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精校)第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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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住手!”虽然都不齿侯氏的人,但哪能视若无睹,长工们大声喝止,加快脚步跑过来。
  抬头看了那些人一眼,陈三郎面无表情的一纵身,将全身力量都加诸于膝盖上,重重砸在侯氏的后背上,便听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喀嚓断骨声,侯氏不似人声的高亢惨叫,一下子昏厥过去。
  陈三郎双手撑地,从陈氏脑后抽出一根金簪,高高举起。这长而尖锐的一根,只要他往下一插,侯氏就会跟她的鸡一样,蹬腿便亡。
  但这含恨而出的一下,在就要插入侯氏脐上七寸的‘鸠尾穴’时,还是偏移了半寸……鸠尾系任脉之络穴。击中后,冲击腹壁动、静脉、及肝、胆,震动对方心脏,令其血滞而亡。但只要稍偏一点,就只是无附加的普通伤害……
  杀人终究不是杀鸡啊……对于一个从没犯过王法,甚至还会见义勇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不过那一下还是扎透了侯氏的肚皮,吓坏了终于赶到的雇工们,他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陈三郎按在地上,夺下他手中带血的金簪……
  但他们看到五郎六郎的惨状后,并没有去伤害三郎,只是把他控制住,防止他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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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川山青水秀、四季常绿,蜀人了无比优越的生存条件,而蜀人也怀着对此乡此土的热爱,去构筑自己的理想家园。在川西平原上,人与自然的和谐随处可见,徜徉其间,便如走在一幅美妙的水墨画中。
  坐落在青神县城外的石湾村,不过是这幅壮丽山水画中的一角,却丝毫不给整幅画卷减色。便见它在青山绿水之间,因山就势建造,屋舍层层叠叠,掩映于近千株浓荫苍宇的百年古榕下。
  村里的建筑,大都小青瓦屋面,‘木穿逗’结构的二层吊脚楼,竹编夹泥白灰粉墙。白灰墙夹成的闾巷间,是冲刷干净的石板路……无不诉说着石湾村的富足安逸。
  村里的首户,是一处规模不大但外有石雕柱础、粉墙黛瓦,内里是镂空木雕的花门窗格扇的四合院。这里曾是人人称羡的陈家,但那已经是过去时,现在人们路过陈家,听到里面传来凄惨的呼痛声,都会说一声:‘活该!’
  “哎呦呦,痛死我的娘了……”呼痛声自然是侯氏发出,她躺在床上,浑身包得像个粽子。她是被横着抬回来的,请先生过来一看,发现双臂骨裂、肋骨断了三根,肚子上被扎了个洞。那给村里人看了一辈子病的老先生,直说她太走运了,竟然没伤到脏器,否则肯定是九死一生,哪还有力气在这里大呼小叫?
  至于别处,陈三郎的力气太小,没有对她造成有效伤害。
  虽然逃过一死,但活罪一样难受,她双臂上了夹板,又被叮嘱必须卧床一月。可就算纹丝不动的躺在那里,每一下呼吸都会扯动受伤的肋骨,还是一样痛不欲生。就这样她的嘴还不闲着,先是咒骂陈三郎,接着扩大到小叔全家,最后直接把陈家的八辈祖宗骂了个遍。
  这让一直愁眉苦脸坐在边上的陈家老大陈希世,终于忍不住道:“早就说你,凡事不要太绝,否则会遭报应的,你总是不听,这下好了吧……”
  “你这个杀千刀的,哎呦呦……”一听丈夫这样说,侯氏登时狼眉竖眼道:“撺掇着我做恶人,现在却又来卖乖,看我好了怎么收拾你!”
  “好好,我不说你。”陈希世缩缩脖子道:“那现在怎生是好,都是一家人,总不会真要对簿公堂吧?”
  “定要送官,我恨不得杀了那小畜生!”侯氏面现狠厉道:“他险些就结果了我,绝不能饶过他!”
  “送官?”陈希世叹口气道:“大郎眼看就要应试,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怕甚?我是苦主!”侯氏丝丝吸着气道:“你把我抬到县衙去,大令一见我这惨状,定会重判那小畜生!”
  “糊涂。”陈希世大摇其头道:“你这样貌确是够惨,可凶手却是个十岁的孩子,大令肯定要究其来龙去脉的!”
  “究就究,难道我这婶娘,还管教不得侄儿?”侯氏满不在乎道。
  “你也知道自己是婶娘。”陈希世皱眉道:“哪有你这样虐待侄儿的?传出去的话,我陈家还有何脸面可言?”人对自己的风评,总是后知后觉,陈老大不知道,自家今春的所作所,已经把老陈家的脸丢光了,还以自己名声很不错呢。
  “陈小乙,你也忒不害臊了!”听他把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侯氏不让了,她嗷嗷叫道:“莫非当初你不同意我要分家?还是你不知道,我将那仨崽子撵到炭场去?!”
  “我……”陈希世老脸涨红道:“我以是做做样子,没想到会如此过分。”
  “我怎么过分了,你哪只眼看我过分了?”侯氏不依不饶道。
  “要是不过分,一个十岁孩子,怎么可能……”陈希世看看侯氏的惨状,没说后半句。
  侯氏却明白了,这下不让了,嗷嗷泼天的哭号道:“我怎倒了八辈子霉,嫁了你这么个刀切豆腐两面光!光想着拿我当马桶,完事嫌臭躲一边!”见她张牙舞爪的样子,便知道除了顾着之外,没有受到别的伤害。
  要不是陈三郎,用全身力气压断她的肋骨,陈氏肯定要下地跟她干一架的。
  饶是不能下地,她污言秽语倾泻而下,也让陈希世招架不住,连忙讨饶道:“好吧好吧,你想报官,咱们就报官!”
  “这还差不多……”侯氏这才渐渐止住骂。
  “但是,你可得有计较,就算大令依法把三郎判了,县里对我俩肯定恶评如潮。到时候大郎应试,我们分家,可都是县里做主啊!”陈希世加重语气道。
  侯氏这次听进去了,她一边哎呦呦地叫着,一边心里盘算,盘算来盘算去,这似乎都是件损人不利己的事儿。但她心里那口气憋着,不可能罢休的,恶狠狠道:“绝对不能放过他们!”
  “自然不会。”陈希世听了,知道她开始动摇,便趁热打铁道:“你须知道,只要我们不告官,便可得主动。”
  “怎么讲?”
  “‘卑幼殴尊长’可是重罪,对于这种大逆不道之徒,不论情,都要刺配充军的。”陈希世捏着老鼠胡子,阴测测道:“等老二回来,正好以此要挟他,按我们的心意分家!”归根结底,他没兴趣给侯氏出气,甚至觉着这婆娘挨顿暴揍也好。他感兴趣的,是自己能分得全部家产!
  “这样啊……”要不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侯氏也是个舍命不舍财的主,听丈夫这样一说,便不再嚷着要报官,把全部心思都用在谋夺家产上。她不禁担心:“万一,要是小叔不管那小崽子怎么办?”
  ‘你当他是你啊……’陈希世撇她一眼,淡淡道:“不会的,他干不出那种事儿。”
  “难说,人在钱上,六亲不认,”侯氏不信道:“小叔那种穷措大,能舍得么?”
  “那么我们也豁出去了,对簿公堂!”陈希世冷冷道:“他要是舍不得家产,就得舍了儿子!”
第7章
眉山寻父
  被赶出家门足足四十天后,三郎兄弟三个,终于回到了从小居住的四合院。
  只是回来的方式太过凄惨,他们被一路押送进院,然后关在柴房中。
  来小六郎是不用关的,可他死死抱着三郎,哭得撕心裂肺,陈三郎也担心他们会虐待弟弟,便也紧紧抱住六郎,分都分不开。最后,只好把他也关进去。
  从窝棚到柴房,其实环境是更好了,至少这里宽敞,不那么压抑憋闷。
  顾不上自己的命运担忧,陈三郎仔细五郎和六郎检查身体。两个孩子似乎都问题不大,只是精神有些萎靡。这种情况,一般人只会以是惊吓过度,但陈三郎仔细望闻问切,发现两个孩子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内伤。
  ‘内伤’,并非只出现在于武侠小说,在真实世界中,也一样存在,便是所谓的‘伤瘀变病’——各类软组织损伤及其后遗症,有可能会瘀闭人体要穴,令外伤变内伤,绵延数年而不愈,甚至会引起暴夭或者残疾。
  小六郎的伤要轻,只是颈椎有些错位,三郎给他做了个复位,便解除了小家伙的隐患。五郎的麻烦要大些,因他后脑着地,虽然地面是泥土,但也震荡伤到了后脑,引发了轻度的脑震荡。
  中医认此乃脑络损伤,产生瘀阻引起的,针灸最对症,但没那条件,只能用推拿代替。他让五郎取坐势,先站在五郎背后,用两手拇指,自上而下交替抹其颈部两侧胸锁乳突肌。然后一手扶住他的前额,另一手用拿法自前发际至枕后往返,随后拿他的风池、脑空穴。
  再转到身前,两手拇指分别抹印堂,按晴明,抹迎香、承浆;接着再用拇指偏峰推角孙穴,交替进行;再用双手掌根对按枕后,用掌法拍击囟门,最后双手互搓,滚烫后五郎热敷头顶,一次结束治疗。
  做完一切,三郎感到有些疲惫,但探到五郎的脉象平稳许多,还是深感欣慰,只要再推拿几次,就不会留下病根。
  三郎闭目养神一会儿,才考虑起自己的处境……老虔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那么多人在场,对自己用私刑的可能不大。八成会把自己送官府吧。听那几个雇工在路上说,‘卑幼殴尊长’是重罪,是要刺配充军的。
  一想到要成戏文里的贼配军,脸上还得刺上金印,三郎就头皮发炸。他看‘贼配军大全’《水浒传》,感觉那样的人生彻底变成灰色,要想快活,除了落草寇没有别的出路。
  ‘不要啊……’三郎不禁一阵嘴里发苦,他还不想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若是逃跑呢?那更糟糕!就连十岁的孩子都知道,这年代若没有官府开的路引,你就寸步难行。贼配军还有自可期,要是当了逃人,就得一辈子躲到深山老林了……
  留下来前景悲惨,逃又逃不得,三郎一下体会到了大宋朝的法网森严,不遑于后世。他不是内裤外穿的超人,也没有崂山道士的穿墙术,更不是穿越了就能横着走的小说主角。在庞大的王权社会中,个人实在太渺小了……
  然而陈三郎并不后悔自己的冲动,如果重来一次,他还会有一样的反应。他从来坚信‘世界的美丽来自于参差百态,而非百分百的冷漠与精确。’无时无刻不遵循内心,是守住自我、活得真实的前,此,他甘愿接受冲动的惩罚。
  何况,他也不是冲动起来,就丧失理智之人。刺向侯氏的一下,没有引起内出血,并不是她运气,而是三郎避开了要害……他知道,以现在的医疗条件,脏器内出血就等于死亡,侯氏虽恶,但罪不至死,这也是他的心,并未被怒火冲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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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来想去,计无可施,只能听天命了。
  陈三郎不禁轻叹一声,缓缓睁开眼睛,便看见小六郎怯生生的蹲在身旁,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泪花。
  “怎么了,小六?”三郎伸手,把他揽到怀里,轻拍着孩子的后背。
  “鸡腿,”六郎一开口,就抽泣起来道:“是想慢慢吃的……”
  “三哥那么小心叮嘱!”恢复精神的五郎,忍不住训斥道:“你就敢不听话!”
  “呜呜,好久没吃肉了……”三郎内疚的哭起来:“一次舍不得吃完。”
  “六郎乖,三哥不怪你。”三郎心里一酸,紧紧搂住六郎道:“都是哥哥没照顾好你,以后……”话到嘴边,心下一片黯然,哪里还有什么以后?自己被发配后,怕是永远不能再相见了,他眼眶也有些湿了,轻声道:“以后要听话啊……”
  “呜呜,六郎会很听三哥的话,”小六郎使劲点头,抹泪道:“再不淘气了。”
  “真乖,不光要听三哥的,还得听五哥,听二哥,听……爹爹的。”三郎不放心的嘱咐起来,虽然他对那个便宜老爹,一肚子的怨气,但想必将来能庇护五郎和六郎的,也只有那个不负责任的家伙了……
  “爹爹,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啊……”听他到爹爹,小六郎扬着脸,梨花带雨道。
  三郎他轻轻拭掉泪水,柔声道:“快了,快来接六郎出去了。”
  “我要和三哥在一起。”小六郎很坚决道。
  “好,三哥跟你一起出去……”三郎揉揉他的小脑袋,虽然心中愁肠百结,却不想让小六郎难过。
  在柴房里关到半夜,兄弟三人正是又饿又渴,突然听到门口一阵悉悉索索,三郎循声摸过去,竟然摸到一张饼,他心头闪过一人,轻声道:“四郎?”他哪敢随便吃别人的东西,万一被毒死岂不冤枉?赖死不如好活着,必须得问清来路。
  “……”外面沉默会儿,终是重重点头道:“嗯。”
  “你不怪我伤了你娘?”三郎说完竖起耳朵,他得听听,四郎的呼吸是否平稳……通常来讲,撒谎的人,气息会稍有散乱。
  “……”四郎又沉默一会儿,才小声道:“怪,但你们是我兄弟……”
  “四郎,谢谢你,”三郎放下心来,挠挠头道:“另外,能弄点水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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