,只是微微发笑!
本无大师见师侄不理不答,变色说道:“既然你要申辩,我便许你一月为期,任你邀请证人,上嵩山评理!你若以为有人作你靠山,妄想逃匿,那你可办不到!”王尊一傲然笑道:“我为什么要逃?一月后我准到嵩山便是!”本无大师见他态度雍容,毫无胆怯之意,好生奇怪!心想若非自己亲自破案,真不敢相信他就是采花案的主使人。看他儒雅威武两俱有之,面上不现半点邪气。谁料他会做出这种最犯江湖之忌的下贱之事。
当下本无大师再对易兰珠道:“到期也奉请女侠上山作个见证,这几位朋友也一并请了。”易兰珠笑道:“这两位便是了因的师弟师妹,白泰官和吕四娘。”本无大师道:“那更好了!咱们走!”这时门外火把如林,山东巡抚田文镜亲率兵丁把大厦团团围住,王尊一挥了挥手,哈布陀出外一阵,王尊一道:“师叔,请恕小侄不远送了!”本无向外一望,只见门外兵丁,霎忽之间已退得干干净净,冷笑说道:“看你不出,原来你还勾结满奴,是钦差大人的贵客!”王尊一朗然说道:“请师叔一并记在小侄账上,该杀该剐,到时请主持和武林前辈判罪便是!”本无大师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摆拂尘,往外便走。易兰珠碍于王尊一是少林派的人,既有本无大师出头,自己只好放手。
五人回到了玄妙观,本无大师向易兰珠一再道歉。谈了两天武学,各自欣佩。两日后本无大师自回嵩山,白泰官则邀吕四娘去访甘凤池,准备先上邙山祭扫师父之墓,然后再到嵩山作证。易兰珠计算路程,山东与河南相邻,从青岛到嵩山,以她和唐晓澜的脚程,最多半月可到。便叫唐晓澜在玄妙观中留下,先传他内功的吐纳之道,唐晓澜在杨仲英门下五年,所习本是正宗,有了根底,再经易兰珠一点窍要,顿时意与神会,上手甚易。
半月之后,易唐二人从青岛南下,经临沂再向西折,从曲阜直下济宁,进入河南商邱,再过几天,来到嵩山。只见那少林寺屋宇连云,鳞次栉比,果然不愧是一个佛寺的大丛林。进到寺门,早有执掌经堂的僧人,到知客堂接引,经过大雄宝殿,进入罗汉堂,本无大师也已亲自出迎,说起日期,原来明日就是。当下本无替易兰珠引见少林寺的新主持无住禅师,无住禅师慈眉善目,一看就知是个有道的高僧。无住虽然是本无的师弟,但也对佛经潜心研究,善说上乘之法,武功虽略逊师兄,道德修行,却是阖寺第一,所以做了主持。但这无住禅师的长处也正是他的短处,他力主清修,不问俗事,虽然不许门徒与官府往来,但也不鼓励他们与官府作对。他只求逍遥化外,宏扬佛法,便认为是求正果的不二法门,这且按下不表。
且说唐晓澜进了少林寺后,自有知客带他到禅房安歇。唐晓澜住的禅房正在罗汉堂侧边,堂中一盏巨大琉璃灯,悬在殿顶,灯焰足有碗口大小,放出缤纷异彩,神桌上点着粗如儿臂的巨烛,烛焰窜起半尺多高,唐晓澜盘足趺坐禅床之上,也不知过了多久,但觉万籁俱寂,只有堂中烛焰,偶而发出“必剥”之声。唐晓澜心想:这少林寺果然名不虚传,听白泰官说,它有三十六座殿,五百多僧侣,入夜之后,居然如此寂静,的确是个戒律谨严的寺院。正思量间,忽闻得外面有轻微的声息,唐晓澜悄悄下了禅床,在门隙一望,只见大堂上竟然有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裸着双足,金环束发,两只玉雪可爱的小臂上,也束着两只金环,就如《西游记》中所描绘的红孩儿一般,在大堂中手舞足蹈,向这个罗汉伸一拳,向那个罗汉踢一腿,忽而口中喃喃有辞,忽而昂头向天长笑,形状诡秘!唐晓澜大为讶异,如此庄严肃穆的少林寺中,怎么忽然会钻出这样一个孩童来,而且罗汉堂的重要又仅次于大雄宝殿,为什么少林寺的寺僧,又容得一个顽皮的孩子在此撒野?
过了一会,仍不见有寺中僧人出来干涉,唐晓澜一时好奇,伸手拉开门闩,正待出去,忽然眼前一花,罗汉堂的檐顶,突然落下一人,那小孩冲着他一笑,那人一打手式,小孩突然在怀中摸出一包东西,啪地打去,那人伸手一接,回过头来,却是天叶散人。唐晓澜手拉门闩,急忙闩上。天叶散人怪啸一声,那小孩忽然喊道:“有人来啊!”天叶散人遥击一掌,禅房房门如中铁锤,如受巨风,突被震开,唐晓澜跌在地上!
唐晓澜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只见罗汉堂四面,已赫然地立着四个僧人,唐晓澜只认得一个是引自己入寺的知客僧悟虚禅师。悟虚禅师开声喝道:“咄,你是哪里来的?少林寺中的罗汉堂,岂容得你随意乱闯么?”天叶散人哈哈笑道:“请你们的主持无住大师打话!”四个和尚同声斥道:“我们的主持,不见你这无名之辈。”天叶散人一阵狂笑,朗然说道:“你们连我都不知道,真是丢尽少林的面!”拔身便起,傲然说道:“你们不把主持叫来,难道我不会自己去找么?”四个僧人也不见怎样腾挪作势,已倏地四条齐上,把天叶散人围在中间。天叶散人又是冷笑一声,出手如电,双臂一振,两名僧人直掼出去,另外两名僧人也踉踉跄跄退了几步。天叶散人掌力厉害非常,幸在这四名僧人都是现下少林第二辈中的高手,要不然更受不住。天叶散人得意洋洋,正待前闯,冷不防大堂东面,人影一晃,天叶散人正待回身,肩头已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弥陀佛!”天叶散人吓了一跳,未敢回头,先行引避,急忙向旁横跃三步。
天叶散人左掌护胸,足尖一旋,回过头来,只见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天叶散人不远万里,远来中土,可有什么事赐教么?”天叶散人道:“请问大师法号?”那老和尚稽首答道:“老衲正是散人欲找之人!”天叶散人道:“无住禅师名不虚传,果然是个谦冲有道的高僧。只是你门下四位僧人,忒是无礼!”无住禅师笑道:“他们四人怎知是散人来到,他们只当是江湖上的狂徒!就是老衲,若不见散人的灵山掌法,也不知道是你夤夜到来。散人请遏怒气,贫僧在此赔罪!”这番话亦软亦硬,明是道歉赔罪,实是暗责天叶散人不该蔑视武林规矩,擅闯山门。天叶散人的灵山派与少林派虽然远隔万里,门户毫不相涉,但天叶散人的师父灵山上人五十年前曾到过少林寺听过无住的师父说经,奉以“半师”之礼,所以若认真排列起来,天叶散人比无住禅师却矮了半辈。乱闯长辈门庭,说起来先是自己不对,尤其无住禅师如此谦虚,天叶散人倒不由得不收起骄狂之气,当下还了一礼,拱手说道:“令师侄王尊一道德武功,江湖推重。贵监寺本无大师不察,加以罪名,俺虽半生闲散,也看不过去。令师侄明日便到嵩山请罪,俺与几位武林前辈,也愿在少林寺中得一旁听之席,断此是非!”原来按武林规矩,本派清理门户,外派不得干预。但若事出非常,而受整肃的门徒,又公然不服者,也可请别派宗祖,参与评理。只是此种事情,百年难遇一次,事由若有如此不服本派长老的门人,纵许评理得直,感情已伤,非脱离本派另立门户不可的了。
无住禅师“哦”了一声,仍然平静说道:“我们少林寺千百来年都以戒律自持,绝不包庇门徒,也绝不妄责门徒。但古语有云:兼听则聪,偏听则蔽,天叶散人与别派武林宗祖惠然肯来,共断曲直,那贫僧是求之不得!”天叶散人道声“得罪!”转身便走,侧门一启,忽然闯出一人,合掌一揖,叫道:“天叶散人远来,恕我们不送了!”天叶散人突觉巨风震撼,合掌回揖,竟自抵挡不住,身不由己,直退出堂门!天叶散人素以掌力自鸣,不料却敌这人不过,定神看时,原来却是本无大师,道声:“承教!”再也不敢多说,疾忙下山。
那个金环束发的孩子,当无住禅师与天叶散人对话之时,始终在旁静听。无住禅师送走天叶散人之后,轻抚他的头发,爱怜说道:“没有伤及你吗?”小孩道:“没有!”本无大师道:“谅那厮也不敢。”对小孩道:“好了,你回去歇息吧,今晚不必练功了,你的师父等着你呢。”小孩应了一声,转入后堂。唐晓澜本想问那小孩来历,但自己既是初来,辈分又低,却是不便擅问,只好纳着一肚子闷,自去睡觉。遥遥听得外面本无禅师声调高昂,似在和无住禅师争辩!
天叶散人走后,无住禅师与本无大师携手同入“初祖庵”中,这初祖庵乃纪念达摩禅师的建筑,(相传达摩禅师,在南朝梁武帝时,自印来华,一苇渡江,在河南嵩山少林面壁十年,创立禅宗,是为“初祖”)少林寺有重大事情时,首脑人物,才入“初祖庵”中相商。无住禅师坐定之后,微笑说道:“师兄姜桂之性,火气至今未敛,今晚何苦与来人为难?”本无大师笑道:“我也不想成佛,哪学得师弟你的涵养功夫。天叶散人明知我寺是武林的泰山北斗,居然擅闯山门,不给他点厉害,他还以为我少林寺僧是可欺之辈。”无住禅师道:“他既按武林规矩,要替王尊一撑腰,明日便是日期,事出非常,他早一晚通知,虽然不够礼貌,也不必怪责他了!”本无大师道:“我在青岛去捉王尊一时,已知有许多武林高手,与他助纣为虐,只料不到天叶散人也在其内。王尊一既然不服管束,且又淫暴下流,明日会后,废了他吧!”
无住禅师低眉关目,良久良久,才低声说道:“师兄,这事太不寻常!”本无禅师叹道:“料不到我们大师兄最宠爱的徒弟,今日变成这样!”本无的师兄本空乃是前任少林主持,在武林中威望,远在两个师弟之上,所以江湖中人提到少林,十九只知本空,不知无住。当年王尊一乃是了因保荐来的,那时本无就疑王尊一来历不清,劝师兄不要收他。但本空见王尊一相貌非凡,聪慧异常,非但不听师弟之劝,而且把一身本领,都授了给他。
无住道:“我说这事太不寻常,不只是因为王尊一乃是我们师兄的爱徒,而是为什么有那么多武林高手替他撑腰?”本无禅师默然不语,无住继道:“你想纵使王尊一是后起之秀,他出师才有几年?有何德何能,居然令一派宗祖的天叶散人,也如此倾倒。还有那凶僧了因,自恃是江南八侠之首,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又怎的竟似给他做了保镖?”本无禅师沉吟有顷,一拳击在掌上,拖长声音说道:“莫非他……”无住禅师面色惨白,截住说道:“我们不要随便猜测,骑着驴儿看唱本,走着瞧吧!只是我有一言奉劝,师兄你性子较暴,明日之事,说不定有关少林劫数,你要忍着些儿。”本无禅师怫然说道:“师弟,你是一寺的主持,你说什么就算什么,愚兄听你吩咐便是。”无住禅师一笑起立,说道:“咱们兄弟,说这个干嘛?师兄,你别多心!”两师兄弟携手走出庵堂,看三十六殿浸在溶溶月色之中,无住禅师忽然叹了口气,说道:“求佛祖慈悲保佑,这大好基业,不要毁在我的手里!”
第二日一早,少林寺的大雄宝殿,香烛缭绕,达摩祖师的佛像摆在正中,等待举行一个不平常的仪式。
唐晓澜以见证人的身份,也被邀请参观,只是他乃晚辈,不似易兰珠白泰官等由上院高僧接待,列席的席位也有不同。招待他的仍是昨日接引他的知客僧悟虚。唐晓澜一早起身,悟虚请他沐浴净身等候,午牌时分,悟虚带他走出禅房,只见值殿僧人,两排排列,全是鲜明的僧衣,进到大雄宝殿,五百僧人,早已按照原定的位置站好,大雄殿内肃穆异常,几乎连呼吸声音都可以听得见。殿台上的两行司礼僧人,手敲云板,音韵悠扬,一声声传了下去。唐晓澜坐在西侧的第十三宾席,过了一盏茶时刻,突然钟鸣鼓响,月门开处,檀香袅袅如雾,在香烟缭绕中并排走进三人,正是主持无住禅师、监寺本无禅师,和少林寺的贵宾易兰珠,白泰官与吕四娘随后,无住禅师走到达摩佛像之下,趺坐在案前的一个黄布拜垫之上,本无大师趺坐右侧蒲团,易兰珠、白泰官、吕四娘三人坐在右首宾席。达摩堂、罗汉堂、掌经堂的上三堂高僧,全都穿着袈裟,恭身合十,向掌教方丈、少林寺的主持无住禅师施礼。无住禅师面容肃穆,向达摩祖师佛像行礼之后,开声说道:“我嵩山少林寺建寺一千三百余年,戒律精严,名闻海内。老衲不德,新任主持,不意有本寺门人王尊一,罔顾清规,有违大戒,为监寺本无大师发现,竟在青岛干下采花恶行,本应立即缉拿归山,但王尊一声称不服,要求与监寺对质,并邀有别派长老,共同评理。此事关系少林荣辱,等下明断曲直;阖寺僧人,俱当引为鉴戒。”有许多僧侣,未知此事,一时啧异之声大作,少林寺中竟然出了采花大贼,这真是从所未有之事。
本无大师稽首说道:“掌院方丈,若然断了曲直之后,王尊一果然有罪,但别派长老,出头庇护,那又如何?”无住禅师道:“若有此事,只有阖寺一致,劝服外宾,惩治叛徒。”本无大师又道:“若然外宾不服,那又如何?”无住禅师含嗔说道:“必无是理!”掌经堂的弘法大师道:“采花淫行,罪在不恕,若真有外宾恃强庇护,那全寺僧人,均有护法之责!即使叛徒要别投门户,也不可以!”掌经堂主持是执掌历代的传经戒律的,本无大师就是要迫他说出这样的话。无住禅师蹙眉不语,面有重忧。
时交正午,唐晓澜心想:王尊一怎的还不见来,莫非他畏罪不敢来么?忽闻寺门外清磐之声,寺门开处,王尊一洋洋自得,在一大堆人簇拥之下,走进了大雄宝殿。这一堆人是:了因和尚、天叶散人、哈布陀与神魔双老,另外还有两人,唐晓澜却不认得,悄悄细问悟虚,才知这两人一是西北的著名巨寇甘天龙,一是形意派的元老董巨川,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
王尊一走进大殿,向无住禅师行了一礼,无住禅师道:“你愿坐待罪席上,还是愿坐在申辩席上,由你抉择!”原来按武林规矩,发生了这样不寻常之事,被整肃的的门徒,若坐在待罪席上,即是表明自己始终愿皈依本派,以待罪之身,求同门谅解。若坐在申辩席上,即是以两造之一自居,与本派主持站在平等的地位辩论。如此则不管结果如何,都要脱离本派的了。王尊一举头一望,那申辩席与外宾席紧紧相连,再不思量,径自到申辩席上坐下。了因、天叶等人也依次地坐到左侧外宾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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