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姿物语(精校)第1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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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天地有雪,从今日起愿与诸位兄弟,同甘共苦,祸福相依,如有违誓,教我日后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粉身碎骨,挫骨扬灰,五雷轰顶,男盗女娼,一门英烈,绝子绝孙,上刀山,下油锅……”
嘴上发誓像吃生菜,脚底就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地“不”个不停,兰斯洛看不见,还以为这雪特人真是豁了出去,发那么多毒誓也不怕应誓,果然忠肝义胆、义薄云天到了极点。
在上方俯视的花次郎,把这场荒谬的结拜看得一清二楚,本来气愤的心情,不禁有些啼笑皆非。这三个伪君子的结义竟然是如此结法,日后情谊可想而知,只怕不用大难临头,就各自争着先飞了。
或许是想讥嘲一下吧!当有雪发完誓,花次郎蓦地跃下树来,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取过宝刀,席地坐下,冷笑出声。
“哼!各位拜的好兄弟啊!小弟受诸位豪情感召,自身虽然不才,却也效法一二。”说着,也学有雪适才的姿态,信口胡诌。
“我,花次郎,从今日起愿意与诸位兄弟,同甘共苦,祸福相依,如违此誓,情愿日后万雷轰顶,万箭穿心,万蛆钻脑,万蚁蚀身,万毒侵体,万……”
誓言说了一堆,刀子却只是在手腕旁晃来晃去,反正大家做戏而已,这血滴不滴,早已没了意义。
话还没说完,源五郎突然往左一跌,撞倒了旁边的有雪,而有雪好死不死,整个人压往正满口胡言的花次郎。
有雪甫动,花次郎立即警觉,空着的左手推出擒拿,要把有雪摔出,却有一股诡异劲道透过有雪急速袭来,花次郎一时应变不及,推出的左手给反压了回去。
只听见“唉唷”一声叫痛,有雪给花次郎投掷了出去,而后者却怔怔地愣住,看着自己的手腕。
有雪刚才那一压,恰好让刀刃自他手腕上划过,登时血流如注,一道血流,自手腕成串滴往碗中。
“哗!表明心迹也不必割成这样吧,花老二,我要对你另眼相看,你真是义气中的义气,义得不能再义了。”还弄不清楚状况的兰斯洛,感动、佩服得五体投地。
花次郎则是楞在当场,他知道兰斯洛的刀有古怪,所以刚才急凝护体真气在左手,自信能挡住任何利器一击,哪知却还是给伤了,这柄神兵……可能比估计中更有来头……
兰斯洛瞧他对刀发呆,心中不安,赶忙将刀取回,而花次郎看到了手腕上的血迹,这才清醒过来,在感到剧痛之余,他爆发了盛怒。
“你……你们……”
“唉!真可怜,有人打赌赌得快,输得更快喔!”
源五郎别过脸轻叹,一脸无辜的表情,而有雪则是满面惊诧,喃喃道:“哇!誓言发得那么毒,全是万字辈的,花二哥你不怕将来应誓,死得奇惨无比啊!”
誓已经发了,生米早成熟饭,此时发恼无济于事,总不成当场就宰了这三人出气吧!
百般气恼之下,花次郎吃了这个闷亏,恨恨地瞪了源五郎一眼,重新坐下,冷笑道:“大家走着瞧!”
兰斯洛这时也看了出来,花次郎挨了个大闷棍,只是此刻不宜趁着便宜卖乖,还是打铁趁热,正事要紧。
“好,既然大家都那么有心,我非常欣慰,我们四兄弟现在决定一下排行吧!”兰斯洛道:“我今年一百二十五,大家呢?”
为了某些虚荣心,兰斯洛虚报了岁数。
抢在有雪之前,源五郎笑道:“小弟今年十八,非常年轻,还请诸位兄长指教。”他外表虽然年轻,但照风之大陆的常理来判断的话,至少也过一百,这么说不但是窜改,还大大有可能是省略百位数之后的结果。
有雪差点没喷出口水,花次郎则是冷声道:“你也能算十八,那我不是也该是十八。”
他这句本是讥讽,哪知道源五郎打蛇随棍上,笑道:“是啊!我和花二哥都很年轻,不像兰斯洛老大那么苍老。”
“死人妖,到底谁才是老人?”兰斯洛很想这么问,但倒过来一想,自己的个性也的确不愿意称人为长,所以就厚着脸皮,接受了这苍老的批评。
“喔,原来大家都那么年轻啊,我今年八……”有雪刚要说话,冷不防旁边一道火辣辣的视线直逼而来,兰斯洛的眼中带着杀气,好像在说,“你想比老大还大吗?”
有雪正为之冷汗直冒,源五郎又凑近来,低声道:“想不想买棺材?知不知道雪特人寿衣的尺码多少?”
“小弟今年八……只有八岁,诸位兄长请了。”反正只要有便宜占,辈份什么是不打紧的,这就是雪特人的哲学。
结果,顺序已定,兰斯洛为长,花次郎居次,仍是次郎,源五郎是老三,而可怜的有雪,则是四人中的老么。
在有人表面欢欣鼓舞,有人肚里大声咒骂,众人心里各怀鬼胎的情况下,四人义结金兰,歃血酒为盟,不过,相较于花次郎,剩下三人的血量就显得很没有诚意。
而在许多年后,四兄弟中有人回首前尘,不禁惊讶着此时的排行,竟暗合了某种巧合性。
“干杯,愿我等情谊长存。”这是兰斯洛的举杯词。
“干杯,愿我等有福同享。”这是有雪的真心话。
“干杯,愿尔等言出必践。”这是花次郎的悔恨词。
最后,四人中最美的美男子,以其无人能及的优雅笑容,为祝祷词划上休止符。
“干杯,愿我等之誓言,超越姓名与身份而永存。”
这番话背后,有没有什么特殊意义,一时之间是不得而知了,不过,当源五郎说完这句话而举杯时,剩余三人中,有两人确确实实地皱起了眉头。
艾尔铁诺历五六六年三月八日,这个以“暹罗四结义”之名,广为后世所知的誓约,正式缔结。
同甘共苦,祸福相依!
当时,四人都对彼此的诚信没有多少信心,更有人在饮下血酒后,立刻将之丢入忘却之井,发誓此生再不想起它。然而,出乎当事人意料的,这个誓约被紧紧维系,直至最终,未有稍违。
盟约缔结后,花次郎臭着一张脸,飞身上树,倚着树梢倒头就睡,因为如果不赶快睡着,他说不定就会抑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像杀狗一样宰光这群刚结义的金兰兄弟,特别是那饮过血酒之后,一直在贱贱笑的源五郎。
明知自己已成别人憎厌的对象,源五郎却满不在乎,迳自与兰斯洛、有雪商谈眼下去向。
既然与石家结下偌大梁子,最理想的作法就是离城避风头。有雪这么提议,另外两人也没有异议,兰斯洛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也没有反驳的理由,只好同意。本来应该今晚连夜开溜,但城门已关,结果改订在明日一早,四人偷溜出城。
商讨确定,源五郎将树下略微清扫,靠着树干入眠。尽管环境简陋,但这貌似娇贵的翩翩公子,却很能甘之如饴,睡得舒舒服服。
当兰斯洛问起,为何紧跟着花次郎,一人睡树上,一人睡树下?源五郎简单回答:“因为我想尽快和二哥建立非比寻常的兄弟情谊!”而当兰斯洛再问起为何不到屋里睡,起码有地板;源五郎正色道:“好的地方是要留给大哥睡的,我身为义弟,怎能不为大哥着想呢?”
兰斯洛大是感动,连有雪也为之一惊,暗忖道:“这个老三不但是人妖,而且还妖得非比寻常,连我吃饭的本事都抢去用,难道是个雪特妖?”
花次郎曾解说过,众人现在藏身的这所废屋,是他的秘密避难处之一,连带周围十几条巷子,都是流民来来去去,暂时不会有人来骚扰。
兰斯洛睡在地板上,夜已深沈,却怎样也无法入眠,脑中犹自想着日间的一切,翻来覆去之后,干脆一脚踢醒酣睡中的有雪,拉他出去挥霍。
“大哥,外头风声紧,这样好吗?”
“有啥不好的,明天就要离城,就算是观光,也该找个机会大吃大玩一番,这才不枉来此一趟嘛!”
“那要不要叫醒二哥、三哥,大家兄弟该祸福与共,丢下他们去快活,这样不好吧!”
“我没有丢下他们啊!我们出去快活,回来的时候带几道剩菜给他们当宵夜,这样就是尽义气了。废话少说,你走不走?”
说到最后,实际利益占上风,有雪和兰斯洛溜上了街,在雪特人的介绍下,找了家装潢华丽的妓馆,进去大啖美食。
讲说是享乐,但目前实在不是大摇大摆去张扬的好时刻,是以兰斯洛依旧是用毡帽遮面,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酒菜不停送上,兰斯洛与有雪好好填饱了饥饿多时的肚子,跟着便狂饮各色佳酿,虽然身在妓馆,却将全副心神放在饮酒吃饭上,弄得一众莺莺燕燕心中嘀咕。
饭饱酒足后,兰斯洛表示要到外面吹风醒醒酒,便拎起了陶醉在身旁丰乳玉肤中的有雪,狂笑道:“姑娘们,大爷吹吹风就回来,哪个先脱光衣服躲进被窝的,等会儿重重有赏!”在一片嗲声绮旎中,大步出门。
离开包厢,兰斯洛问明厕所方向,却反向而行,左绕右拐,到了妓馆的后花园。此处假山花丛,流水潺潺,树上有鹦鹉麻雀,碎石小径的尽头有个池塘,布置得很是典雅,兰斯洛迳自坐下,大口呼吸。
给凉风一吹,本有六七分酒意的有雪恢复了清醒,赞道:“老大,这顿真是过足了瘾啊!咱们先吃个饱,等会儿再去干他个饱,嘿嘿,兄弟已有好多年没尝到那滋味了……”说着,他低声笑道:“大人物果然出手阔绰,我本来还以为您身上没钱呢,想不到……”
“你没想错,我身上的确是连一毛钱也没有。”兰斯洛道:“所以才挑妓院来吃饭,混淆人家的目标,开溜比较方便啊!”
“啊!那我等一下岂不是爽不成了?”
“明天一早就要跑路了,你这时候还在想女人!”兰斯洛道:“留点体力,等一下说不定还要杀出重围呢。”
“就算不想女人,也要想想兄弟啊,咱们俩空手回去,什么宵夜也没有,怎么对得起二哥、三哥。”
“你以为我是你吗?这种事我早想到了。”兰斯洛哂道:“你看这池塘里,那么多鱼游来游去,肥肥的,顺手捉两条带走,回去就有得交代了。”
有雪一时间无言以对,愣道:“那……我们什么时候溜?”
“等一会儿,你看,后面有几个家伙在盯着我们,摆明是防我们趁机偷溜的。”
“那当然,大哥您该不会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到妓院吃霸王饭的吧!”
花园僻静清幽,远处传来笙歌丝竹之声,映着辉煌灯火,尽是一片繁华景象,兰斯洛俯视池水,自己的身影伴着一弯弦月,在水面摇曳不清,瞧着这景象,他叹了口气。
“大哥,怎么这两天我看你好像不开心啊!有什么心事吗?”有雪道:“莫非是因为被逼着跑路,觉得这是奇耻大辱而叹气吗?这事没什么大不了啊!照我说,你还真该学学我们雪特人,心里包袱少,多轻松自在。”
“不是为了这个。遇着了实力悬殊的敌人,暂时撤退以避其锋是正确的求生法,有什么好可耻的呢?我才不要为了面子而丢了命。”兰斯洛道:“我这趟来暹罗,原本是刺探情报,准备干一票大案子,但是现在与运宝礼队错过,案子是来不及做了,又莫名其妙与石家干上,现在要准备跑路,想起来自己真是一事无成,很不甘愿啊!”
这番想法困扰兰斯洛好一阵子,自离杭州以来已半年,除了组一个三流的盗贼团,武功、势力几乎毫无长进,很多事都不如预期中顺利,每每念及,颇感郁郁。这次目睹了石家、东方家的财势、派头,自己不知道要努力多久,才能拥有;再加上酒意上涌,便将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
一面说,自己也觉得可笑。明明是刚结拜了三名结义兄弟,但不是居心叵测,就是暗怀鬼胎,没一个可以相信,相较之下,有雪还安全一点,结果最后自己沦落到和雪特人谈起心来,想起来真是天大讽刺。
“我说大哥,其实你也不用太感慨,石字世家势力雄霸,大陆上谁不得忌惮再三,咱们几个人应付不来,这是正常的事啊。”有雪道:“何况,以大哥你柳一刀的威名,放眼大陆,任是小家碧玉、大家闺秀,乃至于荡妇淫娃,哪个娘们不是摇头怕怕,这又怎能说是一事无成呢?”
被提起此事,兰斯洛顿感浑身无力。入暹罗以来,就以这件事最倒楣,莫名其妙被当作大淫贼,甜头没尝到,弄得一身腥,假如真的柳一刀始终不曾落网,自己岂非要背负这恶名一辈子!
“做淫贼难道也算丰功伟业吗?”
“怎么不算?能让一半的人类谈你而色变,这可是了不起的功业啊!”有雪正色道:“做淫贼有什么不好?和乞丐一样,想吃就吃,想办事就办事,逍遥自在,这种优渥的职业哪里找得到?大哥你该知足啦!”
荒唐的言语,却因为说话人讲得认真,兰斯洛反而不知怎么回答,静默片刻,不觉莞尔,再看看有雪一脸正经表情,不禁大笑起来。
“老四,你还真是个有趣的东西啊!”兰斯洛微笑着,心里轻松许多。看这雪特人是那么努力地想帮自己打气,如果还垂头丧气的,岂非辜负了这一番心意。
“去,你这雪特人真没见识。让一半的人类谈我色变有啥了不起,有朝一日,本大爷要盖一个好大好大的漂亮房子,把这片天笼罩的所有土地都做我的后宫,这才叫旷世功业!”
“啥!那我们不是没得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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