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巫(校对)第11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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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姬可知,家中出了些事?”赵婴坐在房中,却未曾抱那美人,只沉着脸问了一句。
  赵庄姬讶然挑眉:“出了什么事?叔父为何如此忧心?”
  她那副模样,全然无辜,然而赵婴心底却翻腾不休。据说自己派出的人里,混入了奸细,袭杀了死士总管,还引来了栾氏人马。现在事情闹得极大,连兄长都压不住了,还疑他从中作梗,坏了大事。
  这让赵婴百口莫辩,可是仔细想想,能从这边下手的,又有何人呢?
  然而面前那女子杏眼圆睁,似是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赵婴沉默片刻,还是伸出了手,盖在了那娇柔的小手之上:“正卿和栾书欲对赵氏不利,若你能入宫向君上求情,说不定还有回转的机会。”
  那只手又干又冷,盖在手上,让人有些不快。然而赵庄姬眨了眨眼,已经绽开了笑颜:“叔父何必如此客套?妾也是赵氏之人啊……”
  说着,她轻轻一歪,倚在了那人怀中,十足亲昵,然而那埋在衣襟里的唇瓣,浅淡笑意悄然散去,不见了踪影。
  庭外,一阵微凉的秋风吹过,枯叶颤颤,坠于尘埃。
  (正文完)
第一百五十三章
番外一
小儿医(1)
  “芍药、桂、椒、茱萸……当多加一成白蔹才是……”
  幽暗内室,一名巫者念念有词,把药料逐一投入面前酒瓮中,神情极是专注。这等巫医熬制汤药的时刻,是无人敢扰的,然而还未等他把药配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踏踏”足音,就听有人在门外高声道:“大巫!那费家小儿病愈了!”
  这一嗓子,惊得巫者手里药料撒了一地,然而哪管这么多,他豁然起身,几步就冲到近前,急声道:“真痊愈了?谁人治的?可是城东的巫凉?”
  句句紧逼,让那下人额上冒汗,赶忙道:“并非巫凉,是个外来游巫,据说专治小儿疾……”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巫者就大步出了房门:“备车!备车!吾要去拜访那游巫!”
  大巫吩咐,府里哪个敢怠慢?车驾很快就备好,骈马疾驰,向着城东而去。雍城八道,“井”形相交,城东建集市,多为商贩国人居住,杂乱不堪,道路自然也不会多通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车才穿过拥挤的巷道,来到一间院舍前。这院落不大,外面只竖着篱笆,但是围着的人却不少,非但有车马,还有几个捧着木匣、绢锦的仆从,显然随着主人前来,而且绝不会是普通国人。
  这游巫已经引贵人问诊了吗?那为何还住在这等简陋的小院中?
  巫缓心中大奇,也不等随从上前通禀,直接跳下车向里走去。见到他身上巫袍,旁人赶忙退避让道,竟然轻轻松松让他走进了院中。
  只是还未等窥清屋内景象,一道身影拦在了面前。
  “敢问大巫前来何事?”拦路的是个大汉,身高八尺有余,虎背熊腰,虬须鹰眸,偏偏气度昂然,不似寻常地痞游侠,反倒有些士人风范。
  秦人犷悍尚勇,对于这等英武男儿,自要高看一眼,巫缓也不倨傲,客气道:“吾乃秦宫巫官,名巫缓,特来拜会游巫。”
  这话引得身后围观者一阵骚动,秦人也重巫,勿论在秦宫服侍君侯的大巫。这等身份的人物,任谁都要高看一眼,怎会亲自来到这小院?难不成是专为院中人来?
  然而这身份,并未另面前大汉色变,他只挑了挑眉:“大巫怕是来错地方了,此处并无游巫。”
  这话说的巫缓一怔,立刻看向一旁从人。那从人脸上冒汗,连忙道:“救了费家小儿的,不正是游巫?壮士何出此言?”
  那大汉闻言一哂:“救人不假,却不是巫。”
  这话让顿时让随从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为好。哪有治病却不是巫的?这大汉莫不是在戏耍他们?
  巫缓却不动怒,只反问道:“那是如何治好费家小儿的?”
  一个大巫,听闻治病的不是术法,还要询问手段,这可就有些古怪了。那大汉皱了皱眉,还未答话,就听屋内一阵响动,几人千恩万谢的退了出来。其中抱着孩童的妇人面上犹自有泪,陪在她身边的男人却是一脸欢喜,连连躬身。立在正中的,是个女子,衣着不甚华美,头上也只插着根木簪,然则神色淡然,气度非凡,与道谢的夫妻迥异。
  治病的定是她!
  巫缓今日前来,正是为了治病之人!也顾不得身旁大汉了,他匆匆上前两步,开口便道:“汝就是治好了费家小儿之人?”
  这突然窜出来的巫者,引得众人皆惊,倒是立在阶下的男子认出了巫缓,连忙行礼:“未曾想巫官也在此,小子失礼。”
  他识得自己,难不成在朝中为官?是士还是下大夫?巫缓看了对方一眼,没想起他的身份,倒是看到了妇人怀中抱着的孩儿,直愣愣问道:“这小儿患的何病?如何治愈的?”
  这话实在冒失,但是那男子知晓面前是位宫巫,哪敢怠慢,立刻道:“犬子连日腹泻,眼看不好,吾等实在无法,听闻此处有小儿医,才送来诊治。结果仅用了三日便病愈,实在灵验。”
  小儿腹泻不甚好治,只用了三日就病愈,更是难得,巫缓皱了皱眉:“当真用的不是巫术?那为何称‘毉’?”
  这话可不好答,那男子顿时嗫嚅,不知该说什么好。面前之人毕竟是宫中大巫,万一着恼,他可吃罪不起,然而楚医刚刚治好了爱子,也不可能忘恩负义。正纠结着要如何答,立在屋中的女子微微一笑,开口道:“此‘醫’非从‘巫’,而是从‘酉’,非借鬼神之力,只施汤药针石。”
  原来是那个“醫”,怎么说也是宫中大巫,巫缓立刻明白过来她这话的含义,眉头不由微皱。这跟他平日手段竟有些相似,可是不借鬼神之力,能治病吗?
  今日前来,为的正是探明此事,巫缓并未迟疑,立刻道:“吾乃秦宫巫官,名巫缓,听闻汝治愈了费家小儿,特来求教。”
  那女子本来平淡的面容,在听到“巫缓”二字时,起了波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笑道:“请入内详谈。”
  两人对答,一旁立着的诸人都未想到,等二人转身入内,呆立原地的男子才缓过神,结结巴巴对一旁大汉道:“那,那是给君上瞧病的巫医,身份尊崇,田子还当小心应对。”
  这着实是良言了,田恒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有劳李君提点。”
  那男子连道不敢,又命仆从奉上钱帛作为谢礼。田恒也未退让,大大方方收下,又命人送这对夫妻出门,才回转室内。来到秦地已有三个多月,上门找事的巫者也不止一人,子苓还是第一次请人进屋呢。是因那巫缓的身份,还是为别的?
  心有所想,足下步伐却依旧稳健,他干脆利落的迈步入屋。
  此刻巫缓已在席间坐下,两眼却不由自主打量起了屋中陈设。这应当是个诊室,但是没有常见的祭案火盆,图腾兽首,反倒素净简洁,一侧是待客用的草席,一侧是矮榻,中间用屏风相隔,若不是熟悉草药味儿和浓浓的艾草烟气,真跟寻常人家的寝室别无二致了。
  这女子难不成真不敬鬼神?巫缓心头存疑,开口的第一句,却还是关心之事:“那费家小儿得的是骨疽,怎能这么快病愈?”
  这开门见山的质问,楚子苓不以为怪,反问道:“敢问大巫如何治此症?”
  这话让巫缓一噎,但是想了想,病自己根本治不好,透露个方子又有何妨,便道:“疽疾皆用白蔹、黄耆、芍药、桂、薑、椒、茱萸七物,骨疽倍白蔹,以三指大撮入酒中,日五六饮之。”
  这可是他钻研许久才得出的方子,而且肉疽、肾疽配药亦有不同,可不能说与旁人听。
  巫缓的慎重落在了楚子苓眼中,让她唇边不由浮起笑容。这方子她还真知道,出自《五十二方》,乃是从春秋战国传下的古本医术之一,成书时间怕是要早于《黄帝内经》。而随口说出这个方子,面前之人,恐怕真是史书中所载的“医缓”了。
  她来秦国,只是为了见见这未来一统天下的强国,没想到还未见识大国风范,倒是先见到了传说中的“神医”。
  “费氏子病因外伤而起,复染邪毒,凝滞筋骨,方成骨疽。”楚子苓并不评判这个方子,只是说起了自己诊断的病因和疗法,“故而要排脓清淤,化湿开郁。”
  这话说得含混,巫缓神色却是一震:“排脓?汝竟排脓!小儿体弱,割脓伤身啊!”
  他会这么说,必然也是有外科经验的,然而这个时代外科手术基本只能靠命硬,难怪他会选用更保守的内服药物。而这样的诊疗倾向,也能看出他是个经验极其丰富,且善于动脑的医生了,至少在春秋这个时代,是真正的“良医”。
  楚子苓心中暗叹,解释道:“排脓自要讲究手段,并非脓皆可排。若是风邪外侵,或是风邪内盛,也有敷药、艾灸之法,所用药物亦有不同。”
  “只骨疽,便有这般多手段?”巫缓是真讶然了,他能分出几种疽疾的不同已是大大难得,怎么单一个骨疽,还有如此多讲究?
  “病因不同,自然手段各异。不止骨疽,肉疽、肾疽不也如此?”楚子苓反问道。
  巫缓讶色更胜,他可没漏口风,这女子竟然已经知晓了几种疽疾的不同,显然手腕远高过自己!再看那身纹饰平平的衣裙,他忍不住道:“你当真不是巫医?”
  “只是医,不是巫。”楚子苓抬眼,看向大步入内的男人,唇边露出笑容,“吾已嫁作人妇,怎会是巫?”
  顺着她的目光,巫缓看向那入内的昂扬男子,虽然虬须满面,看起来有些凶狠,但是面对这女子时,那双鹰眸不见锋锐,唯剩脉脉柔情。
  巫是不可娶嫁的,既然婚配,当然不会是巫。
  巫缓心底腾起些明了,续又生出遗憾,不由道:“汝身具天资,何必委身与人……”
  他话音未落,一旁大汉已经挑眉,对面女子却抬手按在了夫君手上,柔柔一笑:“吾之术,非鬼神赐予,婚配与否,又有何妨?那费家小儿,不就治愈了吗?”
  这话顿时让巫缓说不出话来。是啊,这个嫁了人的小女子,不还是治好了自己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吗?然而如此不敬鬼神的,怎能从黄泉路上抢回一条条性命?
  他心头翻腾,不知该信还是该叱,却听对方道:“想来大巫也善汤药,若有不明之处,不妨一同参详。”
  这是邀他讨论术法?巫缓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哪还顾得上什么婚不婚娶,立刻道:“如此大善!”
  看到一旁男子的讶然神色,他才发现自己应的太快了,又尴尬的咳了一声:“吾也是秦地数一数二的巫医,必不会藏私!”
  楚子苓笑了:“那便谢过大巫了。对了,吾名伯楚,此乃吾夫君田恒,游历至此,略作盘桓。”
  难怪会突然冒出这么个游医,巫缓总算明白过来:“原来如此,难怪未曾听闻大名。”
  “区区小伎,何足挂齿。”
  楚子苓少不得也要谦逊一下,不过巫缓并非在乎虚礼之人,转头又问起了骨疽的事情。两人探讨了一会儿,不知哪里戳到了痒处,巫缓露出恍然大悟之色,一拍大腿,立刻起身告辞,估计是要回家实验去了。楚子苓也不阻挠,亲自把人送到了门外。
  看着那匆匆爬上车的背影,田恒挑了挑眉:“怎么,遇到了可塑之才?”
  听了这么久,他哪能不知子苓的心思,这是技痒了,想找人聊聊吧?
  楚子苓笑着摇了摇头:“真要教授,还是寻个孩子从头教起为好。只是这巫缓,还是要谈谈的。”
  这可是“病入膏肓”的真正代言人,说不定将来还要跑去晋国,给晋景公治病呢,她怎能放过接触的机会。既然这个时代真的出现了医者的萌芽,那为其浇点水,也是理所应当吧?毕竟是真正的先驱,岂能不敬?
  这话说的轻松,但是话语间有些藏不住的欣喜。若非那巫者身材干瘦,年岁也大,田恒都要生出醋意了。
  轻轻哼了一声,他环住了妻子的纤腰:“如此这般,雍城也算没白来了吧?”
  秦国并非想想中的秦国,国都还不是咸阳,而是个名为“雍”的大城,直到秦穆公时,也才刚刚打下西戎十数国,拓边千里。只不过随着穆公身故,又用贤臣陪葬,秦国的国势开始衰败,随之而来的是晋国和楚国的崛起。位居西北边陲,秦国还未曾展现出后世的强秦风范,怕是要跟晋国打上百十年,等到三家分晋,才能彻底跨出关中,争霸天下。
  只是她,等不到那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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