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校对)第16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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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体不适,未能远迎,还请令狐将军见谅。”梁峰笑着招呼道。
  见状哪敢怠慢,令狐盛趋步上前:“旧闻使君大名,今日相见,才知闻名不如见面!”
  梁峰未等他礼全,就以双手相托:“令狐将军何须多礼?亭中已备薄酒,还请上座。”
  按道理说,宴请令狐盛这种级别的官吏,梁峰可以下阶相迎即可。然而他一脸病容,仍旧迎出了亭,足以显示郑重。只是这小小举动,就让令狐盛心头微暖。两人相随入席,分主宾落座。
  坐定之后,令狐盛才发现今日陪客不多,只有梁刺史的心腹羯将在侧。果真是密谈吗?
  梁峰似是发现了他的目光,笑着介绍道:“这是奕都尉,最近刚刚升了虎威将军,便随我来了晋阳。”
  奕延当即拱手:“末将见过奋威将军!”
  令狐盛道:“之前便在元君口中听过奕将军大名,果然是难得将才。此次祁县大捷,多亏奕将军奇谋!”
  “也是折冲将军奋勇当先,才至全功。”面对令狐盛,哪能不提令狐况?
  听到这话,令狐盛果真笑道:“元君在上党这些时日,大有进益,全赖使君提携。怕是令狐一脉,此辈要多一良才啊!”
  “令狐将军过谦了。当初令狐公任弘农太守时,便有冰清之名。我听祖上谈起,亦是仰慕异常。元君本为可塑之才,吾自当照拂一二。”梁峰笑道。
  他说的令狐公,正是令狐盛这一支的先祖令狐邵,当年和梁峰的先祖梁习同为曹操手下臣僚。不过令狐邵是弘农太守,梁习则是并州刺史,官职有所差别。其实令狐邵也是大有贤名,可惜族子令狐愚谋逆,连累了两代未出高官,令狐盛能升任奋威将军,已是难得。
  听梁峰这么说,令狐盛面上的笑意更浓:“当初梁公任并州刺史,如今使君又任并州刺史,看来令狐一脉,确与使君有缘。”
  谁敢说当年并州豪族,未曾收到梁习的关照?这关系弯弯绕绕,可不就对上了。只是几句话,那点生疏就散的一干二净。梁峰这才唤人,奉上醇酒佳肴。
  待客嘛,看的不过是态度。重视还是不重视,一眼就能辨出。然而令狐盛也没想到,侍女们送到面前的菜肴,会如此精巧!
  一组六碟两碗,样样都是白瓷。菜蔬非蒸非炖,泛着浅浅油光,摆成了碟内,和旁边墨笔勾勒的图案组成如画美景。有的似竹林,有的似莲塘,有的似梅海,有的似清溪,只是意境就让人惊叹。更何况用得是这等品质的白瓷!
  用来盛酒的杯子,也非同小可,乃是琉璃杯。只见侍女盈盈俯身,将那浓若蜜汁的稠酒斟在杯中。杯色极浅,宛若一盏金酿琥珀,玲珑可爱,只是放在案上,就有浓香扑鼻。
  这样的菜肴,莫说是当初的刺史府,就是太原王氏这样的顶级阀阅,也未必备得出。偏偏,梁刺史看来不是喜好奢靡之人,刺史府中并无任何多余陈设,莫说仆从亲卫的衣着了,就连面前主人,也不过是一件单袍,无甚妆点。也正因此,这一桌菜,才更显出诚意满满。
  令狐盛不由叹道:“未曾想使君备下如此美宴!这碗碟,莫不是梁府所出的白瓷?”
  “正是此物。”梁峰含笑举起酒盏,“还请令狐将军尝尝我府中佳酿。”
  这样的醇酒佳肴,加上雅乐美景,着实赏心悦目。酒过三巡,两人便动箸用饭。梁峰也没有摆出刺史的架子,亦无故作风雅,只是随意闲聊。给了面子,又全了里子,这饭自然吃的舒心。然而令狐盛心中却打定了主意,就算对方再怎么示好,也不能现在就投了刺史府。还要等新任都督入主晋阳之后,再看看情况。
  可是他做了准备,对方却没有明示暗示的意思,只是聊着聊着,聊到了并州战事。
  “听闻新兴郡那边,也有人不太安分?”梁峰问道。
  “使君说的可是刘虎?”令狐盛对于并州的军务了如指掌,只是没想到梁刺史上任的第二日,就知晓了这事,“是有信报,说他跟白部鲜卑勾结,投了刘元海。白部鲜卑足有上万骑,若是突然袭来,说不定晋阳要背腹受敌。”
  梁峰眉头一皱:“如今匈奴要打司州,说不定暂时动弹不得。不如先破刘虎,再攻匈奴。”
  这是老成的办法,令狐盛默默在心底点头。不过话不能说,要等到都督来了,看对方的安排。
  梁峰也没在意令狐盛的回答,转头问奕延:“上党还能调兵吗?”
  奕延沉声道:“若是只守不攻,郡兵三千,骑兵八百,还是能拿出的。”
  “人是少了些。”梁峰皱了皱眉,“屯兵呢?”
  “在晋阳操练屯兵,至少要一冬时间。只看能垦出多少田地。”奕延应的飞快。
  “唉,果真是多事之秋。”梁峰长叹一声。
  令狐盛皱了皱眉,上党在守城的基础上,竟然还能拿出近四千兵?别忘了祁县还有奕延手下部将呢!上党一郡到底有多少人马?而且刺史话里话外,怎么丝毫没有向自家求助的意思?难不成他不把晋阳的军马放在眼里?
  梁峰却没有再提刘虎的事情,反而对令狐盛道:“令狐将军也是并州人士,如今怕是也遭了兵祸。”
  “勉强守住田庄罢了,下面的公田,不知损了多少。”令狐盛也不隐瞒。
  梁峰再次长叹:“家在此处,方知焦心啊。当初梁府遭袭,险些被攻破了庄子。上党抵御匈奴大军时,更是耗尽了家底。若是换个人镇守,怕是早就扔了那些小城,只管自家安危。”
  这是大实话。外乡人怎么可能跟他们这些本地士族一样,为了家园劳心劳力呢?等等,这梁子熙算是半个并州人,但是新来的都督,可未必如此啊!
  立刻明白了梁峰话中深意,令狐盛的眉头皱的更狠了。如此看来,他跟刺史的利益趋同,跟那都督,可就难讲了。这一招离间,用的不错。
  谁料跟令狐盛想象不同,梁峰并未立刻露出招揽的意思,再次转开了话题:“过些日子,府衙就要颁下政令,广招流民了。只是府库中的存粮,不知能否支应。若是能够充实晋阳人丁,来年春耕,也多了两分把握。”
  “……使君仁善。”令狐盛顿了一顿,才答道。
  这话里,是否还有其他含义?若是收容流民,令狐一族是否也能趁机充实一下部曲?只是家中粮食总归欠缺,只有进一步稳定晋阳周围的局势,耕种才更有保障。难道今冬要先打一仗?
  就像真正的闲谈,梁峰就这么悠哉悠哉,漫无目的的跟宾客聊了起来。有时说说政令打算,有时谈谈军旅营舍,甚至还提到了可以让令狐家子弟入上党郡学。一顿饭,足吃了一个时辰,待到华灯初上,才算宴毕。
  客人起身告辞,梁峰依礼挽留。做足了姿态之后,自然要送客出门。然而坐了足有两个小时,他的双腿早就麻痹了,竟然一时起不得身。正待招身旁侍女搀扶,一只带着粗茧,骨节分明的大手,放在了手边。
  梁峰心头一跳,对上了那双灰蓝眸子。曾经多少次,那人随侧身旁,就像人形拐杖一样,搀扶着不良于行的自己起身缓行。如今,哪怕闹到如此尴尬地步,他依旧是第一个发现自己窘态之人。
  有客人在,梁峰只是迟疑一瞬,便伸出手,任对方把他扶了起来。那双手稳稳托在了臂上,带出让人颤栗的不妥回忆。梁峰强撑着姿态,要送客出门。
  见到这副需人搀扶的模样,令狐盛才惊觉这位梁刺史的孱弱。可是酒宴时,那人神思敏捷,态度温文,哪里像是久病之人?这微妙反差,反倒更令人心折。
  只是下了台阶,令狐盛就劝道:“使君还请留步。”
  梁峰笑笑,也不勉强,招呼管事送令狐将军出门。待对方转身后,他依礼两拜送客。随着动作,被搀扶着的手臂,脱出了掌心。
  礼毕之后,梁峰敛起了那点异状,低声吩咐道:“今日酒宴,已经摆明根底。回头你前往军营,好生应对即可。”
  条件他都已经摆了出来,是选他,还是选朝廷,想来令狐盛也该有个抉择。逼得太紧,反倒会让人生出逆反心理。
  奕延垂眸,望向掌心。那人在抖,抖的很轻,但是无法自抑。是自己的碰触让他如此吗?若是往日,那人可不会在乎,恨不得把全身都挂在他身上……
  “末将明白。”
  那声音不大不小,在两人身侧回荡。梁峰抿了抿唇,也不让人搀扶,慢吞吞向别院走去。
  看着那蹒跚前行的身影,奕延握掌成拳,默不作声跟了上去。
  另一厢,令狐盛心中也纠葛万分。直到自己起身告辞,梁刺史也未曾说出半句拉拢的话来。难道今日真的只是同他拉拉关系,谈谈子侄?
  在登上马车的前一刻,一位梁府管事赶了上来:“将军,这是我家使君赠将军的薄礼,还请将军笑纳!”
  礼物不收,才是不敬。他吩咐下人接过礼物,道谢之后,方才登车。车驾还未开动,他就打开了那精美木盒。只见两支琉璃杯放在匣内,在灯火的映衬下,莹莹有光。
  这样的礼物,又怎么会是薄礼?
  令狐盛心中不由一叹。今日没有听到半句要紧的话,但是仔细想来,又句句都值得深思。只是一个时辰,他就晓得了晋阳将来的变化。整治周边村落,开辟农田,收容流民,还要在城中建立医馆,避免疫病发生。在初步安定之后,就是屯田,把农户变成兵士,使之可以守卫家园。
  这样一步步实行,能救并州吗?扪心自问,令狐盛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当年梁习天下闻名,得到政绩第一的美誉。如今看来,梁刺史家学渊深,竟然毫不逊色。这样的刺史,放在哪里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而他需要自己的帮助吗?若是现在,可能还有些用处。等到屯兵初成,如上党一般有了凝聚之力,他手下这些军户弱旅,还有用处吗?
  今晚这宴,一句未曾提及投效之事,意思却清楚明白。雪中送炭易,锦上添花难!如果等梁子熙在晋阳站稳了脚步,他投不投来,其实都不重要了。
  这一顿饭,还真是吃的值得。
  默默盖上了盒盖,令狐盛摇了摇头,如今只看未来的都督会是何等做派了。若是相差仿佛,还能考虑一二。若是相差太远,自己就要早作决断了。
第205章
民心
  天刚蒙蒙亮,
晋阳城的城门就缓缓打开。一队盔甲鲜明的兵士,
簇拥着官吏乘坐的牛车,
向着城外驶去。只见城下搭起的草棚中,密密麻麻挤满了人,这是昨日刚刚奔赴晋阳,
等待入城的流民。
  十数个高案同时摆了出来,身着青衣的官吏拿着笔,别别扭扭的坐在高凳之上,挨个审查、登记流民的原始户籍,在确认对方身份无误之后,
发下木牌,
作为入城落户的凭据。
  这样慢条斯理的处理方式,
有谁曾见过?流民围城,可是足以撼动州治的危险情况。好点的不过开仓赈济,
坏点的,
怕是要派兵驱赶,
让他们远离自家城池。
  可是晋阳全不相同。这个大城正在收容、安顿这些流民,
给他们新的身份,让他们能在这城中落户安居。只是这个念想,就足以让那些无头苍蝇般的山野村夫安静下来,睡在这棚屋中,走到这队列里,老老实实从那些官老爷手中取过木牌,再被人送进城内。
  这座城,是有上天保佑,有佛子坐镇的。只要进了城,官家就会分派田地,医病避疫,还有那杀气腾腾的兵士帮他们御敌,让他们得以安住在这座巨大的城池之中。有多少年,并州未曾出现这样的情形了?一个终于肯把他们当人,悉心照料的父母之官!
  对于这些尚未从贼,只想安居的流民而言,这便是最好的去处了。因此只是短短几日,城外就聚集了数百人,还有更多人携家带口准备往晋阳投奔。亏得登记造册的是原先上党的官吏,有不少收容流民的经验,否则怕是再老练的州府官吏,也要对这人潮束手无策。
  进入城中之后,又是一派繁忙景象。消失许久的净街使者再次走上街头,头戴梁巾,身穿麻袍,沿着街道清理荆棘野草,还有那些暴尸街头的骸骨。每当扫净一处之后,就会有人泼洒石灰水,消毒避疫。那些尸骸杂物,则会统一拉出城外,焚烧掩埋,避免一切可能出现的疫病。
  医者则在安置流民的街坊忙碌,隔离病患,施药救治。城中的医院也开了张,每十日便义诊一次,专为救治贫苦。
  因为城中安定,西市也渐渐有了开张的店铺。还有商人打算趁这机会,走一趟上党,带些货物回来。只要通了商路,晋阳就不再是死水一潭了。
  南面的城门,也有人进出,不过这次都是带着农具,赶着耕牛的农人。在他们身旁,还跟着一队兵士,护送这些人出城耕种。在晋阳、阳邑、榆次三城的交界处,已经圈下了土地,准备垦荒。就算战事吃紧,这块地方也不大会遇到兵匪,兼之相互守望,就算遇到敌袭,也能尽快逃入城中。若是不出意料,垦出农田,明年的粮荒便能大大缓解。
  现今只能用兵士保护,待到农人操练起来,配给弓刀,就能成为新的屯兵,有守土之能。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展开,让这座沉寂了一载的城池,恢复生机。然而这样喜人的变化,却让不少人心中焦急。
  “梁子熙怎会带这么多吏员?!”眼看不几日,城中就变得井井有条,张司马也有些慌神了。
  早在两日之前,他就搬出了刺史府,来到了武库旁的官邸落足。这里原本也是供二千石高官暂居的住所,并不比刺史府差多少,而且临近武库府库,能够更好的调遣物资。可话是这么说,就这么被人赶出了刺史府,张司马肚中怎能不憋着一股火气。本想利用自家人脉,在刺史府挑拨离间,让府中官吏给这使君点颜色看看。谁料对方不理不睬,直接把城中逐项杂事接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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