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巫(校对)第7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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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在手工业时代,细节很难标准化,但是成品的最优选应该还是有标准可循的吧?若是有个工程监理在一旁,肯定能提高不少成品率。
  这话说的颇为想当然,田恒注视她良久,突然笑了起来:“有你在,怕真要食少事烦了。”
  楚子苓被他笑得一头雾水,田恒却已经抖了抖缰绳:“坐稳了,带你去集市看看!”
  楚子苓赶忙抓稳了轼木,马儿轻快,向着不远处的集市驰去。
  这一日,逛了工坊,又在集市转了一遭,饶是乘车也累得够呛,楚子苓回到小院就洗洗睡下了,田恒却点了烛台,寻了些当年未曾着墨的竹简。幼时他能见的简册甚少,就算去国子进学,也无法借回来细看,只得一段一段记下,回来默录。光削简,就不知砍了多少竹子,磨出了多少血泡。可惜,六艺学得再精,也无人在意。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倒又有了提笔的机会。
  子苓今日所言,当是无心,却让田恒想出了个管理工坊的法子。如今技艺都掌握在匠人手里,吏人难辨良莠,是好是坏全凭主事人一言而决,自然无法控制坊内损耗。那若是写出规范,强令吏人通晓物事优劣呢?从中作梗的机会,当能减少大半。若是有人想偷奸耍滑,以次充好,也更是容易察觉,便于赏罚。
  只是想写这么个东西,必须整日泡在坊内,一样样了解工序,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巧的很,他现在闲来无事,手中只有这一样差事,可不就有大把时间吗?
  唇边笑意隐没,田恒提起了笔,轻轻在竹简上画了起来。
  自这日起,楚子苓发现他们的生活规律了起来。每日一早前往工坊,在那里待到用饭时间,去集市上寻些吃食,随后逛街或者出城采药。亏得市面上贩卖的东西没法勾起她的购物欲,否则这么逛,怕不是要把好不容易攒下的钱都挥霍一空了。
  到了下午归家,她会在屋中炮制药材,田恒则坐在一旁,写写画画,弄出了一大堆竹简。看他那副认真模样,楚子苓也渐渐放下心来,只要有事可做,还怕什么?
  然而两人自得其乐,后宅之中,孟妫却觉心头火起。这几日,她不止一次想寻那巫者的麻烦,谁料田恒根本不把人留在家中,整日带她出门闲逛。这哪是巫者应有的行径?难不成真是他身边的女人,只是不愿言明,故作掩饰?
  当找个机会,让阿弟知晓这般丑事才行!
  ※※※
  书完最后一笔,田恒放下毛笔,看着面前书简,轻叹一声:“成了。”
  闻声,正在碾药的楚子苓抬起头,看了过去。两人共用一间书房已经有段时间了,她怎会不好奇田恒大半个月都在忙些什么。
  见到那目光,田恒一笑,指了指面前那卷简:“这便是你当日说的‘规范’。”
  楚子苓愣了一下,方才想起当时说过的事情,不由来了兴趣,起身来到案边,看向那对竹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可惜她能认出的,着实不多。
  “都写了什么?”楚子苓好奇问道。
  “坊中诸事。譬如车轮要做多高,才能使得行车稳定,甲衣要如何裁制,方能牢固,染色要用多长时间,才会鲜亮。诸般事务,尽有涵盖。若是吏人通晓这些,管理工坊就轻松多了。”
  田恒介绍的极为简单,语气平和,根本听不出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楚子苓倒是相当讶异:“只这半月,你就全部考察遍了?”
  这可不止需要听那些匠人描述,更要亲自验看,仔细对比,才能总结出正确的经验。然而田恒整日在工坊打转,就连她这个跟在身边的,都没发觉他在整理这些,实在出人意料。
  不过很快,楚子苓又高兴起来:“这东西要是呈上去,工坊效率必会提高,可是件功劳。”
  楚子苓就算对工业生产一无所知,也知道提高工作效率要靠规章制度,可惜现在工坊规模实在太小,手工作业就够了。要不用上责任制和流水线,怕是更厉害些呢。
  见她开心,田恒也笑了起来:“这书由你而生,想为它命名吗?”
  还要命名?楚子苓立刻摇头,她可没有起名的天赋,况且只是随口一语,哪有她什么功劳。
  见楚子苓干脆拒绝,田恒思索片刻,在最前方的竹简上,落下了两字:“此乃考察工坊而得,就名‘考工’吧。”
  考工……楚子苓怔怔看着书上文字,一时反应不过来。等等,历史上不是也有《考工记》这篇,难道就是这篇?怎会落到了田恒笔下?这可不大对劲儿,竟像是她促成了此事一般。
  然而《考工记》究竟是何时成书,谁人所写,楚子苓是真没印象。这感觉,简直诡异的要命。
  看着她有些发怔的表情,田恒奇道:“这名不好吗?”
  楚子苓呆滞的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才压住了心头波动:“这书,要献给令尊吗?”
  田恒唇边的笑意淡了些,显出了些讥诮:“献是要献,但要换个路数才行。”
第92章
  “启禀家主,君子这大半个月未曾管过坊事,每日只陪着那巫儿在城中闲逛……”
  田湣其实只是拿俗务折辱长子,并不信他能处理好坊中这些难缠的杂事,但是听到属下如此回禀,难免还是有些动怒。如此放肆,全没把他的命令放在眼里,所谓服软,恐怕只是面上之举。也是,这小子自幼就不安生,哪会轻易转了性儿?
  “告诉他,若是下月折损太过,我定拿他是问!”田湣沉声道,语气极是严厉。
  听到这话,管事心中有数,这怕是家主要拿人立威了。数年不归,回来还这副模样,谁能容忍?况且家主偏心何人,做下人的,哪个心中没数?
  又想起这几日妻子絮絮叨叨在耳边说的那些话,田湣按了按眉心,愈发不悦。这家主之位,他是下定了决心要传给嫡子了,切不能让这孽子生出祸端。若他真无心悔改,带兵之事,就要从长计议了。
  正想着,一个仆役突然匆匆进来禀道:“家主,君上有请!”
  今日并不上朝,君上怎会寻他?田湣一下便紧张起来:“速速备车!”
  换了朝服,田湣乘车前往宫城。齐侯并不在殿中,而是在遄台饮宴,见到田湣立刻笑道:“寡人听闻田卿想出了妙法,可让冶坊产出倍增?”
  田湣闻言就是一惊,是谁在君前胡言!他赶忙道:“下臣惶恐,实不知何来此等传言……”
  齐侯讶然挑眉:“不是你那长子所言吗?”
  田湣简直说不出话来,是田恒所言?他整日不务正业,是如何把话带入宫中的?况且这等狂言,也是敢乱说的吗!
  然而事到临头,也不好不答,田湣勉强道:“小子顽劣,怕是言过其实……”
  这话,齐侯可不爱听:“传他入宫觐见,寡人倒要看看,这话是虚是实!”
  田湣背上冷汗都下来了,然而此刻,他又能说些什么?只得陪坐一旁,等那孽子进宫。
  没过多大功夫,宫人就带着一年轻男子来到阶下。齐侯见人,眼睛就是一亮:“好生英武,怎地从不见他入宫?”
  只见来人身材高大雄健,面容俊朗,一身暗色深衣,更显气势昂扬,不怒自威,正是齐人最喜爱的模样!
  田湣哪能不知自家这个长子卖相出色,尴尬道:“犬子这几年在外游历,近日方才归家。”
  “速速招他上来!”见猎心喜,齐侯也来了精神。
  那青年听到传唤,迈步登阶,既无畏惧也无谄媚,大大方方跪在了国君面前,行礼道:“小子田恒,参见君上。”
  “好!”齐侯心中些许不悦,早就飞了个干净,和颜悦色道,“寡人听匠坊吏人言,你能想法让兵械产出增倍,可有此事?”
  “是有此事。”田恒答得干脆。
  见他一口应下,齐侯不由看了身边的田湣一眼,奇道:“既是如此,汝父为何不知?难不成是尔邀功心切,大放厥词?”
  “小子敢出狂言,自是有所依仗。只是此法需编撰成册,还未呈给父亲。”田恒根本没被齐侯装出来怒气吓到,反倒自信满满,毫不掩饰。
  若是换个诸侯,说不好这态度就要惹得对方大怒,然而齐侯不同旁人,最是性褊急,爱夸饰,这般作态反倒激起了他的兴趣:“那册成否?”
  “今日入宫,小子岂敢藏拙?书册已带来,愿献于君上!”田恒大声道。
  齐侯闻言大笑,立刻让宫人取来了那卷竹简。打开一看,竟然不是新的冶炼之法,只是些坊中之物的记载罢了,文辞平平,也无甚精妙之处。
  齐侯面色不由沉了下来:“不过是些寻常技法,坊中工匠早就熟知,又怎会令兵械增产?”
  楚国已经遣使结盟,若不意外,明岁就要对鲁、卫动兵,然而这两国皆为晋国附庸,一旦开战,怕是要面对强晋。齐国的霸主之位被晋侯所夺,实是他胸中大憾,因而此次对战,齐侯极为重视的。听闻能令兵械增产,他立刻兴冲冲招来田湣询问,又唤这小儿进宫。若一切不过是对方卖弄,他定不会轻饶!
  “君上有所不知,此书非是给匠人看,而是让坊中吏人熟读。唯有吏人用心验看,辨出优劣,匠人才无法偷奸耍滑。所有器物,都有上品、下品之别,若是某处工坊下品太多,亦可问责工长,如此一来,坊中只余良匠,自要数倍增产!”田恒面无惧色,侃侃而谈。
  齐侯闻言有些讶然,转头对田湣道:“他所言,可能奏效?”
  田湣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法子有用吗?自然是有!他身为工正,最了解坊中痼疾所在,然而往往只能派遣心腹,恩威并用,方能让那些工长老实卖力。若是能把监察之权下放吏人,非但可以使工匠更为用心,还能以此为由,明确赏罚,遏制损耗。谁能想到,自己只是寻个难为人的法子,就让这小子搞出偌大名堂呢?
  但是此刻,两人实为一体,关乎田氏一脉,就算田湣不喜,也要为儿子作保:“回君上,此法确实精妙,当有大用!”
  听田湣如此说,齐侯顿时大悦,赞道:“果真是工正一脉,代有良才!田郎,汝可愿任吏臣,掌管此事?”
  这是要给他授官了!田氏历来任工正之职,若是他早早成了吏臣,掌管工坊,将来这家主之位,要传给何人?田湣暗自焦急,却无计可施。谁料田恒摇了摇头:“回君上,小人虽能编撰这些,却不善管理工匠,怕是不能胜任。”
  齐侯讶然:“汝能见微知著,却言不善管理匠坊,那擅长何事?”
  “武艺、御术,方为小子所专!”田恒立刻道。
  齐侯方才见这人,就感慨其矫健,只是被一卷书简打乱了思绪,现在听他这么说,顿时又来了兴趣:“来人,取弓,令田郎试射!”
  遄台上本就有射箭的场地,宫人立刻搬来箭靶,取了张弓。田恒起身,接过弓轻一拉弦,便道:“太软,换硬弓。”
  这可是一石弓了,竟还说软!齐侯连忙道:“快,换良弓!”
  宫人连忙又换一把,田恒扯扯弓弦,还是摇头:“敢问君上,还有硬弓否?”
  两石也嫌软?齐侯哈哈大笑:“取寡人宝弓!”
  一把巨大无比的弓,被抬了上来,这是当年桓公命人打造,足有三石,只有国之猛士才能拉动。然而这弓到了田恒手上,他只微微一笑,忽的扯开弓弦,三石硬弓顿如满月,弦音一响,长箭没羽!这只是第一箭,似流星赶月,一箭紧过一箭,又听“嗖嗖”五声,他竟是一气射空了箭壶!远处靶上,只见密密一团白羽,犹若白芍绽放。
  “好!”齐侯哪还能忍住,高声赞道,“如此英杰,当做寡人亲卫!”
  田恒放下了弓,重新跪倒:“君上看重,小子心中欢喜。然未建寸功,怎敢君前侍奉?小子如今掌家中车兵,恳请君上开恩,令小子阵前杀敌,以功领赏!”
  这番话,既有一腔豪迈,又不乏狂傲自信,正中齐侯心中痒处,他朗声笑道:“真奇才也!我拭目以待!田卿,你可有个好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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