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巫(校对)第9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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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下朝,她刚准备离去,身后忽有一人喊住了她:“大巫留步。”
  楚子苓扭头,就见一个四十几许的男子快步走上前来,对她躬身一礼:“吾乃晏弱,见过大巫。”
  这就是那位晏氏大夫了,楚子苓不由细细上下打量一番,这人模样周正,彬彬有礼,亦有着古代文士的儒雅之气,倒是个可以列朝堂的君子。
  “晏大夫何事寻吾?”惦记着未来的晏子,楚子苓表现的颇为和颜悦色。
  “冒然搅扰,也是羞愧。只是听闻有大巫进言,才让君上重用吾等,特来拜谢。”晏弱也不遮掩,直接道来。目光却不动神色的落在那大巫面上,似想看出什么。
  楚子苓当然不会在乎这些,只道:“君上用人,又岂是吾能置喙的。晏大夫得君上赏识,自是因贤能,何须谢吾?”
  晏弱没想到她拒绝的这么干脆,愣了一下,方笑道:“大巫气度,倒是如君子。只是吾有一事,总放心不下,需问个明白。”他犹豫了一下,终是开口道,“大巫可是亲楚一派?”
  “亲楚”?她为何要亲楚?楚子苓不由反问:“晏大夫何处此言?”
  “有人传大巫乃是楚地巫者,故而偏向楚国。”晏弱解释道。有些话却没有点明,若是亲晋,说不定会让公子疆重新有登位可能。而这田巫明显是公子环一派的,必然不愿让齐侯亲近晋国。
  “此乃传言,当不得真。”楚子苓可不愿人把她当做是楚巫了,毕竟刚从宋国逃出不久,再说自己是楚女,说不定会招来什么。
  晏弱立刻舒了口气:“吾知大巫仁德,必不愿齐国再陷战乱。若不亲楚,最好不过。”
  这下楚子苓倒有些好奇了:“大夫何处此言?亲晋就能让齐国免遭祸患?”
  “正是!”晏弱却正色答道,“楚虽强,却离齐甚远,中间还隔着鲁卫。如今鲁卫皆以投楚,楚国再想对齐兴兵,就不那么容易了。”
  这年代,很少有大国会采取正面较量,就算争霸,也是派兵攻打对方的附庸国,然后等人来救,再展开战斗。就如之前齐国伐卫,才引来晋国兴兵。而现在,隔在齐楚之间的鲁卫,已经投了楚国,根本没有交战的借口。只要齐国不兴兵讨伐两国,自能与楚相安无事。
  只一转念,楚子苓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不由又道:“那投晋呢?”
  “投晋就不同了。晋侯亦有称霸之心,然强楚在侧,列国大多归其麾下,已有楚强晋弱之势。若是此刻投晋,晋侯必然欣喜,不会再为难君上。有了这靠山,再安心治下,何愁齐国不兴?大巫曾言,富国而强兵,深得管子精要,应当也能明白其中得失。”
  晏弱侃侃而谈,全然没有把心思放在诸公子的继位战上,而是一心只考虑国家兴盛,这可是楚子苓之前未曾见过了。如此爱民,还真跟晏子的政见有些相类,难不成面前之人,真是晏婴之父?
  只跑了一下神,楚子苓就转回了思绪,沉吟半晌,还是道:“吾乃家巫,非朝中卿士,这些实不该多言。不过晏大夫若有此心,不如向君上进言。如今君上举棋不定,正需贤臣相助。”
  听到这话,晏弱不由大喜。他原本只是害怕这位大巫为了公子环,鼓动齐侯投靠楚国。如今听闻她无此打算,已经是万幸,而自己这番话,对方似乎也颇有认同,自己进言岂不更有把握?况且她还直言不愿干涉朝政,如此的大巫,实在难得。
  看着晏弱再次行礼,恭敬的不行。楚子苓突然来了兴趣:“敢问晏大夫,家中有几子?”
  她真是好奇,想要问问有没有晏婴的存在。谁料此话一出,晏弱面色就是一暗:“不瞒大巫,吾膝下仅有两女,尚无子嗣。”
  楚子苓眨了眨眼,怎么又碰上这种生不出儿子的类型了?
  晏弱却已哀声叹道:“亡妻早逝,续弦又因体弱流胎,妾室也生不出庶子,兴许是吾命中无子……”
  见他如此沮丧,楚子苓不由道:“若是体弱,稍加调养,兴许还能生产……”
  话音未落,晏弱突然兴奋起来:“不知可否请大巫登门,替贱内看上一看?”
  这可是君上都赏识信重的大巫啊,若是能替妻子看看,说不还有希望?
  见晏弱那副渴盼模样,楚子苓想了想便颔首道:“既然晏大夫相请,吾过两日便登门。”
  大巫应允,晏弱喜不自胜,连连道谢,这才离去。
  远处,田恒已经等了些时候,见晏弱走了,才大步上前:“晏大夫寻你何事?”
  “应该是怕我祸乱朝政吧?”楚子苓笑笑,“不过这人确实有才,我还应了给他妻子治病。”
  这毕竟是晏氏,只看在晏子的份上,也要去瞧瞧的。
  见楚子苓面带微笑,似有些欢喜,田恒目中闪过了些怅然。如今子苓只闷在家里,或是行走宫苑,确实很久没给旁人治病了。这位晏弱他也接触过一二,是位贤君子。结好此人,也不算坏事,正好也让子苓散散心。
  想到这里,他微微颔首:“既是如此,过几日我休息了,就带你去。”
  出门自是无妨,但不守在她身边,怎能安心?田恒在心底一叹,也许田须无那小子是真看出了他那点不能与人言的心思。只是若能与子苓长长久久相守,不娶又有何妨?
第123章
  过了几天,轮到田恒歇息,两人便备了马车,前往晏府。虽然当了大夫,近来又被齐侯重用,晏弱的府邸还是颇为寒酸,距离城中繁华区也甚远,马车行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地方。
  晏弱早就候着大巫前来,亲自出门相迎,没想到田恒也跟了来,一同施礼,方才请两人入内。进了宅邸,竟比外面看着还要粗陋,怕是还不如殷实些的国人商贾,晏弱面上却无自卑之色,大大方方把楚子苓请入了内宅。
  晏妻身体有恙,还躺在榻上,并未起身相迎。因是诊治妇人疾,男子不便入内,晏弱只简单交代两句,便退了出去。屋中只下那个虚弱的小妇人,和一旁侍候的老婢。
  “未曾想夫君能请来大巫,妾体弱多病,不能有孕,实在是愧对君子……”那妇人面上羞怯,声音很低,有些不敢正眼视人。
  楚子苓见到了人,心底就轻叹一声。晏弱这续弦年龄实在算不上大,怕只有十七八岁,又生的瘦小,像是早年曾营养不良。这副模样,如何能怀孕生产?
  “请孺人伸手,吾先探脉。”也怕吓到对方,楚子苓柔声道。
  那妇人小心看了她一眼,才伸出腕来。楚子苓静静诊脉,过了片刻又问道:“敢问孺人是何时落的胎?”
  “是去年,那时怀了四月,忽的见红,就落了孩儿……”那妇人眼圈一红,似有要哭的意思,一旁老婢赶忙相劝。
  见她伤心,楚子苓劝道:“孺人不可悲戚过度,伤了肝脾,更难有孕。”
  这话倒是当机立断,让对方停下了哽咽,眼巴巴望了过来。楚子苓也不迟疑,直接道:“还请孺人平躺,吾再看看。”
  那小妇人立刻乖顺的躺了下来,楚子苓伸手在她下腹按压,边触诊边问道:“孺人月水来得可准?”
  那妇人立刻红了脸庞,不好开口,倒是一旁老婢替她答道:“主母月信时断时续,来得极少,来时还腹痛难忍。”
  楚子苓点了点头,手指一压,那妇人痛的一个哆嗦,直接蜷起了腿。果真是血瘀少腹,留滞作瘕。估计是当初流产时胞衣不净,导致脉络损伤,淤血阻滞,又因身体虚寒,肾气亏损,别说受孕了,如此气虚体弱,平日少不得生病卧床。
  “还请孺人宽衣,吾好行针通络。”楚子苓吩咐道。
  那妇人却突然紧张起来,双手抓着衣襟,急急问道:“病真能好吗?妾还能生儿育女?!”
  这幅模样,着实让人心酸。楚子苓放缓了面上神情,微微颔首:“孺人放心,吾自会尽力。”
  闻言,那女子眼中溢出了泪水,也不等老婢相助,就自行解开了衣衫。看着那过分娇小,又苍白瘦弱的身子,楚子苓暗叹一声,让婢子退了出去,开始行针。
  治疗妇科血瘀,手法并不复杂,大半个时辰后,楚子苓就收了针,活动了一下手腕:“如此每日一次,针十日即可。吾会再配汤药,搭配服食。”
  虽然并不习惯针灸,但是听到这话,她还是用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让老婢进来伺候女主人穿衣,楚子苓就想告辞,那小妇人还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非要送她出门。
  好言婉拒,让她多多休息,楚子苓才出了内室,晏弱赶忙上前:“大巫,贱内的病,可能治好?”
  “针刺调养,应当能恢复康健。只是……”楚子苓犹豫片刻,还是道,“只是大夫最近还是勿行房事为好。”
  说这话时,她不可能不犹豫。晏弱之前虽有妾室,却也早亡,娶了这新夫人后,便没再纳妾。若是因为治病无法行房,会不会动摇那小妇人在家中的地位,也是难讲。
  听大巫说“只是”时,晏弱心都绷了起来,谁料如此郑重的神情,叮嘱的却是这等小事。晏弱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正色答道:“贱内不嫌吾老迈,吾又怎会因这点小事嫌她?大巫放心,有何吩咐,尽管说来便好。”
  他的神色中,毫无勉强或者敷衍之意,倒似真心待自己的少妻。楚子苓也算见惯了这个时代的“君子”,四十多岁无子,还能如此呵护不能生产的妻子,着实也不多见。
  微微颔首,她道:“那吾明日再来。”
  晏弱自是千恩万谢,又亲自把人送出了门。登上了马车,田恒问道:“这次需要诊治几日?”
  “连续十日吧,不知无咎可有空吗?”楚子苓这才想起田恒还有差事。
  田恒轻笑一声:“眼看岁末,也无甚大事,自可陪你。”
  子苓既然惦记着让自己相陪,田恒哪有不允的?
  “如此便好……”楚子苓沉默片刻,望着前方高大身影,突然想说些什么似得张开了口。
  就算在这蒙昧的年代,依旧有晏弱这样的夫妻,能够重情相守。那她跟田恒呢?
  如今,实在难说他两人是何等关系,明明亲密无间,却没人踏出那关键一步。田恒若是喜欢一人,会隐忍不言吗?这念头只要浮上心间,就让楚子苓止住了脚步。她当然可以鼓起勇气,表明心迹,但若是误会了对方的心思,两人之间又会如何呢?难不成连这样的“朋友”,也要没得做了?
  微张的口,又缓缓闭了起来,楚子苓压下心底轻叹,靠在了车厢上。
  之后几日,田恒果真时时相陪,就算要上朝,也会在下朝后抽时间,载她赶去晏府。晏弱自是感激不尽,在听闻不孕这事也有可能出自男方时,还专门让大巫给自己诊了脉,想要一同调养一番。这样的姿态和诚恳,简直让楚子苓感慨,怕是两千年后,也少有男子如此大度。
  这日诊罢登车,田恒有些犹疑的问道:“晏大夫不是生了两女吗,难不成还是他的毛病?”
  见子苓给晏弱都开了药,田恒简直叹为观止。这晏大夫为了求子,也是心切。
  “年岁渐长,难免需要调理。”楚子苓笑道,“晏大夫肯求医问药,已是难得,怕是还有不少人不如他呢。”
  这话一出,两人都想起了当年给田恒治伤时的情形。遭遇群狼,明明伤的就剩一口气了,他每次喝起药还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比起晏弱着实差的老远。
  “你那汤药甚苦,吾看晏大夫喝了才知……”田恒正要打趣两句,忽然眸光一缩,抓住了马缰。就见大路上缓缓走着的几个游侠儿,突然加速,朝着这边冲来,腰侧刀剑皆已出鞘,寒光凛凛!
  “扶好!”他只来得及吩咐这一句,就催动了马匹。骈马齐齐加速,却不是向外冲,而是微微转了马头,朝着那群人撞去!
  一般而言,被人埋伏围攻,最先想的都是脱困,哪有正面迎敌的?然而奔马何其迅猛,只是须臾就冲到了匪盗身前,就算马儿天生惧怕刀刃,此刻也来不及止步了,“轰”的一声,就撞飞了最前方三人,剧烈摇摆的车厢又横扫摆尾,让从后方包抄的几个也筋断骨折。只一策马,围堵之人竟去了大半!
  然而此法再怎么威猛,也不过是“一击”罢了。马儿受惊,再难驾驭,已是疯狂嘶鸣,掀蹄乱踩,田恒分毫不差,拔刀斩断了横木,任那两匹马脱缰而出,横冲直撞。自己则在大车失了平衡的一瞬,扶着车辕跳下,一刀斩在了面前游侠颈间。
  赤红的血浆喷涌而出,浸湿了衣襟。田恒却不停步,一剑又一剑清扫着场中敌人。原本共有十二人,如今又是车撞又是马惊,能站立的也不过三五个,还都是地痞恶少,对于田恒又有什么威胁?只几个呼吸,能威胁到自己的敌人,便尽数毙命刀下。田恒却不管那几个受伤惨叫的,而是快步走回车厢边,伸手到:“子苓,随吾返回晏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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