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校对)第6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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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才是祖父毕生心血!梁子熙竟然花钱刊印,为祖父扬名!这等大恩,又岂是一个谢字能偿的?!
  抬手胡乱擦去腮边泪水,姜达急道:“快,我们回梁府!”
  张和赶忙拦住:“姜医生,天快黑了,又走了一天山路,还是歇息一晚再动身吧。”
  刘裨将也劝道:“从这里到高都也要小半日呢,莫说是去梁府了。刚下过雪,夜里怕要结冰,还是等明日再启程吧。”
  两人好说歹说,才把情绪激动的姜达劝住,又安排了一间营房给他住下。劳累过度,又大哭一场,姜达就这么抱着书册睡了一宿。
  第二日,众人再次启程。下了山,派出一半人马护送流民前往高都。张和这才催马,带着姜达朝梁府疾驰而去。
  紧赶慢赶,日暮时分,一行人终于赶回了梁府。姜达看着面前高大的寨门,密密麻麻的棚屋,不由睁大了双眼。
  “我离开不过数月,怎就变得如此,如此……”姜达都找不出词汇形容了。
  张和笑道:“自然是郎主的功劳。光是新收的流民就有数百,部曲也壮大了许多。对了,之前我们还打了一仗,若是姜医生在,恐怕能多救活几人……”
  骑队穿越了寨门,又通过外墙,待来到梁府大宅前时,一个身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姜达一见那人,便挣扎着跳下马背,快步上前,双膝跪地,行了大礼。
  梁峰是接到了消息,特地出来相迎的,没想到直接受了个大礼参拜。唬了一跳,他赶忙走上前去:“季恩何必如此?快快请起!”
  “主公在上,请受下仆一拜!”姜达并未抬头,含泪道。
  在面对流民的身后,他确实称梁丰为“主公”。这并非蒙蔽流民的说法,而是他真心实意想要投效。不论是防疫法的指点,还是洛阳的救命之恩,更有祖父的医书一事。他欠梁子熙已然太多,唯有为奴为仆,才能报偿。一声主公,所含情绪何止万千!
  “主公”二字一出口,梁峰便知晓了姜达的心思。这样的请求,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驳回的。于是,他整整袍袖,也躬身行了一礼,郑重道:“季恩受累。以后梁府内外医病,便要交付与季恩了。”
  这是承诺,也是应答,亦有对他的深深信任。姜达再次以头点地,哽咽道:“承蒙主公不弃,小人一定为尽心竭力!”
  “好了,起来吧。”礼仪已经做足,梁峰弯腰,搀扶起了姜达。
  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之人,梁峰不由叹道:“这些日子,季恩着实受苦了。”
  以前的神采奕奕化作憔悴瘦削,淡然自若神态消失不见,姜达的面上多了几分愁苦之相,可能是思虑过度,就连双鬓也染上了白霜。看来这一趟洛阳之行,确实苦难重重。
  听到这关切话语,姜达目中又有泪现:“若不是主公,我恐怕已饿死洛阳城中。不过尚有一事相求。祖父骤然过世,不肖子孙却远行在外未能归家。可否请主公宽限十日,待我回家祭拜之后,再来府中……”
  梁峰拍了拍姜达的手臂:“此乃人之常情,何怪之有?几日之后便是正旦,季恩不妨回家好好歇息,处理完家中事宜,再回梁府便可。我已命人备下牛车,一路艰辛,不如乘车归家。”
  没想到连车都备下了,姜达哽咽出声,再次深深一躬。有主公如此,夫复何求?
  并没留下来歇息,姜达再次登上了牛车。害怕他身体扛不住,梁峰派了一名婢女,几位骑兵护送他回家。看着那远远而去的车架,他不由松了口气。这下终于了却一件心事。与姜达的关系从平等的朋友变成了主从,也并非坏事。这时代多一个名医,就多了一分生存几率。有这么张不会离去的保命牌在身边,更让人安心。
  如今府中内外都已步上正规,洛阳之事,也算是告终了吧。
  ※
  对于梁峰,太安二年临近结束。但是对于另外一些人,却还尚早。
  在大掠数日之后,张方带着从城中掳来的一万官私奴婢,回返长安,助河间王迎击雍州刺史刘沈的大军。司马颖也从邺城动身,前往洛阳参加正旦之礼。随着成都王入洛,死寂的洛阳城终于恢复了一丝生机。
  然而还未等殿内恢复安定,司马颖就率先挥起屠刀,斩杀了大批长沙王一系的将领。但凡为司马乂之死鸣不平之人,都死于乱刀之下。随后他又遥控天子,为自己加封二十郡,拜丞相,统领朝政。
  对开城有功的司马越,这位新任丞相也不吝赏赐,晋升其为尚书令。同时封司马颙为太宰、大都督,并雍州牧。就连洗掠了皇宫的张方,亦有赏赐。
  如此一番作为,朝野上下一片死寂,唯剩歌功颂德之声。
第83章
新岁
  天还未亮,
远处的田庄便响起嘹亮鸡鸣。随着鸡鸣声,
梁府上下都从睡梦中苏醒,
忙碌起来。
  梁荣也起了个大早,今日可是重要日子,都不用人提醒,
他就自个爬了起来。在侍女的服侍下,小家伙认认真真净面梳洗之后,穿上簇新衣衫、绣纹彩履,兴冲冲往正房而去。
  主院内,梁峰也已经起床。今日乃是正旦,
也称元辰、元春,
为一年岁首。古时岁首并不一致,
商代的殷历以腊月(十二月)为正月,周代的周历以冬月(十一月)为正月,
秦代一统之后,
则以阳春月(十月)为正月。直到汉武之时,
才循夏朝的夏历,
以孟喜月(元月)为正月。正旦之日,也就是后世的大年初一。
  碰上春节,自然要好好庆贺一番。幸亏此时“守岁”还未曾成为循例,否则又是病人又是孩子,熬一宿恐怕几天都缓不过来。梁峰也就没擅自发挥,乖乖等到了初一。
  刚刚收拾停当,就有人报小郎君来了。梁峰笑笑,在正堂落座,就见一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迈着小短腿走进了房中,俯身稽首:“孩儿祝父亲身体康健,益寿延年。”
  给长辈贺岁,自当正拜。看着小家伙那副认真模样,梁峰笑道:“荣儿今岁也要平安喜乐。来,这是给你的压岁钱。”
  不明白压岁钱是什么意思,梁荣眨了眨眼睛,起身双手接过父亲递来的东西。那是一个绣着虎头的小小荷囊,里面丁零当啷装了些什么。梁荣好奇的解开绳子,倒出来一看,不由轻轻啊了一声。原来里面放着五枚精巧别致的金钱,个头不大,形似五铢,上面还跟压胜钱一样,镂空绘纹,看起来极为玲珑可爱。
  梁峰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金钱压岁,荣儿好好收着,来年再添一枚。”
  梁荣用力点了点脑袋,小心翼翼的把荷囊系在了腰间。梁峰又对绿竹道:“今日府内人人都发百文,作为压岁节钱吧。”
  百文并不算多,但是意头好得很,绿竹欣喜应是,又问道:“郎君,可以燃竹了吗?”
  梁峰颔首:“去吧。”
  领了命令,绿竹带着几个仆役在庭中点起了火堆,把三根长长竹竿伸进火里。不多时,竹身便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这也是正旦必须的仪式,燃烧竹竿驱除恶鬼山臊。在没有火药的时代,过年烧的可是真正的竹子,后世的鞭炮才有“爆竹”这个俗称。
  听到响声,梁荣不由探头望去,颇有后世小朋友看放鞭炮的兴头。梁峰却在心底思索起火药的事情。黑火药配方他自然晓得,一硝二磺三木炭嘛。不过这种土方却达不到真正的军工级别。想要把黑火药当做武器,而非听个响声的炮仗,就必须经过专业的提纯,精细化配比。这样的实验室工作,显然不是梁峰自己就能完成的。
  同时,火药研制的危险性也太大,让下面那些不懂任何化学原理的人实验,十有八九要闹出乱子。研制出了火药,如何投入使用也是个重大问题。这些对于梁府而言还都太遥远,因此梁峰也没有即刻上马这方面研究的打算。至少要找到合适的人才,才能试上一试……
  正想着,爆竹声缓了下来,显然是燃到了尽头。
  看着梁荣意犹未尽的小脸,梁峰笑了笑,牵起他的小手,往家庙走去。
  正厅之中,也渐渐人头齐聚。今日是正旦,几坊匠头和诸位管事也要前来给家主贺岁。最先到的,便是江匠头和江倪父子。去岁陶坊开始烧制白瓷之后,光是获利就有上千万钱,占了一成红利,江家父子也今非昔比。
  如今陶坊又多了一座大窑,陶工也增加到二十余人,还有不少是江倪聘来的雕绘匠人。陶坊的出产已经不止原先样式简单的碗碟,博山炉、莲花尊、鸡首壶这些复杂物事也开始试制,若是能成一件,获利数倍都是寻常。
  有了底气,腰杆自然硬挺。带着贺岁用的新物件,江匠头可是鼓足了劲儿,想要在诸人面前出一把风头。然而刚刚站定,柳匠头也带着儿子走进了正院。
  “啊,江兄先到了。”柳匠头呵呵一笑,“祝你岁旦安泰,四季如意啊。”
  看到柳木头和他那木讷儿子,江匠头立马觉得有些憋气。陶坊的盈利确实不差,然而纸坊更是惊人。光是卖纸和卖书两样,就不知赚回了多少钱粮。亏得不少生意都是经过江倪之手,才让他多少涨了些颜面。
  哼,看今年陶坊烧出了新物件,你们纸坊还能不能比得上!江匠头肚里嘀咕,面上却堆满笑容:“承老兄吉言,一起发财才是!”
  两人谈笑风声,后来的丁匠头压根没有参合的意思,只是打了个招呼,就独自思索事情去了。书坊本是朝雨掌事,不过早上陪着小郎君去家庙了,她未曾来院中,换了大匠卫佛奴替代。这人性子谨慎,老老实实站在一旁赔笑,也不多话。就连阿良管事来了,也不敢上前搭讪。
  部曲中的几人来的最晚,不过地位摆在那里,就连阿良也要上前问候。弈延看了眼院内,发现主公不在,立刻没了心思,支应的活计都交给了张和。他独自向家庙走去。
  这厢,梁峰已经祭拜完毕,迎面就撞上了弈延。看到想找的人,弈延立刻上前两步:“主公,属下前来贺岁!愿主公早日康复,长命百岁!这是属下雕的辟邪玉,还望主公收下!”
  他手中拿的竟然是一块玉佩,上面雕了不少花纹图样,看起来很是费了心思。
  梁峰不由莞尔,接过玉佩,从腰上解下个荷囊递了过去:“你有心了。这是压岁钱,收着吧。”
  弈延接过袋子,立刻打开,只见一枚浑圆银钱躺在其中。心头砰砰,他飞快抽出绳子,把荷囊贴肉挂在了胸前。
  后面跟着的梁荣睁大了眼睛。荷囊怎么能挂在颈上!还有阿父为何要专门给他压岁钱?不是该只给自己吗?
  偷偷给自己涨了个辈分,梁峰心情大好,笑着问道:“院里诸人都到齐了吗?”
  “匠头们和营中队正都到了,还有阿良和周勘。”弈延利落答道。
  “嗯,过去吧。”梁峰迈步,走进了正院。
  看到家主回来了,诸位匠头和管事立刻齐声道贺。梁峰微笑颔首:“今日正旦,理应同乐。来人,备席。”
  没想到会被留下来用饭,不少人都涨红了面颊。他们不过是邑户、匠人,身份低微,何曾跟贵人同席?不过激动之余,众人心中也生出浓浓感激。郎主待他们甚厚,若是没有郎主,哪有他们今日风光?!这条命就是郎主给的,当为之效死才是!
  下面仆役很快摆上了桌案,众人按照身份入座。眼看郎主也坐在了主位,江匠头赶忙起身道:“今日岁首,陶坊烧出了一套茶盏,为郎主贺岁!”
  说着,他起身献上了一个木盒。
  没想到还带了贺礼。梁峰笑着从绿竹手中接过盒子,取出里面的瓷器。那是一套白瓷细盏,一壶五杯。壶身圆润,腹绘荷纹,犹如含苞花蕾。杯如莲瓣,大小如一,光洁可人。配在一起,就像一朵绽开的荷花,雍容优雅,可称精品。
  “好巧思,好意境。”梁峰不由叹道。只是半年,陶坊的审美情趣和雕工手艺就有长足长进。看来新招的匠人水准不错。
  被郎主夸的满心欢喜,江匠头昂首挺胸坐了回去。这下还有谁能盖过陶坊风头?
  谁料他还没坐稳,柳匠头便站了起来:“木坊也有一物,为郎主贺岁。”
  说着,他身后的柳林从怀中取出一物,恭恭敬敬献了上去。梁峰只是看了一眼,便喜道:“水车制出来了?”
  “启禀郎主,小人跟其他几位匠人试制两月,终于功成!”柳匠头满面通红,大声答道。
  只见梁峰面前摆着的是一架木质水车,跟后世的形制极其相似,呈轮状,上面有汲水的木槽,只要摆在河中,制造出水位落差,便能用水力推动车轮,汲水上岸。原先的龙骨翻车是靠人踩踏驱动的,有了这个水车,无需人工就能轻松从河流中引出水源,绝对是一件利器!
  这个构思梁峰早就给木坊说过了,然而技术水平所限,成品一直未曾试制成功。谁料现在竟然出现在他案上。看来之前随流民入府的那几位木匠水平不错。技术还是越交流越先进,若是再多些匠人,恐怕改良纺织机之类的事情也不是梦想了。
  “诸位实在劳苦功高!有了此物,今年府上必会丰收!”梁峰满意赞道。
  陶坊立刻被压了下去,不过看着那复杂无比的风车,就连江匠头也说不出半个不字。随后纸坊奉上染色新纸,铁坊奉上百炼短刀,书坊奉上玲珑佛像。样样都是精心准备。
  阿良呵呵笑道:“各坊都有新鲜物事,全赖郎主指点有方。上月府上又添了二百六十人,皆是青壮、匠户,等到开春,必然有更多可用之人,投效梁府!”
  弈延也道:“辅兵已征满两百,补回原先人数,春耕之前便能完成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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