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校对)第24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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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主公接受了谏言,张宾也不好多说什么,恭敬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接受了这么长时间的疲劳轰炸,梁峰可端不住架子了,懒洋洋斜倚在凭几上,命人备饭。谁料饭还没摆上,下面侍女先递上消息,说荣公子已经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了。
  今天早上他就没起来床,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才回来晚了。事先也没打个招呼,小家伙恐怕是担心了,才会急忙忙赶来。偏巧自己在议事,只能干等。梁峰赶忙命人带他进来。见到那张凝重的小脸,他不由笑道:“荣儿可是等得久了?和为父一起用饭可好?”
  若是以往,梁荣早就高高兴兴应下了。可是今天,他却抿紧嘴唇,端坐在了梁峰面前,似是挣扎了许久,才道:“孩儿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大人……”
  难得梁荣露出如此模样,梁峰好奇的坐直了身体:“何事?”
  “力田不如逢年,善仕不如遇合。此言当否?”梁荣小声道。
  啥?梁峰不由眨了眨眼睛。这话是句谚语,意思是好好种田,不如遇到丰年。好好当官,不如遇到赏识自己的君王。道理是不差,但是这句话最熟悉的出处,可是在《佞幸列传》中。这小家伙问的,绝不是简简单单的谚语啊!
  他发现自己跟奕延的事情了?梁峰立刻头痛起来,没想到小家伙也看出端倪了,还用这么婉转的方式向自己谏言。这得花了多少心思啊?
  尴尬的咳了一声,梁峰道:“时运难测,非人可控。确是此理。”
  梁荣的拳头立刻捏紧了。父亲这意思,是认下了?那,那奕将军真的是佞幸了?
  “爱之适足以害之者也。还望大人三思……”梁荣俯身拜下。
  居然用上了班固评董贤之语,梁峰一阵无语。小家伙书果真没白读,碰上老爹搞男朋友的大事,也没个惊骇莫名抱着大腿痛哭流涕,先认认真真劝谏上了。该说是之前数代皇帝搞基的太多,让人没啥看异类的歧视心理吗?
  轻叹一声,梁峰思索片刻,反问道:“荣儿可知弥子故事?”
  “可是余桃那位弥子?”梁荣没想到父亲会问这个,小心答道。
  这弥子,自然指的弥子瑕,也是鼎鼎大名的“分桃”之人。爱浓时,让君王吃咬了半拉的桃子,也能得到夸赞。爱弥时,则是不敬大过。《韩非子·说难》一篇,正是言上位者态度的典型事例。
  “正是。”梁峰一笑,“那荣儿以为,灵公是贤是昏?”
  这话,问的梁荣一愣。《论语·宪问篇》中,子曰卫灵公无道。但是当康子追问,为何灵公无道,还没有败亡时。孔子又言其国中有贤,能把国事处理的井井有条,故而卫国不亡。一个昏庸的君王,怎么可能用这么多贤士?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吗?
  同样,《左传》中亦有记载。卫灵公在位时,国虽小,势大的晋国却不敢轻犯。这是一个昏君能做到的吗?
  但是反过来,卫灵公好色也是不争的事实。别说弥子瑕了,南子参政也是甩不掉的劣迹。内德如此不修,算是明君吗?
  见梁荣没法作答,梁峰也不多解释,继续道:“若论功绩,汉武与哀帝,何比?”
  这可太简单了。梁荣立刻道:“自是汉武远胜!”
  汉武帝虽然穷兵黩武,且晚年昏聩。但是创下的基业,绝不是汉哀帝这个亡国的败家子能比的。稍微有点常识,都能分辨。
  “两者德行,孰优孰劣?”梁峰又问。
  “这……”梁荣又卡壳了。
  哀帝独宠董贤,武帝却是见一个爱一个,最终闹到巫蛊之乱。哪个德行更好,也是难说。
  这次,梁峰自己揭开了答案:“君之贤明,非托内帏,而在朝堂。”
  谁管帝王的私生活有多混乱,能够完成自己君王的职责,好好治理国家,才是评断的唯一标准。因此佞幸列传说的是昏君吗?其实不然。它只是阐明了身为佞幸,最终遭遇的结果。好色的卫灵公是个治国能手,对于卫国和其臣民,就足够了。
  梁荣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想说的,分明不是这个啊!
  梁峰却笑了:“为父知道荣儿所忧。然则没有董贤,亦有褒姒。国之兴衰,乃是君王之责,又岂能怪在旁人身上?看事不能只看皮毛,亦不应偏颇。”
  “那……那奕将军……”梁荣犹豫了片刻,“是弥子吗?”
  “不是。是卫青。”梁峰答的干脆。
  这可跟梁荣想的全然不同。但是这说法,他又无法反驳。奕延立下的战功,似乎不比一力平定匈奴的卫大将军差。谁能像他那样,以两千精骑,溃一州之兵呢?
  “为父能够为你做出的,并不很多。但是你是我悉心教出的,我身后的一切,也都该由你继承。这十数年,为何国朝大乱?不外乎外戚、郡王争权。我可不想给你留同样的局面。”梁峰轻叹一声,伸手摸了摸梁荣的小脑袋。
  这话极为简单,梁荣心头却是巨震!父亲不愿续娶,是为了自己吗?害怕新妇和其他子嗣分去他应得的东西,避免又一个乱世发生?这是何等震撼的答案。父亲真的如此珍视自己吗?
  “阿父……”也不叫大人,梁荣膝行两步,靠在了梁峰身侧。小小的身子,都有些颤抖了。
  梁峰拍了拍他的脊背:“你还小,不必顾虑太多,一切都有为父在。不过越是年长,你肩上的担子也会越重,只是读书,并不足以应对一切。马上就要秋收了,你就代我去上党走一趟吧。看看郡国之中的诸般事宜,也接触一下俗务。唯有如此,才能知晓身居高位时,会面对的一切。多听,多看,若是有拿不定主意的,回来问我,问你那些先生,总能分辨。”
  梁荣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今日他听到的,可跟先生们讲的不尽相同。若是真如阿父所言,自己担心的,似乎也不算什么?
  梁峰笑了:“现在能陪为父吃饭了吗?”
  “嗯!”
第317章
解惑
  虽说被交托了任务,但是梁荣并未立刻离开晋阳。只因七月中,
乃是一年一度的盂兰盆法会。
  如今怀恩寺一年要举办三次大型法会,
分别是四月的佛诞法会,
七月的盂兰盆法会和冬至的祭祀法会。其中佛诞日和冬至祭祀规模更大,但是比起人气,
还是盂兰盆会更胜一筹。
  毕竟这个日子,同道家的中元节相合,重在济度六道苦难,
拜谢父母慈爱之恩,
算是个祭鬼的日子。在百姓心中,
鬼事可是头等大事,怎容轻慢?更别说,
还有不少人记得当年佛子轻车入寺的光景。只这一条,
就让盂兰盆法会披上了别样光彩。
  对于百姓这种微妙的心理,
怀恩寺哪会放过?毕竟盂兰盆法会的目的,
是为了供养佛祖和僧人,弘扬佛法。因而法会越是宏大,
对他们就越为有利。
  不过今岁,
天子驾崩,
宴席皆止。盂兰盆法会顺应缩小了规模,
成了一场为先帝诵经超度的法事。
  七月望日,
车队驶出了刺史府,向着怀恩寺而去。
  仍在国丧,一切从简。出行的车队不论是仪仗还是车驾都不算繁复。梁荣还是第一次参加法会,
忐忑之余,也觉得十分新奇。然而只倚在车窗前看了片刻,他就忍不住问道:“阿父,那些百姓知晓你在车中吗?”
  一路行来,道路两旁竟然跪拜着不少百姓,一个个虔诚叩首,向着车队顶礼膜拜。他们明明没有打出刺史乃至郡公的仪仗,怎地早早就有人候在道边了?
  “今日是盂兰盆节,自会有人守在外面。”梁峰一笑,倒是不以为怪。
  梁荣有些明悟:“是为了恭迎大人吗?”
  “是恭迎让他们活命之人。”梁峰答道。
  距离他首次在晋阳亮相,已经过去了五年。刻在百姓心中的记忆,却不会因时间模糊。
  今年其实不比往年安稳,各州战乱不歇。然而外面再怎么乱,战火都未燃到晋阳。加之匈奴急匆匆迁都,离开了平阳。可以说是并州百姓前所未有的安稳了下来。眼看秋收在即,今年还是个丰年,这些人怎会忘了带给他们新生的恩主?
  车驾并未因道路两旁的百姓停下,一路驶进了怀恩寺的院墙。待停稳之后,竹帘挑起,一道人影出现在了车旁。按道理,应是侍从摆凳搀扶。但是看清楚眼前之人时,梁荣又是一怔。
  是奕延!
  身为振威将军,拜亭侯,还兼父亲手下右司马之职。这人早就是并州军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怎会做这等奴仆之事?
  对方并未在乎梁荣面上的怔忪,直接扶住了他的手臂:“荣公子,小心足下。”
  他语气平平,扶的更是极稳。晕乎乎下了车,梁荣还未反应过来,奕延已经探前一步,低声道:“主公。”
  一只白皙无暇的手,搭在了他的手上。指尖还未按实,就被牢牢握住。
  看到这幕,梁荣只觉背上鸡皮疙瘩都窜出来了,顿时明白了奕延此举的目的。这哪是甘做仆役?分明是找机会亲近阿父!
  阿父说过,不能以佞幸视奕将军。亦说过,不能偏颇,浮于表面。可是看着阿父亲昵的被那人牵着,他总觉得浑身都不大舒服。
  不过好在,两人只是下车时触了那么一下,站定之后就自自然然分开。梁荣赶忙上前一步,主动牵住了父亲的手:“阿父。”
  梁峰挑了挑眉,小家伙可是许久没这在外面这么黏糊了。不过今日不是公务,没那么多讲究,他便握住了那只小手,带人向寺内走去。
  两人身后,奕延看了那小小背影一眼,倒也没说什么,跟了上去。
  去年幽州兵马攻打并州,时局紧张,梁峰并未亲自参加盂兰盆会,只派人送盆献供。今年终于盼到亲临,怀恩寺中的僧人哪敢怠慢?只见数人齐齐迎出了大殿。
  现在怀恩寺里可不止竺法护这一位高僧了,越来越多精通佛法之人前来并州,在怀恩寺中落足。不过名头再怎么响亮,也没人能够压过主持。老和尚还是那副垂老模样,立在首位,合十道相迎。
  带着梁荣见过了礼,梁峰道:“主持一心为大行皇帝超度,实乃功德无量。”
  超度不超度,不是要点。重要的是怀恩寺借着给先帝消业的名头,扩大了粥场。晋阳的贫民几乎皆有受益。只这手笔,就让梁峰赞叹。
  老和尚眉目不动,淡淡道:“助人度化,乃我等本分。上党公过誉。”
  梁峰一笑,老和尚就这点最精明,不揽功,悄无声息就把事情安排妥当。一抬手,他道:“主持请。”
  众人漫步走入殿中,梁荣跟在父亲身后,略带好奇的打量着殿中情形。他是来过怀恩寺的,但是从未见识过法会的布置。比起平日,寺中似乎多了些让人心惊的肃穆。经幡飘扬,烟云笼罩,就连僧人们诵经声,都带出一种让人震撼的威严浩荡。
  小心在父亲身边坐下,梁荣已经忘了刚才的纠结,目不转睛的看着众僧布法。这可跟冬至行傩又有不同,钟磬不停,佛音缭绕,然而喧闹中,竟能生出古怪宁静,促人沉沦。
  这便是阿父信的佛吗?
  梁荣只觉小小胸腔满溢充斥,带出难以言明的自豪。他的父亲,可是有佛子之名。这众生礼拜,万般功德,是否也有父亲的一份?
  陶然的朦胧感,持续了许久。直到仪式结束,坐进禅房,梁荣胸中依旧无法安定。
  然而他没静下来,梁峰却平静开口:“前些日子所说的度牒一事,主持觉得可行与否?”
  嗯?度牒是什么?梁荣有些茫然的抬头,只见对面那老和尚微微颔首:“佛法可度世人,却非人人都会剃度为僧。度牒能分僧俗,确有用处。只是,天下何止怀恩寺一座寺院。”
  梁峰一哂:“有朝一日,天下寺院皆可从朝廷旨意,遴才纳度。但是僧人该习何经文,学何法门,却要有人定下。怀恩寺乃晋阳第一大寺院,高僧云集,当为首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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