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校对)第27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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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蓟城已失,段部只得在辽西的家门口摆起阵仗,迎战来敌。
  “将军军威如此之盛,令人叹服!”骑在马上,拓跋猗卢笑容满面,语带恭维。
  此次大战,是赵国立国以后,首次对幽州大举动兵。身为拓跋部的统帅,拓跋猗卢亲率精骑三万,前来助战。
  如此郑重其事,不但是因为幽州对拓跋部的确重要。更存了一份试探赵国深浅的意思。想看看这个打垮王浚,大败匈奴的新国,成色究竟如何?然而饶是有所准备,当亲眼见到赵军军备时,还是让拓跋猗卢吃了一惊。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运送这支大军辎重的,可不仅是车队马匹。上千艘大小船舶沿河道北上,直抵燕国。随后转陆路,由四轮大车运抵前线。这新制的四轮大车,远比两轮车能载货物。更可怕的是,为了便于车队通行,赵国竟然在几月内修出了一条粮道!行在崭新的大路上,车轮滚滚,宛若奔马。数之不尽的粮秣,足够大军嚼用。
  随船前来的步卒,也个个着甲。铠甲还不同以往的鱼鳞样式,胸前明晃晃一块铁板,足能护住胸腹,非强弩不能破!更有一车又一车的攻城器械,别说是辽西了,就是中原大城亦能攻下!
  骑兵则跟草原上的精锐一般,一人双马,还备了驽马和仆从。面带肃杀的骑士腰挂手弩,背负长弓,连马刀都是上好的钢料,寒芒闪烁。
  这样的强军,就算拓跋猗卢自诩控弦二十万,亦不敢轻犯。况且这只是北征联军,还不知赵国境内有多少兵马!
  因此,拓跋猗卢露出了笑容,极为亲切和煦的微笑。这支强军,只可为友,不可为敌。还是眼前的幽州更为重要。
  “此次讨逆,也要仰仗大单于手下强兵。”面对恭维,奕延毫无倨傲之情,拱手答道。
  他的语气不卑不亢,亦不乏诚意。别说拓跋猗卢了,就连随行的拓跋部将校,听来也颇为畅快。然而这些好感,并不是奕延真正想要的。对方眼中的敬畏才是。
  此次出战,他要达成的目标,不仅仅是扫平段部和崔毖,更是要震慑北方草原!
  这些逐水草而居的戎狄,就如纵啸的群狼。唯有面对猛虎,才会俯首帖耳。如果发现对方不过是软弱羊羔,立刻会露出獠牙,衔尾追上。国朝初立,必须示敌以强。也唯有如此,才能让拓跋、慕容这样的鲜卑部族乖乖听命,替他们清扫北方的敌人!
  虽然心思各异,但是几人还是做出惺惺相惜之态,聚在了一起,商议如何攻伐。联军的人马本就超过段部,又都是善战名将,很快就定下策略。由赵军负责敌人中军和右路,拓跋部左翼包抄。被信陵策反的慕容部,则驻守辽东,一旦段部兵败,便奇袭平州,攻打崔毖和宇文部。
  确定了框架,两支鲜卑人马跃跃欲试,想要在王师面前一展身手,更是为了那唾手可得的草场和奴隶。
  不过有人,比他们更加渴望出战!
  “此次乃神机军初露锋芒!诸君当尽忠天子,一战扬威!”身穿明光铠,孙焦手按宝刀,高声喝道。
  在新皇登位后,上党三军便进行了扩充和重整,变作天子六军。其中抽调精锐,组成羽林、龙骧二军,驻守洛阳。另外神威、神策、神机、神武四军,除了拱卫天子、守备京畿、征讨不臣外,还有戍边重任。如今天子重武勋,想要封妻荫子,就必须在战场上掠取战功!
  神机军乃由霹雳军而来,孙焦这个军长也随之转迁。当初的霹雳军可是军史完备,战功累累的常胜军。现在改了军号,孙焦也憋着股劲,想跟其他“神”字辈掰一掰腕子,排一排名次。怎么说也是潜邸出身的心腹,比不上奕将军,还比不上张和、王隆他们吗?
  主将如此,下面将校自然气势如虹。高耸的砲车,狰狞的床弩,一座座一架架,被健马拉上前线。
  就算是骑兵为主又如何?这一仗,怕是要由他先达了!
  “阿耶,这次段部可是拼上了老底。七八万兵正面硬抗,赵军是不是太过托大?”左翼,拓跋六脩驱马来到了父亲面前。他还是第一次跟赵军协同作战。只是一万骑兵,三万步卒,就想正面拦住段部中军?别自家还没打下左翼,友军就败退了。
  拓跋猗卢一哂,反问道:“若是当面较量,你比那段疾陆眷如何?”
  拓跋六脩哼了一声:“不过是郁律的手下败将,孩儿自然能胜!”
  拓跋猗卢皱了皱眉。他那侄儿郁律,是拓跋部数一数二的强将。而自家这个长子,虽然能战,却莽撞轻狂。顺风仗打的多了,尾巴都要竖到天上。也不想想若无赵军配合,哪来那么多胜仗?
  段疾陆眷的战力不弱,就算是拓跋部正面迎战,谁胜谁负还在两可。何况几万哀兵拼死一搏,弄不好就要鱼死网破。偏偏那奕伯远就敢直取中军。若无成算,他会如此安排吗?
  只是赵军若真能扛住段部的正面撕咬,其战力,怕是比自己想象的还强。
  “既然能胜,先挥兵压一压阵吧。”不过这些,拓跋猗卢并没有表露在外,直接对儿子下令道。
  拓跋六脩登时精神大振,领兵出战。都是骑兵,又是经年的老对手。拓跋部出战,段部左翼随之而动。试探、防御,两军就像狡猾的豺狼,绕起圈来。
  虽然六脩冲的张牙舞爪,但是拓跋猗卢没有立刻施压,打得极为稳健。他可没有跟段狗兑子的打算,还是要看中军战况,再作打算。
  然而缠斗了不到半个时辰,段部的阵线突生异变!一名斥候快马奔来:“大单于,段部中军不稳!”
  “什么?!”拓跋猗卢一惊,赶忙问道,“赵军是如何用兵的?”
  “霹雳砲攻了五轮,步卒就压了上去。段部不敌!”那斥候面孔通红,语速极快,显然也被友军的战术震到了。
  拓跋猗卢猛地攥紧缰绳,提高了音量:“传令下去,全军压上!”
  不管赵军能不能击溃敌人中军,此刻都是最好的进攻时机!只要中军一乱,还怕左翼不破吗?
  只是这赵军,比预料的要强上太多啊!当年在北地纵横,打得乌桓尽溃,群雄俯首的公孙度,乃至魏武曹操,是否也如此强悍?拓跋部远未到崛起时刻,还需依附中原……
  心中纷乱不休,兵马却未停步。两面夹击下,段部庞大的军阵被彻底撕开,如同惊惶猎物,送入虎狼口中。
第360章
新朝(3)
  驿马轮替,昼夜不停。八百里加急,
入了王城亦不减速,
一路烟尘滚滚,
直入宫门。
  “又有捷报传来吗?”身为中书舍人,谢裒也是最先得知消息的人之一。不过跟旁人不同,
这消息对他而言,尤多一份欢喜!
  他的兄长谢鲲如今官拜幽州刺史。前线的每一场胜仗,都有其运转之功。只待幽州平定,
阿兄必然大有作为!
  放在两三年前,
谁能想到他们陈郡谢氏,
也能出一州刺史?这等高官向来都是豪门囊中之物,若不是兄长改投并州,
何来今日风光?
  别说兄长,
就连他也进了中书省,
任中书舍人。虽然只有六品阶衔,
但是中书舍人最为清贵,乃天子近臣。只这一条,
便能看出陛下对谢氏的恩宠。这让谢裒感恩之余,
也暗自警醒。当今天子重才干,
轻玄谈。自己可万万不能放纵,
应如兄长一般勤于政事,
报答天子知遇之恩!
  待到兄长家的尚儿,和自家奕儿成人时,谢氏应当也能在新朝,
扎下根基了吧?
  一时想着家族,一时惦念捷报,就连谢裒也有些神思不属,坐立难安。可惜他资历尚浅,不能御前承旨。此次战果如何,只能等同为舍人的郭璞回来转述了。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当郭璞终于回到官衙,莫说是谢裒,其他舍人也一拥而上,围了过去。
  “捷报如何?可拿下平州了?!”有人急急问道。
  郭璞捻须一笑:“车骑将军已于三日前大破襄平!那崔毖死于流矢,平州归附!”
  这话听得众人顿时一阵叫好。这才多长时间,就连定了幽平二州。王师勇悍,无人能挡!
  谢裒在兴奋之余,也不由暗忖。乱军之中,尚能擒到幽州都督段务勿尘,怎地到了平州,崔毖就死于流矢了呢?难不成,是因为清河崔氏的缘故?也是,若是崔毖不死,是杀是赦,还真有些麻烦。
  那段氏呢?天子又会如何惩处?
  正想着,郭璞已经继续说道:“……听闻捷报,陛下龙颜大悦,命车骑将军回京献俘。”
  献俘!陛下是想借此,一展国威啊!
  曾经肆虐中原,攻破长安的段氏鲜卑,已被彻底击垮。占据雍州的匈奴,还能苟延残喘多长时间?逃到南方的前朝余孽呢?说不定有生之年,能见到河山一统……
  称颂之声,已然响起。谢裒兴奋的身体发抖,不住捏着掌心,想要克制面上表情。若是悉心辅佐天子,百年后,自家是否也能在青史上记下一笔呢?
  随着圣旨出了禁中,王师大胜,献俘端门的消息,让整个洛阳城都沸腾了起来。这是多少年未曾出现的大典了?而如今,只立国一载,就能得见!大赵的圣天子果真是天命所归!
  在急切又兴奋的期盼中,大军姗姗回返。想要一睹亲军兵容,宣阳门内外,挤满了百姓,道路两侧水泄不透,几乎无处落足。壶浆箪食迎王师,谁肯落在人后?
  也不管那汹涌人潮,一位妇人下了牛车,在仆役的簇拥下向前走去。被她牵在手中的孩童讶异道:“阿娘,路边人多,为何不留在车上?”
  “王师凯旋,自当夹道相迎。”站在道边,那妇人定定望着远处的大军,轻声答道。
  铜驼街上,已经能看到军阵。最前方是马队,百来匹乌孙大马昂首踏步,蹄声若鼓。其后是披甲锐士,长槍灿灿,旌旗飒飒。成串的俘虏颈栓白绳,弓腰背负,一个个蓬头垢面,衣不蔽体。
  那童子才几岁年纪,被骇人军容吓退了半步,又睁大眼睛,好奇的打量那些降囚。看了半晌,他突然扯了扯娘亲,问道:“那些都是敌人?怎么跟城外乞儿相差无几?”
  是啊,这些段部王孙,哪还有往日威风?就连小小孩童,都看不上眼。
  妇人的目光停在了阵中,似是看到了什么,粲然一笑:“面对天子亲军,再怎么强的敌人,也要变作土鸡瓦狗。”
  她说的斩钉截铁,笃定无比,就像亲眼所见。
  天子亲军这么厉害吗?阿父是不是也隶属亲军呢?那孩童忍不住踮起了脚尖,努力看去。可惜,他的身量不足,看不到母亲所看的方向。
  阵列正中,一位大将策马而行。兜鍪狰狞,帅纛蔽日,无人能看清那人长相。然而百战虎贲,驱如鹰犬;千军万马,如臂使指。就算前后皆是猛士,亦无人能挡那人雄姿。
  也唯有郎君,能教出这等人物。
  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绿竹眼角溢出了泪光。当年在梁府,何曾想到今日景象?出嫁生子,她过很好。然而没有一日,不惦念十载前那段光阴。
  “阿娘,我也要入亲军!”身边孩童抓紧了母亲的手,低声叫道。
  绿竹笑了,伸手抚了抚儿子发顶:“只要勤练武艺,总有一日能报效天子……”
  就像他父亲一般,着盔披甲,以报圣恩。
  天子卤薄设于端门,浩浩荡荡,直铺到阊阖门外。鸣钟,鸣金鼓,奏铙歌,天子登御楼,鼓乐大作。
  颈上绳索一紧,段务勿尘踉踉跄跄迈出脚步,像一只老羊,被牵在了城下。无需呵斥,他主动跪在了光洁的御道上。身边,跪着的是他的长子段疾陆眷,族子段末柸,还有无数段氏族人。
  车骑将军进前一步:“奉旨平定幽州,所获俘囚,谨献阙下,请旨。”
  这声音,就像厉鞭,狠狠抽在了段务勿尘背上。辽西郡公的威仪,幽州都督的权势,早已灰飞烟灭。如今的他,只能佝偻身躯,尽量缩起肩膀,期盼高高在上的赵国皇帝,能饶他一条狗命。
  段部是降了的。虽然他和儿子是阵前被俘,但是辽西段氏里,终归有人开了城门。若是连降臣都杀,等到打匈奴、打晋国时,又有谁敢献城?他们当然不会杀自己,献降不过是彰显天子仁德的仪式罢了。
  然而想是这么想,段务勿尘的身体,仍旧抖的厉害。年迈和疲惫,让他脑中嗡嗡作响。端门上遥遥传来的圣旨,也变得时断时续。
  隐约中,他听到了王浚的名字。听到了邺城,听到了长安,听到了那些被自己忘在脑后的东西。典礼官高亢的声音中,寒意森森,威慑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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