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校对)第24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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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大的地图挂在房间正中,
并非什么九州舆图,而是赤旗军新刊印出来的四海图。只为这张图,就花费了不知多少心思,
制式也跟以往截然不同,不再描绘山河城池,而是套了不同的色块,以线来分割疆域。旁边还附了比例尺,
拿尺子一量,就能算出州郡大小,距离远近,极是方便。
  伏波曾说过,这图只是初版,将来还要细化,进一步精确。但在方天喜看来,这已经是十分了不得的东西了。不说别的,
有从合浦到余杭的所有岛屿都在图上一一画出,
州郡更是做了细分,有些地方县城的大小都能看个明白。这等宝贝,怕是皇宫里的舆图也不如吧?
  唯一可惜的是,这图现如今还不够全,只有东海、南海沿岸的一线,
实在是赤旗帮能探明的疆域有限,
无法深入内陆。
  不过有这些已经足够了,
只站在这地图前,
就像是把四海收入眼底。方天喜最喜欢的就是根据每日的战报,
在图上插旗标注,
尽览天下大势的变化。
  如今图上已经密密麻麻插遍了旗帜,
那些代表赤旗帮的红旗,放在这样尺度的地图上,反倒有些微不足道了。除了粤桂大半染赤外,其他都是零星几点,尚且无法连成一片。
  照理说,赤旗军已经打下了江东,也在攻略闽地,势力扩张不可不谓不快。然而用坚船利炮迫使沿海的城池投献不难,但是深入内陆后,赤旗帮的名头就不太管用了,尤其是距离千里之遥的飞地,哪怕船队再怎么庞大,也不可能平白扔进去打攻城战。
  若是早些年听命于旁人帐下时,看到这样情形,方天喜怕不是要生出焦虑了。争夺天下可不是这么搞的,总要占住地盘,徐徐向周边延伸,以州府为点,铺开成面才是。哪有仗着船多,就一蹦千里远,不说能打下多少地盘,如何控制都是个大问题。
  然而现在,这些疑虑已经尽数散去,赤旗帮要的并非简单的攻城略地,而是攻占人心,是改天换地。
  枪炮虽利,却也比不过颠覆伦常的伟力。他早先还有些不信伏波说过的那些话,但是跟着船队到海峡那边走了一遭,仅剩的疑虑也烟消云散了。天下之大,确实不是说说看的,就像这张图,说不定三五年后就又会大上几分,囊括更大的疆域。
  若是只占地,只一代代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谁知哪一天,会被海外来的人掀个天翻地覆。而那些只盯着泥腿子们压榨,只会从田地里夺食的世家豪门,在得知天下之大,海外有数不尽的财宝后,说不定也会转开视线,使得王朝不在二三百年就无以为继,只能推倒重来了。
  而方天喜如今要做的,只不过是帮着伏波,能让她走的更顺一些。不至于因为贪功搞坏了局面,也不会束手束脚,把大好局势拱手让人。
  配合着这些天的战报,方天喜眼睛微眯,找到了另一处地方,把个红色的小旗子插了上去。如今闽地的信王大军已经节节败退,不过眼瞅着就要入夏了,还得小心海上的风浪,估计只能等秋收之后再次兴兵了。
  可惜闽州山多地少,就算打下来也很难靠种地养活人,听说之后准备种桑、种茶,还有甘蔗、花生之类的作物。这些可都是海贸的大宗俏货,看样子是打算替代江东,成为丝、茶重镇了。闽地本就有出海的传统,将来开拓南洋,也少不得这边的人力物力。
  不过对于方天喜这样的谋士而言,闽州最大的用处还是地利。南北有崇山相隔,若是闽地也入手,闽粤桂就连成了一体,延绵的山岭就是天然屏障,就算有人统一了荆湖以北的大片河山,想要打过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加上江东这块延伸出来的沃土,沿海的半壁江山就尽归赤旗帮所有了。
  这样的地盘放在别的势力手中,不过是些贫瘠的化外之地,但是在伏波手里,却是能生钱的宝山。谁也不知想要实现心中宏愿,需要多长的岁月,但是有了地利,有了民心,十年二十年的归化下来,怕是没人能撬动这块疆土,方才能成为赤旗帮立足的长远之基。
  看着越来越完整的布局,心中远景似乎也清晰可见了。然而一想到这个,方天喜的脸顿时又垮了下来。
  什么都好,什么都能按步就搬,偏偏最重要的大事,如今还没个信儿。严远那小子到底行不行?不行就赶紧换一个,可别让他耽搁了帮主!
  正生着闷气,外面突然有人敲门。
  “进来!”方天喜没好气的叫道。
  那敲门的小子一听就知道上官正在生气,陪着小心道:“参谋长,首长派人来请了,说是有要事。”
  如今赤旗帮已经不再是个“帮”了,总是帮主帮主的叫也不好,最后还是定下了“首长”这称呼。虽说有些古怪,但是比起头领、头目这样匪气十足的叫法,首长反倒显得文雅了一些。
  方天喜哼了一声,起身往外走:“是不是你们又折腾出事情了?要是让我知道谁跟那群当兵的勾勾搭搭,想要提前开战,我定要打破他的狗头!”
  参谋部里的参谋算是帮中最狂热好战的一群人了,各个都信奉公善教,整天盼着能开疆拓土,大显神威。这里面有不少都是从军中出来的,更是跟那群军汉一拍即合,就想整个大事出来。
  如此折腾,简直让方天喜烦透了,这群人就不会好好去打海盗吗?
  那小子缩了缩脖颈,赶忙道:“不是不是,这都快到风季了,谁会想不开出海啊,真是首长专门派人来请的。”
  知道不是自家手下又闹出乱子,方天喜终于神色一肃,快步朝正堂走去。谁料刚一进门,他就瞧见了站在伏波身边的大夫,不止一个,而且严远那小子也在,跟惊飞了魂儿一样,傻愣愣的站着不动。
  心里咯噔一声,方天喜立刻上前:“你身上有恙?”
  他就说了,让这丫头别总是跟着船队跑,要是累出个好歹,或是得了什么隐疾可怎么办!
  伏波闻言却笑了:“不是有恙,是有孕了。”
  “什,什么……”方天喜失态的张大了嘴,一时连脑瓜子都不转了,“当真是有了?没看错?!”
  他方才还担心这事了,怎么转眼就怀上了?
  伏波扬了扬下巴:“没瞧见大夫都请来这么多了?不会错的,已经两个多月了。”
  看了看那几个藏不住喜气的大夫,方天喜总算是回过了劲儿,在狂喜涌上心头时,也不免生出了铺天盖地的忧患:“等等,那可得好好养胎,不能再这么操劳了。还有消息不可外传,以免旁人心存不轨,闹出乱子……”
  伏波一抬手,把这番胡言乱语个压了下来:“只是怀个孕,寻常妇人临产前都能下地劳作呢,何况我这个坐在屋里办公的?一切照旧即可,也好瞒住外人。”
  生产可不是小事,尤其是在这个时代,的确要进行一定程度的消息封锁。既然如此,一切照旧才是最聪明的办法,至少旁人无法从她的行动轨迹推断出生产时间,也不可能闹出事端。
  如此气定神闲,还真不像第一次怀胎的小妇人。不过话说回来,她就从来没像过寻常的妇人。方天喜此刻真是心绪万千,不知该作何反应。是该庆幸她没因为怀胎乱了心智,还是该忧心这孩子能不能顺产,还不会反倒害了大好局面。反正一脑瓜子官司,就没有寻常长辈该有的欢喜。这亲自生孩子,果真还是不同啊。
  脑中纷纷扰扰,方天喜不由又瞪了严远一眼,长长叹了一口气,在对面坐下。不管怎么说,终归是件好事。有了子嗣,这赤旗帮才能安安稳稳的传下去啊。
第358章
田昱
  阳春三月,
番禺的街市前所未有的热闹了起来,一者是前往南洋的海船陆陆续续就要回返,不知多少商贾云集,
想要吃个头汤。二则是今年番禺重开科试,要举办春闱选才。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自从京城闹起了争储的乱子,就没人上京赶考了,
且不说中了试能不能在政争中活下来,就是这沿途的遍地战乱,便让人熄了心思,毕竟想做官也得有命在啊。后来赤旗帮占了南海,那些脑子活络的更是直接跑去投效,因为才干得了一官半职的更是不在少数。
  只是朝廷正朔尚在,赤旗帮又不像别家一样直接称王称霸,总有些读书人心中惦念着法统,
不肯贸然从贼。
  然而去岁赤旗帮入主番禺,
却让局面为之一变。原本大多数番禺城中的达官贵人,豪商名士,还以为赤旗帮只会窝在东宁,遥控海上局势呢,谁料他们在打下闽州后,
竟然回师南海,
直接发大军开了番禺城门。
  如今南海哪有敢违逆赤旗帮的存在?再加上那些商贾、豪门里应外合,
倒是让他们兵不血刃取了城池。所有朝廷任命的官员都被罢黜驱散,
换上了赤旗帮自己的人马,
弃了六部,
改用新法。如此一来,
就是全然的自立之态了。
  这样的举动,可是着实让人心慌,民间也或多或少出了些流言。然而等重开科举的消息传出去后,风向顿时一变。没法子啊,这可是科试,是正经读书人晋身的唯一渠道,一个肯开科试的势力,能坏到哪儿去呢?
  一时间,不知多少士人云集,就等着今年开科。更有消息不断从府衙、官报上传出,引来无数瞩目。这赤旗帮要考的东西,似乎跟朝廷有些不同啊,怎么还有数算、历史,这不是为难人吗?
  然而不论那些士子如何闲言碎语,抱怨连连,也都无法动摇中枢做出的决定。府衙内,如今的内阁首相的田昱田丹辉,正跟教育部主官陈素商讨着此次春闱事宜。
  “在考卷中加入数算,果真引来了非议,还有人说不考经义是动摇儒法根本,此次参试者恐怕没有咱们想的那么多。”对着上官,陈素也不隐瞒,一五一十汇报道。
  对于这个下属,田昱还是相当看重的。这可是第一批离开东宁,外出办学的山长,而且只用了四年,就让那所小学的成材率跟赤旗小学齐平,还出了好几个可以跟着一痴深造的数算奇才。因为政绩卓异,这才破格提升为了一部之长,负责此次春闱。
  只是他离开中枢太久,有些不明现状,田昱冷笑一声:“书生造反,就没有能成事的,别看这些人现在抱怨,等到成绩出来,分到下面为官,什么动静就都消停了。”
  赤旗帮如今可不知有粤省一地,更拿下了闽州和江东,只待局势稳定,人才齐备,就会如番禺一般彻底拿下城池,亲自施政。这可都是没有战乱的富庶之地啊,当个父母官,甚至将来还能晋升部堂,又有几个不心动的。现在叫唤的厉害,不还是因为考的东西没学过,害怕不中嘛。他们赤旗帮要的不是八股做的好的,而是聪明能变通,真正放下去就能做事的实务官,而不是一群带着师爷上任的庸才。
  陈素也算习惯了这位上司的臭脸,并不琢磨他为何气不顺,只是叹道:“可现今毕竟是用人之际,万一取中的人太少,岂不也是麻烦事?还有那些官吏的考核,是不是可以依据平时操守通融一二,都是有实绩的政务官,全都免了也不是个办法。”
  之前拿下番禺时,一大批朝廷任命的官员被夺了职权,有些不愿投效赤旗帮,直接就离开了粤州,但也有些留了下来,打算在赤旗帮手下任事。这些人全都经过了一次考核,打算择优录取,谁料因为考卷内容跟想象中的不同,竟然筛下来了一大批,反倒是有些师爷、幕僚考过了,成了府衙官员。
  这可在当时闹出过轩然大波,只是人人都畏惧赤旗帮的槍炮,才没有惹出什么祸患。这还是番禺一地的,现在粤州几乎全境都被赤旗帮拿下,这次春闱,也会有不少官员参与考核,决定是否能够留任甚至升迁,要是依旧那么严苛,恐怕真会惹出麻烦。
  “都开科了,以后人才还不是俯拾可得?而且给他们的考卷根本就不难,只要亲自主政,多少都会有些概念。数算又不是决定性的,策论和政论才是。”田昱并没有让步的意思,硬邦邦答道。
  看来这也是帮主的意志了,办了这么多年学,甚至也参与过教材的编撰,深入学习了帮中流行的公善教,陈素哪能不知这些举动的根本所在。
  这不但是选才,更是选人,赤旗帮的根底并非伦常,所教所立的,也都跟之前的王朝截然不同。如果没有些胆魄气量,脑中也脱不出三纲五常的窠臼,根本不会被赤旗帮所用。
  如此一来,想要发展壮大,肯定比其他势力要难得多,也必然会选出一些因时而变的小人,真正的道德君子,反而难在南海立足了。不,应该是难在四海立足,毕竟东海都占了,打下北海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这么大的地盘,真能激进如斯嘛?
  “子纯可是怕用人不当,使得治下不稳?”田昱何其敏锐,一下就抓住了他话中重点。
  陈素点了点头,轻叹一声:“治理州郡,终归是不能只看卷面,不看德行的。”
  “德行是检察院该管的,不是教育部的职权。”田昱的目光都冷冽了起来,“还是你觉得那些道德君子会好好听一个女子号令?”
  这话可有些重了,陈素连忙道:“首相言重了,下官岂有此意?只是科举选才乃下官本分,实在不敢轻慢。”
  “那就好好做事,别存什么取巧的心思。若是连番禺的官员都没法照章擢拔,其他州府要如何才能收归中枢?”田昱斥道。
  饶是陈素,也没见过田昱如此不耐的态度,心头更是惶恐,起身行礼道:“下官并无懈怠心思,一时想茬了,险些误了大事,还请首相责罚。”
  如此谦卑姿态,倒是让田昱醒过神来,冷着脸挥了挥袖:“下去吧,好好准备贡院,还有考题乃重中之重,主考官都要提前圈禁起来,不可生出舞弊。”
  预防舞弊也是会试的要务,而且这次选才之后可是要开琼林宴,由帮主亲自出面宴请才俊的,哪能出纰漏?
  陈素立刻称是,也不再耽搁,匆匆告退。
  等人走了,田昱重新低下头,处理起桌上的文件,然而看了半晌,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把笔一扔,他推着轮椅出了大堂,然而屋外依旧是薰风细细,哪里能浇灭他心头的惶恐。
  帮主要生产了,听说就是这几日的事情。这可是女子生产啊,是鬼门关前的那一遭,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他远在番禺,更是没法插翅飞回罗陵岛,只能在后方等待消息。
  一想到其中的凶险,田昱就觉得心烦意乱,耳中嗡嗡,似乎要犯病一般。他不是早就好了吗?不是早就把那些过往抛在脑后了吗?那如今的反应,又是为的什么?
  这些,都是无法深思的东西,更无法说给旁人听。就像他从来没料到,严远那小子会得帮主的青睐,会成为帮主的枕边人。
  明明早就相识,明明也察觉了严远对帮主有些心思,甚至明明知道那是个身材雄健,样貌俊朗的好男儿,又有军门属下这一重身份,两人生出什么情愫,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他就是不愿见到这一幕,不愿想起此事,直到有孕的消息传来。
  帮主仍旧没有大婚的意思,可她已经有孕,且要生下子嗣了。那孩子,是严远的。
  那一刻,田昱才发现自己心中藏的,是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妒意。也是他这个内阁首辅,赤旗帮数一数二重臣,永远都不该生出的心思。所以他把一切都压在了心底,一如既往的随着伏波的指示,一点点推动赤旗帮发展,变成她心中所想的模样。
  那些倚重,那些赏识,那些不言自明的默契,对他而言依然足够。君臣相得,也不过如此了。
  可在她即将临盆的当口,田昱还是发现自己心乱了,生出了忧怖。
  她不该冒这样的风险,不该为个子嗣如此。若是有个好歹,赤旗帮该何去何从……
  不知何时,手指以死死的攥住了腿肉中,生出了疼痛。哪怕时时注意,哪怕不懈锻炼,他的双腿也因久坐变得细瘦,可是它仍旧会痛,仍旧能感受到冷热,只是无法再站起身来,如常人一样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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