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精校)第20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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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官人说笑了。”顾惜惜笑道:“我大宋朝官俸丰厚,官员即使不上青楼。还可以家养侍姬么。京里诸位大人,哪个家里没养着一班女乐?论起样貌才情、人物风流,可不比我们这些官妓差。”
  陈恪点点头,表示赞同。他在欧阳修家里见到的歌伎。素质便高于这里不少。
  几人正说话间,大商人侯义过来敬酒。他是汴京钱号的小股东不假,但人家主业不是这个,论财富、论影响力,李简还真比不过他。所以侯义今天能来,是给足了他面子。
  不过能看出。侯员外对陈恪的看重,还要甚于对李简的,他笑容可掬的端着酒,向陈恪表达着最热情的祝贺。
  “员外最近的日子肯定不太好过。”陈恪感觉他有话说,便让身边的妓女起身,请侯义坐在一边道:“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说。”
  “什么都瞒不过公子。”侯义苦笑道:“你说我咋这么倒霉呢?”
  侯义的主业是大边贸商。他和一赐乐业人的交往,也因此而来。他的商号每年将大量的物资运到西陲,通过互市卖给西夏人,然后收购青盐和马匹回来汴京贩卖。这两样可都是宝贝,马匹自不消说了,青盐是河套特产,其细腻的口感,与陈恪后世所食的食盐极为相近。在这个盐粗又苦的年代,这样的精细盐,自然深受富人们的欢迎,是可以当做货币流通的。
  侯义在这样的往复贸易中发了大财,成为宋夏之间有数的超级贸易商。但他的生意在今年戛然而止……因为朝廷绝了于西夏的所有和市、私市。
  事件的起因,要从那个砸缸的司马光说起,过年那会儿,欧阳修家群贤毕至,一大票文化名人聚会,有人就问,怎么司马光没掺和一杠子?
  可以肯定的说,如果司马光当时在京城,欧阳修肯定要请他的,因为司马光人缘太好了……而且名声也高,高到比王安石还有名的地步。没办法,出名要趁早,人家七岁砸缸就名扬天下,成为神童代言人,那时候,王安石只有五岁,正穿着开裆裤到处撒尿呢。
  而且他还不是小王那种古怪的圣贤。他的举止言行,绝对堪称士大夫之楷模,不像王安石那么不讲卫生,不通人情。
  但司马光这会儿不在京城,他在边疆吃沙呢。说起来,也是一把辛酸泪,这绝对不符合光光哥的仕途设计。作为一个高干子弟……他爹司马池,那是当过御史头子、三司副使的高级干部,司马光的仕途自然要比一般人来得顺溜。
  而且他也确实争气,七岁时便凛然如成人,闻讲《左氏春秋》,爱之,退为家人讲,即了其大指。自是手不释书,至不知饥渴寒暑……人家七岁就能跟家里人讲《春秋》了,陈恪十岁才在作弊模式下,能教人家炒个菜,简直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大器晚成一般都是用来励志的,而真正的牛人,必然是从头牛到尾。光光哥这样的牛人,二十岁就早早中了进士。我们都知道,高干子弟的仕途,都是精确设计过的,而且往往是凡人无法看透的。
  光光中进士时,尚属幼齿,而且根正苗红,他爹的老同事、老领导们,非常重视他,便想破例留在京城里做奉礼郎……这是乖乖不得了的,因为有宋一朝,进士及第后,都要外放的,那怕你是状元,也得先下去锻炼几年。所以大家的仕途都是由外而内的,但光光却可以一开始就在京里,真是羡煞同年。
  但他没有接受,主动要求到杭州去……这年代的杭州,可不是后世的人间天堂,而是属于边远地区。理由很感人,他那在杭州做太守的爹,老且病矣。后来他便一直侍奉老父直到去世,守孝期间更是‘执丧累年,毁瘠如礼’,险些因为悲伤过度而亡。
  超期守孝之后,光光才回到京城任职。
  我们不知光光的初衷如何,但他确实通过这件事,向天下人展现出自己‘至孝’的一面。在这个‘非孝子不忠臣’的年代,这就是他的资本。且他也不是第一个这么干的,二十年前,包拯就比他干得更彻底,人家考上了进士,却十年不出,只为尽孝。但一出山,就坐着火箭窜上天,因此得名‘包青天’!
  也不知光光父子有没有从中取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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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之后,他又展示出另一样极端重要,却不适合大肆宣扬的优秀品质。那就是绝对、完全、毫无保留地忠于领导。但这个领导,不是皇帝,而是当时的独相庞籍。
  光光没有老包的运气,回京之后,他深深体会到了世态炎凉。原来在他长期外放并超期守孝的过程中,他爹的老同事、老上级,或退或外放,都离开京城了,再没人像香饽饽似的捧他。
  候了半天缺,被外放了个韦城知县。好在很快又回到京城,当上大理寺评事……所以工作很没劲,且没什么前途。
  这段时间光光很苦闷。但好在很快时来运转,他爹的老同事庞籍回京了,任枢密副使,后来一直干到宰相。司马光马上去拜见庞籍,与他共忆了司马池老先生的平生二三事,从此便对庞籍,像父亲一样的爱戴和尊敬。
  庞籍很喜欢光光,自然精心为他谋划,一开始,想推荐他去馆阁任校理……这是高级干部的必经之路。但宰相没有批准。不过两年后庞籍自己当了宰相,第一件事就是提拔光光。自此光光一路扶摇直上,当上大理寺丞,并兼国子监直讲,实权和未来双丰收。
  然而好景不长,庞籍后来在斗争中被搞败了。又因西夏与辽国结盟,欲共图大宋,官家害怕了,所以把庞籍派去西北防西夏。
  庞籍舍不得光光,要带他一起去西北。司马光一肚子无奈,但脸上一点没表现出来,要不是他写了一首《苦寒行》,说‘古人有为知己死,只恐冻骨埋边庭。’大家还以为,他真是甘之若饴呢。
  不过他也知道,这是升官的快车道——包括庞籍在内、范仲淹、韩琦等一大票庆历重臣,都是从西北干起来的。不过前提是,得干出点名堂来。
  然后这货就闯了大祸……
第271章
身毒道
  庞籍把司马光带到西北,并非有什么特殊癖好,而是真心实意要栽培他,倚重他。所以一到并州,庞籍就让他独挡一面,去麟州指挥军务。
  在这个年代人看来,自己只要把儒家经典读通了,就可以样样大拿,无所不能了。司马光七岁就能讲《左传》,到现在三十几岁,肚子里的经书比谁都多,就此他也认为自己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只是一直没机会施展。
  西北的辽阔天地,正是好男儿建功立业之所。司马光终于可以一显身手,自然摩拳擦掌,誓要在麟州大干一场,像诸位相公那样建功立业,早日宣麻拜相!
  一到了麟州,他就迫不及待的去前线巡视。当时宋夏两国以屈野河为界,河东是宋朝的、河西是西夏的。但到了前线后,司马光发现,至河西白草平,数十里无寇迹,也就是西夏兵都不见了。
  这时,光光那颗充满知识的大脑袋,马上浮现出相应的信息——屈野河西,曾是大宋的耕地,盛产粮豆,后来宋军无能,这一片就被西夏夺去,成了党项人的牧地,肥田沃野,牛羊成群,端的是一处宝地。
  那一天,光光盯着屈野河西看了很久,心中飞快的盘算起来……如果能夺回这片领土,便是为大宋立下一件奇功。以儒者之身而立下不世军功,世上还有比这更快意的事么?
  回来后,司马光便写信向庞籍建议,趁敌人离去,在屈野河以西地带设立两座城堡,以据其地。然后募民垦屯。缓解河东粮贵而依赖汴京供给的困局。这个建议很是诱人,但这跟庞籍以稳为主的大方略不符。所以老相公十分犹豫。
  麟州这边,等不到上级的回复,决定发起一次大胆的试探,给上级增加决策的信心……司马光便和知麟州武戡、监军宦官黄道元、钤辖郭恩几个一合计,决定派军队以巡边的名义偷偷过河,前往屈野河西侦察敌情。如果没问题,便准备建立前出阵地,等待后续大军跟上。
  结果黄道元和郭恩轻敌冒进,在西岸断道坞遭到西夏军队包围,全军覆没。黄道元被生擒。郭恩不肯投降而自杀。此役宋军一千四百人马。一个都没逃回境内,一半被杀,一半被俘。投降的人中,有个叫李清的小军官,后来成了宋夏两国间极重要的人物。当然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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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大的惨败,是宋夏两国停战以来的首次。而麟州守军没有军令,乱纪妄动,丧师辱国,朝野震怒,自然要一查到底。御史张伯玉受命前往调查,一到并州,就立即解除了庞籍兵权,要求他交出所有军事档案。
  庞籍知道自已肯定完了。心里自然怨极了光光。但他知道,司马光虽然打仗不灵光,但才华在别处,将来一定能成气候,何必要把他也牵累进去?还不如给子孙留一段善缘呢。
  于是就把司马光的来信和报告都烧了,自己承担了所有责任。
  张伯玉这种鸟御史。玩不过庞籍这种老军头,最后只好给他定下两条罪名,指挥不当,隐匿档案。然后向朝廷建议,庞籍已老,应该退居二线了。结果庞籍被贬知青州,至此再无起色,不久便病死了。
  而麟州知府武戡也被发配江州。
  只有司马光不但没事,还被调回京城做太常博士。但光光不领情,强烈的羞耻感,让他接连上书,严正要求朝廷‘独治臣罪,以正典刑。’但人家都不信他的话,以为他是在作秀,甚至有人说他,是‘借机以沽名钓誉’,‘故作姿态,博取美名’。
  司马光与王安石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君子有度’。见自己三番上疏请罪,都没人搭理,便不再多话,准备厚着脸皮回京城上班……他对庞籍自然心怀歉疚,给他写了几封信,表示自己的歉意,但庞籍至死没回过他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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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道坞之战,不仅使屈野河边多了上千具枯骨,让一位出将入相的名臣晚节不保,毁了一颗希望之星的军功梦,更使两国间的边贸戛然而断。这是宋朝对西夏一贯的惩罚手段……因为两国对贸易的依赖是严重不对等的,大宋物宝天华,除了马啥都不缺。断了互市,无非就是吃点粗盐,改骑驴子呗。但西夏人没了茶叶、布匹、铁锅,连饭都吃不成。
  而且这一次,执行的力度特别狠,不仅关闭了所有的榷场,还禁绝了私市,凡是西夏人驱赶马、牛到边境地区交换粮食和其它物品者,被宋朝士兵抓住后,一律斩首示众。在如此严惩之下,除了铤而走险的走私,两国连一毛钱的贸易往来都没有了。
  像侯义这样的大边商,是不能沾走私的,甚至朝廷一下‘绝市令’,他就得马上把所有对西夏的贸易停下来,不然肯定要被当成顶风作案的典型处理了。
  所以这阵子把他愁得呦,头发都白了一大片。通过耳闻眼见,他对陈恪的商业头脑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今天来参加酒会,就是想见他一面,看看这神仙能不能指条明路出来。
  两人简单分析了下形势,陈恪道:“我看眼下几年,西北的买卖是做不成了。”
  “可不是么,”侯义叹气道:“再说我也真不想做这敌国买卖了,一打仗就被人骂汉奸,换谁也受不了。”
  “那就换行吧。”
  “干了一辈子倒买倒卖。”侯义苦笑道:“别的我还真干不了。”
  “那就换条商路。”陈恪道:“西北不行东北怎么样?”
  “辽国的买卖也不好干,去年,朝廷就禁止边军经商,一下子买卖就难做了。”侯义摇头道:“萧天逸这帮王八羔子,现在更直接跑到我大宋来进货,他们手里有战马,连诸位相公都要和颜相对。这一里一外,咱们怎么跟他们斗?”说着嘿然一笑道:“况且,辽国就不是敌国了?保不齐哪天也来这么一出,我就只能跳金水河了。”
  顾惜惜笑问道:“干嘛要跳金水河?”金水河是一条通往皇宫的河。
  “恶心恶心不顾咱们死活的相公们。”侯义怪笑道。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笑完了,陈恪道:“那考虑过海上么?近的有往日本高丽的,远的有下南洋的,一趟就顶你干一年的。”
  “海上?”这年代,内陆的宋人,还是对大海有深深的恐惧,总觉着烟波浩渺的海洋会吞噬掉一切。所以很少有汴京的商人从事海上贸易。最多就是当一当中间商。侯义也不能免俗,他舔舔嘴唇,不好意思道:“四条腿的,还是在陆上稳当,下水,我怕淹死。”又是一片哄堂大笑。
  “我说老侯,”李简都看不下去了,笑道:“你这么前怕狼后怕虎,干脆啥也别干,反正花天酒地一辈子,也是这么过去了。”
  “瞎说。”侯义苦笑道:“那样不出几年,我就该归西了。”说着看看陈恪道:“公子,别的没有办法了吗?”
  “这个么……”陈恪悠悠道:“我倒真还有一条商路,比起海上贸易来,难度和风险要小得多,潜力也远远未曾开发出来。”
  “哪里?”侯义睁大眼道。
  “在西南。”陈恪也不瞒他,笑道:“大官人知道。”
  “是通往吐蕃的茶马道么?”李简想一想道。
  “不是,那个跑得人太多,而且利润也太薄。”陈恪笑道。
  “那么……”李简想了一圈道:“莫非是身毒道?”
  “聪明。”陈恪点头笑道。
  “身毒道?”侯义道:“怎么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的原因,一个是你读书少了,一个是你离四川太远了。”陈恪笑道:“这可是一条,能通往缅甸、印度的商路,在汉唐时期,其重要性可不亚于北方的丝绸之路。但是到了本朝,因为吸取‘唐亡于黄巢南诏、而祸基于南诏’的原因,对大理国采取敌视的态度,禁绝通贡,断掉了这条商道,久而久之,竟不为中原人所知了。”
  “公子的意思是……”侯义沉吟道:“要恢复这条商道?”
  “其实早就恢复了,我们蜀中商人很多偷偷跑这条道的,只是你们中原人不知道罢了。”李简笑道:“说白了,就是在走私。但大理国非常担心,朝廷会因此进攻他们,所以查禁很严,因此一直不成气候。”
  “谁要是能让大理国开放商路,我敢保证,不出几年就能富可敌国。”李简拍拍侯义的肩膀,一脸猪哥相道:“想想吧,那可是通向遍地都是象牙、黄金、宝石的国度啊!”
  “嗯嗯……”侯义连连点头,但心说,怎么听着这么不靠谱么?
  “这样吧,殿试之后,我便要告假回乡娶妻,老侯不如同去。”陈恪笑道:“一来给小弟个面子,二来,也可以实地考察一下这条上路。若是觉着不行,还可以全当散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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