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云梦谭(精校)第31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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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一批为数两百余人的河洛子弟中,能够迅速反应过来、发挥实力进行战斗的人,还不足四成,大部分都还没从初上战场的炮击震愕中回复,所谓的战斗根本是单方面屠杀,不过,倒也不是每个人都这样,在这两百多人里头,还是有些人瞬间就适应了状况,拔剑反击。
  虚江子正是这些人其中之一。论战斗反应,虚江子本不算是杰出,但有了西门朱玉的警告在先,他对太平军的警戒心一直很强,在听人描述太平军种种法宝如何厉害的时候,他也远比同门认真,事后总在构思着要怎样才能抵御、应变。
  在旁人眼中,这种态度近乎杞人忧天,甚至引人讪笑,但在虚江子看来,既然都已经到战场上来了,危险随时有可能发生,多提防总是没错,更何况连西门朱玉那种高手都认为太平军厉害,像自己这样的小人物,当然更该加倍注意。
  这种态度所导致的结果,就是在炮声响起的瞬间,虚江子就已经反应过来,「这么大声……不可能是别的,一定是敌袭!」
  判断出是炮击以后,虚江子不但自己连忙闪躲,还有余裕拉上旁边两名同门一把,在首波炮击中保住性命,并且拔剑出鞘,预备迎敌。
  「敌人数目应该不多,这攻击算小儿科,如果是大部队事先规划好伏击我们,火炮之中应该藏设毒药,轰炸完后,毒烟弥漫,我们必死无疑……现在只是单纯炮轰,我估计只是小部队,因为发现我们的行踪,就抢先来此设伏,炮击后马上就会进行白刃战,这也是我们的机会。」
  这一类的状况,路上早已想过几百遍,事情虽然发生得毫无征兆,但也只不过是预期中的某一个情形发生了,虚江子不假思索,一口气就将这些话说出来,这时才发现周围左右的同门,目瞪口呆地望向自己,那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大怪物。
  「算了,不说什么别的,大家上吧!」
  第八章
战场烽火·奇音震撼
  虚江子仗剑冲向敌人,同时也留意自己弟弟那边的状况。虚河子的武功本高,炮击并没有伤害到他,而他的反应虽然慢上一步,这时也已经拔出剑来,迎向敌人打白刃战了。
  只不过,与敌人正面遭遇后,虚江子才发现战斗并没有那么简单。尽管事先已经做过许多的预想、模拟,但实际碰上了,就会发现现实与想像之间的差距,过去在不周山上与同门比武拆招,夸说剑招刚烈如火、灵动若水,那都只是一种形容词,可不会真的喷出火焰与水柱。
  可是,与太平军的战斗,却正是这种情形,一剑斩去,敌兵手一抬,就是一道火焰喷了出来,只要被打中,整个人瞬间化成一团燃烧的火焰,在惨嚎中死去;喷出毒液的敌兵也不少,劲道极强的水柱还可以连发,速度快绝,普通人哪里闪得过去?
  幸好,之前的模拟想像派上用场,虚江子虽然有些手忙脚乱,但还是有办法应对,急忙脱下外袍,鼓劲舞动,在真气贯注之下,高速转动的外袍像是一面盾牌,把什么毒水、火焰都给挡下,趁机迫近后剑刃一挥,轻易斩下敌人。
  「又是喷水,又是喷火,这哪是战斗?根本是杂技团嘛!」
  虚江子有这样的荒唐感受,但能与他一样感叹的人实在不多,大多数河洛弟子仍处于生死一瞬的窘境。挥袍成盾,挡住火焰、毒水,这种技巧若非日积月累练习,就只能像虚江子一样,以浑厚内力当作后盾,贯劲于布袍之上,这才能让棉布犹如钢板,否则普通人舞得再急,被火焰一沾,照样起火,没有防御之效,更别说连续挡下多道攻击了。
  看见两名敌人泼血倒地,虚江子摇了摇头,虽然没致命,不过感觉却怪怪的,与上次在镖局夜战相比,不晓得这算不算是一种进步。不过,除了这两名敌人,还有更多人正在地上垂死呻吟,而那些人几乎都是自己熟识的师兄弟。
  察觉到这点的虚江子,不再迟疑,冲出去挥剑杀敌,又砍倒了几个敌人后,旁边身影一闪,赫然是虚河子到了。
  虚河子身上满是点点血迹,这都是他一路上斩杀敌人而沾染上的,长剑运转如电,转眼间又杀三人,毙敌速度比虚江子要快得多,连表情看起来都有几分狰狞。
  「大哥,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你我联手,先稳住局面。」
  虚河子内力虽有长进,却仍不如虚江子浑厚,能够这样快速杀敌,靠的一是出剑快速,一是运剑巧妙,要是能与虚江子联手,胜算将大幅提升,对此虚江子自无异议,和弟弟分别负担守攻任务,两人快速移动,所经之处,只见剑光闪闪,每一下剑光闪动,就是一名敌人断喉气绝。
  在虚江子的一生中,这还是首次,周围出现如此大量而快速的死亡,他无暇深思,将所有精神专注在防御上,不仅挡下针对自己的攻击,还要连攻向虚河子的袭击也一并拦下。
  得到这份援护的虚河子,并没有辜负兄长的努力,冷冽剑光如行云流水,将四面敌人一一斩杀,救出命在旦夕的同门。在精神上,虚河子承受的压力远较兄长为大,他毕竟是此行的领导者,尽管这两百余人只是来参战的河洛弟子中,非常微不足道的数字,但若是在这里全军覆没了,对自己的名声也会是严重打击。
  战斗的过程中,虚江子发现了一点异常。当最初的紧张与些微恐惧尽去后,尤其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这些太平军的实力并不强。
  发射火焰、毒水的器械,过去是见所未见,杀伤力也确实惊人,但太平军使用这些武器的时候,并没有显示出足以驾驭这些武器的实力,当他们高速发射火焰、毒水,速度越快,准头也越差,甚至还承受不住高速发射所造成的反震力,仰身栽倒,结果就误击了同伴,或者是倒楣地被自己的毒水淋到……然后死得很凄惨。
  「……好家伙,阿河,我不太确定到底是我们杀得多,还是他们杀自己人杀得更多。」
  「哪这么多废话?小心顾着自己的安全,别莫名其妙把命丢了就是。」
  虚江子、虚河子兄弟联手,其利断金,一方面是快速摆平所遇到的太平军,一方面则是解救正遭遇危险的河洛弟子,每救下一人,就让他跟在后头,帮着防御后方,顺便对敌人补刀。
  这些河洛弟子身上多数带伤,有些甚至连走都走不动,但如果只是补尾刀的话,这种任务倒还游刃有余。跟随在后的人数不住增加,这股战力就越来越强大,当这支队伍从十数人,扩展到数十人后,就已经形成一股力量,足以与太平军正面相抗,将局面渐渐稳定下来。
  正如虚江子原先所料,这不是太平军的大部队,仅是一支小队伍,偶然抄到敌后先行探查,发现有一批新兵来到,就设伏想搞个闪电突袭,最理想的结果就是全歼这批新兵,再不济也要好好给他们一次洗礼,学学战场上的残酷。
  因为是以少击多,这支太平军的总数不过四十余人,最开始固然取得优势,杀了不少河洛弟子,但过于求胜贪功,没有做到进退如风,当虚江子、虚河子率众反扑,重新掌握住局势,他们想要撒离已不可得,反过来被围杀得惨叫连天,兵败如山倒。
  战斗中的虚江子,看见己方的死伤状况,心中一痛,但也有欣喜的地方,因为这一战证明太平军虽然有稀奇古怪的法宝,威力也大,可是,并不是强大到不可战胜……
  ……这样看来,太平军的实力强得有限,如果这就是考察的结论,那么,本派的决定会是什么呢?
  在出发之前,虚江子曾经猜测过,河洛剑派或许会在确认太平军的实力后,做出影响中土改朝换代的决定,但这仅是自己的个人猜测,说不定根本没有此事,况且自己也没有接到相关命令。
  不过,本来这种要大动脑筋的事情,也轮不到自己,照理说,如果真有这一类的密令,一定是托付给既有聪明才智又有眼光的人,弟弟虚河子一直是被培育成这类的英才,若师父真存有观察太平军的意思,这密令肯定是交给虚河子来执行,自己无资格过问,就索性不要去想,反正目前为止接到的命令,是效忠朝廷、剿灭叛党,自己也只要忠实执行这道命令就行了。
  这些念头才在脑海中转过,突然一声尖锐呜啸划破长空,几道黑影从天边掠过,高速朝这边开来,那种速度与声势,一看就晓得是高手来了,而且来势汹汹,似是不怀好意,虚江子马上就判断来人是敌非友。
  「小心,有敌人!」
  虚江子的提醒,一半是多余,那几道黑影来势甚急,任谁一看也晓得这些人来意不善,纷纷提高警觉。只不过,这些警戒还是稍嫌不足了点,因为来的人数目虽少,却是太平军中的高阶战将。
  之前的毒水、火焰虽然厉害,倒也还不是无可防御,但这几个人一来到战场,立刻发动攻击,瞬间逼得河洛弟子阵脚大乱。
  这几名不速之客的打扮,非常怪异,一身的黑衣、黑头套、黑面罩,完全藏身于黑色之中,似乎完全不让人见到他们的脸与身,装扮神秘至极,而出手更是怪异莫名,一举手便有河洛弟子倒下。
  「怎么回事?」
  虚江子几乎看得眼珠子突出来,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些人一举手,便有师兄弟倒了下去,如果说是发射了什么暗器,自己又完全看不到,真是岂有此理,自己的眼力不至于差成这样吧?
  虚河子也感到同样的震惊,但比起兄长,他还是竭力想出一些合理的解释,「这……这可能是牛毛针,太细了,所以一定是距离太远看不见。」
  勉强算是一个合理解释,但那些黑衣人远隔十数步之遥,扬掌打出,便有人跪倒晕厥,这种距离发肉眼不能见的牛毛针,针上所附内力之强,简直骇人听闻,如果真有此修为,己方势将无人能敌。
  「或、或者是无形奇毒,对,他们恐怕是用毒的!」
  这个说法听来有说服力得多,不过对提振士气却没什么好处,尤其是想到敌人身上沾着莫名奇毒,扬掌散毒,周围的人就纷纷中毒倒下,这种敌人要怎么去战?怎么去防御?光是想像,就觉得身体发软,莫能一战。
  虚江子觉得这两个解释都有些不妥,尤其是看到几个倒下的同门,没有出现中毒的症状,而是两耳流血,抱着耳朵在地上打滚,那种惨状无形中好像就说明了什么。
  只是,就算心知不妥,虚江子也没有别的选择,除非自己可以抛下所有人,掉头逃跑,要不然,敌人都杀到面前来了,就是硬着头皮也得上。针对虚河子的猜测,虚江子也只能相信,预先闭气,吞了两颗防毒的灵丹,紧守门户,提高警觉,生怕莫名其妙地中了牛毛针。
  从事后结果看来,虚河子的推论有部分命中事实,至少在「肉眼难见的暗器」上,虚河子猜得没错。
  当敌人迫至近处,虚江子、虚河子都采取防御姿态,将一口真气运遍全身,紧闭气门,生怕中毒,哪知道敌人全然不把他们这些防御放在眼里,照样是举手一扬,也看不见是发射了什么,虚江子、虚河子只觉得全身一麻,双膝一软,就这么趴倒了下去。
  「果……果然是暗器……」
  嘴里这样说,虚江子混乱成一团的脑子里,却依稀觉得事情可能不是这样,因为敌人扬掌的一瞬间,在自己全身酥麻之前,首先是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天旋地转,然后才整个失去力气,周身麻软,跪趴倒地。这种状况要说是中毒,确实有几分相像,但又好像有点不对劲。
  不管怎么说,虚江子、虚河子都在这一招之下倒地,尽管他们都竭力运气调适,但效果非常有限,敌人只要对着他们再补上一记,两人就又是一阵头晕脑胀,周身乏力,别说是拔剑战斗,就算是想要站起来都不行。
  两名首脑人物一倒下,河洛剑派众弟子的斗志,早就飞到九霄云外,被太平军趁势一下冲杀,很快就溃不成军,非死即伤。
  虚江子趴在地上,耳边听着阵阵的濒死惨嚎,嗅着旁边与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察觉到敌人正朝这边逐步逼来,越走越近,每一下脚步声,都像是丧钟摇动,听在耳里,只觉得死亡从没有这么逼近过……
  等一下敌人站到自己身旁,会用什么样的方式下杀手?是一剑斩去头颅?还是刺穿心脏?或是几把兵器乱刃齐下,大块分尸?也可能……是喷出火焰,把自己活活烧死。
  这些已经够惨了,但最怕的倒不是惨死,而是求死不能,听说在战场上,有些不幸的战俘会被凌虐,挖眼、割舌、抽筋、剥皮,种种惨无人道的残虐手段,施加在身上,思之令人不寒而栗。
  虚江子从不曾立志当个英雄人物,就算曾经有过那么短暂的一下渴望,现在也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条看来灿烂辉煌的江湖路,可能不是那么适合自己行走,尤其是一脚从路上踏空时,旁边可没有实地供立足,直接就掉落地狱去了。
  若是就这么死在这里,后头什么东西都尽成空谈,回想起自己曾苦恼、困扰过的一切,还有自己为何会来到此地的理由,虚江子突然觉得这些无比荒唐,自己要为了这种荒唐的理由而死?
  撇开其余杂念,直视内心,虚江子不得不承认,自己害怕了,不但在这种时候有了贪生怕死的可耻感觉,甚至……怕到想哭出来。
  短短数秒的时间,虚江子脑里不晓得已经转过多少念头,直到他发现身旁不远处,传来了一种奇异的声音,近似呼吸喘息,又粗重许多,他晕眩着转头过去看,却只见到一双通红的眼睛,目光中充满狰狞兽性,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见之心怯。
  虚江子一惊,这才认出那是虚河子的目光,他双目通红,呼吸粗重,面上抽搐,多处肌肉像吹气一样贲起,非常不寻常,似在提运某种奇特功法。河洛剑派虽自负名门,功法走的是王道正宗,但为了应付战斗中的各种情形,还是有一些先伤自身元气、肉体,于短时间内暴增力量的法门,只不过一般情形下禁止修习与使用。
  碰到现在这种关头,什么禁忌都顾不上了,像虚河子这样的优秀人物,平时有涉猎这种禁忌功法,那也是不足为奇,虚江子见到弟弟的样子,马上明白他想做什么,更清楚这类功法对施用者本身的伤害,第一个念头就是想阻止,但随即意识到这念头的可笑。
  阻止弟弟伤害身体,然后……等着被人宰杀吗?
  现在,奋力求生才是至高真理,自己非但不该阻止虚河子,还该与他一起运功,并肩作战,这才是兄弟。
  这是虚江子的觉悟,但他也很快就发现,除了觉悟,自己可能还需要一点不同的东西,比如说……技术。
  「书到用时方恨少」,这是每一个知识份子的悲哀,哪怕是习武之人也一样,虚江子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会使用那种禁忌的武技。平时修练武技,心态上只是将之当成一种技艺,反覆磨练,精益求精,虽然也有想过对敌时的应变,却也仅是如此,没有专门去穷究取人性命,或是以命换命的技巧。
  假如只是为了自己求生,虚江子倒还生不出太强的杀念去夺取别人的生命,但现在就是另一回事,当身旁有自己所重视的人遭遇危机,却无能解救,那种心情……虚江子发现自己从没有这么想要杀光眼前所有人过。
  想想是容易,付诸实现就有难度,尤其是当敌人从没忽略过虚江子兄弟二人,一面走近,一面就扬掌发功,让他们两人维持麻痹状态,动弹不得。
  虚江子没练过那种激发潜能的功法,即使想要拚死一战,他能做的事情也不多,急中生智,他想到了藉由痛楚来刺激,说不定能回复行动力。不过,手脚动不起来,唯一能随心摆动的也就只有舌头了。
  情急之下顾不了别的,重重一口咬下去,奇痛攻心,嘴里满是血腥味,也不晓得是不是把舌头给咬断了。痛楚的刺激,能否让身体回复感觉,这还尚未可知,但虚江子却在疼痛中发现一件怪事。
  身在战场,血腥味是避免不了的东西,事实上,虚江子早已被自己身上、附近的血腥气味弄到反胃,非常想吐,可是刚才那一口咬下去,自己的血狂流往嘴里,刹那之间的感觉,非常不可思议,虚江子赫然觉得……
  真·好·吃!
  像是吃到什么极美味的佳肴,也像饮下什么琼浆玉露,那一瞬间的味觉冲击,强烈到无法形容,动摇理智。虚江子这一辈子还没接触过这等美味,也从没有生出过如此抑制不下的渴望……尽管,许久之后他才明白,那正是对「血肉」的饥渴。
  虚江子遭遇意外冲击时,虚河子也碰到了问题,他以特殊功法冲击经脉,希望能激发潜力,拚死一搏,然而,运气途中,真气却受到河洛心法的干扰,被强行停止,几次提运均不成功,还险些触动内伤,伤上加伤。
  想要拚命,却因为自身功法的羝触,无法成功,这实在是非常可笑的事,虚河子当初偷练那套激增潜能的「九死诀」时,可不曾想过会出现这种场面,现在哭笑不得,正不知如何是好,陡然听见身旁的异响。
  异响源头,是一个人的粗重喘息声,虚河子侧头看去,见到了一幕似曾相识的画面,兄长虚江子双目通红,肌肉贲起,模样与自己先前相仿,似是正在提运同样的禁忌功法,难道……那个人也秘密传了他「九死诀」?
  这个发现确实令虚河子吃惊,但是当虚江子虎吼一声、怒站而起时,虚河子再一次为之震动。
  上一次,西门朱玉闯河洛本部,掳劫虚江子下山时,虚江子也曾经发狂,失去理智,干出了一堆丑事,尽管可笑,但在河洛弟子的报告书中,有一点让虚河子特别在意,发狂时理智尽失的虚江子,像是化身某种凶兽,令在场的河洛子弟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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