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校对)第185部分在线阅读
原先的林家村、东沟村、阳林村早就合并一处,改作“东林镇”。这的确是报备过的,秋天还缴过一次赋税,可是再怎么遮掩,这也是赤旗帮的大营啊!还有那些作坊,县中大户才有几人投钱,还不是赤旗帮的产业。现在可好,竟然摆出一副依靠朝廷的模样,这是能靠得住的吗?
见曹县令嘴唇乱颤,还想说什么的样子,田昱直接打断:“府尊难道还不明白吗?长鲸帮如今已经算是朝廷的人马,若是纵兵劫掠郡县,自然当按乱兵处置。为了回护乡里,自然当调遣驻军,亦可召集乡勇,让大户抽调家兵协防,但是绝不能有赤旗帮的船队。”
这……这……曹县令只觉脑子一团浆糊,长鲸帮是纳降了不错,可是匪性不会改啊。如今大军来袭,怎么会为区区名头,就放着东宁这块肥肉不啃?
他身后的羊师爷倒是反应了过来,拉了拉曹县令的衣袖,抢先陪笑道:“田先生说的不差,都是朝廷的人,大义名分摆在那里的。长鲸帮……咳,那许游击不是号称要剿匪吗?就该去海上,哪有袭扰地方的道理?只要县尊发号施令,像是东林镇的乡勇,各家作坊的护卫,自然也会群起响应。”
这一番揉碎了的解释,让曹县令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不管东宁,而是换了个名头。人还是那些人,但是船没了,就成了清清白白的百姓。长鲸帮要打来,那是真能调卫所防御的。
然而话是这么说,他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可若是长鲸帮不讲究这些,仍要攻打东宁呢?不是本官胆小,实在是朝廷兵马不堪战,万一敌不过呢?”
“打不过就据城死守,能拖一日就拖一日,若是岸上拖住了他们的兵力,海上就能分出胜负了。”田昱直接道。
羊师爷赶紧帮腔:“县尊,这一仗终归还是海上为主的,咱们只要守好城,旁的也不用担心。”
这两人的话,的确让曹县令安心了一点,然而下一刻,他又想起来什么,迟疑的看了过来:“那,那要是有人状告咱们通匪呢……”
只那眼神,田昱就知道他想说的什么:“那犯官已经烧死在番禺城的大牢里了,若想翻案,不知要牵扯多少人,府尊难不成不懂官场里的门道吗?”
这冷飕飕的一句话,立刻让曹县令正经危坐,陪笑道:“田先生说笑了,我哪有这意思。好歹也是父母官,守土正是职责所在,倒是烦劳田先生费心了。”
看着曹县令那近乎谦恭的姿态,田昱没来由的生出了厌恶,旋即又轻轻挥去。若是以朝廷的官员而论,这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若是以手下看待,他倒是个合格的狗腿子,不算聪明,但是足够听话。如今他所站的立场已经天翻地覆,又何必在意一个地方官员的昏聩呢?这些人越是糊涂无能,就越要依仗赤旗帮,反倒是好事。
若是这大乾朝廷也一并朽烂,就更合他的意了。不过连长鲸帮也能摇身变作官军,支撑着国朝的根基怕是也修坏的七七八八,摇摇欲坠了。只要这一场能熬过去,赤旗帮的局面就大有不同了。
比起东宁这的局面,她面对的才是真正的危险,身在后方,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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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掌柜,真不是我们不想帮忙啊,只是长鲸帮是何等角色,又岂是我们能对付的?”围坐在小院里,有人愁眉苦脸喊道。
王财王掌柜还是那张和气生财的脸,笑道:“各位当初投钱造船,不就是为了今日?现在终于到了决胜负的时候,若是退了岂不是白忙活了?”
他能笑出来,旁人却笑不出,有人可怜巴巴道:“谁也不想拿钱打水漂,可是没命了,钱又有何用?”
“只是守城,多少年匪患不都能过来,这次又有什么不同?若是不出人出力,反倒会送了命啊。”王财呵呵一笑,“还是各位有心投了长鲸帮,做点不一样的买卖?”
这笑里就藏着刀子了,谁也不敢吱声,还是唐延生先开了口:“我知道诸位都担心长鲸帮势大,还跟官兵勾结,不好对付,实则却是想多了。曹县令都发下了告示,说是三县联保,共御贼寇。”
三县联保这也就是说着好听,真来了兵匪,谁不是自扫门前雪?
有人嘟囔道:“长鲸帮现在也不是贼寇了,万一联合官军来围剿咱们怎么办?”
王财咦了一声:“在座谁是贼寇?我怎么不知道。”
有人都在肚里骂出了声,最大的贼寇不就是你这个赤旗帮粮道总管吗?在这儿装个屁啊!
王财却不在乎这些人面上的神色:“东宁县内的,都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几个作坊未曾少缴税赋,还养了许多百姓,官府回护有什么稀奇的?倒是诸位不知听说了没有,番禺城可是传来了消息,有几十家数百条船准备跟随赤旗帮抵御外敌呢。”
唐延生恰到好处的补道:“听说是招商银行发了新期货,做的是胡椒生意,利润不菲啊。咱们民生银行就没有类似的东西吗?”
这事有人听说了,有人却茫然无知,什么期货?怎么就跑到胡椒生意上了?
王掌柜立刻道:“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诸位莫忘了,你们可是投了船队的。将来南洋的航路打通,何必求人?自己就能跟着赤旗帮的商队运货了。”
这事大家当然没忘,只是事到临头,终归是心里不踏实。钱没了就当是做买卖赔了,要是被长鲸帮惦记上,命没了可如何是好?
像是猜到了众人心中所想,王财收起了脸上笑容:“如今大战在即,该惦记只有如何保住东宁的安危。守城可比出海打仗容易多了,有县官支持,有卫所相助,还有东林镇的强兵,诸位又怕什么呢?东家说了,有功者赏有过者罚,这可是战时,一步踏错就是灭门之灾,还望各位想清楚了。”
一句话让下面噤若寒蝉,东宁的大户早就被赤旗帮来回收拾几遍了,谁心里没点阴影?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敢露在外面,毕竟赤旗帮再怎么好说话,那可是海上的大船帮啊。
唐延生又冒出来缓颊:“诸位也不用太过忧虑,只看番禺情势,就知上面的心思了。水师固守不出,卫所倒要保护东宁,这里面的事情,还想不明白吗?番禺毕竟是商贸起家的海港,那些达官贵人谁家没有买卖,自然要选个能长久做下去的伙伴了。”
这一句是真让不少人松了口气,不管这是不是一唱一和,有句话是不假,经商的大多还是愿意安稳赚钱,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商路出乱子呢?而且长鲸帮是占着胡椒贸易的,这里面得是多大的利润?往常没法子也就算了,现在有机会掀翻这个霸主,坐视的恐怕也更多。
而他们是没法躲开的,家在东宁,不拼还能怎样?好歹形势不算太坏,似乎尚有一拼之力啊。
这群人关在屋里密议,却也有人正大光明的在外面宣扬起来。
“长鲸贼是什么德行,谁人不知?这要是真打过来了,沿海百姓都要遭殃啊。”乐老道语重心长对信众们说道。
“就不能打他们吗?或是镇海将军刮来个飓风,把他们的船都吞了……”有人小声道。
“善恶有报,却也要有人主持正义。”乐老道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就如镇海将军一样,赤旗帮才是守护尔等。当年镇海将军能降伏长鲸贼,如今赤旗帮亦能。”
这话立刻让下面一阵称颂。
乐老道捋须道:“只是兵祸不长眼,各村还要小心应对,都是乡里乡亲,得联手御敌才行。”
“这话说的是!”
“赤旗帮也找上我们村了,既然是镇海将军的闺女,她说什么我们肯定要听的!”
如此慷概陈词,顿时又引来一阵附和。乐老道满意颔首:“只要是信奉镇海将军,都是一家人,共患难方才能同富贵。贫道之后日日都为各位上香祈福,只求能早日肃清贼匪,还大家一个安宁。”
在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动下,东宁渐渐成了铁板一块。罗陵岛则开始疏散老弱家眷,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夜幕低垂,除了极少数的四处巡逻的兵卒外,硕大的营盘静谧无声。忙碌了一天,此刻应当是人们睡得最熟的时候,岛上更是早早就已经戒严,夜间不能有任何异响,也不能随便举火,以免生出营啸。然而如此森严的规矩,依旧有些人坐立不安,无法安眠。
桌上只亮着一盏油灯,林默就着微弱的灯光,聚精会神的看着面前的图纸。这是罗陵岛的地形图,包括营寨,码头,船坞,两处村落和大片的滩涂。哪里该清空,哪里该设防,哪里该加强守备,全都密密麻麻罗列在内。
这是她看过无数遍的东西,也牢牢记在了心底。可是夜深人静时,还是忍不住看了又看,生怕漏掉了什么。
“怎么还没睡?”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林默猛然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兄长。也不等她作答,林猛已经大步入内,看到桌上那张地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可是害怕了?”连声音都稍稍放缓了些,林猛问道。
面对兄长的询问,林默摇了摇头:“不是怕,就是心里太乱。”
她其实很难说清此刻的感受,原本已经做好了上战场的准备,谁料却分到了另一个任务。假扮帮主,坐镇罗陵岛,协助兄长一起守卫这个大本营。
也就是说,这一战她无需上阵,无需挥刀,甚至都不必担负指挥重任,只要穿上红裙站在城头即可。然而压在心底的东西,却没有轻上半分,反倒沉甸甸的让她喘不过气来。
这回答有点含混,林猛叹了口气,在妹妹身边坐下:“此战你是帮主的替身,要替她立在贼人面前,难免会担心有哪里做的不对,耽搁了大事。”
这话说中了林默的心事,然而她担心的可不止这个。抿了抿唇,林默道:“只是‘对’还不够,我想做得更好。唯有牵制更多敌人,帮主那边才能轻松一些,却不知岛上能不能守住……”
这也是她最纠结的一样,陆陆续续学过些兵法,也同去参加了军事会议,林默比旁人更清楚这个布局的意义。比起上次的官军来袭,长鲸帮的敌人不仅数量更多,还有西洋的舰炮,罗陵岛承受的压力自然也比上次要大。若是她扮的不像,肯定吸引不了敌人,起不到诱敌的效果。可若是太像,会不会使得敌军蜂拥,大营失守呢?越是想的多,她心底难免就越是患得患失。
林猛可没料到这丫头想得如此多,不由认真的看了她一眼。比起两年前,她长高了不少,脸也长开了,瞧着就是副大姑娘的模样。然而变化最大的,还是面上的神情,没有强撑的执拗倔强,也不再寡言笨拙,有了自己的心思和主意。当初接过林家的船只,成为船长时,他何尝不是这样呢?
沉默了片刻,林猛道:“只要岛上有驻军,就能牵制敌人,罗陵岛的意义就不同寻常,咱们最重要的的任务还是守住营寨。没了船,这就是个孤岛,能依靠的只有事先的布置,如今大营易守难攻是不假,却也不是没有破绽,这是卖给敌人看的,也是咱们驻守,牵制敌人的关键……”
说着,他竟然拽过地图,细细讲解了起来。
林默有些吃惊,她没想到兄长竟然会对如此作答。不是敷衍,也没有干巴巴的劝慰,而是直接讲起了战事,就像对待他那些同僚一般。
之前撤离妇孺时,母亲还曾拉着她的手哭了半天,不住的吩咐兄长,让他好好照料自己。刀剑无眼,哪怕只是个摆设,立在城头也是有风险的。若是以往,兄长多半会让她安分守己,做个摆设即可,哪会跟她讲这些?
可现在,兄长却说了,甚至还带了些探讨的意思。心底不知哪处被戳了下,涌起一股热意,然而林默很快就收束心神,认真的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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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战,尤其是守城战可是需要大量筹备的,不只是粮草,更要有守城的器械。如今罗陵岛的寨墙也经过几次数次加固,不但改做夯土墙,还用了不少水泥,称得上固若金汤。因而滚木、柴碳、火油、炮药这些东西就成了关键,都如同流水一般运上了城头。
女兵们也跟在队伍中,和那些留守的民夫、健妇一同搬运物资。哪怕是冬月里,岛上也不怎么冷,干一会儿就浑身汗透,可是没人休息,人人都知道他们面对的将是什么。这是死守,也是诱敌,更是保住辛辛苦苦建设的家园。拼命的时候,谁又会吝惜气力呢?
放下那根沉重的滚木,黄月呼了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不由自主望向城外。寨门前所有的岗哨、帐篷都已经清空,只剩下密密麻麻的壕沟、鹿砦、荆棘、拒马,也不知布了多少层,瞧着都让人心惊。
视线上移,几尊炮映入眼帘,日头大亮,炮声光滑,反射出了灿灿寒光,犹如出鞘的刀刃。等到敌人冲到城下,就要靠它们了,只是不知敌人会不会也运来炮,这新筑的寨墙又能不能挡住那猛烈的攻击?若是挡不住,她们恐怕连逃都没地方逃,船可都开走了……
不知怎地,这些念头浮上时,她的心也抽了一下,自背脊生出了一股寒意。要打仗了,她们也要上阵了,这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了起来,让她不由自主的胆颤。
“阿月姐,咱们该下去了。”
一声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黄月扭头,只见石大妮正看着她。像是察觉了什么,石大妮上前一步,关切问道:“可是累了?要不我自己先搬一趟,你下去喝口水歇歇……”
黄月摇了摇头,强笑道:“没事,我还有力气……”
石大妮却一把拉住了她,直接点出:“你的腿在发抖。”
没错,她的腿不知何时竟然抖了起来,黄月脸上的笑顿时挂不住了,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听说贼人就要来了,不过两三日的光景……”
所有闲杂人等都撤走了,没有船,没有接应,只剩下营中诸人死守孤岛。原先还有一股劲儿撑着,可是现在,黄月却不知怎地怕了起来。她练了好几个月,还当上了伍长,管着一小队人,可饶是如此,也没杀过人,没上过战场啊。当那群穷凶极恶的贼人袭来时,她真能带人上阵杀敌吗?
然而回答她的,却是手臂上重重的一握。
“贼人来了又如何,咱们都准备的这么多了,难不成是白干的?”石大妮也压低了声音,可是却压不住眼中的火,“阿月姐,咱们都在呢,还有队长也在,那群贼人如今可是投了朝廷,更得跟他们拼命!”
黄月知道石大妮的身世,更知道她是何等的厌恶那些凶狠残暴的官军,然而此刻,那只捏在腕子上的手,却比什么都要分明,似乎连她的心也被捏住了。抬起头,黄月问道:“大妮,你真的一点也不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