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精校)第26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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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陈恪点点头道:“这个危机,是辽国兴宗耶律宗真留下的。当年他的母后萧褥斤,想要发动政变,废掉兴宗,改立小儿子耶律重元为帝。但耶律重元悄悄跑去向大哥告密,结果兴宗先下手为强,消灭了萧褥斤的阴谋。弟弟如此贤良,哥哥怎会不仁德?事后兴宗封他为皇太弟,兼南京留守、北院枢密使。”
  皇太弟就是法理确定的一国皇储,而北院枢密使,则是军政头号人物,南京留守则是燕云十六州的领主。简而言之,辽兴宗给了弟弟最好的领地、最大的权柄、以及皇位继承人身份。
  “之后十几年时间,辽国一直相安无事,但随着兴宗有了自己的儿子,他开始后悔了。因为皇位继承人是自己的弟弟,没他儿子什么事儿。”说到这,陈恪不禁暗叹一声,怎么就不接受我国皇帝的教训呢?“他便开始变着法子给儿子加码,当今辽主耶律洪基,六岁被奉为梁王。十一岁总领中丞司事、封燕王,十二岁总知北南枢密院事。加尚书令,封燕赵国王。十九岁领北南枢密院事,二十一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知惕隐事——这一连串的顶级官衔,把辽国军政大事总揽一身,除了缺个皇太子的头衔。和国家继承人有何区别?”
  “但耶律重元已经势力很大,兴宗也不敢得罪他,所以到他死,两人都没分出轻重来。最后还是耶律洪基当了皇帝,而作为补偿。耶律重元则得到一连串更高的头衔加待遇——免拜不名、天下兵马大元帅、赐金券、四顶帽、二色袍,册封为皇太叔。”
  ‘噗……’富弼差点没笑出声来,心说皇太弟变成皇太叔,这不耍人么?难道耶律重元还能熬得过他侄子不成?
  “同时,耶律重元的儿子涅鲁古。在兴宗朝受封为安定郡王、楚王、惕隐。耶律洪基当政后,他晋升为吴王,楚国王,武定军节度使,今年,他又当上了南院枢密使。父子两人相加。等同于辽国军队的总指挥!”陈恪沉声道:“耶律洪基父子,为了安抚重元父子。给了他们太高的权位,这就是辽国最大的隐患!”
  “他们父子敢这样做。也是有所依仗的吧。”富弼缓缓道。尽管他从没管过枢密系统,但对辽国这个生死大敌,他还是很了解的。知道兴宗之所以顺利传位给耶律洪基,是因为把皮室军交给了耶律洪基。
  所谓皮室,契丹语又叫‘斡鲁朶’,是帐幕的意思。契丹人从阿保机称帝那天起,就在皇帝宫帐周围,集中了全国挑选出的精锐部队,组成了与皇帝形影不离的亲卫部队,也就是皮室军。
  皮室军入则居守、出则扈从,是皇帝最可信任的力量,等到老皇帝死了,他们就作为遗产,由下一任皇帝继承。同时,每一个皇帝都会建立自己的皮室军,这样层层叠加,到现在已经有六七万之众。
  耶律洪基得到皮室军,而耶律重元没得到,这就是皇位顺利传承的原因。
  “但如果辽国和我大宋发生战争的话,不可能仅靠那么几万皮室军。而要动员全国各地的男丁,组成大军。这时候,重元父子就不再是空有头衔的军队统帅,而是切实掌握着十倍于皮室军的天下兵马!”陈恪沉声道:“所以耶律洪基要么没想到这点,要么就是虚张声势!不管是那一种,只要我们点破了这点,就能化被动为主动!””
  “嗯……”听了陈恪的话,富弼沉思良久,缓缓点头道:“你说得不无道理。但是有一点,纵观耶律重元的一生,有两次登极的机会,他都放弃了。你让耶律洪基如何对他产生疑心?”
  “对一个皇帝来说,疑心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迅速长成参天大树。”陈恪沉声道:“他是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和皇位,来测试重元父子的忠诚度的。”
  “你说的这些,都是建立在你的推测之上。”富弼缓缓道:“但凡是猜测,就有猜不着的可能,万一因为你的建言,导致两国兵戎相见,这个责任谁来负?”
  “我愿承担一切责任。”陈恪沉声道。
  “你承担得起么?”富相公淡淡道。
  “请问当年富相公出使辽国时,是否也有人这样问过你?”陈恪目光如炬的盯着富弼,一字一顿道。
  “这……”富弼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当时的情形,比现在要严重多了,宋夏之间倾国而战,大宋连吃败仗,每一次都折损数万,形势异常严峻。那种情况下的讹诈,可比这次更加真实也更有威胁。
  当时的自己,为什么有勇气顶住滔天的压力,敢于拒绝辽国的一切不合理要求,哪怕一个字眼都不让?为什么现在,反而却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了呢?
  当时的丞相吕夷简,可没有问过自己这句,难道自己连他都不如?莫非真像自己说的,已经把精力和锐气,全都耗费在登顶的过程中了么?
  沉吟良久,富弼目光复杂的望着陈恪道:“可惜,六郎是你的兄弟。”
  “这有什么关系,”陈恪轻声道:“我和他们谈国事,不谈六郎的事情。”
  “不用。”富弼摇头笑笑道:“我大宋不只有你一个陈仲方,这件事还是交给别人去做吧。”
  “是。”陈恪只能应下。
  待他退下后,富弼却陷入了沉思。眼下的情况是,够身份的不愿出头,愿出头的不够身份,就算突击提拔,自己也不放心,他们能把差事办好。这毕竟是要承受极大的压力,来不得半点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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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宦官李宪来到陈家。见到陈恪后,李宪笑眯眯道:“官家听说你回来了,要见见你。”
  陈恪便跟着李宪进了皇宫,来到垂拱殿御堂。
  两年不见,赵祯似乎憔悴了不少,但见了陈恪,他还是显得很高兴,笑道:“听说你小子在海上失踪了,寡人着实紧张了一阵。不过却不信你能被龙王爷收了去,这不,老天爷又把你还给寡人了。”
  “让官家挂念了。”陈恪恭声道:“微臣真该死。”
  “回来就好,不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了。”赵祯开心的望着陈恪,轻叹一声道:“不过寡人对不住你呀。”
  “官家哪里话。”陈恪知道他说的是六郎,轻声道:“朝廷有朝廷的难处,微臣是理解的。”
  “唉……”陈恪越是高风亮节,赵祯就越是觉着歉疚,叹气道:“这不是寡人第一回让辽人讹了。那次我就发誓,绝不能再次受辱了。可是……”老皇帝悲从中来道:“谁知老了老了,又来了一遭。”
  皇帝在自发感慨,陈恪当然要乖乖闭嘴,只听赵祯幽幽叹道:“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只要大宋的内政不修、国力不振、军队萎靡,这一幕就会反复上演。”
  “……”陈恪默然,老皇帝绝对是明白人,可惜太明白了,就瞻前顾后,啥也做不成。
  “但是这么大个国家,之所以能运转至今,是有无数的平衡在里头。想要做出改变,真是太难了,实在太难了。”果然,下一刻,老皇帝便自我否定道:“寡人老了,最近常有力不从心之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将来,在你们身上了……”
  看到老皇帝这副颓唐的样子。陈恪心下黯然,他知道,这是赵祯过度耽于女色所致。五十多的人了,整天耕耘不辍已是吃不消,哪里还有什么精力治国?
  但皇帝也有他的苦衷,随着日渐衰老,赵祯在子嗣之事上的紧迫感,也与日俱。何况他这两年辛勤耕耘,也不是没有结果……已经接连诞下七位龙女,就是没有一个带把的。
  这已经不是运气问题,已经让赵祯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注定要命中无子。这种觉悟,更让赵祯萧索不已,也就愈显老态了。
  “寡人最近这是怎么了?”意识到自己失态,赵祯自嘲的笑笑道:“说回正题。和辽使谈判的事情,东西二府终于给出了丁卯——可以马上开谈,但人选上还有待斟酌。本来两方都属意司马光,可不巧他正在病中。倒是宗绩那孩子,主动请缨了好几次……他已经完成了宗室学堂的学业,总要做点事的。但一上来就担此重任,寡人放心不下,所以,陈爱卿,你是不是帮帮他?”
第363章
虚张声势(下)
  从南熏门到宣德门前的御街,长达十里、宽为二百二十步,不仅是帝王銮驾、卤簿出入、诸国使者晋见的必由之路,也是大宋王朝繁华强盛的象征。
  御街大道两侧,是两条玉石砌岸、晶莹生辉的水道。时维初春,水中荷莲翠绿生津,两岸桃李芬芳、梨杏竞妍,好一个春花烂漫的时节。今日春和景明,万千花树下人流如潮,文人骚客赏花吟诗,达官贵人携妓游春、浪子王孙寻花问柳、墨客书生鬻画谋生,自然也少不了商贩摊主大声叫卖,乞丐扒手穿行其间……御街上一如四时的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在禁军护卫下,缓缓行在人流当众。车上人一直透过车窗,望着外面的世情百态。直到他缓缓关上那扇窗,外面的嘈杂声才渐渐变小。
  “两年不见,京都别来无恙。”一身绯色官服的陈恪,望着让自己魂牵梦萦的汴京御街,幽幽感叹道。
  “变化还是很大的,只是表面上见不到。”他的对面,坐着紫袍玉带,一脸严肃的赵宗绩:“工商繁华、物价腾贵,民情也变得有些陌生了。”
  “别说这是因我而起的。”陈恪苦笑着揉揉鼻子。
  “就是因为你,滇铜入京之际,大户之家纷纷大把撒钱,市面上的铜钱一下多了几倍。”赵宗绩正色道:“还能像往常一样么?”
  “好啦,别那么严肃。这应该只是暂时的波动,”陈恪笑道:“大宋的经济总量摆在那里,是承受的住的。”
  “但愿如此吧。”赵宗绩低声道:“你知道么,这一年来,京城一直有一种言论,说你把滇铜引进国内,是变‘钱荒’为‘钱慌’。因为担忧铜钱越来越不值钱。大户们把几十年积攒下来的钱财,一股脑抛到市面上。这不仅引起了物价飞涨、奢侈浪费,还使本就不富裕的百姓。变得愈发困窘。还说若不加以阻止,必然会引起民不聊生,出现大乱。”
  “危言耸听!”陈恪狠啐一口道:“市面上缺乏流通货币。是桎梏大宋几十年的枷锁,打破它,好处远远大于坏处,岂能因噎废食!”顿一下,他才压下火气道:“我敢打赌,那些人夸大其词了,等我回头好好调研一下,是只有汴京物价飞涨,还是全国都这样。要是前者,那就是正常。若是后者,那才是不正常。”
  “放松点,人红遭人妒,这是难免的。”赵宗绩笑笑道:“大宋朝过去两年的风头,被你一个人占尽了。你说别人能不嫉妒?只要一出问题,自然就有人争着抹黑你。”
  “原来如此……”陈恪叹口气道:“我说,官家和富相公,都不提滇铜和钱荒这茬……”他是洒脱之人,不会为一件事而纠结,摇摇头。便甩到脑后道:“不说那个了,先管眼前吧,怎么样,紧张么?”
  “紧张?我的《字典》里从来就没这两个字。”赵宗绩一脸不在乎道。
  “那一定是本缺了页的字典。”陈恪笑道:“改日我送你一本新的。”
  “去你的。”赵宗绩啐道。
  “谢谢啊。”陈恪突然轻声道。
  “谢我干什么?”赵宗绩看看他:“莫名其妙。”
  “我知道,这次谈判干系太大,谁都不愿出头。”陈恪轻声道。
  “你以为我愿意出头啊。”赵宗绩苦笑道:“我都是给逼得没法了。”
  “什么情况?”
  “这两年,我混得可不怎么样。”赵宗绩幽幽一叹道:“在宗室学堂中,屡屡被赵宗实压一头……”
  “我记得你说,你比他强来着。”陈恪道。
  “那是他平时藏拙了,一旦拿出真本事来读书做学问,我还赢不了他。且人家背后有高人指点,每每能摸准官家的心意,自然无往不利。”赵宗绩叹口气道:“加上授课的师傅,心眼也偏得厉害,你说我怎么跟他比?”
  “然后呢?”
  “这里面还有个关键人物,赵宗实的妻子高滔滔,也是自幼由官家和皇后抚养起来的。她很得官家宠爱,这二年里费了不少心思,缓和了官家的态度。官家不爱记仇,又和汝南王叔感情很深,现在已经和好如初。”
  “也就是说,你又一次落后了?”
  “一直在落后,哪有领先过?”赵宗绩郁闷道:“实话说,我这两年,已经竭尽全力了。但差距就是越来越大。我父亲说,关口在于,赵宗实背后有人,我没有。”顿一下道:“所以这次,我存心要放手一搏,能把这个差事办好喽,比说一万句好话都强。”
  “放松点,”陈恪轻声安慰道:“日子还长着呢,胜负远未可知。不过你说得对,咱们上面没人,这是个硬伤,一时没有法子解决,就只能把招牌先打起来,自然会被官家和百官看在眼里。然后慢慢等待时机,一点点逆转过来。”
  “嗯。”马车驶入辽国使驿馆,赵宗绩重重点头道:“看我的表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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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汴京百姓对辽人的反感,达到了十几年来的高潮,所以开封府不得不将辽国使驿馆用木栅子围上,又派重兵把守,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验明身份后,栅门打开,马车直接驶入院中。
  院子里,契丹人也是如临大敌,面色不善的望着从车上下来的宋朝高官。
  赵宗绩板着脸,看都不看那些凶神恶煞的契丹兵,在一种随员的陪同下,大步进了使驿馆正堂。
  正堂中,一个头戴貂帽,垂着貂尾,大刀金马的坐那里,看到宋人进来,没有丝毫的起身的意思。
  赵宗绩登时心头火气,他和陈恪的身份倒没什么,可同来的还有传旨太监,那是大宋官家的代表!
  那使者既然能充当使节,自然熟知礼节,他应该向那太监行礼才对。现在却装病逃避行礼,分明是摆出态度——我就不把你宋朝当回事儿了,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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