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巫(校对)第6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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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直到此刻,楚子苓才觉出自己浑身僵硬疼痛。早先是在车厢中磕的,随后则是马背上颠的,从未骑过马,此刻她腰背都快散了架,还能不能走路都是两说。
  田恒似也料到了这个,根本没有放下怀中人,一路把她抱到了厚厚的草垫上。当身体终于再一次挨到坚实的大地,楚子苓浑身一软,差点没瘫软在地。
  “你可还好?”
  关切声音传入耳中,楚子苓抬起头,月轮高悬,银辉遍地,照亮了那人面上神色。他在担心她,明明出生入死,奔驰御马的是对方,却还在担心被护的严严实实的那个。
  楚子苓说不清此刻自己的心情,只喃喃道:“无咎可还好?”
  并非回答,而是同样发问,田恒一怔,旋即笑了出来:“区区鼠辈,能耐我何?”
  这熟悉的、狂傲的笑容,让楚子苓回过了神,唇边也带出了笑。然而很快,她又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了对方衣袂:“那些游侠儿呢?能逃出来吗?林止会不会派人来追?”
  “那些游侠儿不会硬抗,打一打就撤了,不必担心。”田恒安慰道,“至于林止,自是会追上来,我还怕他不来呢。”
  楚子苓眨了眨眼,并不明白。田恒见她面上神情,解释道:“既然有会安排暗子,潜在你身边窥探,荡氏岂会就此罢休?前来埋伏,拿了人回去,交给那楚国来使,才是最好选择。即便不交,也要让你离开华元掌控,为己所用。因此他们必然会紧追不放。”
  可是这对他们又有何好处呢?死敌衔尾,亡命天涯,并不轻松啊。
  田恒也没卖关子,直接道:“这波追杀,瞒不住华元。想要不被政敌诘难,唯有更卖力的去擒屈巫。也唯有如此,你的目标才能达成,安安稳稳离开宋国。”
  啊!楚子苓这下终于听明白了。她来到宋国,就是为了报复屈巫。如今离开,田恒仍旧留了一手,让她心中所愿有可能实现。难怪当初他说,自有安排!
  一瞬间,心中大石落地,连身上疼痛都消减了几分,楚子苓露出了笑容:“只要我们逃出去就好。”
  “没错,只要逃出就好。”田恒注视着面前微笑的女子,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愿提前说,是因为此计颇险,怕子苓忧心。然而敌人来的太快,这番突围仍旧惊险万分。历尽千辛逃了出来,听到还要被人追杀,她竟然没露出半分惊容,只道“逃出去就好”。她是信他的,不论是跳车那一刹那的镇定,还是此刻的安然,犹如可托性命的知交。若是旁人,他定会不管不顾,可她,却是个巫者……
  心头有一处被狠狠攥住,又压了回去。田恒抿了抿唇,轻声道:“你先歇息片刻,等到马儿缓过来,继续赶路。”
  夜间兵士雀盲,战车无法行驶,是拉开距离的好时机。等到了附近城镇,换身打扮,就安全多了。
  说完,他起身向那边的坐骑走去。楚子苓看着那月色下愈显高大的身影,缓缓伏下了身。面颊贴在冰冷的草地上,心却怦怦,依旧跳个不停。深深吸气,再轻轻吐出,她终于闭上了眼睛。
第82章
  睡了大概两个时辰,楚子苓就被田恒唤醒,两人再次骑上马,循月色前行。
  好歹有了一次骑马的经验,这次楚子苓在马背上坐的安稳了些,颇有些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一件事:“你为何会骑马?”
  不是说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前,中原没有骑马的习惯吗?就像他们胯下这匹,既无马鞍,也无马镫,全靠两腿保持平衡,光想想就跟玩命儿似得。田恒御术相当不差,怎么还学了骑马?
  谁料问出口后,身边人未立刻回答,过了半晌才道:“我娘亲是个燕女。”
  “燕赵”一词传了也有上千年,楚子苓当然知道燕人的来历,有几个会骑马的燕女,也不算太奇怪。然而田恒声音中,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凝滞低缓,比夜色更沉黯几分。
  那必不是个美好的故事。
  楚子苓呼吸微微一滞,最终出口的却是:“她必疼爱你。”
  若非一腔母爱,何必教儿子骑马?君子六艺中,可只有“射”、“御”,没有“骑”这一项。两人的关系,怕是比想象中还要亲密。
  田恒从未跟旁人说起过这个,更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她没深究“燕女”,更不在乎这不合礼仪,低贱无比的骑乘,只伏在他胸前,轻轻一句。
  持缰的手忍不住抬高了两寸,但是田恒终是忍住了,没让它落在怀中那柔弱的背脊上。用力攥住缰绳,他轻声道:“清晨要赶到下一个城邑,坐稳了。”
  说着,他磕了磕马腹,催马前行。月光如洗,照亮了前路。
  ※※※
  “唔……唔唔!”
  “当啷”一声,短矛落在了地上,巫医面无表情的抓起把草药,把那狰狞伤口涂的黑乎乎一片,随后用布死死缠紧。
  林止满头大汗,咬在嘴里的木棍掉了下来,连唇边都渗出血来。这一矛穿透了肩胛,好在未曾伤到心肺,虽流了不少血,但巫医说并无大碍。
  无碍?怎会无碍!林止挣扎着坐起身来。那两人竟从个死局中逃出神天,他如何跟家主交代?那可是桓族荡氏,不比华元差上多少。若他失手,家主岂能饶了娇娘?明明已寻到了能够提娇娘治病的神巫,只要把她带回来即可!
  “取舆图来。”林止嘶声叫道,犹如鬼魅。
  一旁立刻有人拿来了舆图,林止定了定神,努力看清上面的城池。他们是取小路,还是走大道?向北还是西行?偌大地图,又岂是那么容易寻到的……
  指尖在图上绕了几圈,林止终于点了点某处:“等天亮了,前往薄邑。”
  “不去蒙邑吗?”身边人奇道。
  被人追杀,这两人怎会不走蒙邑,逃回都城?此刻寻右师庇佑,才是上上之选。
  林止冷笑一声:“那人未必会信右师。”
  他好歹也跟田恒相处过一段时间,深知那人看似粗率,实则极有戒心。若非娇娘在身边,自己恐怕都无法取信与他。如今政局动荡,又有卿士缉拿,他岂肯带大巫回到蒙邑乃至商丘。定要先引开他们,等右师出兵作保。
  背道而驰,又是距漆园最近的小邑,岂不是个上佳的落脚之处?
  “这次多派几辆战车,我乘辎车跟在后面,不可追丢了。”林止喘了口气,厉声道。
  前来抓人的,都听命于他,众人尽皆应是。
  定下了路线,林止躺回榻上,艰难喘息。他不能失手,娇娘还在等他回去……
  ※※※
  一夜走走停停,待到天光大亮,有座小城出现在面前。
  “单骑不便赶路,待我换辆车来。”即便逃出这么远,田恒也没放下心来。驷马战车可比一马双骑要快得多,若是敌人猜对了他们逃离的方向,还真不容易甩脱。最好的法子,就是卖了马儿,换车赶路。
  不过两人一马这么进城,恐被人识破行踪。田恒让楚子苓下马,远远跟在自己身后。进城后,把她藏在后巷,小心叮嘱道:“切不可四处乱走,呆在这里,我片刻便回。”
  说完,他牵着马,大步走入了集市。
  被留在原地,楚子苓呆立半晌,心中早已消失的恐惧,突然又冒了出来。他们还在逃亡路上,追兵不知何时出现。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无法克制,让她不由自主神情紧张。深深吸了几口气,楚子苓强令自己镇定。此处并无行人,距离集市也不算远,田恒定然片刻就能归来。若是她神色焦虑,引来旁人注意,才坏了大事。
  如此自我安慰,楚子苓好歹稳住了心神,做出一副寻常模样。然而等了又等,始终不见人回来,心又提了起来,楚子苓生怕田恒遇到什么麻烦。正在此刻,“哒哒”蹄声自远处传来,就见一辆骡车迎面而来,车上坐着个年轻士人,身形高大,面容英朗,虽然衣饰朴实,眉宇间却也有股掩不住的凛然豪气,引人侧目。
  那人见她,甩甩缰绳,竟然凑上前来。楚子苓心头大惊,不知是退还是站在原地为好,忽听对方道:“上车!”
  楚子苓足下一顿,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
  见她不动,那人眉峰一挑,摸了摸下巴:“剃了须就认不出了?”
  他是田恒?!楚子苓简直惊得不知该如何作答。可是仔细看来,确实能从那剑眉虎目中,看出当初虬须大汉的影子。可是剃个胡子就年轻十来岁,谁能想到?
  “改改容貌,能躲过不少麻烦。”田恒显然知道自己剃了须会有多大不同,目中闪出些笑意。
  楚子苓呆了半晌,才弯腰钻进了车中。骡车的车厢极为狭小,放下竹帘,几乎都看不清外面道路了。注视着那人背影半晌,楚子苓才挤出句话:“敢问无咎贵庚?”
  车前那人轻笑一声:“二十有二,怕要比你大上两岁。”
  楚子苓:“……”
  她今年二十五了,不过这事,她实在不太想告诉对方。
  一阵难以形容的荒谬感过后,楚子苓唇边也浮出了浅笑。那颗心,安安稳稳落回了原处。田恒连须都剃了,若是自己也乔庄一番,还有多少人能认出他们呢?
  ※※※
  浑身乏力,头晕目眩,坐在颠簸的辎车中,林止费力的喘着气,似乎连嘴都难张开。
  从漆园赶到了薄邑,他立刻派人去查。此处乃桓族封地,荡氏的名头还算好用,田恒身材高大,体硕虬髯,若进过城,必然有人看到!
  早知,应当牵几条细犬。林止想要起身看看窗外,谁料肩上骤然传来剧痛,让他一下跌了回去。牙关咯咯作响,他费劲气力,才勉强咬住。不过是外伤罢了,他还能撑住……
  正当林止昏昏沉沉,快要失去意识时,外面有人急急赶来:“执事,有人在集市看到那大汉卖马!”
  “卖马……他定是要换车!”林止嘶声道,“他买了什么车吗?”
  “未曾见到。马商皆言,那大汉还了钱,就转身离开。”那兵士小心道。
  “不对,定有不对……”就算失血,高热,也无法彻底折损林止的心智,他又费力喘了两声,突然道,“他定改了模样……对了!那巫苓可变换容貌!”
  林止突然想到了那个跟在田恒身后,前往坊市的婢子。肤色蜡黄,低眉垂目,看起来毫不起眼,然而那人定是巫苓没错!平日的司疫大巫,岂是那般容貌?
  既然能变化肤色,调整眼型,改个模样怕也易如反掌……
  “传令下去,只要驾车的男子,都去查查,特别是身材高大健硕的。”林止剧烈的咳了起来,“只要一男一女,全给我拦下讯问!”
  咳得浑身颤抖,林止用额头抵住车厢,努力控制着心头烦躁。马匹又能换来多少钱?他们驾驷马,绝对能追上的!心底有什么嘶吼不休,连林止自己都没发现,他唇边多了抹压抑不住的苦笑。
  战车沿着大道一路疾驰,又岂是普通车辆能跑过的?不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但凡见到了一男一女共乘的,都要拦下查探一番。
  眼前,就有兵士拦住了辆缓缓前行的骡车,就见前面驾车的青年士人怒目而视:“为何拦车?吾妻生产在即,耽搁了谁能负责?!”
  他身材虽然高大,但是年轻英俊,并不太像要寻之人。听到车上是个孕妇,几个兵士面面相觑,不知该查还是该就此放过。谁料正在此时,车帘轻轻掀起,就见个人影出现在众人面前。那是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印堂发青,脸色惨白,一手按着高耸的腹部,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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