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精校)第5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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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情感上说,支持苏家的人要多,毕竟人都是希望以弱胜强,以庶民挑战江卿成功的。这从苏家人出现后,人们的欢呼声和鼓励声,远比程家人出现时更响亮上,也可以看出。
  苏家的阵势真不小,除了三苏之外,还有四个身强力壮的大青年,将头上带着白纱罩面的苏八娘,严严实实护在中间。
  但比起程家的排场来,又小巫见大巫了——二十多名家丁,前呼后拥、抬着五顶轿子,其中一顶翠幄青帷的女轿,周围还紧跟着数名丫鬟婆子,浩浩荡荡直接开进县衙去。
  人们看到程家的煊赫声势,各种羡慕嫉妒之余,也不禁为苏家捏一把汗……能斗得过这庞然大物么?
  县衙审理案件,都是在二堂进行中。除了主审、书记、三班衙役外,往往还会放一些百姓,在堂外旁听,以示主审官公正无私。
  待争讼双方到齐,场外观众就位,身穿绿绸官袍、腰束角带、头带直脚幞头的周大令,出现在堂上。
  “拜见大令……”除了站班的衙役,所有人都向周大令作揖行礼,女性行万福礼。
  “诸位平身。”宋大令在‘明镜高悬’匾下坐定,命人给有诰命在身的宋氏、和有官身的宋安之设坐。而后望一屏门上方正对着自己的‘清慎勤’匾额,沉声道:“现有本县民女苏八娘,与本县生员程之才互诉案,按照大宋刑律,兹将两案合并一案,于今日审理。”说着一拍惊堂木道:“升堂!”
  ‘威武……’站班衙役们一起将水火棍往地上戳,口中还发出低沉的声音,提醒诉讼双方,要注意公堂秩序。
  “宣,原告兼被告苏八娘上堂。”便有班头大声问道:“哪一个是苏八娘?”
  “民女便是。”这时,八娘已经摘下了罩面,露出一张消瘦憔悴的俏脸,她穿着素白的衣裙,以蓝布包头,有种令人怜惜的颦颦之美。只见她款款步入堂中。站定后双手交叠放在小腹,目视下微屈膝,再行一记万福礼,可怜楚楚的样子,令人不自觉的升起同情。
  “你是自诉,还是请人代诉。”周大令问道,他见苏八娘一个弱女子,那么多亲友团,心说肯定是找别人帮忙。
  “民女自诉。”谁知苏八娘神态坚定道。
  “好。”周大令又将程之才宣进来,一问,男方这边却请了讼师,于是也放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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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后原被告双方,分别当堂宣读状纸。
  听两方人的状纸,其激烈程度简直判若云泥。苏八娘在状子上,只说‘夫妻结合本是前世之缘,但如果已反目生嫌,如同猫鼠相憎,狼犬一处,那么就不如各还本遂,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样文雅的语言,以苏八娘温和的语调读出来,令人丝毫不觉戾气,反倒觉着,合则聚、不合则散,夫妻本该如此。
  反观那程家讼师所念之诉状,却对她言辞激烈的贬损,铺陈了她八条罪状,其中七出之罪,便有不顺公婆、无子、不守妇德、嫉妒……四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对苏洵指控程家那六条的反击。
  只是如此比较之下,未免让人觉着更高贵的,不是身为江卿的程家,而是身为庶民的苏家。
  待双方陈述完毕,周大令对苏八娘道:“程家的诉状言之有据,你却只以‘反目生嫌’为由,要求判离……”顿一下道:“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没有了……”苏八娘摇摇头。
  “那本官只好以程家的诉状为主了。”周大令沉声道:“程家对你的控诉,其中四条符合‘七出’,如果你不能反证自己的清白,本官只好任其休妻了。”
  “大令明鉴,”苏八娘惨然一笑道:“民女生在书香门第,母亲又以妇德教我,自幼耳提面命,令我孝顺公婆、谨守本分。而民女嫁入程家二载,除最后两月卧床不起外,无一日不小心侍奉公婆,谨言慎行。从无骄纵无礼之言行,更不曾有椒房争宠之举止。是以除‘无子’之外,其余都是污蔑。”
  “哦,”周大令望向那讼师道:“苏氏说你家污蔑,可有反证?”
  “自然是有的。”那讼师冷笑道:“我们也不举家门之内的例子,因为人证都是程家人,不易令人信服。我单说一桩,今年清明节那天,半个眉山的百姓,都看见这妇人,被一个男子背着,抢出了程家大门,跑过半个眉山城,一直到码头上船而去。”说着他一指门口道:“大令明鉴,那奸夫,就在堂下!”
第76章
清白
  ‘哗……’人群爆发出一阵聒噪,民众纷纷大摇其头。不说还真忘了,在场便有许多人见过那一幕。想不到啊想不到,老苏家知书达理的一家人,竟干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
  宋承唐制,对通奸罪的惩罚,虽远不如汉代以前那样酷烈……在汉代以前,基本上是宫刑伺候,且捉奸者杀之无罪;但在唐宋两朝,最多就是有期徒刑两年……不过,这终究是令人唾弃的背德之事。
  何况,苏洵所立的族谱碑,已是满城皆知,若他的女儿与人通奸,那碑上所刻的经文,就是打他自己的脸了。
  到底有没有此事?人们的目光,纷纷投向那状师所指的男子——一个面容清秀的弱冠书生。
  那书生一脸错愕,似乎有些懵了。他边上一个英气勃勃的青年,却一下挡在他前面,戟指着那讼师道:“怪不得人说‘哗鬼讼师、皆可杀之’呢!我用项上人头跟你赌他俩是清白的,你敢是不敢!”
  “何人喧哗公堂!”周大令拍响惊堂木道。
  “学生是被他污蔑之人的弟弟……”陈恪就要昂然入堂,却被二郎死死拉住。
  “二哥……”陈恪不悦的回头。就见往日里温吞如水的陈二郎,一脸罕见的绝然。只听他沉声道:“三郎,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剩下的就让我自己来吧。”
  说完他越过陈恪,大步走入堂中,朝周大令深深作揖道:“学生青神县生员陈忱,拜见大令。”
  “且平身说话。”周大令道:“方才对程家讼师的指控,你可承认?”
  “断无此事!”陈忱摇头道:“学生亦可用项上人头,与他关扑一局!”
  “咱家却不怕你,”那讼师嘿嘿一笑道:“只是刑律有规定,不得以人命为注……”
  ‘啪……’周大令低喝一声道:“本官未叫开口,须得保持肃静!”说着望向陈忱道:“你与那苏家八娘是何关系?”
  陈忱看一眼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八娘,深吸口气道:“兄妹关系。”
  “你俩并非同姓。”
  “我两家乃是世交,”陈忱镇定道:“有通家之好。”
  “清明节那日,你可是背着苏家八娘从程家出来?”
  “是。”陈恪点点头。
  堂下一阵窃窃私语。指控通奸这种事儿,除了捉奸在床外,大多靠些捕风捉影的间接证据来佐证。很难做到证据确凿,却足以让人们相信……不信你问欧阳修,他肯定流着泪说,三人成虎、积毁销骨啊,兄台。
  这也正是程家的如意算盘……就算不能给你定罪,我把你抹黑喽,让你甩不掉淫妇的帽子,效果也是一样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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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周大令又拍响惊堂木,质问二郎道:“你既然是书生,为何不知,男女授受不亲,礼也?”
  “圣人之言,学生自然谨记。”二郎淡淡一笑道:“只是大人为何只把话说一半?”
  “不错,下半句是‘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宋代的官员,兼具文人的身份,喜欢打这种锋机,因此丝毫不觉冒犯道:“但八娘当时溺了么?”
  “虽未溺,却垂危矣。”这个在八娘面前张口结舌、动不动就脸红的家伙,终于展现出自己的另一面:“当是时,学生正在眉山游学,被苏伯伯叫去程家接人。”
  “接人?”
  “八娘已经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二郎沉声道:“程家人却阻挠苏伯伯接她回去,竟说什么‘生是我们的人,死是我们的鬼’,于是我们商量着,由他吸引程家人,我则趁他们不注意,将八娘背出去!”
  “果有此事?”周大令望向程家人。
  “一派胡言!”宋氏自然不会承认:“那日在场的人很多,大令不妨叫他们来问问。”
  周大令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便道:“双方各执一词,此条暂且搁置,待尔等有明确证据提出,再开堂不迟。”顿一下,看看那陈忱道:“陈秀才,只是这样一来,今年大比你就不能参加了。”宋代只要参加过乡试,不管考没考中的,都称为秀才,后来便泛指一切读书人。
  而科举考试,不仅是普通的考试,更是国家官员的选拔考试,因此有严格的资格审查……像陈忱这样的‘通奸疑犯’,若不能证明清白的话,定然不会放入考场。
  “……”陈忱登时愣住了,方垂首道:“学生知道了……”
  “大令……”男女声一起响起,却是八娘和陈恪同时说话。
  “何事?”周大令望望陈恪,又看看八娘。
  “学生有证据,可证明我二哥清白……”
  “民女可以自证清白……”两人又同时出声。
  “一个一个说,”周大令道:“苏八娘,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与这秀才之间是清白的?”
  “大人,民女自身就是证据。”八娘惨然一笑,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道:“民女至今仍未破身!”
  ‘轰……’大堂内外,所有人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就连周大令,也不顾仪态的张大嘴巴。半晌才紧盯着八娘道:“你,不是说笑吧?”
  “请县里的稳婆,带我到后堂检查便知。”
  “可以。”周大令便命衙门里,负责检查女身的女役,带苏八娘到后堂验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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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时,稳婆带着八娘回来,朝大令回禀道:“这小娘子,确实还是处子。”
  堂下又是一片哗然,表情各个精彩,三苏父子一脸不可思议,陈二郎难言狂喜之色,程之才眼里放出怨毒的光,宋氏则难以置信的盯着自己的儿子。
  ‘啪……’周大令重重一拍桌案道:“呔,此中究竟是何情由,还不从速道来?”
  “回禀大令,”八娘面如火烧、声若蚊鸣道:“成婚两载,程家大郎一直未与民女圆房。”
  ‘嘿……’众人全都目光怪异的望向程之才,正是血气壮、情欲盛的年纪,怎么就把如花似玉的娇妻当成摆设,从来不碰一下?
  “程秀才,你有什么话说?”周大令转向程之才。
  程之才收回怨毒的目光,深吸口气,朝周大令施礼道:“回禀大令,学生是应届的生员,家严教导我,当以学业为重,不可耽于闺房。因此学生曾立誓,不待金榜题名时,就绝不近女色。”
  “既然要戒女色,那你为何又连纳两房妾室?”周大令皱眉道:“还状告人家苏家小娘‘无后’,此乃何等用心,岂非污蔑乎?”
  “这,学生专心学业,两耳不闻窗外事,都是他们捣鼓出来的。”程之才连忙推卸责任道。
  宋氏从听说八娘还是完璧之身,便呆若木鸡了,这时才回过神来,不管不顾的大包大揽道:“是,他什么也不知道,都是我让讼师这么写的。包括纳妾,也是我的主张,谁让我儿从小腼腆,让我这当娘的还蒙在鼓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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