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校对)第14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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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乐平一路北逃,花了足足七日,王瑸才回到了幽州。这一路,足够的担惊受怕。本来护卫就不多,一通乱战更是变成残兵。而通过冀州这样战乱四起,贼匪无数的地界,五六十人又怎么够用?
  亏得沿途遇上了一队剿匪的幽州兵,他才能平平安安回到故土。
  本就憋闷无比的经历,现在简直让人恨的牙根直痒。虽然只是庶子,但是身为幽州都督王浚的爱子,王瑸又何曾遭遇过这样的惨状?这个梁子熙,定要叫他好看!
  回到了蓟城,王瑸先回府梳洗一番,没敢停留,直接来到了父亲的都督府。这次的事情,他定要仔细说与父亲知晓!
  然而进了书房,只见王浚面色凝沉,坐在书案之后。见了王瑸,他眉峰微抬:“你从乐平回来了?”
  “大人,孩儿无能,未曾办妥交代之事……”王瑸喉中一哽,跪了下去,“那梁子熙,实在太过嚣张……”
  王浚一抬手,止住了王瑸的话语:“上党,送来了一封信。”
  “啊?”王瑸不由一愣。送信,比他还早到幽州?梁子熙送来的?
  王浚从桌上捡起一张纸笺,递了过来:“你先看看吧。”
  王瑸接过信纸,定睛看去。只见上面疏疏写了一行字,字迹甚美,然而内容却让人疑惑。
  “病体不堪,何劳石散相害?道不同不相为谋。”
  石散?什么石散?王瑸茫然的抬起头,对上了父亲冷峻的面孔。
  见儿子这副表情,王浚的面上更冷了些:“据说梁子熙被你下的五石散毒倒,险些丧命。可有此事?”
第184章
  这话问得诛心,
王瑸背上的冷汗都下来了:“大人!孩儿奉命出使,
怎敢如此妄为?!定是……定是……”
  定是了两次,
王瑸也没把下面的话说出来。定是什么?梁子熙会千里迢迢送封信来污蔑他投毒?
  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是王瑸不觉得他所见的那个翩翩佳公子,会是如此下作之人。神气不似,
度量更不似。
  “当日之事,你细细与我说来。”王浚也不管儿子那副傻样了,干脆问道。
  这事王瑸怎敢隐瞒,仔仔细细描述了两人当日见面时的情形,乃至宴席上自己说出的话,
和对方的反应也都一一说出。
  “当得知大人的打算之后,
梁子熙便离席而去,
随后拔营。”王瑸抑制不住声音里的怨气,“他根本无意附骥幽州,
实在是傲慢至极!”
  “最后上的是羊头羹?”王浚却抓到了这一点,
“羹汤出自谁手?”
  “是厨下准备的,
都是府中老人。”王瑸不明所以。
  “梁子熙喝完羹汤之后,
神态如何?”王浚追问道。
  “这个……”王瑸登时也想起了当日之事,“对啊,他喝完羹汤之后,就变得脸色苍白。我还当他只是劳累,莫非汤中有毒?!可是为何要这么害那姓梁的?”
  “糊涂!”王浚再也忍不住,呵斥了一句,“速速派人捉那厨娘!”
  这已经不是梁子熙的问题了,而是有人潜在暗处,干扰他的布局。亏得这次梁府只带了二百人,若是多带一些,王瑸会不会被对方反杀?甚至说严重一些,有这样的贼子潜伏在身边,他的碗里,会不会什么时候也多出一剂毒药?
  王瑸这时才反应过来,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这哪是害梁子熙,分明是想让父亲的大计落空!这样的狼子野心,怎能不防?!
  一旁冷眼观看的王浚,在心中摇了摇头。此子平时虽然精干,但是关键时刻,还是不如旁人。就像这梁子熙,吃了如此大亏,却仍寄来书信。既可以说对方风度极佳,专门传信来告知不与他联手的理由。也能视作对方已经猜到,害自己的不是王瑸,想借他手,来铲除下毒之人。
  不论是什么心思,这手段都干脆利落。反观王瑸,现在还摸不清头脑,实在是差人一着。
  看来庶子还是不堪大用,只盼年幼的嫡子能快快长大成人吧。
  王浚挪开目光,也不放王瑸走,两人就在书房坐了下来,等待审问的结果。
  另一厢,看着闯入院内拿人的都督府亲卫,章典背后窜出了冷汗。
  “这是怎么回事?”他低声向一旁仆役问道。
  “似,似乎是要拿厨娘……”那奴仆结结巴巴,也说不清楚。
  不需要第二句提示了,章典猛地明白过来,这是乐平之事,漏了端倪!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他实在猜测不到,却不敢稍停,立刻回屋收拾行李。
  半刻钟后,带着一个小包袱,章典和贴身仆役骑马出了府,身为王瑸心腹,再摆出一副处理要事的态度,没谁会拦他。
  一路畅通无阻,离开了蓟城。那忠仆颤声问道:“主人,这下我们要去何方?”
  章典心中窝着一团火,冷冷道:“乱世,哪里去不得?先去司州看看吧!”
  婚事带上差事,一起折了个干净。若不是那病秧子,他又怎会如此狼狈?!此仇不报非君子,等他慢慢讨回来吧!
  那老仆倒是犹不放心:“可是离了蓟城,怎地不带上那些书信……”
  “呵呵,我娶不得,旁人就能娶得吗?”章典森森一笑,也不作答,喝了一声“驾”,马儿听命,向着远方驰去。
  不出半个时辰,厨娘就招出了当日的详情。没有下毒,也没有旁人指使,唯有章参军催她上菜,还加了一把香葱。听到这儿,王瑸不由瞪大了眼睛:“章参军?怎会是他?!”
  章参军可是两年前就投了他的,为人机敏,很是帮他处理了不少事情。怎地会在这样的事情上使坏?也顾不得父亲了,他连忙道:“快去府里把人找来!我要好好问问!”
  那心腹道:“章参军早已离开了校尉府,说是有事要办。如今已经出城去了。”
  这下王瑸彻底傻了眼,怎么会是这样?
  王浚可不管儿子到底办了多少蠢事,立刻追问道:“可从他屋中搜出了什么?”
  “细软已经全部带走,只留下几封书信。”心腹不敢怠慢,把搜出的东西呈了上去。
  王浚草草一翻,就忍不住骂道:“好个背主刁奴!你看看你招的是什么东西!”
  王瑸脸色赤红,捡起了父亲扔在他面前的书信,一看就傻在了哪里。这竟然是几封女子的情信,而且要命的,来信之人好巧不巧,正是王汶想要嫁去梁府的那位女郎。
  “这……这……”王瑸手都哆嗦了起来。谁能想到,闹成这样,竟然只因一个刁奴的狼子野心?!想娶王氏女,就加害对方的未婚夫婿?他好大的胆子!
  “派人去追!给我追回来!”是可忍孰不可忍,王瑸恨声叫道。
  王浚却已经冷静了下来,思索片刻,冷笑道:“这样的书信,倒要让九郎看看……”
  九郎,正是那位待嫁女的父亲王柔。此人也是个贪图名望,极好面子之人。若非如此,也不会应下上党那件婚事。如果他知晓了这事,那女郎,还能嫁出去吗?
  “父亲?”王瑸不由一怔。这是要毁了梁府与王氏的联姻?
  “梁子熙此人,可为我用吗?”王浚反问道。
  “不能!”这一点,王瑸倒是极为肯定。哪怕没有章典从中做鬼,两家恐怕也谈不拢,梁子熙不似个能听命与人的。更何况现在闹成这个样子,更是反目成仇。
  “既然不能,何必为他助力?太原王氏,还是跟这等低贱门楣拉开关系为好。左右不过是个太守。”这也是他们如今最佳的选择。一个仇敌,自然是永世不得翻身更好。何必让他有借力的机会。
  王瑸这时也明白了过来:“大人言之有理!哼,等到处理完了幽州,区区上党,又何足挂齿?”
  见儿子终于醒过了神儿,王浚冷冷道:“以后你府中也要严加看管,莫要再出这样的荒唐事情!”
  办了这么场窝囊事,王瑸哪敢顶嘴,乖乖跪倒认错。王浚又板着脸训了几句,方才招来心腹,吩咐起来。
  ※
  梁峰慢慢睁开了双眼,帷幕之中,并没有光线。厚重的幛子遮蔽了一切可见光源,也让日夜变得混沌起来。
  他不知自己躺了几日。
  自从那天醒来之后,戒断症状就彻底缠了上来。梁峰并没有切实可靠的记忆,脑中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残影。涕泪横流,畏光痉挛,失眠呓语,都是最轻微的症状。严重时,是万箭穿心的痛苦,是如同蚁噬的煎熬。他也许发狂嘶吼,也许便溺失禁,也许撕咬打滚,也许把一切糟糕透顶,让人心生憎惧的可怕丑态,都表演了一遍。身不由己,甚至留不下可容羞愧的记忆。
  然而每次醒来,都是这样的。干干净净躺在榻上,被舒适的黑暗笼罩,安神香缓缓飘散在鼻端。还有,抓在臂上的那只手。
  梁峰试着抬了一下腕子。他并没抬起手臂,然而这个微小的动作,还是惊醒了榻边之人。
  “主公……”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似乎被睡眠不足,被长久的疲惫折磨的缺失了生机。
  然而听到那个声音,梁峰却奇异的觉得,胸中的燥闷平息了一些。因为这无数个日夜,只要有些神智,这声音都陪伴在身旁。
  “要喝水吗?我去唤人来。”奕延彻底醒了过来,从榻边坐起,轻声问道。
  梁峰长了几次嘴,才挤出声音:“粥……”
  奕延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这些天主公几乎水米不进,还是第一次提起用饭。他立刻高声道:“青梅!取些粥水来!”
  喊完之后,奕延也不离开,反手取过一旁的水碗,递在了梁峰唇边:“主公,先喝些水,润润喉。”
  那水里似乎掺了什么东西,但是梁峰的舌头像是木了一样,根本分辨不出,只是浅浅喝了几口,就停了下来。
  奕延也不硬劝,放下碗之后,又拿起布巾,仔细擦去了他唇边留下的水痕。
  这动作,太亲昵了些。梁峰偏头让开,喘了口气,问道:“第几天了?”
  奕延的手僵了一瞬,才低声道:“已经五日了。姜医生说,只要熬过最先几日就好。”
  道理梁峰也懂,戒断期就是一个让身体习惯脱离成瘾物品的期限,九十天内,新陈代谢会把一切污垢清理干净。然而真正要命的,并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当一个人知道那些东西能给自己带来多少快乐之后,心瘾就种了下来,再难拔除。
  他说不清楚寒食散里含的究竟是哪种成瘾物质,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心态已经不像第一次戒断时那么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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