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玉弓缘(精校)第2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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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笙觉得有点奇怪,大声说道:“师妹,你瞧见了么?咱们邙山派的人正受着金世遗的欺侮,若然在邙山之下给他打败,咱们本派的面子可就要丢清光了。”谷之华道:“嗯,我瞧见了。”林笙只当她不知道金世遗是什么人,连忙解释道:“江湖上有个绰号毒手疯丐的魔头,正是他。他要抢一个天山派姓钟的未婚妻子,居然敢在大路上拦截,不准他上邙山。这件事咱们不能不管。可恨金世遗竟然将咱们邙山派的弟子也打起来,凡我同门,理应拔刀相助,师妹,请你快点去吧。”
就在这时,只听得下面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但见金世遗铁拐起处,武定球与钟展的两把长剑给他震上半空,卢道璘大吃一惊要想闪开,已来不及,金世遗一声笑道:“你这个铁琵琶倒很好玩,让我瞧瞧。”只一抓,就把卢道璘的铁琵琶劈手抓来,在铁拐上一敲,当当声响,金世遗道:“不错,不错,声音很好听。”可怜卢道璘这件心爱的兵器被金世遗一敲,竟变成了新月形的铁环。
丘元甲见情势危急,抢上前来,双拳齐出,左拳是“苍龙出海”,右拳是“抱虎归山”,完全是拼命的招数,金世遗笑道:“打了半天,你也该累了,歇一歇吧!”丘元甲与他拼命,他却有心戏耍,以绝妙的手法,突然欺近丘元甲身前,在他腋窝一抓,丘元甲失掉了钟展的掩护,饶是他浑身本领,这一抓竟然躲闪不开,但觉奇痒难堪,全身酸软,禁不住笑出声来,人也倒在地上。
这一战,天山邙山少林三派弟子,在金世遗的掌下一败涂地,金世遗正自得意狂笑,飞身跃起,要抓着钟武二人盘问,忽听得谷之华尖声叫道:“金大哥,住手!”
金世遗酒意未消,愕然回顾,但见谷之华与林笙急步奔来,金世遗说道:“咦,你怎么也管起我的闲事来了?”谷之华道:“在这邙山山脚,请你给我一点面子。”金世遗道:“曹锦儿的气你还未受够吗?你还要替她保全面子?”谷之华庄容说道:“我虽然不再是邙山派的弟子,但我师父的坟墓却还在邙山之上,这两位朋友是到邙山来给我师父扫墓的,你要盘问他们什么事情,也该等他们下了邙山再说。”
林笙听谷之华说她已不再是邙山弟子,吃了一惊,谷之华道:“这位金大哥适才曾在邙山上帮了你们掌门师姐的一个大忙,等下你们去问曹师姐自然明白。我劝你们也不要把他当作敌人了。”邙山派的弟子面面相觑,卢道璘问道:“你犯了什么过错,曹师姐要将你逐出门墙?”谷之华道:“你问你们的曹师姐去,我也不知道犯了什么过错。”
金世遗喝道:“我看在谷姑娘的份上,今日让你们过去,你们还啰哩啰唆,多问什么?”他知道谷之华甚是伤心,不愿他们再挑起此事。卢道璘被他一喝,心中虽然愤怒,却是不敢多事,当然拾起铁琵琶便走。武钟二人早已离开,丘元甲闷声不响,也跟着走了。
这一行人去后,谷之华撇下了金世遗便走。金世遗追上去道:“咦,你怎么啦?”谷之华道:“你有你的去处,我有我的去处,没什么啦?”金世遗道:“你刚才不是说你还未有一定的去处吗?”谷之华道:“我现在想起来了,我义父死后,我还未曾给他上坟,我要到我义父家中探望一趟。请恕我不能陪你出海,也不能陪你寻人了。”
金世遗怔了一怔,心道:“她怎么忽然间对我冷淡起来?”谷之华道:“到了这里,咱们该分手啦,你还跟着我做什么?”金世遗笑道:“你是不是为了刚才的事,生我的气了?”谷之华面上一红,说道:“我凭什么生你的气?你我相识时日无多,你今日肯对我如此帮忙,我已是感激不尽,还会生你的气么?”金世遗刚才与邙山派弟子为难,他以为谷之华是为此事生气,在谷之华听来,却以为他说的是李沁梅的事情,以至神色不甚自然。金世遗颇为奇怪:“她怎么好端端的会面红起来?”心念一动,猜到了几分,微笑说道:“谷姑娘,我的出身和来历,你早已清楚,但有一件事情你尚未知道,我欠了人家一笔债,至今未曾偿还,甚是耿耿于心。”谷之华本要和他分路,听他这么一说,好奇心起,停下脚步,问道:“你对什么事情都满不在乎,却会记着一笔债务,这笔债想来非比寻常?欠的是什么债?债主是什么人?”
金世遗道:“债主是一位小姑娘,她叫做李沁梅。”谷之华心弦颤抖,只听得金世遗继续说道:“她也知道我的出身和来历,大约是怜我的孤独,她一直将我当作大哥哥看待。好几年前,我因为所练的内功,路子走得不对,眼看就要身罹走火入魔的灾难,她为了救我,费了无穷心力,几乎连性命也陪了。”于是将他和李沁梅结交的经过,以及李沁梅怎样为了找寻他的踪迹,冒险上喜马拉雅山的故事都一一对谷之华说了。谷之华很受感动,热泪盈眶,赞道:“真是一位可爱的姑娘。”这时她方始明白,金世遗所负的是感情上的巨债。
金世遗望了谷之华一眼,低声说道:“她将我当作大哥哥看待,我也将她当作小妹妹看待。可是我是一个注定了要在江湖上终生飘泊的人,她年纪太轻,还未能彻底的懂得我这个人。她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又有父亲母亲的宠爱,她应该过安静幸福的日子,跟着我是不会幸福的。你懂得吗?”谷之华理解他的心情,冲口说道:“我懂得的。”随即转口说道:“这位小姑娘现在还一直在找寻你,是吗?嗯,那你怎可令她伤心?”金世遗道:“她现在年轻,将来长大了她会明白的。我只能是她一个好哥哥,却不会是,不会是……”谷之华知道他想说的是“好丈夫”三字,不禁笑道:“那也未必。”
金世遗郑重说道:“那是真的。我是一个容易激动的人,这个世界对我很奇异,我也好像总想要追寻一些新奇的东西,所以有时我又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对我格格不入。我似乎说得太玄妙了,你懂得吗?”谷之华道:“我懂得的,我并不是一个容易激动的人,可是我此刻也好似有同样的心情。”她之所以有这样的心情,那是容易理解的,那是因为她刚刚受了重大刺伤的原故。金世遗紧握着她的手道:“你比我勇敢得多,我若是遭受与你同样的遭遇,我恐怕真的疯了!”
谷之华甚为感动,其实她这次受了这样沉重的打击,所以能够支持得住,这固然是由于她自幼即受谷正朋与吕四娘的熏陶,但金世遗的开解与鼓励,也给她增添了不少勇气。
金世遗紧紧握着她的手,一股暖流,从他的掌上传到了她的心中,谷之华低声说道:“金大哥,我懂得你,但你也不该伤害一个少女的心。”金世遗道:“所以这几年来我一直避开她,但现在却又急于要见她了。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的。我一生一世都会像兄长一样爱护她。她年纪太轻,我要让她知道,她应该寻求的幸福是什么。”谷之华暗暗叹息,心中想道:“你懂得自己,也懂得她,可是你却不懂得一个少女爱慕一个人的时候,她是怎样的心情。苦海变成乐园,地狱也是天堂,你说这个是她的幸福,她又岂能相信?”
金世遗凝视着她的眼睛,道:“谷姑娘,你想什么?”谷之华道:“嗯,我是觉得那个少女可怜。你什么时候出海?”前后两句不相连属,金世遗怔了一怔,心想:“难道她改变了主意了?”说道:“大约在两月之后。”谷之华道:“在什么地方出海?”金世遗道:“准备在青岛崂山脚下的一个海港出海。怎么,你愿意与我同行么?”谷之华微笑道:“不,我是想替你打探李沁梅的消息,万一在这两个月之内,我探访得她下落的话,我会赶到青岛去见你。不过这希望甚属渺茫,只怕要等到你从海外归来再说了。”轻轻地摆脱了金世遗的手掌,说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咱们到了此刻也该分手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金世遗但觉心头沉重如山,谷之华问他还有什么话说,他想回答的是:再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可是此刻他还能说什么呢?他其实不能邀她一同出海,因为他还有厉胜男的约会。要是她答应的话,他反而为难了。
而他和厉胜男之间的事情,却又是他曾向厉胜男允诺过,决不能对别人透露的。要说他欠了李沁梅的债,同样的他也欠了厉胜男的债。不同的是:李沁梅是他渴望一见的债主,而厉胜男则是他想尽办法躲避,却又不能躲避的债主!
金世遗叹了口气,道:“谷姑娘,你自己珍重,别人的误解,一时的得失都不要放在心上。”谷之华道:“好,你这几句话胜于万语千言,我会记在心里。”
两人都自觉得心中难舍,可是却终于不得不分手了。
谷之华离开了金世遗,一路怅怅惘惘,想起自己的身世,其实和金世遗甚是相同。金世遗在这世界上没有亲人,而她呢,则有父亲比没有父亲更坏,她自幼即是孤儿,但现在却才真正尝到了孤独的滋味。
谷之华怅怅惘惘,一口气走了几十里路,眼看红日沉西,天色将晚,好在前面有一个小镇,便赶到镇上投宿。
这是镇上唯一的一家客店,内外只是两进,总共只有五六间客房,铺面、客厅、饭厅合用,谷之华进店的时候,有七八个客人正在厅子里吃晚饭,忽见一个漂亮的少女进来,登时都亮起了眼睛。
客店的掌柜是一个怕事的老头儿,见谷之华是个单身女子,且又腰悬佩剑,有点顾虑,期期艾艾地说道:“小店的房间都,都……”他本来是想说“都客满了”,但眼前只有寥寥几个客人,不便扯谎,于是改口说道:“都,都已给客人定下了。”这小镇既不是交通要道,达官贵人又不会住这种地方,一听便知是假。
谷之华也有一些江湖经验,猜到了主人的心意,微微笑道:“既是定下,客人今晚未必便到,先挪一间给我吧。”掌柜忙道:“这可不行,若是客人到了,我们要赔双倍的定金。”谷之华笑道:“我给你三倍房钱。”伸手到怀里一掏,岂知她这次走得匆忙,根本连衣物都没有收拾,随身并没带有银子,只有几颗作为饰物用的金钮扣,她前几天捡了出来,想钉在一件汗衫上的,无意中藏在身上,便掏了一颗出来,说道:“你给我一间上房,弄几味小菜,有多的给你。”这颗金钮扣有一钱多重,足值五两银子。掌柜倒是个识货的人,在手里一掂,便知是十足的赤金,虽然因此疑心更重,但却敌不过金子的诱惑,登时换了笑容,连忙说道:“行,行,我把王大官人定的一间客房让给姑娘便是。”
小镇上几曾见过这样阔绰的人,且又是个漂亮的单身女子,但听得客人们都在窃窃私议,谷之华也不放在心上。忽然在嘈嘈杂杂的议论声中,听得有人用江湖“唇典”(术语)说道:“大师兄,你瞧这女子是什么路道?”另一人道:“别管闲事,她不是咱们所要找的正点儿!”先前那个人道:“江湖上会武功的女子有限,或者有些关系也说不定。”他的同伴嘘了一声,原来谷之华正在转过头来看他们。
但见两个相貌颇为特别的人,一个是高个子,太阳穴微微凸起,另一个身材发胖,眼光却炯炯有神,那个胖子的脸上流露着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气。原来此际他心中正在想道:“大师兄也忒谨慎了,咱们说得这样细声,且又是用江湖唇典,难道还怕这女子听了去吗?”他岂知谷之华学的是上乘内功,耳目都比常人灵敏十倍,早已将他们的说话,听得清清楚楚。
谷之华进了房间,细细一想,但觉这两个人的对话,可疑之处甚多。
听他们的说话,他们似乎是要寻找一个会武功的女子,而这个女子又不是他们怎样熟悉的人,并且从语气之中隐约可以感到,这个女子大约是他们的仇敌。
谷之华在他们的对话里发现了几个可疑之点,第一,他们对于所要寻找的女子,既然并非熟悉,却又何以含有敌意?这女子是他们的仇敌呢?还是他们仅仅是代友寻仇呢?第二,诚如他们所说,江湖上武功好的女子有限,谷之华在心中一算,现在武林之中,武功最好的女子要算是冯瑛、冯琳姐妹,且又隐居天山之上,纵使有人与她们有仇,也未必有胆去找她们,更不会请这样的两个人在江湖上盲目乱找。除了冯瑛冯琳姐妹之外,其次便是冰川天女与她们的掌门师姐曹锦儿,这两个人也还不配做她们的敌手。再其次是四川暗器名家唐赛花婆媳,这两人年纪太老,媳妇也已有五十开外,早已闭门封刀,不在江湖上行走,纵有仇家,也不至于到这个时候才去报仇,而且也不应在江湖寻找。谷之华算来算去,将黑白两道中有名气的女子都算到了,不是这样不对,便是那样不对,似乎没有一个像是这两个家伙所要寻找的人。最后想到了李沁梅,但李沁梅年纪轻轻,又一向在父母庇护之下,从不会在江湖上闹事,她又怎会轻易结下仇家?
谷之华想来想去,猜想不透,心中哑然失笑:“我自己的事情还管不了,何必费神去多管江湖上的闲事。”
想起了自己的事情,谷之华心绪不宁,自己已被逐出邙山派的门墙之外,等如无家的孤儿,今后将向何处?但念头一转,又想到了金世遗,金世遗不是早已在江湖上飘泊了十多年吗?还不是那么过了。
可是她日间受了那么重大刺激,虽然自开自解,终究心乱如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总睡不着,她觉察好几次有人从她的房门口悄悄走过,她自己也知道她进店之时,摸出金钮扣当作房钱,犯了江湖上“钱财不可露眼”之忌,但她身怀绝技,却也不以为意。
静夜之中,忽听得有谈话声音传入耳鼓,正是那两人的声音。这间客店地方狭窄,谷之华和他们虽然隔了三个房间,但她耳朵极灵,对他们微细的话声仍然隐约可辨。但听得一个声音说道:“听说昨日是独臂神尼的五十忌辰,武林中人前往祭扫的不少,莫非那个姓李的女子也去了?”另一个声音道:“她若是前往邙山,咱们就不可到邙山上追踪。只可在这里等候。”先前那声音笑道:“吕四娘已死,尚何须对邙山派如此惧怕?”谷之华心头一震,既是“邙山派”,又是“姓李的女子”,不禁特别凝神,可是这两个人的声音愈说愈小,断断续续,听得不大清楚。谷之华索性起来,到他们的窗下偷听。
只听得一个略带点沙哑的声音问道:“大师兄,听说你见过那个姓李的女子一面?”那个被他称做“大师兄”的人说道:“师父那天晚上将她擒获之时,我正在旁。”师弟问道:“那么你见面之时,一定会认得她了。”“大师兄”笑道:“这个当然,要不然师父怎会把这件差事交给我。”“不过,我听说天山派有一种可以改容易貌的灵丹……”“那其实是邙山派甘凤池的,后来才将制炼易容丹的法子教给了天山派的唐晓澜。”
师弟道:“见闻广博,我当然远不及你,不过这一点无关重要,总之天山派也有易容丹便是了。”“大师兄”又笑道:“我明白你肚子里打的主意,你是看中了前房那个女子,想去撩拨她,所以要找个藉口,是也不是?”“不是藉口,想那姓李的女子既是天山派的,你焉知她不会改容易貌?前房这个女子年纪看来也不过二十岁左右,而且腰悬宝剑。还有一点,她用金子当作房钱,一看就知道是个不懂世务,刚出道的雏儿。这种种迹象都与那个姓李的女子符合,我看八成就是那个姓李的女子。”
大师兄道:“胡说,纵使她易容换貌,身材的高矮也改变得么?眼神中显露出的武功深浅也改变得么?你看不出,我是看得出的。总之不是那个前房的女子,你休得惹事生非!”师弟“咦”了一声道:“就是我去惹事生非,师兄,你也犯不着生这样大的气呀!本门中可并没有这些清规戒律,说是不许去撩拨女人的。”
谷之华听得怒气暗生,心道:“好,我非惩戒你一下不可。”
只听得那个“大师兄”沉声斥道:“我说你真是瞎了眼睛,这个女子的武功比那个姓李的还要厉害得多,我都不敢惹她,你敢去惹?若是惹得起的,还轮到你么?”谷之华起初当这个“大师兄”是个比较正派的人,岂知同是一丘之貉,但也有点佩服他的眼光厉害,一眼看去,就居然能够知道对方武功的深浅。
师弟噤不敢声,过了一会,似乎有点气愤地道:“经过了金世遗上次这么一闹,大师兄,你的胆子好像小许多了。可是就算金世遗那么大的本领,不是也伤在咱们师父的手下了么?师父说他不死也得残废。天下人都怕金世遗,金世遗则要怕咱们的师父,而你呀,你却是什么人都怕!”大师兄道,“你跟师父学了几年本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当今天下,武功高出咱们师父的人,也还有好几个呢。就说金世遗吧,我也不大相信他就会因此残废。我猜想那个姓李的女子八成是他带走了的。”师弟道:“你竟然不信师父的话?师父说的,还能有假?”“你不知道,我试过金世遗的武功。还中过他的暗器,幸而那是没有毒的,至今想来,尚有余怖!”
原来这个“大师兄”就是孟神通的大弟子项鸿,另一个则是在他门下排行第十一的弟子瞿修。那日金世遗大闹孟家庄,金世遗固然受了他的修罗阴煞功所伤,但他也中了金世遗的毒龙针。当金世遗、翼仲牟、厉胜男那一班人走了之后,孟神通因为踪迹已露,且又身受毒伤,怕丐帮的人再来寻仇,便举火焚庄,率领家人弟子躲避到太行山一个早已布置好的隐秘山谷,准备伤好之后,再苦练他的修罗阴煞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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