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校对)第3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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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头领,那些降兵已经带去休息了,今晚只给粥水,明日一早就拉出去站队。”安排好降兵,严远就回来禀报。
  这也是他跟伏波商量好的,先把人饿几顿,再死命操练一番,就能挑出刺头和心思不定的。能管教的就再熬一熬,不能的直接杀鸡儆猴,那些太弱的也换下来干杂役,剩下就是可用之才了。之后该操练操练,该提拔提拔,很快就能充实战力,等到孙二郎带着人回来,营地大体也能正常运行了。
  伏波颔首:“最开始不用太复杂,就照我说的练站队,等筛选完了再正式操练。”
  严远立刻点头。练水兵和练步兵的操练是截然不同的,但是站队却是基础中的基础,尤其是伏波说的挺直腰板干站着的法子,真是又苦又累又没意思。但凡能撑住的,都是合格的兵种,对于刚刚被震慑的降兵而言,可不是最好的法子吗?
  然而这因势利导的手段还不算什么,真正让严远震撼的,还是那场“劝降”本身。杀几个人容易,叠出一座尸山来,还能让人顶礼膜拜,是一般人能想到的吗?就算是严远带兵多年,经历过无数战事,自问也没有这等手段。
  而小姐没带过兵,哪怕军门私下里教导再多,她也不过是个闺阁女子,几个月前根本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得是怎样的天赋,才能有这等老辣的手段?又该是如何的过往,才能磨练出如此刚强的心性?有时候,严远都不敢细想这几个月里发生了什么,在钦佩之余,也难免生出了些懊恼和悔恨。若是他能早点接到人,事情会不会变得不同?
  不过之前没做到的,现在必须想在前面了。飞快看了眼周围,严远突然压低了声音:“头领,当日属下不慎说错了话,那三个陆家私兵终归是隐患,要不要提前除去?”
  骤然相见,他一时心神失守,在外人面前叫出了“小姐”。万一被在场三人听到,绝对会生出祸患!那些人可是陆家的私兵,而那个陆俭,他总觉得瞧不顺眼,太过虚伪,就算结盟也不能尽信。这样的秘密,岂能被人探知?
  谁料伏波却摇了摇头:“不必多事。”
  严远顿时急了:“就算那姓陆的猜不出头领的身份,也不能让他知道你是个女子啊!”
  女子的身份,始终是个软肋。当初小姐说赤旗帮里有人知道,他就觉得不妙了,这种能动摇军心的大事,就该死死守着,怎能随随便便告诉别人?
  “可我本就是个女子,就算能让旁人误以为是少年,又能瞒多久呢?”伏波反问。
  刚见面也就罢了,三五年后还是这副少年人模样,没有喉结,长不出胡须,迟早会让人生疑的。这可不是木兰从军的中原腹地,而是天气炎热的南海,有些事情藏都不好藏。何况她刚来到这个世界就碰上了极端局面,必须利用女子的身份才能脱险,林家村有不少人都知道内情,可以说本来就是个难以守住的秘密。把所有希望压在这上面,才是不智。
  严远哪想到她会如此回答,忍不住道:“若是小姐的身份被人知晓,说不定有多少人会心生歹念,别说是陆俭了,恐怕连手下都要夺权!这可是关乎性命……”
  伏波抬手止住了他:“这些我都知道,然而就算我是个男人,别人就不会生出贪欲和野心了吗?御人之道在手腕和方法,也如何笼络人心。况且我要为父亲洗去冤屈,终有一日要把身世昭告天下。”
  她竟然有这样的打算!严远胸中突然生出了一股酸楚。这是为父报仇,岂能不表明身份?世人皆知邱大将军唯有独女,并没有儿子啊。
  然而沉默良久,他还是缓缓道:“能瞒,还是要瞒得久些。小姐兴许不知,世人是如何看女子的……”
  刚见面时,他何尝没有生出过轻视,没有产生过疑虑。自己尚且如此,其他人呢?恐怕会更加恶毒,更加凶残。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又岂是谁都能承受的?
  伏波却笑了,笑容平静:“我知道,我也不曾怕过。”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军队本就是男人的天下,特种兵更是禁地中的禁地,以一个女性的身份踏足,面对的恶意是旁人无法想象的。哪怕是以她“像个男孩”而自豪的父亲,在得知她入选海军陆战队后也态度大变,再也没有一句支持,一句认可。
  他们都觉得她不配,不该,不能,是痴心妄想,争抢好胜,不自量力。就连她自己,也生过为什么不是男人的念头。可是后来,她想明白了,她不是男人,天生就不是。然而有些东西,并非是用性别决定的。若连自己没法接受自己,又要靠什么来击败那些成见和阻碍呢?
  她是个女人,前世是,今生也是。只要是她选的,是她想要的,遍地荆棘又如何?
  见严远神色,伏波难得放缓了神色,又补了句:“再说了,那三人也未必听到了你的话。以陆俭的脾性,跑去斩草除根反倒会让他生疑,还不如放着不管更好。”
  本就是两可的事情,一动手岂不是坐实了?其实伏波也不觉得能瞒多久,连孙二郎都曾怀疑她跟邱大将军有关系,陆俭会不起疑吗?再加上突然冒出来的严远,猜到真相不过是时间问题。与其操心这些,还不如闷头发展,完善制度建设,培养出一批彻底忠于自己的手下。大海本就是个秩序崩坏,道德失序的世界,在这里唯一管用的就是实力。有了实力,就有说话的资本。脱离于体制外的女山匪、女海盗,远比挣扎在体制内的女官、女将军要多,正是这道理。
  这份坦荡,以及其后的缜密,让严远久久说不出话来。这一刻,他深知自己输给了这个小姑娘,不论是心念还是意志。许久后,他缓缓颔首:“都听头领安排。”
  他能做的,也只有拼尽全力护上一把。就算满世皆敌,他也会站在小姐身后,绝不退开半步!
  ※
  第二天一早,陆俭就站在了码头,与伏波拱手做别:“下此再来,贤弟这岛气象恐怕要大有不同了。”
  他这番话说的发自肺腑,颇有些感慨之意,伏波也笑道:“下此相见,明德兄的船队应当也成气候了,我可要好生招待一番。对了,这岛上还不知能种些什么,要是明德兄发现了什么西洋来的种子,可别忘了派人送些来。”
  居然还讨要种子,陆俭失笑:“贤弟可真是什么都不漏下。”
  “养这么一大家子人,当然要多想想法子嘛。”伏波笑道。
  这话听起来像是拉拢,其实却并非玩笑。土豆、番薯、玉米、辣椒、西红柿这些作物,可都是因大航海时代才得以引进的。虽说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航海水平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但是找找看总没有错。如果提前引进种植,可是金山一座。
  陆俭自然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随意道:“我会留心的,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派人来寻我即可。如果陆家使什么手段,也还望贤弟告知一声。”
  伏波正色道:“明德兄放心,只要罗陵岛还在我手中,就不会让他们妄为。”
  这才是两人盟约的关键,如今自然也要重申。陆俭对于伏波的信誉还是相当放心的,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才登船启程。
  站在船头,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身影,陆俭心中轻轻一叹。这人比他想的还要能沉得住气啊,竟然提都没提那三个伤者。仅凭听来的只言片语,陆俭就知道那晚伏波和严远谈了些私密,若是谨慎些的,当场就该把人杀了,就算不好动手,事后也该故作歉意的问上一声,引得自己提高警惕,甚至亲手把人除掉,好让他安心。
  可是伏波并没有如此,把人送了回来,一句也不过问,似乎真只是个误会罢了。这是坦荡过人,还是信任自己,不怕机密被他探知呢?然而不论是哪种情况,都衬得自己像是个卑劣小人了。
  陆俭自嘲的笑了笑,若是比气魄肚量,他还真是自愧不如。就算拼了命离开陆家,他还是个陆家子,骨子里就带了虚伪卑劣,又哪里比得上那坦荡荡的将门虎子?不过该抓在手里的,他依旧不会放开,若无那些手段伎俩,又如何能有今日的他呢?
  转身回了船舱,陆俭招来了陆三丁,低声吩咐道:“派人去打探打探李家人的口风,看能问出些什么。”
  来时他是跟伏波同船的,自然不好乱打听。但是这次回程,坐的可就是李家的船了,李牛瞧着就是个藏不住话的,岂能不趁机探探虚实?
  陆三丁会意,立刻带着几个心腹上了甲板。都是并肩杀过敌的,又是大胜归来,攀个交情,闲扯几句还不是理所应当吗?
  然而费尽心思的套了两天的话,最后也没套出什么。陆三丁颇为无奈的回禀:“家主,李家人很是狡狯,从不说他们是如何认识伏帮主的,也不说帮中规矩,只是吹嘘帮主大方,给赏给的痛快,还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连怎么救的都不肯多谈。”
  那李牛瞧着是个粗率的,口风却意外的紧,连带下面管的严严实实,哪怕他们是盟友,也没表现的太过亲近,这可是大大出乎了陆三丁的预料。
  倒是他想的简单了,陆俭沉吟道:“那就先不别打听了。李牛这等心腹,怕是早就受了嘱托,伏帮主还是有些御人术的。等回程换船时,再作计较吧。”
  试探两句也就罢了,继续纠缠恐怕会惹得李牛生疑,到时候告到伏波那边就得不偿失了。不过打探来的消息还是有些惊人,船上的李家人几乎人人拿到了赏赐,虽说只是几匹布,但其中意义非凡啊。看来伏波当初说的人人有赏并非虚言,只要能做到赏罚分明,何愁手下不拼死效命?
  心中思绪万千,船却不会停下,转天就到了岸边。还没等靠岸,远远瞧见了黑烟,李牛两眼圆睁,怒吼道:“是贼子上岸了,快些,咱们冲过!”
  看着眼前忙成一片的甲板,陆俭微微皱起了眉头。没有那少年压阵,这群人真能挡住海贼的袭扰吗?赤旗帮的大营如今又是何情形呢?
第五十一章
  那日在罗陵岛附近分道后,只花了两天工夫,船队就回到了虾子窝大营。孙二郎吩咐所有船只卸货,开始安排布防。
  这次要防御的,可不只有大营一处,而是整个东宁县海岸。孙二郎先派人逐村通知了那些赊贷米粮的村落,就说罗陵岛生乱,可能会有贼寇袭扰沿海。
  这倒不是他故意要制造恐慌,而是伏波定下的策略。一旦罗陵岛事毕,肯定会有大批海盗出逃,他们没钱没粮,必须尽快上岸掠取一定数量的钱财,再想法子安顿。东宁县距离罗陵岛实在太近了,很容易成为他们的攻击目标。这些赊贷米粮,抗拒盐税的村子,实质上已经算是赤旗帮在东宁的基本盘,岂能让别人祸祸了?
  在通知各村的同时,还有大量渔船来到近海,监视敌情。他们一方面是瞭哨,另一方面也能诱敌。一旦发现小规模的海盗,就想法把他们引到虾子窝附近。要知道虾子窝可是有私港的,营帐众多,营盘看起来并不坚固,还囤积了大量的物资,不正是最好的肥羊吗?
  本就是求财的,面对这样的诱饵,海盗们哪能忍得住?他们猜不到的是,这看起来“虚弱”的大营其实长着獠牙,只要来犯的人不多,很轻松就能被扑灭。如此一来,不但能减少流寇对于沿岸的袭扰,同时也能尽可能的歼灭敌人有生力量,打出赤旗帮的威风。
  这是在官府都是摆设,自己实力又不够充足的情况下,能想出的最好法子了。
  孙二郎别的可能不行,但是办起事来绝对一丝不苟。到第三天,大营已做完了所有准备,当晚就有贼人逼近了海岸,只有一艘单桅船和两艘小渔船。巡哨的小船没有犹豫,立刻把这股贼寇引到了虾子窝的大营前。
  响亮的锣声在营中回荡,孙二郎扶着刀对兵士们道:“帮主让吾等守卫大营,就是把赤旗帮的根基交予吾等。若是不想被贼人夺了粮草财货,甚至家中女眷,就必须拼死一搏,杀光敌人!只要杀敌,全队皆能记功,别把他们看成人,只当赏钱即可!”
  这话激得下面帮众齐声高呼,在刺耳的示警声中,营门大开,三十人鱼贯而出,列阵在前。
  此刻那群贼子已经停在了码头,一群持刀的海盗或是跳上码头,或是涉水登岸,贪婪的瞧着面前营寨。那小头目高高举起了手上大刀:“兄弟们,这可是头肥羊!冲进去抢了金银女子,咱们再回海上逍遥!”
  都是趁乱逃出来的,在海上飘了两天,胸中的畏惧早已化为怒火,谁不想出口恶气?听到头目这话,贼人们个个都像是发了疯一样冲了起来。那寨子外只扎了条篱笆,瞧着就是守不住的,难怪里面的人都要出来防御。瞧瞧他们拿的都是什么,连枝杈都没砍干净的长长树枝,打鱼用的鱼叉,前面还有举着门板的,这有什么可怕的?胸中恶念疯涨,他们啸叫着扑了上去。
  下一刻,这群人就像是撞在了巨岩上的小小浪花,被结结实实挡了下来。带叶子的长枝一旦挥舞,就是绿影一片,砍又砍不完,挨又挨不得,还没等人招架住,跟着的长槍就是当胸一下!好不容易躲开了树枝,想从侧面围住,三叉的鱼叉就架住了兵刃,没别的了,还是当胸一槍。这还不算完,后面居然还有投短矛的,又狠又准,一下就能扎得人透心凉。
  那小头目都被打懵了,这他娘的不是个私港吗,怎么如此厉害?别是官兵假扮的吧?不对,官兵都不可能有着本事啊,他难不成遇到邱大将军还魂了?
  眼瞅着手下一个照面就倒了一半,那人扛不住了,仓皇叫道:“先撤!咱们先回船上去!”
  然而此刻,哪还有船可回?在双方激战时,埋伏在附近的水手已经潜到了贼船边上,悄无声息的攀了上去。这伙海盗拼了命攻打营寨,船上还能留几个?三下五除二就给搞定了,几人也不停留,直接扬帆就开出了港。
  等到那头目带着人掉头逃窜时,才发现码头空荡荡的,别说单桅船了,连小渔船都没了!而他们背后,已经响起了鼓声,随着战鼓隆隆,三个毫发无伤的小队,举着手里的兵器围了上来……
  站在望楼上,孙二郎呼出了口气。这阵法用起来简直比船上还要厉害啊,阵型可收可放,攻击有近有远,若是再来两个持弓弩的,还不知能打出怎样的场面呢。难怪帮主让他们勤练不休,一刻也不能懈怠。有了这样的强兵守着,莫说是三四十个贼人了,就是来上百个,也是能守住的啊!
  孙二郎还在盘算,下面兵士已经欢呼了起来。都是海边渔民,谁不恨这些烧杀抢掠的贼子?更别说曾遭过难的帮众,就差给这群贼子戳成马蜂窝了。
  这次真的一个活口都没留,哪怕投降也没用。等到外面再也没有能喘气的敌人后,营门大开,杂役们跑了出来,搬尸体的搬尸体,捡兵器的捡兵器。孙二郎也下了望塔,来到这群得胜而归的兵士面前。
  “孙头儿,我刚刚可是杀了三个!”
  “李六你别瞎叫唤,要是没我在前面挡着,哪有你的功劳?”
  “哈哈哈老哥莫急啊,咱们这不是一队的嘛,功劳肯定也有你的……”
  有人邀功,有人炫耀,还有人大笑不止。三十对四十五,一人未伤,敌人全灭,谁又能按捺的住呢?
  孙二郎也笑了,提高了声音道:“尔等都是好样的,没有辜负帮主的期盼,皆有赏!”
  众人立刻欢呼起来。
  孙二郎却压了压手:“不过别高兴的太早,还不知有多少贼人在海上飘着呢,只胜一场又算得了什么?不可懈怠,不可马虎,等帮主得胜而归,才是咱们赤旗帮扬眉吐气的时候。”
  这话顿时让那群兵士安静了下来,突然有人举起了手中长矛:“赤旗帮万胜!”
  这一声,像是勾动了心底压抑了许久的东西,所有人都举起兵刃大吼起来:“赤旗帮万胜!赤旗帮万胜!”
  听着这一声声嘹亮的叫声,瞧着这一张张坚定的面孔,孙二郎高高也举起了长刀:“赤旗帮万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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