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精校)第36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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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祯的御笔亲批是:‘既然是酬谢,便只管收下,记得写封信谢谢辽后,再拿点钱感谢下辽使,不能让人家说,我大宋的状元不懂规矩。’
  陈恪不明所以,以为皇帝是在考验自己,因此又上一本坚辞。
  赵祯很快又有朱批道:‘大国之体,不可自为削弱,收下,当使之勿测。’
  陈恪这才明白了赵祯的意思。
  次日辽使回国,赵祯除了正常的回礼之外,又多给了一些赏赐,价值正好等于萧后给他的那份。陈恪这才知道,国与国之间的事务,怎样处理才得体。
  万幸这场小小的风波,总算是波澜不惊的过去,没有人追究,那些礼物背后的意蕴。
  这让陈恪终于放下一直悬着的心,一家人开开心心的欢度上元。
  虽然临近春节的尾声,但上元节才是真正的高潮。这实在是一场由朝廷出资,普天同庆的狂欢节。
  其历史之悠久,还要追溯到建隆年间,当时太祖皇帝登上宣德门城楼,只见汴京城中灯火辉煌、箫鼓间作。他问身旁的大臣李昉道:“此间人物比之五代如何?”
  李昉回道:“民物繁盛,更甚五代数倍。”
  这答案让赵匡胤暗爽不已,萌发了借上元张灯,欢庆一番的念头。遂在乾德五年正月甲辰,以年丰米贱无边事为由,特诏开封府在上元节时,更放十八、十九两夜,宜纵士民行乐,自此五天的上元狂欢,便成为惯例。
  每到此时,大宋朝的百姓便进发了像火山喷薄一样的热情,香雾、彩山、美男、丽娘、家家的灯品、处处的锦帐、鲜艳的花市、夺目的金莲、如流水的车、游龙的马、构成了这场持续五夜的狂欢。其热闹繁盛的景象,是任何一个朝代的欢乐庆典,都难以与之比肩的。
  从正月十五到十九这五日,从昏时到天明,人们都要上街赏灯游乐的。那千姿百态的花灯,好像天上的星星翻转到地下,闪闪烁烁,遍处生辉,令人如置身银河之中。
  这些造型别致、各具特色的花灯中,最夺目的自然是商铺、官府所制的大灯,但数量更多的,是百姓们精心制作出灯景。正是每个人都为这灯海出了力,市民们才会生出更多的参与感,更加热爱这场狂欢。
  各种灯景汇聚一处,其最高成就为‘灯山’,也就是所谓的‘鳌山’。今年的鳌山高达十六丈,阔三百六十步,中间有两条鳌柱,长二十五丈,两下用金龙缠柱,每一个龙口里点一盏灯,谓之双龙衔照,夜里点燃了,编入两条巨龙盘绕在汴京城中,惊人的壮观。
  在灯海的照耀下,城市成了不夜天,市民们才能尽情的狂欢。天下的伎人们,都愿意将自己的拿手好戏,在上元之夜演出,因为这时观众最多,最易扬名立万。
  像什么吞双面锋刃的铁剑、口吐五色水、鱼跳刀门、使唤蜂蝶、追呼蝼蚁这样的绝技,往日里陈恪只在《梦华录》上见过其名,若不亲眼所见,是万万想象不出其真实面貌的。
  比如那‘鱼跳刀门’,是用响声刺激鱼高高跃出水面,跃过刀门的。
  那‘使唤蜂蝶’,更是神奇无比。乃取一匹帛重叠,剪成蜂和蝶,蜂蝶随着剪子飞去,或聚到观者的衣服上,或聚到美人钗髻上,这场面使观者大悦,打赏自然如潮水一般。
  除了这些神乎其神的技艺,在上元夜更多市民们的自娱自乐,比如划旱船、舞狮子、装神弄鬼耍和尚……上元节百无禁忌,便是当朝大员也会被市民们拿来戏耍。
  比如陈恪他们便亲耳听到,有人拿前任开封府尹包拯开涮,喧嚣丝竹声中,一个青衣女子泣声道:‘包黑子、你是个蛋!我们娘儿仨的冤情你到底管不管?’
  一个满脸涂黑、穿着官袍大汉,便粗声道:‘你这婆娘听明白,我老包脸黑可心不黑,若是有冤便直讲来,休要骂俺是个蛋。’
  ‘风又紧呀雨又凉,苍天无眼呀断我肠。普天之下我的命最苦,狗东西撇下我娘儿仨。他他他,他寻了高门的东床……’女子唱道。
  ‘这样的东西恁可恶?你告诉我他的鸟姓名。我老包一刀砍了喂狗吃!’大汉唱道。
  ‘别、别、别,就算有错也不能杀。要不老包你打他吧,也别打得太狠啦,我虽恨他,但更想他……’
  ‘哎呀呀一声长叹,包黑我好为难……’
  陈恪想不到,自己竟听了《铡美案》的原始版,虽然唱念做打都和后世没法比,但里面的角色更像人,不禁听得十分欢乐。
  但下一刻,他就笑不起来了,只听听众们义愤填膺道:“说,那个男的到底叫什么?”
  “夫君姓陈,”女子便怯生生到:“名讳不敢提及。”
  “是什么的?”
  “是新科的状元郎!”
  陈恪登时脸就绿了,包拯当开封府尹时,只有一位状元郎——姓陈名恪字仲方,就是他老人家!
  柳月娥柳眉一竖,登时就要发作,却被小妹拉住,低声道:“今天是百无禁忌的上元节。”
  “那也不能由着他们泼污!”柳月娥一甩手,便把小妹甩开,大步走到场中。她的身量极高、容貌极美、一入场,便让那些扮相粗俗的优伶相形见绌。
第499章
宫禁为谁开(下)
  “你们是何人,胆敢污蔑我家男人?!”柳月娥横眉冷对之下,王公大臣尚且退避三舍,何况区区小民乎?
  戏班子停了戏,班主小意道:“敢问尊夫是……”
  “姓陈,上一届的状元!”
  “小娘子误会了,我们说的是新科状元……”所谓一物降一物,市井小民的油滑,是对付柳月娥的利器,那班主陪着笑道:“跟你家夫君不是一码事儿。”
  “新科状元姓刘,而且彼时的开封府尹,也不姓包,而姓欧阳。”柳月娥冷声道。
  “小民小户搞不清楚,”边上便有人帮腔和稀泥道:“许是张冠李戴了也说不定。”
  “就是,今天可是百无禁忌的上元夜,别说没指名道姓,就算说了又怎样!”
  柳月娥转头怒视,那几个帮腔的文士,赶紧缩头缩脑,躲到人群之后。
  但群众的情绪已经被拨动,众人纷纷出言道:“就是,你捣什么乱,就算指名道姓又怎样!”
  “总之不许姓陈……”柳月娥气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这时她的小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牢牢攥住了,陈恪出现在她身边,微笑道:“有一位维护自己的妻子,实在是人生幸事,陈某何德何能,竟然同时有两位。”说着环视众人道:“如果有人当众诽谤你,你的妻子会不会挺身而出?”
  众人不知不觉便建立起同理心,不禁笑道:“那感情好。算没白养那婆娘。”
  话音未落,牵着陈恪另一手的苏小妹,也如水莲花般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微笑道:“诸位汴京父老,我们八月十六的那场婚礼,还有官家亲临,诸位应当有些印象吧?”说着望向那班主道:“这故事应当是从官家的那道旨意演绎出来的。你们编排我家官人,倒也无妨,但歪曲了圣意。可是欺君之罪,我们说不得要到开封府去告一状。”
  “这……”班主想不到,这娇娇弱弱的女子。竟比前一个还难搞。他这草台班子是小本生意,前些日子有主顾拿着本子,高价请他们在上元节上唱戏,自然没有不接的道理。
  此刻见碰上了正主,还扬言要告官,他不禁心生怯意……就像戏文里唱的,衙门里都是官官相护,对方肯定会整死自己的。
  “不演就不演,真晦气。”班主垂头丧气的下令收摊。
  见他这就怂了,众人不禁失望。又见陈家人也离去了,知道没有热闹可看了,他们也只能散去。
  班主收拾起摊子,正要换个地方再演,却见那陈状元。还留了一个侍卫在场,不禁暗叫晦气:‘还专门让人盯着我,怪不得能中状元,做事滴水不漏。’
  就在他彻底灰心之际,那侍卫摸出一张汴京钱号见票即付的‘百贯钱’,递给他道:“这是我家大人给你的。”
  班主不明所以。但不影响他去接钱。
  “慢着,有个问题你得先回答。”侍卫却手一收道:“这出戏,是谁教你们唱的?”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班主痛快答道:“是癞头阿三搭得桥,至于对方是哪路神仙,俺不知道。”
  那侍卫点点头,便把钱递给他,也不问哪里能找到那癞头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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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厢间,陈恪一家子,已经转到大街的另一侧。在陈恪和小妹的开导下,柳月娥已经不生气了,兴高采烈的观赏者道边卖‘火花’的小摊。
  宋朝人无分男女老幼,皆喜戴花,然而毕竟是夜里,再好的花也黯然失色。要想更吸引眼球,自然得别出心裁。
  这难不倒最会生活的宋人,于是小摊出售各种大如枣栗、似珠茸的七彩灯球灯笼。更有甚者,还有一种唤为‘火杨梅’的食物灯火,是用熟枣捣炭丸为弹,再串在铁枝上点着火……这玩意儿插在头上,在本就很耀眼的灯光中,绝对夺人眼球。
  柳月娥给自己和小妹,还有清霜一人挑了一串‘灯球闹蛾’,却拿个火杨梅往陈恪头上戴。
  陈恪哪能让她得逞,两人便在大街嬉闹起来,惹得小妹和清霜咯咯直笑。
  上元节,就是用来狂欢,在这时,他们终于可以做一回普通人,尽情玩乐便是,不用时时担心御史弹劾。
  何止是他们,整座城市都完全陷入了,狂热的欢乐气氛中。整整五天,每个人都是穷日尽夜才回家中,赶紧上床补觉,为夜里的狂欢积蓄精力。等到夕阳西下,又再次呼朋引伴,出门狂欢去了……
  就这样夜以继日,在外面尽情玩了五夜,到了二十这天,陈恪老老实实的在家补觉。因为正月二十一,是开年大朝的日子。虽然朝堂上没有他说话的份儿,但既然是升朝官,就得去给人家当陪衬。
  毕竟还年轻,昏天黑地的睡了长长一觉,陈恪便又精力充沛,梳洗穿戴一番,也不用饭,就往宣德门外待漏院赶去。
  到了门口,陈义给他买了份猪肝粥、肉馒头,陈恪便端着进了待漏院。
  进去后,便见大部分同僚都满脸倦容,显然是‘节后综合症’发作,然而他们大都强撑着,瞪着通红的眼珠,在低声议论什么。
  陈恪三下五除二,把早点用完,端起待漏院提供的茶盏,漱漱口,问一旁的同僚道:“怎么了,跟炸了锅似的?”
  “差不多吧。”宋朝的待漏院是按照品级分房的,所以不能乱进。日子一久,同屋候朝的官员,自然较寻常同僚熟络。他问的这位,太仆寺少卿王绎,乃是前朝名臣王曾之子。像这种恩荫入仕的官儿,到了这份儿上,很难再往上爬。
  仕途上无望,闲情逸致自然就多,王绎是有名的‘包打听’,便压低声音道:“你知道么,昨晚上立国以来,第二次‘宫门夜开’了?”
  “啊……”陈恪吃惊道:“不会吧?”
  ‘皇城诸门一待天黑必须关闭,日出之前绝不可擅开’,这是宫里的铁律。官家对汴京城的夜生活望而兴叹,不正是因为他是个每到黑夜,就要被关起来的囚犯么?
  然而宫门夜开的后果异常严重,上一次深夜中的开启,断送了太祖一脉的帝系,促成了太宗登基。虽然得益于这次事变,但赵二和他子孙们,都绝不愿同样的剧情重演,所以这条禁令被反复重申。
  也正因为如此,宫门夜开被上升到政治高度,牵动着宋朝官员们的神经。
  开年上班第一天,就听说昨夜宫门开了,再没有比这更提神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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