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巫(校对)第9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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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割地献宝,也少不了田恒的谏言。国佐正是从他嘴里,得知齐侯想要求和之事,才能在众卿中脱颖而出,谋了这差事。
  田恒轻叹一声:“只怕鲁、卫想和,晋国不允。若是晋人出言不逊,还请国子当断则断,当走则走。”
  这可跟君上的期盼大相径庭了,然而国佐也非凡俗之辈,略一思索就点头应下。到了敌营,奉上礼物,果不其然,郤克并不笑纳,反倒未必齐侯交出母亲为质,并且将齐国垄亩尽改为东西行,方便晋人驱车攻伐。
  这等条件,焉能应允?国佐勃然大怒,直斥其有失礼仪,违反王命,若是如此,晋侯怎能成为诸国盟主?
  国佐本是齐人,一番言词自是文质彬彬,又透着凛然不可侵的大国气度。郤克听了也是动怒:“若吾不允,汝能奈何?”
  国佐面色一沉:“元帅若不允,吾等当收拢残兵,背城一战!”
  说罢把礼物一抛,转身而去。
  出了晋营,国佐一腔怒气才稍稍平息,又暗自懊悔,如此岂不是再难讲和?
  田恒快步迎了上来:“国子谈不妥吗?”
  “郤克欺人太甚!”国佐一想起那离谱的要求,又怒气勃发,愤愤重复了一遍。
  田恒听罢点了点头:“请国子登车。”
  “真的要走?”国佐问道。
  “徐行即可。”田恒一笑,并不担忧,载着国佐返回。
  这一走,就走出了十里,眼看城墙在望,国佐叹道:“此行怕是无望了……”
  正说着,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就见一辆轻车追了上来,驾车者跳将下来,拦在国佐车前:“国子何必匆匆而去,请回营再谈!”
  国佐瞥了田恒一眼,心道果真又被他料中,却做出不愿归去的模样,还是那御者强行拉住了马首,请他调转方向回到营中。
  自入晋营,郤克的表现就温和多了,直言道:“克恐获罪于寡君,不敢轻允,但是鲁、卫大夫皆请平,亦不能违,就依国子之言吧。”
  国佐不由大喜,立刻与郤克歃血为盟,立下了誓书。鲁、卫讨回了失地,晋国也免除了齐楚结盟之患,称得上皆大欢喜。
  看着盟誓的几位君子,田恒也微微松了口气。这场大战,终归尘埃落定。齐国虽然没能获胜,但损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之后怕是要等楚国的动作了。只是与晋结盟,怕是强楚不会甘心情愿,之后齐国局面,怕又要出现变故了。
  复杂思绪一转,那道倩影又出现在脑中。田恒皱了皱眉,回到临淄,还要想想法子,让子苓脱身才好。
  只是他未想到,先说出这话的,却是楚子苓本人。
第116章
  议和的消息传回,齐侯大大松了口气,虽然失了两件宝贝,又把这两三个月的战果全数拱手让出,但是好歹保住了社稷,让那些穷凶极恶的晋人退出了齐国。如此一来,哪还会有民怨?
  因而在招来大巫刺鬼时,他也专门表示了谢意:“亏得大巫指点迷津,晋军一去,寡人心中顿觉舒爽,梦里也不见鬼怪了。”
  针灸了好几天,又配合着安眠的汤药和香丸,本就该起到疗效,何况还解了心头大患,痰火自消,然而楚子苓却板起了面孔:“君上可想过,此战有多少人身故?想要平怨,还要施政爱民,广布仁德。”
  她是一路跟着大军逃回齐国的,在敌人的威逼下,君子们还能乘车,步卒和役徒只有靠一双腿跟上,又有谁会在乎他们的性命?只这一路,离散者数不胜数,各地守军怕也有不少丧命晋军之手。而这场大战,为的是什么?不过是齐侯想要称霸的野心。从始到终,齐侯都没把这些人命放在眼底。
  楚子苓知道齐侯还是颇为信赖自己的,这时不进言,又待何时?
  齐侯哪会想到大巫竟然如此说,然而这场大战,确实磨掉了他身上不少桀骜,迟疑的点了点头,齐侯道:“大巫之言,如朝中君子,寡人受教了。只是怨鬼未平,大巫可愿进宫,任宫中官巫?”
  楚子苓哪能想到,大战结束了齐侯还惦记着让自己入宫,眉头不由微皱。是应,还是不应?犹豫只是一瞬,她就开口道:“吾乃田氏家巫,不可背诺。”
  齐侯不由愕然,哪能想到眼前大巫竟是别人的家巫。不过仔细想想,也不奇怪,毕竟这女子是随那田恒一同出战的嘛,若非家巫,何必前往战场?
  略一思索,齐侯正色道:“就算不为宫巫,也可随田卿一同入宫。民怨未消,寡人总不放心。”
  对于君王而言,退这么一步已经难能可贵,若是断然拒绝,怕是对田恒不利,楚子苓就算心有疑虑,还是点头应下。
  这一下皆大欢喜,齐侯也放下心来。等使臣回到城中,听闻郤克那些无理之言,又是一番暴跳如雷,好在身为上卿的国佐并未失了齐国尊严,自是大大赏赐一番,连带屡屡立功的田恒也封做了下大夫,成为齐侯身边亲卫。至于逢丑父,更是提拔为上卿,算是全了体面。
  一场大战,终于落下了帷幕,没了外人,关起门舔舔伤口就好。
  这些对于楚子苓并不重要,倒是田恒得知她拒绝了齐侯邀请,很是吃了一惊:“君上竟然允了?”
  这很奇怪吗?楚子苓反问道:“难道齐侯还能抢臣子家巫?我说了于你有盟誓,君上就熄了念头,说让我随你一起入宫,随时诊治即可。”
  这一刻,田恒都不知该说什么好。跟他盟誓?何时发生的事情?这种话也能乱说吗?然而听到子苓口中言及“盟誓”,田恒心底却是一阵悸动,拇指一按剑柄,弹剑出鞘,在臂上割出道血痕。
  楚子苓吃了一惊,刚想阻止,田恒已经沾血涂在了唇边:“愿护子苓,生死不离。”
  口涂牲血,许诺盟誓,称为“歃血”,“歃血为盟”就是这个时代最为郑重,也最有效力的盟约,由鬼神共践。楚子苓哪会想到她随口一语,就换来了句真正的盟约,然而那人目光郑重,毫无敷衍之意,似也深深望到了心底。
  心跳猛然加速,双耳也变得通红,楚子苓张了张口,却挤不出声音,只如酩酊一般迈开脚步,用一方丝帕,盖在了那浅浅伤口上。眼见白丝变红,她才低声道:“生死不离。”
  那呢喃微不可闻,然而楚子苓还是说了出来。明明知道这不是后世,不是只有婚礼上才会说这样的誓词,可是她忍不住,想听,也想说出口。
  乌发垂落,遮住了些许面容,却掩不住那抹红霞,田恒心头一片绵软,亦颇有些隐晦的窃喜。割臂盟是男女私爱,可是子苓不会懂的,他也不求她懂。这盟誓不同旁的,是他曾经历的,也必将践行的,可在鬼神面前直言。如今,两人有了盟誓,自然算不得欺君。
  掩住那一丝几乎越界的情愫,田恒轻声道:“说不定君上让我入宫伴驾,也是托你之福。以后小心行事即可。”
  这也未尝不是好事,楚子苓唇边绽出了笑容:“等你有了封地,我们再去海边定居。”
  她未曾忘了这事,田恒也笑了起来:“怕还要劳你等些时日……”
  这次他是有了封爵,但是齐军大败,就算给几位上卿的也不赏田亩,而是给了财帛车马,何况是他。不过既然成了下大夫,迟早也会有自己的采邑,再等些时日便可。
  ※
  没想到出征一场,竟然折了一半战车,饶是身为工正,有从坊内取物之便,也让田湣极是心痛。战车的造价可不便宜啊,更别提那些车上甲士了。至于步卒,只折了两成,可是田氏又不靠邑田吃饭,还不如多救些甲士回来呢!
  “大人勿恼,阿兄这次战果斐然,还救了君上,已是天大的好事了。”田须无在一旁劝道。
  “好个什么。”田湣哼了一声,他那长子根本没有继承家业的心思,这次竟然被君上封了下大夫,得邑田也是早晚的事情。若是真有了邑田,怕是要分家出去了,对田氏又有什么益处?
  田须无却道:“阿兄出名,小子也能沾些光啊,还有大巫也极受君上重视,还不愿入宫,要留在家中,岂非好事?”
  这点,田湣倒是尚未听说,赶忙问了个清楚,这才捻须点了点头:“既然君上看重,也要好生供养大巫才行。只是家祠要暂时空置些时日了。”
  他那阿姊失心疯,已经卸任了家巫之职,现在院中多了个大巫,也不好再设巫儿,只能遵循季女为尸的俗例,坚持些时日了。
  不过这大巫能得君上看重,必然是灵验无比,若能坐镇田氏,也是好事。
  田须无想到可不是这个,这些日他在兄长和大巫身上,学到的东西实在不少,而且大多闻所未闻,发人深省。若说兄长只是身体力行,给他些指点,大巫的教导可就难得多了,非但浅显,还颇有些无视礼乐,只重实务的味道。这可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东西,每听一次,就觉胸中多了些念头。田氏祖上也有占筮,说先祖的儿孙前途不可限量,若是大兄不继承家业,这些会不会全都落在他头上呢?
  因为这缓缓滋生的念头,田须无更是着意同大巫亲近,只要大巫安稳留在家中,何愁兄长生出旁的念头呢?
  这点小心思,自然无人知晓。
  又过两日,田恒入宫值勤,楚子苓也奉命同往。这次去的可不是后宫,而是前朝,作为一个巫者,齐侯着实给足了她颜面。
  依旧是巫袍墨面,当楚子苓立在朝堂之上时,不少卿士都露出讶然神色。不过在齐国,国氏和高氏可是周天子策命世袭的上卿,有“天子二守”之称,而国佐、高固两人,都在战场上见识过大巫的能耐,哪会对她不敬?这态度,自然也影响了其他卿士,看待大巫也不似旁人那么苛责。
  这种露面显然只是走个过场,楚子苓自己也没放在心上,她的落落大方,倒是引来了些探究的目光。齐侯刚愎,其实并不怎么信任巫者,为何大战一场,反倒把个家巫奉若上宾?
  莫不是趁着君上大败胆寒,以巫术蒙蔽了圣听?
  有人担心,也有人疑虑,只是全都隐在了文质彬彬的表象之下。唯有公子环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
  大巫怎么出门一趟,回来就博得了君父的信赖?饶是他见惯了朝中卿士浮沉,也没有见过这等奇异之事!他可没听说宫中新聘巫官的传言啊,难道大巫只是为君父祛疾辟邪,并不想入宫吗?而且她换了巫袍,立在殿上,竟然没有丝毫违和,似乎天生就该立在君王面前,不卑不亢,气度更胜寻常卿士。
  这女子实在让人捉摸不透。公子环心中又痒了起来,连看那身巫袍,都觉得顺眼多了。这事儿回头也要说给母亲听,不知她会不会心喜……
  这欣赏又专注的目光,却落在了旁人眼里。
  朝会结束后,有位卿士匆匆走出了大殿,来到宫闱一角,对等在那里的寺人说了些什么。对方微微颔首,转身便入了内宫。
  穿过了重重宫苑,他到了一处称得上富丽的院舍,快步入内,跪在了一位风韵犹存的美妇人面前,细细禀报了探听来的消息。
  “君上招了个家巫入朝,还引得公子环侧目?”听到寺人言罢,那女子立刻皱起了眉头,“家巫……家巫……难道之前声姬发病,就是此人治好的?”
第117章
  几个月前声姬患病的事情,宫中姬妾多有听闻,最关心此事的,正是此女。她名叫任姬,出身泗上诸国中的任国。泗上小国皆为齐鲁附庸,自然比不过声姬出身的宋国,但是任姬有一点远胜旁人,她的儿子公子疆极受君上宠爱,也是最有希望继承君位之人。
  可惜这份偏宠,在数年前骤然生变。齐侯一时孟浪,在会盟宴上羞辱郤克,导致齐、晋两国恶交,公子疆被迫成了质子,前往晋国。任姬明里暗里不知求了祷告献祭几何,只盼齐晋修好,儿子能安然无恙返回国中。谁料齐侯受挫,不甘示弱的与楚国结盟,还兴兵讨伐鲁、卫,一副要同晋国撕破脸面的模样。
  也是那时起,朝中风向有了变化,声姬的儿子公子环,成了众人看好的继位之人。任姬哪肯干休,也就恨上了那妖娆宋女,只盼寻出她的把柄,让她失宠,遗祸其子!
  这突如其来的巫者,还有之前古怪病症,联系在一起,任姬哪肯放过?
  “速速请巫乞前来!”她立刻道。
  宫人奉命而出,不多时,就见个身穿巫袍的老妇缓缓步入殿门。任姬连忙起身,迎了上去:“烦劳大巫前来,实在是有要紧事体。不知大巫可听闻那位田氏家巫?此女如今得君上看重,吾却疑心她与声姬有些关系……”
  任姬这话说的明白,却也暗含深意。巫乞冷冷一笑:“若真如此,怕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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