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校对)第27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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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为田舍郎,暮入天子堂。一举登科日,衣锦归故里。这四句不知何时,在洛阳城中流传开来。虽然文辞平平,但是朗朗上口,意头极佳,让人忍不住传唱。不论是常科还是制科,都比九品官人法,要来的有盼头。男儿在世,靠的可不就是才干胆气吗?
  “我亦听闻,朝中有人言及‘不历州县,不拟台省’。若真如此,十数年后,清浊之别,怕也不复前朝模样。”朱约的消息也不知从何而来,但是这话,让众人都是精神一振。
  自魏始,官就分“清浊”。唯有“清要”、“清闲”、“清显”之官,才是阀阅所好。九品选人法更是让“平流进取”、“初仕清途”,成了门望高华专属。旧时东宫属官皆为清选;黄散之职,需人门皆美;还有秘书丞天下清绝。只有亲近天子,执掌文翰,闲而清雅的官职,才是上选。
  这些“清官”,全依门第排等,寒门如何染指?故而高官要位,也就落入士族手中。
  然而大赵一朝,跟前朝极不相同。三省六部的出现,让“实政”成了为官要务。如今再加上“不历州县,不拟台省”这样的规矩,就算高门占了秘书郎、著作郎,加散官衔,又有何用处?不入六部,不登中枢,不过是天子弄臣罢了!
  而历州县,就要下去为县令、刺史,要亲民理政,铨选考绩。整日埋首庶务,又有多少清谈名士能够忍受?因而此令一出,九品选人法就要形同虚置。就算中正定品,天子赐官,也不过是摆出来好看的花架子。若是不想失权势,这“清浊”官品,恐怕还真会为之一变。
  “若如此更佳!只要勤政爱民,我等也不输累世公卿之辈!”孙璋高高举起了杯爵,“为圣天子寿!”
  这声音发自内心,清若凤鸣。诸人立刻举起了酒杯,齐呼圣君,满饮佳酿。
  不知多少恩科考生,在感念明君。而大赵天子,此刻正站在一座怪楼前。
  “这钟真是……别出心裁。”看着将近两丈的高耸楼阁,梁峰半晌才挤出一句。
  在登基后不久,他就命工部在太极殿外修一座钟楼。宫中虽有日晷铜漏,但是终归样式老旧。若是能换成新式钟楼,肯定大有不同。他记得宋代就有一个水力推动的计时装置,还兼具天文台功效。虽然时代隔得有些远,但是若是不设浑天仪,只单纯计时,技术难度说不定可以攻克。
  而把这种半水力半机械的钟楼放在太极殿这样的正殿外,气势非凡就不提了,对于科学发展也是有帮助的。且不说会不会发现太阳时和钟表的偏差,进一步推测出地球轨道。对于激励百官,也是大有好处。
  要知道,中国古代的科学家,十有八九是出在官僚群体的。历史上多得是通医术,知天文,善水利,发明创作一把抓的全才。引起这些潜在爱好者的好奇心,对于科技发展可是大有好处。而那些根本不在乎钟表构造的官员,多少也要有点“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的心思吧?上级喜欢,就大搞特搞,才有富有中国特色的官僚主义。
  因此建一座钟楼,花费虽然不会少,但是利在千秋。
  结果比想象的还好。只花费了三年时间,钟楼就提前完工,谁料样式跟梁峰预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并非后世塔形的瘦长模样,这钟楼,真的是一座“楼”。顶层按照他说的,设了竖晷,有指针和十二时辰的刻度。但下面,却是端端正正,共分五层。每一层都有密密麻麻的小门,据说到了整点,就会有木人鸣钲击鼓。
  听到天子“夸赞”,工部尚书祖台之踏前一步:“启禀陛下,此楼五分,乃合天象。一层为正衙,设三门。辰初摇铃,辰中叩钟。每过一刻,还有木人在中门击鼓。二层报初正,每到时辰,便有木人举牌而出。三层报时刻,四层打五更,最末一层,乃是夜间报筹。五者轮替,昼夜不休。”
  我说怎么是五层,原来是分了文字和声音两种报时法。这可比蹦出只鸟,“布谷”几声要精细多了。
  梁峰不由颔首,看了一眼表盘:“可是要到午正了?”
  请天子参观新钟楼,自然要选择接近整点的时刻。果不其然,梁峰的话音刚落,就见指针落在了12点位置。只听“当当”两声,第一层右边的木门里,一个紫袍木偶叩响了铜钟。于此同时,二层的紫袍木偶也举牌而出,牌上正写着“午正”。两者动作一致,憨态可掬,着人让人喜爱。
  “善!”梁峰赞道,“有了此物,众卿当能依时作息。”
  其实没有这大钟,在皇宫里上下班的公务员,也没人敢迟到。不过天子下令,总是要有点深意嘛。这钟,可不就是为了督促百官勤政守时?
  顿时,身边人尽数称颂天子圣明。祖台之赶忙道:“还请陛下赐名。”
  梁峰想了想:“就叫开明台吧。开明之象,在勤在实。”
  这名字起的俗套,但是金口玉言,谁敢不赞?没理会汹涌如潮的马屁,梁峰转过头来,对一旁的刘俭道:“也可在钦天监修一座天文台,重置浑仪。”
  有了千里镜,下一步就是天文望远镜了。虽然不知还要花多少年才能攻克难关,根基总要先砮实。
  刘俭立刻躬身:“谢陛下恩典。近日钦天监重改历法,明岁历日可提前两月定下!”
  “哦?”梁峰一抬眉,“如此甚好。此次历书,朕要刊印天下。让百姓皆知四时节气!”
  既然有了雕版印刷,又有配套的测算人员,卖皇历上自然也要赚上一笔。不过赚钱还是小事,这无疑也是宣布王朝正统的方式之一。试想若是雍州和江东也用上了大赵的历书,谁还敢说他不是天命所归?
  又把目光转回了钟楼,梁峰满意的点了点头。制科不日就要张榜,这东西应当能让入宫觐见的新科士子们,大开眼界吧?
  作者有话要说:  梁少说的仪器是宋代苏颂监制的水运仪象台,钟楼描绘也参照原型
第364章
开明(2)
  今岁制科共有十二科,超过千人入试,
取中一百三十八人。入选率着实不低。作为吏部左侍郎,
温峤也早早得知了中榜名录。其中特奏科取中的三人,
更是抢眼。
  这三人中有两人为县令,一人为郡长史,
都是自并州制科入官。不过跟以往的寒门任卑官不同,只要考取特奏,台省亦可去也。加之从各地郡学到崇文馆,
四品以下官宦,
也可荫补一名子弟考试入学。未来必定有更多寒门士子,
通过常科进入官场。若是再多几个进士出身的寒士,中枢的世家还能占据多少呢?况且还有那“不历州县,
不拟台省”的新政。
  这一步步的改变,
让北地世家警醒了起来。立国之初,
恢复九品官人法的举动,
看起来更像是权宜之计。就算有再多的世家子,因乡品得了清流起家官,
不能进三省,
又有何用处?
  而这些改变,
对于任职吏部的温峤而言,
更是敏感。
  在天子登基之后,
原先并州六司中的司吏,一跃超过司户,成为六部之首。六品以下官员的任命、铨考,
皆有吏部负责。这权职,足以惹人心动。偏偏吏部尚书乃是有从龙之功,且为太子开蒙的崔稷崔公乔。上党崔氏跟清河一脉无甚联系,乃是寒门。诸世家就算想疏通关系,对方也未必搭理。
  因此温峤这个吏部佐贰官,意义可就重大了。本就出自太原温氏,乃是并州最先投效天子的士族。又曾出任州郡,一路迁升,深得天子信重。如今不到三旬,就位列四品,实在是前途无量。
  凡举世家,谁能没几个姻亲,没几个故旧?温峤宅邸前,自是门庭若市。更有不少人频频怂恿,让他为世家大开方便之门。简直要把他置于火上。
  然而任人劝说,温峤始终未曾动念。只因他明白,北地留下来的士族,本就心思不齐。
  同为阀阅出身,温峤太清楚这些高门脾性。热衷荣华,把清贵挂在嘴上的世家不是没有,但是大多随前朝南下,蜗居江东。而留在北地的,不是家大业大,不惧胡虏的豪强。就是心思诡谲,投机取巧之辈。
  这些人,可以对坐谈玄,却不会把身家利益放在旁人身上。若有可能,在别人背上踩一脚恐怕更为痛快!
  而天子,应当也清楚他们的本性。不论是九品官人法,还是常科取士,都给了世家门路。界限早已画出,只要不越界,各凭本事,谁挣到便是谁的。而世家若真参与科考,会比寒门士子差吗?
  就像一釜温吞吞的水,把所有人煮在其中。或是逆流而上,或是沉尸釜底。若真有反意,去岁豫州陈氏是如何破坞灭族的?便是前车之鉴。
  自立为王,乃至割据一方的可能,越发渺茫。现在逃往南地,未免太迟。待在大赵,总是好过对匈奴称臣。
  这一环环,套的如此紧密。温峤有时忍不住会想,他这个吏部侍郎,是不是也天子暗中的手腕之一。想用他来钓出那些心怀不轨的逆党。
  也正因此,温峤才越发克己奉公。两朝为人,历经战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今天子,要远胜司马诸王。倘若愿做个醉生梦死之人,他早就渡江南下了。而待在大赵,无论出身如何,只要有才,还怕无处施展吗?
  等到他那幼子年满六岁,便送到崇文馆吧。长子可以恩荫袭爵,其他的子嗣,却要各凭本事。当年他家父叔六人便有“六龙”之称,他的子嗣,又怎会不如?
  何止是温峤,这次制科变革,也让不少人心中起了波澜。然而出言直谏的终是不多。前些日子还传来消息,江东又有民变,十数县府被破。更别提匈奴占据的地盘了,光是雍秦二地出逃的流民,就有数万之巨。简直民不聊生。
  天下虽大,安身的地方却也不多。还是家业和小命为重。
  没人反对,剩下的就是歌功颂德了。恩科取中的士子,也依例入宫陛见。
  立在东掖门外,孙璋只觉脊背见汗。自从知晓自己登了杏榜,且位列“文经邦国科”前三之后,他就亢奋的昼夜难眠。这可是恩科得中啊!就算不如常科,也能入朝为官。若是外放,起码也是县丞起家。放在几年前,恐怕做梦也不敢想!
  更妙的是,与他相交的另外三人,也尽数取中。除了邹谦名次稍逊外,陆淳和朱约考的都不差!以后他们四人,就是正经的“同年”。官场之中,也能相互照应。
  如此喜上加喜,怎能不让人兴奋难安?因而站在这掖门前,别说汗重湿衣了,孙璋的两腿都有些发软。恩科不比常科,没有三鼎甲之说,亦无法进殿奏对。但是能站太极殿外,一睹皇城壮伟,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陛下有旨,宣新科秀才入宫面圣!”传旨的声音,自宫内遥遥而来,回荡不歇。
  常科及第称“进士”,恩科取中则唤“秀才”。才之秀也,国之干城。这是圣天子对他们的嘉许,亦是恩典。听到礼官口中的这声“秀才”,孙璋目中热泪都险些落了下来。
  拼尽全身气力,他和众人一起谢了皇恩,紧随导礼官,迈步入了皇宫。
  方才的宫墙,就雄浑厚重,让人敬畏。然而真正踏足宫城,孙璋才知自己孤陋。披坚持锐的羽林卫列道而立,手中兵刃金光闪烁,寒气四溢。御砖似镜,殿宇若林,远处城阙飞挑,衬得天都低了几分。
  穿过了止车门,再过翔凤楼,入端门,把那华美绝伦的总章观置于身后,“三朝五门”中的中朝,尽数展现眼前。
  五德轮替,赵代晋,为火德,尚赤。面前那大殿,碧瓦赤柱,巍峨肃穆,犹若巨兽盘踞玉台之上。升殿的御阶延绵,尽作朱色,一阶一阶似无边际,融入殿中。太极殿前香炉吐雾,羽林森严,还有一座饰有日晷的锦楼,点缀其间。
  在这巨大宫宇的映衬下,百余新科秀才,简直渺如蝼蚁。
  待所有人都按照礼官交代,入列站定。宫廷乐师们,奏起了韶乐。孙璋的心跳变得更快了,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这应当是天子升座吧?那九五之尊,就在眼前的大殿之中吗?然而心底再怎么激动,他也不敢抬头偷看天子卤薄。只是按照之前所学,随殿内百官一起,进趋稽首,山呼万岁。
  在“平身”的唱喝中,孙璋手足发颤,重新站直了身体。汗水已经淌到下颔,他却擦也不敢去擦。又等了一会儿工夫,一位手捧圣旨的老者走出了太极殿,立在丹陛之上,展开了诏书。
  这人正是礼部尚书范隆。恩科因为没有殿试,秀才不得上殿。然而金殿传胪,御前奏名,还是有的。虽然年迈,范隆的声音依旧高昂,中气十足。
  “开明四年,天子隆恩,开制科,广揽天下英才。今取士一百三十八人。特奏科取三人,赐同进士出身。博学文达科,取十二人;文邦经国科,取五人……医科取十人。皆授九品,赐秀才出身!”
  特奏科竟然赐了同进士出身!而且并未授官,这是要依照原官位定品了?不过这些只在孙璋脑中一晃,就烟消云散。只因高台之上,礼部尚书已经开始宣读众人名姓!
  “……文邦经国科第三名,孙璋。”
  当那名字在大殿外响起,由内侍齐声宣唱时,孙璋真的流下了泪来,上前一步拜倒在地:“臣孙璋,叩谢陛下隆恩!”
  他的声音融进了其他人的谢恩声中,简直听不清楚。然而没有人在乎。孙璋只觉平生之愿,已经圆满。
  然而当一百三十八人依次念完后,殿内传旨小黄门高声道:“陛下有旨,宣特奏科同进士入太极殿觐见。”
  孙璋的嘴巴险些未能合住。进殿面圣!特奏科便有如此殊荣吗?这比真正的同进士还要更胜一筹,只有三鼎甲可比了!
  然而不论如何想,那三人已经出列,在礼官的带领下踏上丹陛,进入殿中。胸腔内,突然燃起一股难言的滋味,孙璋咬住了牙关。他还有希望。只要好好做官,好好进学,总有一天,也能得如此殊荣!
  天子从未轻看他们。这太极宫主人,值得他肝脑涂地,效死驾前!
  突然,一阵清脆的当当声响起。心神动荡下,孙璋忍不住抬眼看了过去。只见那殿外锦楼上,开了两扇小门。两尊三尺有余的木人,同时踏出门来。一人叩钟,一人举牌。视线一晃而过,虽看不清牌上文字,却能看清那偶人身上紫袍。
  心神巨震,孙璋慌忙垂下了视线。这是什么?是上天赐他吉兆,预示他也能身着绯紫吗?
  其实孙璋没有发现,阶下大多数秀才刚刚都忍不住看了一眼,也都看到了那紫袍木偶。一旁站着的导礼官嘴角微微一抽,装作没看到一样,不曾呵斥他们的失仪举动。
  毕竟会在太极殿前修钟楼的天子着实不多。相较起来,倒是魏明帝那样,花费巨资,在式乾殿前筑铜龙、铜凤的奢侈之举,更正常些了。
  不过圣天子,总有出奇之处。只看那些人敬畏的目光,就知钟楼没有白盖。偷眼又看了一看楼顶日晷的时间,那导礼官重新垂下了双目,静待朝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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