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精校)第43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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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相公都是猴精之人,知道这是齐王殿下,向朝野展示才干与仁慈的头一炮。自然都不愿当这个恶人,但是此事干系甚大,因为当年京东路取消盐禁后,短短两年之内,沿海各路便全都取消了专卖。如果在江西再来一遭的话,只怕不出两年,大宋朝便再没有盐税一项了!
  那可是两千万贯,占岁入的两成啊!要是不能保证商税也增加这么多,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
  不过谁都知道这是善政。相公们就算不是迎合赵曙,也会认真研究的。
  便听三司使赵卞道:“大伙儿无非担心,增加的商税会不及专卖的收入。但我以为不必担心,因为取消专卖,必然带来价格降低,价格降低会带来销量增长,而商税也会同样增长。其实陕西路转运使薛向,也曾上过类似的奏章,他说发现解盐盐价下降后,销量竟最多增长了十倍。我们取一个中数,算增长五倍就好了,那商税收入也会大大超过损失的。”
  “使相想的不错,可万一要是专卖也取消了,商税也没收上来怎么办?”吴奎摇头道。
  “不是说了,先在江西试行么?”赵卞道:“如果江西可行,再推广全国。”
  “江西可行,别处不一定可行,南橘北积的例子还少么?”吴奎依旧要摇头,两人各执一理,争得面红耳赤。
  “咳咳”赵祯终于无法忍受,轻咳一声,不让他们再吵下去,“韩相公怎么看?”
  “回禀陛下。”韩琦说道,“自古免税容易增税难。朝廷说取消食盐专卖,老百姓自然双手欢迎。可是你再想征收商税,那些盐商就不乐意了,他们依然会贩私盐,因为私盐不用交税啊。所以只怕真如吴参政所言,会两头落空。”
  “对对对。”吴奎连连点头,“下官就是这个意思。”
  众人纷纷白目以对,你要是真知道,何用首相为你解释?
  “老臣的意思是,盐税关系国本,断然不可轻动。齐王殿下为国立功之心可嘉,但还是欠斟酌了。”不到最后,韩琦是不会放弃打压赵曙的。
  赵曙听他暗讽自己孟浪,不禁脸一红,但他毕竟已非昔日,只一笑,淡然说道:“相公教训的是,但岂能因噎废食,我想只要严格从产地课税,便可杜绝私盐。”
  “呵呵……”韩琦眯眼笑笑道:“殿下还是年轻了,若是将来能守牧一方,自然会体会到地方上阳奉阴违的做派。再好的经,也架不住歪嘴和尚念。”
  “韩相多虑了”,见赵曙奈何不了韩老狐狸,文彦博赶紧替他顶住道:“何况是试行,若是真如相公所说,停掉就是了。”
  “多虑一点有什么坏处?”韩琦淡淡道:“再说你说试行就试行?江西民风刁顽,若是将来免了再增,其善后将更难!所以干脆从一开始就不要搞的好。”
  “韩相这话有失水准了。”文彦博不紧不慢道:“照这样说,那朝廷什么都不要改了。我们直接回家抱孙子多好。
  两位老宰相可是旗鼓相当,依着他们顶下去,三天三夜也分不出结果。赵祯心里还有别的事,趁着两人换气,出言道:“曙儿,你听两位相公谁有道理?”
  赵曙躬身答道:“儿臣听起来,觉得似乎都有理。虽然文相公与儿臣不谋而合,但韩相公乃老成持国之言,也得用心听取。”顿一下道:“据儿臣之拙见,应下诏江西士民,申明朝廷爱民之至意。只要我们有言在先,说试行三年,若效果不好,便仍行旧法。老百姓没有不通理的,非但不会反对,还会自觉维护新法。要是三年后见不到什么效果,朝廷重行旧法,也不至于引起震动。”
  众人听了都是心头一亮!齐王这法子可谓两全其美,也照顾到了韩琦的面子,显得十分得体,亏他顷刻间能想的如此周全。
  “嗯,此议甚好。”赵祯点点头道:“你回去写个条陈,到时候政事堂再议一下,差不多就颁行。”
  “是。”
第587章
似是故人来(下)
  议事完毕,众相公告退,只有几个皇子还留下,他们要送赵祯返回福宁殿,再陪官家唠几句家常,尽一尽做儿子的义务。
  没有外臣,赵祯也不必非保持帝王体面了,命胡言兑撤去珠帘,看看几个儿子,问赵宗实道:“你病好了么?听说最近着实忙碌。”
  “谢父皇关心,”赵宗实笑道:“儿臣因伏案太久,不知调养,落下了头晕目眩的毛病。不过开了春一暖和,身上也舒坦多了,想着衙门里的事务繁忙,儿臣也不好再偷懒了。”
  “还是身子要紧。”赵祯声调平和道,“寡人听说你这阵子和老五唱对台戏,抓人的抓人,拆庙的拆庙,真怕你累着了!”
  “父皇不用担心,”赵宗实心中大怒,暗道肯定是赵曙那厮嚼的舌根!又对赵祯拉偏架大为不满,低头闷声道:“儿臣年纪轻轻,还顶得住!”
  “看看火气还不小,”赵祯似笑非笑道:“还以为你没脾气呢,原来也是个说不得的!”
  “儿臣有错,自然认错。”赵宗实抬头道:“可是父皇委以京兆重任,儿臣唯有尽职尽责,消灭一切危害京城安定的存在,为何却被父皇想的那样不堪……”说着便垂下泪来:“扪心自问,儿臣光明磊落,对父皇无丝毫不敬不爱之心,怎么就入不了父皇法眼?”
  “光明磊落,敬爱父皇?你说这话,不觉着亏心吗?”赵祯也板下脸来,怒声道:“去岁腊月,是谁撺掇着百官上书逼宫,要寡人立储的!是好汉你就认下,不然算什么光明磊落!”
  “父皇!”赵宗实闻言跪倒在地,俯身惊惶道:“儿臣指天发誓,无论上次还是哪次,绝无暗中活动,儿臣要是敢欺君,叫天雷立刻将我殛了!”
  其余几个兄弟看的呆若木鸡,官家素来涵养深厚,哪里对臣子说过什么重话?这样夹枪带棒的诛心之言,更是闻所未闻!
  “父皇慎言,”还是赵曙先回过神来,但是他哪里好开口装好人?暗暗揪了一把边上的赵宗谔。赵宗谔如今改换门庭,已经是他的人了。会过意来,赶紧劝道:“你金口一开,便留诸青史,还让四弟怎么活啊?!”
  “……”赵宗祐心里那个恨啊,也满面泪水嚷嚷道:“父皇这话太过分了,可怜宗实素来人望好,倒吃了挂累。这倒奇了,难道人缘好还成了罪过?”
  “父皇息怒,”赵从古也苦劝道:“切莫因莫须有而父子见疑!”
  见他们哭天的哭天,抢地的抢地,赵祯一阵阵头晕目眩,长叹一声道:“你们都下去,寡人和他单独谈谈。”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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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四人退下去,赵祯看一眼哭得两眼红肿的赵宗实,命胡言兑给他搬个杌子过来,“坐。”
  赵宗实搁了半边屁股在杌子上,神色一片黯然。
  赵祯见他这样,换位思考一下,不由也替他灰心。心中的厌弃便少了很多,遂叹道:“你也不必如此,寡人不算刻薄。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你但凡不是做得太出格,我又怎会这般说你?”
  赵宗实此刻已冷静下来,他知道赵祯今天就是冲自己来的。但还是不明白对方的真实意图,便低声抽泣道:“儿臣不知何故,竟失爱于父皇,以至疑心儿臣到这个份儿上!”
  “真是寡人疑心病重么?”赵祯淡淡道:“听说赵宗汉离开京城好几天了?”
  “嗯。”赵宗实心一颤,他已然知道行刺失败,全军覆没,十六弟也下落不明,却不想赵祯竟也知道了。不禁暗恨道,必然是赵曙那厮告的状!
  “他去哪了?”赵祯又问道。
  “儿臣不知。”赵宗实摇头木然道:“他跟游魂似的,说在京里闷得慌,要出去散散心,至于去哪,都是说不准的事儿。”说着试探的问道:“是不是他在哪里惹了什么祸?”
  “没有。”赵祯摇摇头道:“白龙鱼服,见困豫且,你若是有办法,还是让他赶紧回来。”
  赵宗实焉能听不出,赵祯这分明话里有话!所谓‘白龙鱼服,见困豫且’,是当年伍子胥劝吴王不要微服私访的话。他说从前白龙在天池玩耍腻了,偷偷下凡到人间的江河里,变成鱼到处游泳,却被一个叫豫且的渔夫,叉中了它的眼睛。
  白龙逃回天上后,心里生气,便去找天帝说理,要求天帝惩罚那个伤害他的渔夫。天帝一听。‘你是天上的白龙啊,怎么会在湖里给人射中呢?’白龙答道‘我不是龙身啊,我变成鱼了。’‘人家豫且是打鱼的人,天天在那射鱼。你变成鱼,他并不知道,拿箭打你是理所当然的事。我看,惩罚人家于理不合。’‘靠,我挨这一箭,就这么算了啊?’‘你以后自己多注意点!’
  官家用这个典的意思,分明是你弟弟若去当刺客,若是被人家杀了白杀,朝廷是不会展开追查的!
  赵宗实还没品过味来,赵祯又问道:“这是齐州送来的两口箱子,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赵宗实愈加木然的摇头道:“回父皇,不知道。”
  “好,寡人告诉你。”赵祯的声音依然平静如水,低声道:“这里装面的是齐州百姓的三千三百份证词!”
  赵宗实终于明白赵祯的意思了,两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他那张脸本来就白,此刻更是赛雪欺霜,没有一点血色。
  赵祯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寡人现在要你一句实话,你告诉寡人,二股河工程,到底死了多少人?”
  沉默,赵宗实的喉咙仿佛被大石压住了,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这是寡人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赵祯望着殿外的深深宫墙,语气愈发漠然道:“如果你不需要,寡人只好把这两口箱子,交给大理寺处理了!”
  沉默了足有盏茶功夫,赵宗实终是嘶声道:“事到如今,儿臣也不敢再隐瞒了,确实有大量的死难民夫,被有司瞒报了……”说着用袖子擦擦泪道:“儿臣哪里懂什么水利?当时建功心切,大包大揽,但到了河北才发现,自己两眼一抹黑,全听下面人说什么是什么。他们说腊月施工没问题,我便深信不疑,他们说没死几个人,我也没去查证。便被他们一直瞒着,直到秋里那两千具尸骸露出来,我才知道自己被他们骗了!可是一想到当初,儿臣把大话说得太满太圆,又不敢向父皇坦白,怕被父皇看轻了。但儿臣这颗心……一直惶惶不安,这才是我的病根啊!”
  自打知道赵宗汉栽了,他便知道有这天,赶紧向韩琦求援。韩琦怨他既不争气,又胆大妄为,但两人已经难以分割,只好给他支招——把责任全推给下面,说自己先是被蒙蔽,后是不敢承认……这样既不会太假,责任也不会太大,应该能全身而退。
  “那是韩纲那些人的责任了?”赵祯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不,是儿臣的责任。是儿臣不学无术,又虚荣心强,才铸成大错、一错再错。也不敢求父皇饶怒,只请重重处罚,儿臣方能心安一点……”韩琦传授的第二招,便是避重就轻、避实就虚!说完,赵宗实再次叩首。
  “唉……”他总算说到位了,赵祯长长叹一口气,语气凝重道:“起来,你的想法寡人一清二楚,一切的一切,无非就是瞄准这个位子。这个位子好不好,只有坐过的人才知道,但任谁都是梦寐以求,所以你这样想也无可厚非。”顿一下,赵祯一字一句道:“但寡人今天便明白告诉你,这个位子将来交给谁,已成定局!从今往后,就不必再做梦了!”
  赵宗实如遭雷击,双手扣在地砖缝里,竟渗出了鲜血,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手心手背都是肉,把储位给了那人,自然也要补偿你们。”赵祯轻叹一声,越说声音越柔和道,“之前你的所作所为,寡人都可以一笔勾销。只要日后你心地光明正大些儿,安安安分分做你的太平王爷,寡人自然不会让你受委屈,也不会让你不得舒展。”顿一下,官家又道:“你也不必担心将来如何。寡人会赐你们丹书铁券,也会让他立誓与你们和睦终生,不得加害。将来为君者仁,为臣者忠,只有如此,父子兄弟才可以相安始终……”
  “……”赵宗实低着头,好似在听赵祯说话。其实满脑子都在想自己的事儿,他早知道自个没戏了,也已经做好了预案。只是被正式宣判带来的锥心刻骨之痛给弄懵了,这会儿才回过神来,泣道:“儿臣原本就是个书呆子,是被那些人推着架着,这些年好像魔怔了一样。如今让父皇这下棒喝,终于把儿臣打醒了,儿臣竟是一身轻松,终于可以睡个安稳,好好的看我的书,做我的学问了!”
第588章
白龙鱼服(上)
  老百姓有句俗话,叫家丑不可外扬。赵祯个人已经别无他求,只求一点身后名声。儒家讲的是修齐治平,不能齐家亦是大无能,是以存了能遮便尽量遮盖过去的想法,这才酿出后来的事变。但是人无前后眼,谁敢这会儿便说,其实他大错特错了?
  “如此最好。”赵祯乏了,缓缓闭上眼道:“嘉佑五年,寡人颁布《嘉祐搜访阙书录》下诏搜访遗书,如今从各处搜集到的珍本遗册,已是汗牛充栋,准备命人整理编篡,版行天下,你可愿意接这差事?”
  “儿臣求之不得。”赵宗实大喜道:“还是父皇最了解儿臣!”
  “去,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从此安心做你的学问。”赵祯摆摆手道。
  “儿臣告退。”赵宗实躬身退出宫去。
  “老胡,你说这一页算不算揭过去了?”望着他的背影,赵祯幽幽道。
  “老奴愚鲁。”胡言兑低着头道:“不知道能不能算。”
  “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赵祯自嘲的笑道:“其实暗里笑话我太天真了。赵宗实羽翼丰满、爪牙锋利、盘根错节,一呼百应,又岂会甘心失败?寡人想讲几句大道理,就让他幡然悔悟,从此金盆洗手,是不是太一厢情愿了?”
  “可是不能不教而诛。”胡言兑小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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