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精校)第78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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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内阁本身的工作,也由原先的集体统管,细化为专门负责。除徐阶仍总揽全局外,高拱分管吏部事务、郭朴分管刑部事务、李春芳分管礼部事务、沈默分管兵部事务、陈以勤分管工部事务、张居正分管户部事务。这是徐阶高调提出‘三还’纲领后,十分重要的一次践行。对于首辅来说,不再事无巨细的过问,只负责国政方针、朝廷大事,既可以摆脱揽权之名,又能从繁重的具体事务中摆脱出来,更好的通观全局,把握大政。
  不过放权的是首辅,对内阁整体来说,这却是一次权力的加强,六位大学士对应六部,每人专门负责一摊,功过都要自己承担,无疑会使阁员与各部的联系更加紧密,过问大小事务更加频繁。必然要对各部堂上官的权力,造成或多或少的削弱……至于多少,就看各人的本事了。
  这一系列人事安排,皆是出自徐阶之手,细细一品,里面学问不小。六个大学士和六位尚书大人配对,每一对都有不一样的‘风情’:
  礼部是‘夫唱妇随’型,尚书赵贞吉,霹雳火似的老资格,而分管礼部的李春芳偏又是和风细雨似的性子,从不肯与人争执,相信他们以后会相处愉快,但大事小情还是赵贞吉说了算。
  工部是‘鸡犬不宁’型,陈以勤和尚书雷礼都不是好脾气,还分数不同阵营,一个是高拱的盟友,一个是徐阶的走狗,偏偏工部又是个特较真儿的衙门,这两位凑一块儿,不吵架就怪了。
  刑部是‘阳奉阴违’型,郭朴威望高、黄光升心机重,两人同样是分属徐、高阵营,相互自有一番较量,但刑部的情况比较特殊,刑侦量刑自有律法可依,是六部中独立性最好的,很少有需要请示内阁的地方。郭朴就是想管,也没太多可插手的地方,以黄光升的本事,糊弄住老郭还不成问题……
  户部是‘精锐组合’型,葛守礼是比徐阶还年长一岁的老臣,原先就是老资格的户部尚书,老成持重,经验丰富。而张居正胸有大才、锐意进取,加上同样才能出色、稳重干练的左侍郎徐养正、右侍郎刘体乾,组成了冠绝六部的豪华组合。徐阶同样认识到,大明的财政危机,已经到了非扭转不可的程度,故而尽遣手下大将,要将户部作为隆庆新政的突破口。
  吏部则是‘强强结合’,老高与老杨,朝廷的两巨头,一样的强、一样的硬,凑在一起,又是管着朝廷的选官治吏,到底谁听谁的?一开始还有可能顾着面子,相互客气,但时间一长,必然要生龃龉、架秧子,再亲密的关系也得反目……
  而兵部则是‘难以插足’型,王崇古虽然没当上兵部尚书,但新任的本兵王国光,也是山西人,加上同为山西人右侍郎霍冀,直接把兵部给包圆了。就算老杨博不说话,沈默也插不进手去……吕布虽勇敌不过三英,难逃打酱油的命运啊!
  ※※※※
  首辅的宝座谁都喜欢,要想坐稳了,不被人夺去,就得有自己的绝活。严嵩的方法是几十年如一,豁出命去伺候皇帝,才报得荣宠不衰。而徐阶不可能像严嵩那样,丢尽大臣体面,去讨新皇帝欢心,所以只能用别的办法稳固地位——那就是周密的人事安排。不夸张的说,徐阁老最近几年,主要精力都用在人事安排上,他把两京三十六衙门当成棋盘,从容布子、环环相扣,将自己的一切意图,都体现在对朝中官员的任命和安排上。
  所以徐阶可以在别处放权,但人事大权绝对不会放,哪怕是张居正也不能改变他的主意……其实张居正强烈推荐,自己的至交好友王国光来接任户部尚书,但徐阶却坚持将葛守礼安排到了户部。究其原因,乃是徐阁老对张居正过于激进的改革方略感到不安,他虽然知道改革迫在眉睫,却依然希望以平稳的方式循序渐进,所以让葛守礼坐镇户部,就是给张居正这匹神骏装上缰绳,不要改革没搞成,还弄得天怒人怨,没法收场。
  对于张居正来说,这个春天有点冷,他彻底明白了,虽然老师一直在努力为自己铺下红地毯,但徐阶想要的,是一个对他言听计从的接替人,而不是跟他对着干的讨债鬼。所以徐阶对自己固然照拂无加,却也有力度不小的打压……他一直不许自己独当一面,恐怕在保护之外,还有防止自己自成一派的原因吧。
  显然在徐老师看来,永远依赖自己的学生,才是好学生,老想跟自己搞小动作的,就会像沈默那样吃板子,太岳同学,你是想当好学生,还是吃板子呢?
  ……
  PS:提起王国光,突然想起《万历野获编》上的一条轶闻,摘下来大家一起葱白一下:
  【老人渔色】山西阳城王太宰国光,休致时已七十馀,尚健饮啖,御女如少壮时。至今上十八年,则去国凡九年矣,时阳城民白好礼者,病亡,其妻李氏,国色也,王夙慕其艳,托诸生田大狩等,诱以为妾。其翁名白书,初执不从,后以威协,再以利动,遂许焉。李氏誓不更适,又力逼之,以刀刎死,一时传为奇事。按臣乔壁星得之,遂疏以闻。上命查勘后,亦不竟其事而罢。夫逾八之年,或嗜仕进,营财贿者,世亦有之,至于渔色宣淫,作少年伎俩,则未之前闻。或云王善房中术,以故老而不衰。
  伟哉,王公,堪称中国之休·海夫纳……
  第七九二章
虎狼斗(上)
  如果说张居正感到的是春寒料峭的话,那沈默感受到的,就是冰冷刺骨的严冬。自从徐阁老在过年聚会上表明态度后,他便遭到了此生第一次全方位的压制,不仅被切断了与礼部的联系,还在六部分配中,分到了水泼不进的兵部,想要融入进去难上加难。加之前朝旧臣的起复,朝中一下多了许多德高望重的老臣。沈默这个刚刚起势的第四巨头,地位遭到了严重的挑战。话语权和影响力,一下子都小了很多,如果没有改变,将惨遭边缘化的厄运。
  这日得了兵部的差事,他回到家中,便与几位先生在书房枯坐,空气有些凝滞,气氛十分沉重。
  “我看徐阶是下定了决心,要把大人逼出朝廷去。”打破沉默的是王寅,他双目闪着幽暗的光,缓缓道:“看来我们去年三番的相抗,已经引起他的警觉了。”
  他这冷森森一句,让书房中的气氛愈加凝重了。沈默放下把玩在手中的玉镇纸,强笑道:“我要是不愿意离京,哪怕徐阁老也强迫不得。”
  “对,但他能让大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事事不顺,处处难受。这时再给你个出镇一方的机会,你去还是不去?”王寅起身走两步道:“其实大人心如明镜,论心计智谋,徐阁老已经百年来的第一人了,岂肯为无益之举?以前的过节且不说,单说咱们违背他的意愿,抢在张居正之前入阁,他已经对大人心怀不满了。您入阁之后,又没有迅速向他表示忠心,反而一面拉帮结派、一面和高拱眉来眼去,其心中的愤懑可想而知。”
  “怎么向他表忠心?”沈明臣拍案道:“有张居正在,大人永远是个后娘养的?!”
  “没有人会设身处地为属下着想。”王寅冷冷道:“他们只会看到下面人如何违背自己的意志,就认为是别人对不起自己。”说着站住脚道:“葛守礼、赵贞吉、王国光等人起复,固然是为奖赏他们曾经的贡献,但更重要的,是徐阶需要引入这股力量,打破与高拱杨博三家对峙,咱们趁机渔利的局面。”说罢长叹一声道:“徐阶大势已成,从此再无可与他抗衡之人了,哪怕三家联手,也不是对手了。”
  “不一定吧!”沈明臣咬牙道:“我看这次山西帮也受益不小,葛守礼和王国光一回来,六部尚书,山西人占了一半,他徐阁老未尝能奈何。”
  “这就更看出徐阶的高明来了。”王寅道:“他将闺女嫁给张四维,王崇古就不好和他对着干。又卖给葛守礼和王国光天大的人情,两人再不济,也得在争端中保持中立。杨博身边的力量,还未开战就被他分化的七七八八,这仗还怎么打?都说杨博是天下奇才,我看比起徐阁老来,还是差得远哩。”
  让王寅这样一分说,屋里众人无不心凉彻骨,这真是前所未有之困难局面。半晌,沈默面色沉重道:“难道真没有破局之法吗?”
  “有道是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强权面前,任何计策都是苍白无力的。”王寅一字一句道:“不幸的是,徐阁老就拥有这种力量。”
  “惹不起,躲得起。”这时一直默然不语的余寅出声了:“大人,既然暂时奈何不得,我们也讨清闲,来个姜维避祸如何?”
  “这主意不错,徐阶不是一直想让大人讲学吗?那咱们就专心讲学去。”沈明臣笑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何况徐阶一个六七十岁的糟老头子。”
  “徐阶当初也是这样想!”王寅却冷冷道:“可严嵩八十二岁还老而弥坚,到最后还不是亲自动手,才一举夺得柄国之位!”顿一顿道:“严嵩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如果徐阶一直消极等下去,真不知是什么光景了。”
  沈默默默点头,沉吟良久,起身向王寅一躬道:“我与先生相处数载,知心知音,忧患与共。愿先生有以教我!”确实到了危急时刻。沈党的情况十分特殊,说是徐党的一个分支更为恰当,除了那些铁杆之外,绝大多数沈党分子,其实并未和徐党划清界限。脚踩两只船,就是为了看看哪艘船更好……虽然徐沈之间的强弱对比从未改变,但徐阶那边已经人满为患,插不进脚去。之前觉着沈默年轻有为,前途一片光明,很多人都想抱这支潜力股。可他要是前途堪忧了,还有多少愿意同舟共济的,就很难说了。
  “唉……”王寅叹口气道:“双方的差距太大,现在只能从那极小的希望中,去寻找机会了。”说着长眉一扬道:“不过大人也不必太过忧心,眼下还不至于树倒猢狲散,咱们也不是全无机会!”
  “呵呵,正的反的都让你一人说了。”沈明臣笑起来道:“将来不管何种情形,你都没错就是了。”
  “大人现在所面临的,倒像当年徐阁老的处境,但确实比徐阶当年好多了。”余寅这回帮着王寅解释道:“再说了,这次也能让大人看清,谁是坚定的盟友,而谁又是投机派。”
  “京察结果一出来,”沈明臣接话道:“大人的处境会好过很多吧,然后再多学学徐阁老曲意侍严嵩嘛。”
  “不错,会缓过气来的。”王寅经过短暂的思考,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轻叹一声道:“古人云‘处庸平父子易,处英明父子难’,师生如父子,大人和徐阁老正是最难处的一对。”说着端详着沈默道:“你俩其实比父子还要相像,对彼此知根知底,所以反而难以相处。不过现在来看,好好相处当然要紧。但刻意地学他侍奉严嵩那样去奉迎,似乎不必!”停顿一下道:“毕竟现在和那时的情况不同了,先帝君心似海、乾纲独断,操众人于鼓掌,严嵩再强,也不过是先帝的走狗,没有主人的允许,是不敢动徐阶一指头的。所以徐阶才有机会去给他灌迷魂汤。”
  “而徐阶不是皇帝,他的权力并不是先天的,为了更长久的保有权力,他都将坚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事实证明,您奉不奉承都没两样。”说着他望向沈默道:“而大人的本色是中正平和,不谄不傲,与人为善却谁也不依附。独立自主才是您的立身之本啊!有道是‘人若改常,不病即亡’,严阁老就是个例子。他以为先帝瞧着他老迈无用,便竭力强自振作,结果如何?大寒大暑不伦不类,反而做多错多、破绽百出。不久便让徐阁老拱下去了。”
  “当今皇上垂拱而治,竟连自己的威柄也不要了,这样大明就没了一言定生死的无上权威,尽管徐阶最强,但他想要对付谁,都少不了运筹帷幄、调兵遣将,这样就得讲道理、拼实力、还得顾及人心所向、师生情分,无疑放不开手脚。”余寅跟上了王寅的思路,接着道:“放不开手脚就没法把事情做绝,做不绝就给别人留下空间。一时的弱势不要紧,我们可以再次从弱到强,安身立命!”
  “对嘛。”沈明臣接着笑道:“他走他的阳关道、咱过咱的独木桥嘛。弱小不怕,慢慢变强就是。”说着竖起指头道:“比起徐阶来,大人最大的优势就是年轻,咱们完全可以慢慢来,稳扎稳打,再次积累优势。”论起战略眼光来,他可能不如二寅,但论到具体事情,他的反应绝对是最快的:“兵部可不是铁板一块,虽然一帮山西人扎堆,但王崇古本来眼看着就扶正,咣当一声,便被人给挤了下来。王崇古这人我和他打过交道,心劲儿高的很,要是德高望重的葛守礼过来还好,偏偏徐阁老为了搞平衡,让葛老和王国光对调。这下就有好戏看了——王崇古是嘉靖二十年进士,熟悉兵政、还当过蓟辽总督;王国光是二十三年的进士,干过礼部、工部、户部,就是没接触过戎政。现在徐阶让个资格浅没经验的晚辈,领导个老资格本事大的前辈,我看他存心就是想让兵部窝里斗……最怕他们铁板一块,只要斗起来,还怕没机会插手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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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容易啊,句章这次终于说对了!”王寅拊掌笑道:“大人,我送你四个字,上善若水!”
  “上善若水?”沈默轻声道。
  “对,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王寅正色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此乃谦下之德也。故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则能为百谷王。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此乃柔德;故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坚。因其无有,故能入于无之间。”
  这时沈默也笑起来,接着王寅的话道:“老子还说:‘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此乃效法水德也。水几于道;道无所不在,水无所不利,避高趋下,未尝有所逆,善处地也;空处湛静,深不可测。善为渊也;损而不竭,施不求报,善为仁也……’”面上的忧色尽去,换来的是许久不见的明朗笑容。
  “恭喜大人又勘破一关。”三位谋士都笑起来道:“恐怕从今往后,再没有能难倒您的了……”
  “哪里哪里,刚说要学水德,得保持谦虚啊……”沈默心情大好,竟也开起玩笑来。
  这番对话什么意思,王寅那段的字面含义是:最高的善像水那样。水善于帮助万物而不与万物相争。它停留在众人所不喜欢的地方,所以最接近于大道。上善的人,要像水那样安于卑下,存心要像水那样深沉,交友要像水那样相亲,言语要像水那样真诚,为政要像水那样有条有理,办事要像水那样无所不能,行为要像水那样待机而动。正因为他的不争,所以才始终进退自如,这叫谦下之德。而江河湖海之所以能成为百谷之王,正是因为它有这种谦下之德,善于处于逆境状态。
  天下最柔弱的莫过于水,然而它却能穿透最为坚硬的东西,没有什么能超过它,这就是谦下之德,也就是‘柔德’所在。所以说弱能胜强,柔可克刚!是因为它不见其形,所以才能进入没有缝隙的东西中去!
  王寅的这番话,是认可了沈明臣的思路,但给了沈默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虽然‘处众人之所恶’的兵部,面对的形势十分严峻,但依然要发挥‘柔德’,‘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这样才能以柔克刚、以弱胜强,成为‘百谷之王’!
  沈默的话,是对王寅最好的回答,他说,为什么水看似不争,却天下莫能与之争呢?这就是‘水德’的高明所在,因为水的德行最接近于‘道’。而‘道’是什么?就是善处地,善为渊、善为仁。
  善处地,是对眼光头脑的要求,审时度势,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位置,像水一样无处不在,无所不利。避高趋下、无人能逆;善为渊,是对外表内涵要求,像水一样,表面清澈而平静,但却深不可测。善为仁,是对心胸气度的要求,像水一样付出不求回报,却总是不会枯竭……因为仁者无敌。
  当然这些大道理谁都懂,寻常人要真照着做,恐怕只能落个与世无争,达不到‘天下莫能与之争’的境界,非得有了沈默这样的经历,争过拼过奋斗过,看透了世情人心,感悟过天地至理,才能真正体会到‘上善若水’这四个字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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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天下人能步入这个境界的有几个?除了传说中的阳明公,还有敬爱的师叔唐顺之,沈默就没见到第三个,就连他自己,也只能说,开始向那个方向努力。
  而这世上芸芸众生,还都陷在‘争’字这个窠臼中——人生就是不停的争,不争怎么活下去!
  尤其当京察的结果一下来,京城顿时炸开了锅,压抑已久各方势力终于按捺不住,使出浑身解数,把一个‘争’字演绎到了极致!
  今年的京察效率很高,二月底,通政使司便向十八衙门发送了京察的结果。四品以上官员上书自陈,大部分都以皇帝的名义优诏褒答,或降调他用,个别的令致仕闲住……但也都是早就理所应当、心里有数的,所以没引起什么波澜。
  而吏部会同都察院考察的官员,共得老疾者二十五人,贪二人,罢软二人,不谨一百零二人,浮躁浅露十九人,才力不及二十六人。随后科道拾遗又论罢十余人。共计处分官员一百八十人,其中削籍为民者五人,令致仕者二十五人,冠带闲住者一百零五人,降级外调者四十五人。
  应该说,姜还是老的辣,杨博虽然初掌吏部,虽亦有庇护同党之举,但总体而言,对降、黜官员的处分,皆有条文可循,考察的重点,在于官员称职与否、德行如何上。而且对于被纠官员也尽量给予体面,一撸到底、打落尘泥者,不过区区五人,且都是罪行昭昭、恶名远播者。处罚了这些人,不仅不会隐忍记恨,还会令他的名声大振。
  而对于大量够得上削籍为民的官员,他都让人以‘冠带闲住’处之,这样使其保全体面,又有朝廷俸禄可拿,对于本就做好了完蛋准备的官员们来说,无疑是仁慈之举,所以今年的京察,算是历年中怨言很少的一次了。
  但怨言少不代表没有怨言,更不代表没争议!至少京城有一处衙门,就已经是群情激奋,怨气冲天了!
  那就是唯二在大内办公的六科廊,这一享受与内阁同等待遇的官府衙门,实乃本朝一大创举……其职权地位,更是体现了太祖皇帝多疑的帝王心术——太祖立国之初,鉴于宋元两代君弱臣强,皇帝权力旁落的教训,永久废除了丞相,把丞相之权分于六部……
  但如此一来,他又担心部权过重而威胁皇权,又对应六部而设六科,对六部权力加以牵制及监督。这六科不隶属于任何部门,直接向皇帝本人负责。如此一来,六科不但掌握了参政议政的谏议权,还增加了监察弹劾权,朝廷文武百官无不受其监督。
  第七九二章
虎狼斗(中)
  这时有人可能要问了,那六科的权力过大怎么办?会不会陷入‘棒打老虎鸡吃虫’的怪圈呢?那你就小瞧了太祖皇帝的智慧,他想出了个‘以小制大’的方法——六科设都给事中一人,正七品,左右给事中两人,从七品,另外各有若干给事中,也都是从七品。纵使他们手里的权力再大,那还是芝麻官,形不成自己的势力,更谈不上威胁皇权了。
  不过没有必要的话,哪怕爵至公卿的部院大臣,也不会和他们撕破脸,因为给事中的存在,就是为了克制六部权力过大的,所以真要和你过不去的话,还真够部堂大人们难受的。有道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所以见了这些科长、科员们,也会客客气气,行拱手之礼。
  而且六科政治地位的特殊性,还体现在办公地点上。朝廷各大衙门,都设在京城各处,惟独只有内阁与六科的公署设在紫禁城里头。一进午门,往右进会极门,是内阁;往左进归极门,是六科廊,由此更使六科言官们自觉清贵,自我膨胀了。加上他们的本行就是骂人掐架,这就塑造出了一个浑身是刺、口毒量窄的‘惹不起’的群体。
  这次京察结果一下来,最受不了的就是他们。按例,科道虽然仅是七品官,但为了保护言路,京察时向来比照四品以上例上表自陈,由皇帝决定去留的。但这次在某人的力主之下,竟硬生生落到由吏部纠察,还被黜落了数人!
  这真是奇耻大辱啊,自京察行使一百多年来,虽然也偶有审察言官的先例,但每次六科十三道的言官们,全都安然无恙。不过想想言官们向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马蜂似的战斗群体,哪怕手握生杀大权的吏部尚书,也不愿和他们结这个梁子。
  但这次破了天荒了,许多原先威风凛凛的御史、给事中都榜上有名,必须卷铺盖回家了……
  此刻六科廊正厅中,挤满了从各个值房而来的给事中们,在人群中中央处的几把椅子上,坐着那几个被黜落的给事中……一个个如丧考妣、面如死灰,手中拿着吏部的传票,身子不停的颤抖,仿佛那是阎王爷的催命符一般。口中喃喃道:“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简直是欺人太甚!”吏科给事中王治最为愤慨,因为被罢黜的言官中有他妹夫,扯着嗓门大叫道:“我们言官一身正气、两袖清风,肩挑道义、惩贪除恶!国朝二百年,有苦谏君王而罢,有弹劾奸臣而黜,有被歹人暗杀而亡……折损的言同仁了去了,可无不芳名永留、正气长存!谁想这次,几位同仁竟要背负着耻辱离去!敌人这是何等卑劣,不敢和我们直面,竟用朝廷公器施以暗算,使我们名声尽丧!真是欺人太甚啊!”说到最后,他已是声嘶力竭,两眼血红了。
  “说的没错,士可杀不可辱!”马上有不少人跟着叫嚷道:“这种结果我们不服!我们对不起言官的光荣传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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