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精校)第16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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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顶顶官轿,一辆辆马车,从四面八方汇集到皇城门前待漏院。待漏院外,早已是灯火通明,满是摆摊卖早点的,掏钱买早点的,人声嘈杂,与往常无甚区别。
  待漏院内却不同寻常,竟如外面一样嘈杂。官员们在各个房间来回窜着,打探着最新的消息,讨论着朝会上将出现的状况。没有人喝止他们,因为值日的御史,也心猿意马,在竖着耳朵听呢……
  突然,嘈嘈杂杂之声降了下来,通常三种情况会导致这种局面,一、领导来了,二、负责纪律的来了,三、话题的正主来了。
  现在是第三种情况,只见一个身金带紫袍的枯瘦老者,在一个青年官员的搀扶下,颤巍巍出现在待漏院中。老者正是那汝南郡王赵允让。
  “王爷。”“王爷今日怎么亲自来了?”众人赶紧迎上去,这可是稀客。自从年前称病起,这都快一年了,老王爷就没怎么上过朝。
  “羞煞人也,”赵允让朝众人抱抱拳,叹口气道:“待会儿朝堂上再说吧。”众人也不好再问,便把他搀扶进房中歇息。
  前后脚的,唐介和范镇也到了,还没进屋,便被王素叫住,小声问道:“什么情况?”
  “老包说今早给信。”唐介看看四下道:“他还没来么?”
  “没有。”王素道:“这可不像他。”每次早朝,包拯向来是最早到的几个之一。
  “他早晚会来的。”唐介看看王素,突然叹口气道:“要做好两手准备。”
  “我知道。”王素苦笑道:“那老倌,太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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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辰推移,东方露出鱼肚白,待诸位相公都到齐了,城楼上也响起了悠扬而威严的钟声。
  官员们赶紧在当值御史的率领下,鱼贯出去待漏院,在宣德门外分班列队。皇宫的朱漆金钉大门,也被司阍缓缓推开。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队伍响起,官员们纷纷侧目,只见包拯风风火火的赶来,总算没有耽误早朝。
  同僚们给他留着班位呢,包拯站定后,又喘了好一会儿,才喘匀了气,看到身边所立的,不再是原先的知制诰刘敞,而是三司使韩琦。
  “堂堂计相,怎么跑到这站了?”包拯比韩琦大九岁,两人却是同科进士,私交也不错,所以他不客气的打趣道:“莫非跟老刘换了差事?”
  “你就咒我吧。”和须发散乱,不修边幅的老包站在一起,韩相公愈发显得身材欣长、器宇轩昂。他嘴角挂起一丝苦笑道:“你老倌咋两眼红得跟兔子似的,哭来着?”
  “哭个球,一宿没睡就这样。”包拯一面整理胡子,一面回头,果然见唐介和范镇在巴望着自己。
  又何止他俩,几乎所有人都看着他。包拯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便转回身站好。
  “你摇头作甚?”在御史引导下,百官开始进宫了,韩琦一边走,一边问道。
  “活动下脖子。”老包呵呵笑道。
  “说正经的。”韩琦可不吃他那套。
  “好吧。”包拯歪头看他一眼,低声道:“想不到你韩琦,也会给人当说客。”
  “我是为你老倌,”韩琦不置可否的笑笑,道:“待会儿台谏要联合倡议立储了,你这时候要是蹦出来。会犯众怒的。”
  “犯就犯,我老包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又不想当方丈。”包拯撇撇嘴,笑道:“大不了就回家种地去。”
  “你是真准备,捅这个天大的篓子?”韩琦看看越来越近的宫阙道。
  “赵宗汉算什么天?汝南王也不行。”包拯冷笑道:“大宋朝只有一片天,那就是民心。”
  “好吧,”韩琦正色道:“那你既然要干,这个案子必须彻查到底!”
  包拯有些意外,同时一振道:“这才像人话。”
  “此一时彼一时。昨晚你要问我,我肯定拦着你,不让你捅这个马蜂窝。”韩琦一脸‘我为你好’道:“但现在,你既然要捅开,案子不一查到底,他们便会以诬陷的罪名,反过来对付你。所以到了这一步,只有背水一战了。”
  包拯瞪大眼看着韩琦,道:“看来我真是错怪你了。”
  “没事儿,我早习惯了。”韩琦脸不红、心不跳道:“不过你得小心,不要伤及无辜。”
  “那是自然。”包拯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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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算简洁的仪式后,官家上朝,一眼就看到了赵允让,面露真诚的笑容道:“老哥哥今日怎么来了,快看座。”
  便有宦官搬了个锦墩过去,谁知赵允让谢恩之后也不坐,而是扶着墩子缓缓跪下。
  “快把汝南郡王扶起来!”赵祯悚然道。在大宋朝,是没有跪礼的,就是等闲百姓见了官家也是不跪的,何况堂堂郡王。
  除了拜祖宗神灵时,只有两种人下跪,一种是奴隶,一种是罪犯。
  虽然被扶起来,赵允让却已是老泪纵横。
  “老哥哥这是怎么了?”赵祯直起上身道。
  “臣家出了不肖子,给老赵家丢人了、给官家丢人了。”赵允让一边流泪一边道:“臣恳请官家责罚,臣恳请国法处置!”
  “什么不肖子?”赵祯一脸糊涂,对群臣道:“寡人的皇叔太激动了,先让他平复一下,众卿家有谁知情,不妨帮着讲讲。”
  “回禀官家。”包拯自然出列道:“老王爷许是因为,昨日开封府抓了他家老十六的缘故。”
  “啊,胡闹!”赵祯‘大吃一惊’道:“你怎能未经请示,就抓我的皇侄!该当何罪?”
  “官家息怒,包龙图秉公执法,起先也不知道,是撞到了那孽畜的门上。究竟何罪之有?”赵允让摸干泪,为包拯解围道:“据说从他家里搜出来弓弩刀枪、还有一帮劣迹斑斑的匪人,可见抓得一点不冤!”
  “哦?”赵祯这才坐稳了道:“包卿家,速速将来龙去脉讲来!”
  “是。”包拯便从昨日的绑架案讲起,简略又精确的描述了整个案件,末了道:“根据昨晚的突击审讯,那帮匪人交代了几十起命案,只是尚需一一查证!”
  “老哥哥,赵宗汉的所作所为,你之前不知道么?”赵祯眉头皱起道。
  “老臣羞愧难当。我家里孩子太多,实在没有经历一一督促。加之不少人在成年后就搬离了王府,更是鞭长莫及。”赵允让黯然道:“过去,我一直把那孽畜当小孩子,以为他只是在外面瞎胡闹,谁知竟成了无恶不作的帮派头目……”
  “皇叔说的是实情,孩子多了确实管不过来。”赵祯也不知心里是羡慕还是嫉妒道:“再说,十六还小,多半是觉着好玩,一时瞎胡闹,做不得数。”
  “官家宽仁才这么说,但养不教父之过,那孽畜的罪过,我这个当父亲的,也必须连带承担。”赵允让却一脸沉痛道:“微臣请辞去知宗正寺职,请剥夺王爵及一切职务,请赔偿所有无辜遭难的家庭,请求从重处罚那畜生!”
  这一连串‘请’,把满朝文武都镇住了,包括赵祯,也对这皇兄刮目相看……如此痛心疾首的反省,如此诚心诚意的赎罪,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包拯也暗暗心惊……他听说昨天晚上,赵允让曾经亲自去找韩琦来着,看来就是得了这样的一计。联想到入朝时,韩琦那些异常的举止,他哪能不明白,那家伙是在试探虚实,以确定计策该不该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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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祯是个心软的官家,还很好面子。韩琦正是抓住这点做文章,让赵允让一上来,就抢先认错,对自己怎么狠怎么说。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让他们无法指责他,更无法借题发挥。
  反正以赵祯的脾气,总是会打折再打折的。到最后,差不多能不伤筋骨的度过这一关。
  然而韩相公小小失算了——他用平时的官家,来推测赵祯此时的反应,显然把人看成了一成不变的,而忽略了情感、利害等各种因素,对人态度和决策的影响。
  后世有句话说,人的情绪就像弹簧,你压得越紧,他就反弹的越猛。官家赵祯就是这种情况。别忘了,从年初到现在,几乎是大半年的时间,他过的是什么日子——大臣们见了面便对他说,你没有儿子,你没有儿子,你没有儿子!
  没你妹的儿子啊!
第219章
帝心
  大殿里鸦雀无声,臣子们都在等官家的下文,赵祯的两眼却望着虚空,思绪回到了昨天夜里……
  垂拱殿御堂中,赵祯赤着脚、穿一身道袍,盘膝坐在蒲团上,最近他得了套道家的功法,据说按照此法调养生息一段时间,可以生精固元,大大增加生育的概率。这次宫里一下进来十名用古法挑选出来的女子,相貌都不重要,关键是宜男,现在就等着他的龙精虎猛,好为皇家播种新的希望了。
  待赵祯调息完成,胡总管奉上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看一眼那瓷碗,官家叹了口气,便接过来,捏着鼻子饮了下去。待皇帝喝完,胡言兑又奉上茶水给他漱口。去除口中难闻的药味,赵祯才舒了口气,望向静静侍立在帘外的石全彬道:“有什么事?”
  “回禀大官。”内侍省副都知、勾当皇城司公事石全彬,低声道:“包拯把赵宗汉的外宅抄了。”如果一个皇帝,连京城发生了什么事,还需等外臣来禀报的话,那他的龙头,就离搬家不远了。
  石全彬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赵祯听,可比包拯说得详细多了,尤其是引起恩怨的几十万贯,包拯给赵允让留了面子,石全彬却不会。
  “看来这笔钱,至少是曾经存在过。”赵祯目光变得冷冽道:“我那堂兄府上,怎么会有这么多钱?要这么些钱要作甚?”
  “这老奴就不知道了。”石全彬道:“五十万贯,可以做很多事了。”
  “嗯……”赵祯长长吐出口浊气,伸手从几案上,抽出一张夹在《道德经》中的信笺。上面触目惊心的文字,刺痛着他的眼和心:‘……谈笑有重臣、往来皆权贵。可以拉帮派、结公卿。无御史之风闻,无大宋之君父。北魏仲达府、西汉王莽居。孟子云:‘是何居心?’’
  “是何居心……”赵祯双手捏住那张纸,轻轻撕成了两片,再叠起来撕成了四片、八片、十六片,直到细小的在再也撕不动,才猛地一抛,纸屑如雪片般纷纷落下。
  紧盯着那雪片,赵祯的声音阴得滴水道:“胡总管,其实早晨程修仪说的一点都没错。”
  那姓程的修仪,乃官家所爱的女子,今日却被逐出宫去。起因是为官家梳头时,打散了发髻,看到赵祯头上的白发明显增多,她心疼道:“大官可要保重龙体了,最近白发多了好多。”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赵祯望着镜中那张阴郁难散的面孔,叹口气道。
  “大官说笑的吧。”程修仪用一把牛角篦子,从前往后替他轻轻地梳下来,然后一只手从脑后捋到发根一握,将长发提了上去,又拿篦子从后面往头顶梳理,梳上去后篦子便定在发根的稍上处,道:“大官是至尊,天下还有让你发愁的事?”
  “怎么没有。”赵祯叹息一声道:“全天下都知道,寡人在为子嗣事发愁。”
  “这没什么好愁的,官家先后诞有三位皇子、六位皇女,又不是不能生育,只是缘法不到罢了。”程修仪一手提着官家的长发,一手将一根发带在发根处绕过,拽着一端,用嘴咬着另一端,穿过去手一紧,然后双手将发带系好了结,道:“六十老翁当爹的也有的是,大官才四十多,有啥好愁的?”
  尽管都是些妇人之见,但赵祯听了却极为受用,笑笑道:“想不到,满朝公卿还没有你个妇人晓事。”
  “他们怎么说?”程修仪再取下篦于绕着束发盘旋,长发便拧成了一缕,打好了结,再用一根明黄色发带系上。随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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