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精校)第29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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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拯十分后悔,但木已成舟,不能改变,他只能试着补救。
  这时候,新任的三司使出炉了,礼部尚书宋祁继任。这下某些人高兴了,因为老宋是反对裁军的。
  果然宋祁一上台。就和富相公对着干,非说朝廷只是因天灾人祸,暂时引起的财政困难,过几年便可好转。裁军的链子一下子松下来,富相公的处境尴尬了。
  但裁军之举已深入人心,文官们死道友不死贫道,自然大力支持裁军减支,宋祁的言行引起了许多官员的不满。更重要的是,张方平只因为一时不谨便丢了官。而宋祁的官声,比他可差多了……马上有官员揭宋祁的老底,弹劾他在地方上为官时,挥霍公款、宴游无度、生活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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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大名鼎鼎的‘红杏尚书’,就是当初中了状元,却被刘太后置于兄长之后的大才子。宋祁少时贫寒,一朝及第,天下闻名,生活日益奢靡,是出了名的喜欢美女。
  当然,这是人之常情,有条件还不享受的圣人,毕竟是少数。不过像宋祁这样高调的,也不多见。他经常在府邸广厦中大开筵席,外设重幕,内列宝炬,歌舞相继,宾客们从早到晚,在里面饮酒歌舞,偶然揭开幕布,惊讶不已,发现已是第二天凌晨了!故而,宋祁府邸又名曰‘不晓天’。
  哪怕是枯燥的工作,宋祁都能变成香艳的享受。在益州任上,他奉旨与欧阳修同修《新唐书》,修史是非常艰辛的,看看欧阳修累得一身是病,就知道了。
  不过,宋祁就不一样了,他总是在宴会尽兴之后,让人点起满屋的巨大蜡烛,美姬娇妾磨墨的磨墨、铺纸的铺纸、添香的添香……而且一点都不低调,还有意敞开院门,让大街上行来过往的老百姓来围观。
  灿亮巨烛之下,珠环翠绕、衣香鬓影之中,宋祁气定神闲、挥毫泼墨,路人艳羡不已,感叹这宋尚书过的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啊!
  某日,遇见成都难得的大雪,府上添加幕布、在房间里安置两台巨炉,室内温暖如春。诸多姬妾环绕左右,宋祁磨墨濡毫,将澄心堂纸草一一展开,缓缓书写。写到一半,他呵口热气,搓搓双手,环顾诸姬,怡然自得地问:‘你们从前服侍过的主人,有我这么风雅的么?’
  宋朝的侍姬都是三五年一期合同工,职业生涯侍奉七八个主人很平常。所以大可不必为苏东坡将侍妾送人、换马,而大惊小怪,社会习俗如此。你看大苏会不会把老婆送人?
  侍妾们讨好他,一起娇声答道:“哪有啊,我们从来没见过!”
  宋祁也知她们是拍自己马屁,问一个在某太尉家上过班的歌姬道:“遇到这种天气,你家太尉一般会做什么事啊?”
  歌姬掩口一笑道:“他嘛,只不过是抱着小炉,看人歌舞,再搞点杂剧,大醉而已,哪里比得上学士这般风雅?”不料,宋祁听了,竟叹一声道:“这样也不错么!”于是,停笔掩卷,索酒狂饮,欣赏女乐,通宵达辰。打那以后,他就经常这般作派……
  回到京城后,宋祁依然不知收敛,时常点华灯拥歌妓醉饮,此时其兄宋庠为参知政事,十分看不过他这副做派,叫人对宋祁说:‘听说昨夜烧灯夜宴,穷极奢侈,不知还记得当年同在州学吃咸菜饭时吗?’
  宋祁闻言大笑说:‘寄语相公,不知当年吃咸菜饭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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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这样公款私用、生活奢侈的人物来掌管国库,那还不等于让老鼠看粮仓?结果在百官的一片反对声中,宋祁屁股还没坐热,就下去了。而弹劾他的主力,仍然是包拯。
  宋祁下去后,官家也恼了,老包你看谁都不顺眼,那你来当!
  于是老包就从总检察长,变成了财政部长……
  这下老包尴尬了,好像他弹劾别人,是为了给自己扫清障碍似的,他是有口莫辩。果然,还没上任,就被弹劾了,而且是重量级的——一代战神、文坛盟主欧阳修朝他开炮了。
  欧阳修认为,包拯固然人品方正、廉洁自律,铁面无私、才能卓著,然而士大夫理应重义轻利,珍惜名节,轻视官位高低。但包拯却恰恰相反,他大肆攻击三司使张方平,迫使张方平下台;宋祁刚刚接任,又不遗余力地抨击宋祁的过失。宋祁被罢免后,他却当上了三司使,这不能不使人怀疑包拯是个奸诈小人。倘若官家执意要任用包拯为三司使,那么,祖宗任用谏官的目地会毁于一旦!
  但官家并未采纳欧阳修的意见,过了一段时间,包拯还是走马上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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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包不惜身啊。”欧阳修却在自己的弟子面前,称赞起了被他弹劾过的包拯:“他弹劾宋祁,是为了挽救裁军,当这个使相,亦是为了挽救裁军。”顿一下道:“他担心自己重蹈前两任的覆辙,才私下找我,让我抢先弹劾他。”
  “原来如此……”陈恪恍然。包拯这招叫以毒攻毒,跟种痘一个道理。欧阳修的弹劾,其实是将包拯一九开。九成是好的,只有一成不好,官家已经厌倦了使相如走马灯般更换,自然不会因为这点事换人。
  这样,别的官员再拿这件事攻击包拯就不灵了,而且包拯除此之外,也无可指摘,自然可以坐稳使相的位子。
  “有了老包的支持,富相公的裁军大计,终于可以继续执行!”欧阳修道:“那帮人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一共出了三招。”
  “哪三招?”
  “第一招,渲染宋辽紧张局势,促使朝廷调重兵北上。”欧阳修道:“准备作战的部队,自然是安全的,这样,他们便可保住自己的亲信嫡系。”
  “怪不得,路过河北路时,发现那里看似处于临阵状态。”陈恪又恍然道:“但军容松懈,没有要打仗的意思呢。”
  “第二招,把禁军,尤其是驻京的禁军,列入裁军名单。”欧阳修接着道:“禁军是天子控天下之根本,乱不得。而且,汴京是座兵城,一半以上的人口,非军即军属,动他们的饭碗,自然京师不安,若是再乱上一乱,恐怕不仅富相公要下台,日后也再没人敢提裁军了吧?”
  “这也太大胆了吧?”陈恪惊道:“军队作乱,天子所不容!”
  “不必军队乱,军属乱一乱,便足矣。”欧阳修淡淡道:“第三招,他们还走后宫路线。”
第408章
云诡(下)
  “后宫路线?”陈恪吃惊不小,这常常是昏君才会中招吧:“官家怎么会听?”
  “官家……”欧阳修欲言又止,半晌才缓缓道:“已经不是原来的官家了……”顿一下道:“不说这个了,臣子不当议论君上。”
  “是。”陈恪点头应道。
  说了这么长时间,欧阳修已经累了,但他还是坚持道:“我南衙诸多判官、推官、府院、六曹,皆是庸碌因循之辈,唯独你父亲,能承担眼下的重担。故而,我已将印信交予他代管。开封府衙诸多胥吏官差,在老包的调教下,用起来还算得心应手,你叫他只管放手去用,出了事情我担着。”说着呵呵一笑道:“现在你回来了,多帮衬令尊一下,为师也能放心养病。”
  “学生明白。”陈恪点点头,老欧阳跟他讲古,其实是为传给陈希亮听的。京师地界,豪门权贵多如牛毛,做起事来诸多忌讳,你要是不讲究,只有死路一条。
  见欧阳修倦乏,他便请老师好生歇息,和欧阳发出去外面,开了方子,便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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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上了大街,刚过银梁桥不久,突然对面一阵喧哗,便见鸣锣开道、响鞭静街。大街上一片鸡飞狗跳之后,一队扈从打着一对金扇、还有六把大黄伞,再后面是挺胸腆肚。腰悬宝刀的花胳膊,这显赫规模,连相公们也不曾有得。
  陈恪稔熟礼制,知道朝廷各级官员出行的轿马舆盖都有严格规定,任谁也不敢僭越。瞧眼前这队轿马,用的扇伞如同亲王、太子一般,但轿子却是公爵制度。十分违和。
  “这是哪家王公坐错了轿子?”陈恪打开车窗,奇怪问道。
  伴驾的是皇城司侍卫张成,陈恪离京时。他负责保护陈家家眷,陈恪回来后,他就跟在边上了。闻言笑道:“大人太久不回京城。不知道京里多了几位煊赫人物,号称四天王,这就是其中之一的刘天王。”
  “刘天王?”陈恪皱眉道:“朝廷何时有此等官职?”
  “是自封的。”张成干笑道:“其实那刘天王,本身是个昭武校尉,在禁军中挂个闲职。”
  “一个正六品上的武散官,”陈恪瞪大眼道:“竟然敢打王公的仪仗?开封府、皇城使、还有监察御史都是瞎子么?”
  “都不瞎。”张成道:“但是人家后台太硬,谁也不愿招惹,故皆睁一眼、闭一眼。”
  “什么后台?”
  “这刘天王的妹子……”张成压低声音道:“是官家最宠爱的刘美人。”
  “……”陈恪登时无语,太仁慈的官家,管不好自己的官员。更管不好家里的亲戚。
  “这刘美人,就是三年前,官家新选的一批秀女。这二年,她和另九命得宠的宫人,并称十阁。把官家迷得神魂颠倒,”张成压低声音道:“她们的家人,便在宫外作威作福,不可一世。这刘天王,单名化,原本是个破落户。因乃妹得宠,便攀上高枝,耀武扬威。整日央他妹妹向官家求官职,本想弄个大将军,或者侯爷什么的当当,可惜官家只给了个校尉,弄得他欲求不满。竟对外说,官家封他做‘南天王’,不知从哪搞了套仪仗,整天招摇过市,官府又不问不究,着实骗了好些人。”
  官家赵祯以仁慈闻名,而且是越亲近越仁慈,对于外戚贵属更是几近放纵。有之前的张尧佐、再往前的杨景宗之辈的先例在,大家都知道,官家一定会护着他,说不定还要被其反咬一口,没人愿去触这个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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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也不想多事,所以让到一边,让这帮棒槌先走。但有时候,你越是躲,麻烦就越是来找你。
  那队耀武扬威的人马,竟然在他身边停下,轿帘掀开,上面的人朝身边的伴当嘀嘀咕咕,那伴当便连连点头。待轿帘落下,那伴当便带着几个花胳膊,一摇三晃的过来,对一身便装的张成道:“叫你家主人下来说话。”
  张成笑笑道:“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就行。”
  “架子不小……”那伴当拉下脸来,看对方的护卫虽然人数不多,但太镇定了,凭着本能,他缓和下语气道:“我家天王看上这匹马了,卖给我们吧。”
  “眼光不错啊……”张成笑笑道,他身后这匹马,是来自辽国极西之地的顿河马,与蒙古马的混血,身材比中原马高出一个马头,四肢粗壮,通体黝黑,用来拉车,相当霸气:“你出多少钱?”
  “十贯……”看着对方来路不凡,那伴当一咬牙,喊出个诚意价,否则直接就抢了。
  “十贯?”远处围观的百姓暗暗啐起来:‘连根马腿都买不着吧……’好马都是值几十万、上百万钱的。
  “不卖。”张成果然拒绝。
  “兀那鸟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伴当登时拉下脸道:“你打听打听,我们天王在汴京买东西,什么时候给过钱?”他一咬牙道:“再不识相,连一文钱都没有!”他也不是完全不晓事,汴京城里,真正有地位的,都是坐轿的,只有二流货色才坐车。
  张成回头轻声道:“大人,对方问咱们,吃敬酒,还是吃罚酒?”
  “告诉他,我们吃花酒……”
  “听见了么?”张成朝那伴当呲牙一笑道:“我们吃花酒!”
  “什么意思?”那伴当一愣。
  “就是动手动脚的酒。”边上有懂行的,小声道:“这是几年前,鬼樊楼的黑话。”
  那伴当登时脸就绿了,他跟着天王横行这一年多,哪有敢这么跟他说话的?其实能收拾他的不少,但都不会自降身份,跟他一般见识。才让这厮一直得意到现在。
  “别杵着了,给我砸了他的车!”身后的刘天王早就听不下去,掀开轿帘,扯着破锣嗓子道:“给他们花酒吃!”
  “喏!”花胳膊们闻言,便一拥而上,几个打一个,把陈恪的护卫团团围住。
  只见拳脚飞舞、一阵阵哀嚎,转眼间,尘埃落定,十几个花胳膊全都被趴在地上,而陈恪的护卫们,连毫毛都没伤着。
  这下碰上硬茬子了,刘天王从没遇到过此等情形,竟愣在那里来。
  张成和陈义大步走过来,原先簇在轿子前的花胳膊,一下跑得无影无踪,刘天王登时慌了神,望着二人道:“你们别、别过来,知道我是谁么?”
  “知道,刘天王么。”张成嘿然一笑,站在轿子左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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