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精校)第6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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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你这视角,很有些高屋建瓴的范儿,”陈恪笑道:“不过为什么就不能被杀得溃不成军?”
  “我们人数占绝对优势,且不是野战而是守城。以最擅长的方式迎敌,怎么能一败涂地呢?”虽然天黑看不清脸色,但想必青年是一脸的气愤。
  “打仗不是打牌,你牌好不一定能赢。”陈恪摇头道:“侬智高虽然只有五千人,但在造反前夜,据说一场大火把他的老巢烧成白地。他便对部下们说,整个部族的积蓄,都被天火烧光了,抢出来的粮食,全族人吃十天都不够。要想活下去,只有打破邕州城,占领广州,自立一国,不然大家都死定了!”这都是前日,听那疑似邵雍的男人讲的,他拿来现炒现卖。
  “这个我也听说了,”青年叹口气道。
  “像不像西楚霸王的破釜沉舟?”
  “你是说……”青年瞪大眼道:“那场火,是侬智高自己放的?”
  “这还用问么。”陈恪坐在栏杆,摇头笑道:“就算是娶个媳妇,也得提前准备一个月,何况这是造反唉,老兄,没个几年的精心准备,谁敢喊出个‘反’字?”
  “你说得对,火灾第二天,就能出发去打邕州,”青年相信了,点头道:“绝对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嗯,就凭这股破釜沉舟的劲儿。”陈恪点头道:“至少在决心方面,他已经凌驾在绝大多数的宋朝人之上!”
  “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青年摇头道:“南人向来软弱无力,朝廷已经征调北方的精英南下,到时候,侬智高自然原形毕露。”
  “嘿嘿,精英……”陈恪对宋军战力的评价,都是从前世教科书上得来的,便不屑的摇头笑道:“世无英雄,使赵元昊竖子成名。我看当时在西北鏖战的诸位相公,都不过尔尔。”
  听他提到西北战场,宋军以十倍的兵力,百倍的财力决战,却被战斗力并不强大的赵元昊打成了筛子……那可是公认最强大的西军啊。青年就无语了,半晌才闷声道:“李元昊那是三代苦心经营,其实力之强大,远超国人想象。侬智高怎能与他相比?不信你看吧,朝廷派来平叛的统帅一到,就是侬贼覆灭之时。”
  “朝廷派何人南下?”陈恪好奇问道。
  “这个,早已朝野皆知,告诉你也无妨。”青年沉吟一下道:“一位是潭州知州余武溪,一位是三司判官杨乐道……呃,你听过这两位的大名么?”
  “前一位,是‘庆历四谏’中的那位吧。”陈恪不确定道:“后一位却没听说过。”余武溪名叫余靖,武溪是他的号,职业是言官。当年庆历党争中,蔡襄作《四贤一不肖》诗,称誉范、欧阳、尹、余为‘四贤’,以高为‘不肖’。其中诗句‘斩然安道生头角,气虹万丈横天衢。臣靖胸中有屈语,举嗌不避萧斧诛’,就是称赞余靖。
  这首诗后来被人们纷纷传写贩卖,远近驰名。甚至契丹使者闻悉,也买了该诗写本,张贴于幽州馆,余靖由是知名中外。
  出名后,余靖再接再厉……或者说变本加厉,毫不留情的向皇帝提意见。据说情绪激动时,将唾沫喷到皇帝脸上也不自知。这样一位庆历新政的先锋大将,在新政失败后,自然受到牵连。靠边站了好多年,现在国难之时,又被启用了。
  陈恪对那余靖老先生的人格和名气,自然不敢怀疑……只是现在是打仗唉,派个言官过去干什么?难道指望以理服人,或者施展毒舌功夫,把侬智高骂死?
  好在那青年,很快解开了他的疑惑。谜底就在副帅杨畋杨乐道身上——杨,是杨家将的杨。
  青年告诉陈恪。杨畋,是杨业之弟杨重勋的孙子、大将杨文广的堂侄。因为有这层关系,虽然杨畋乃正牌进士出身,却总也做不好本职工作……不是他工作不用心,而是哪里一有叛乱,朝廷就会把他调去平叛。
  九年前,就是这荆湖南路的瑶人造反,虽然规模没有这次大,但难度却是一样的……一开打,瑶族人就杀到眼前了!因为宋军转眼全跑光了,把堂堂的主帅大人晾在了当地。为免祖宗的威名受辱,杨畋只好跳下山崖,好在崖不深,草又厚,才逃出了一条命。
  杨畋不愧是杨家将的后代,就在这种绝望的状况下,两年后,他竟硬生生把叛给平了。所以这次又出现类似的情况,朝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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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明白了,感情派政治过硬的余靖,是当政委来的。杨畋才是负责军事指挥的。听起来这个搭配很是合理,兼具经验和声望。但他还是有疑问:“干嘛整这么复杂,我听说,明相公、文相公刚刚平定了贝州之乱,更别说昔年在西北领兵的韩相公、尹大人、张大人等人了,为什么不派他们去?”
  “嘿……”那青年有些尴尬的笑笑道:“可能是杀鸡不用宰牛刀吧。”其实是因为,这年代,朝廷能有效统治的地区,只有长江以北。长江以南,尤其是岭南地区,就像剑门关以外的四川一样,是宋朝鞭长不及之地。朝廷可不敢派一个强力人物过去,万一再冒出个南汉,乐子可就大了。
  话题越来越沉重,时间也不早了,两人便不再继续下去,抱拳作别,各自回房,谁也没问对方叫什么。
  第二天上午,官船到了衡阳码头。陈恪等人迫不及待想出仓,却被带他们上船的官差拦住,道:“有贵人要下船,你们先等着。”
  “贵人,什么贵人?”陈恪心中一动,仗着个子高,向外张望着。只见几十名劲装汉子,护卫着一个儒士打扮的中年人,在中年人的身后,紧随着一男一女,女子戴着白纱罩面,男子体态匀称,身材高大,八成就是他连续两晚夜谈的那个。
  那青年男子似有所觉,回过头来,现出一张相貌堂堂的国字面孔,他也看到陈恪,朝他呲牙笑笑,便跟随中年人,登上了他们随身携带的便轿。
  “这家人排场可够大的……”宋端平道:“做生意的吧。”
  “不像。”陈恪摇头道:“倒像是大官子弟。”
  过了一刻钟,他们终于也能下船。
  一进衡阳城,才发现这里已经变成一座兵城。这座从南北通衢的重镇,聚集着大量从两广路退下来的部队,又有从各地新开到的军队。临近各路转运司,也都在全力把军需运到这座城市。
  所以整座城市之兵荒马乱也就可想而知了。街上到处是大车,塞得满满当当,水泄不通。牲口粪便的味道让人掩鼻。屋檐下、店肆里,挤满了衣冠不整的官军,在吃酒耍钱,闹哄哄,乱糟糟,污言秽语漫天起飞。
  要不人家说‘有组织的时候是兵,没组织的时候是匪’,这话一点不假,陈恪四人一路走来,见了好几起强抢民财、殴打百姓的事件。好在他们四个一看就是又穷又横不好惹的那种,是以一路打听到衡阳县衙,倒也没遇上什么麻烦。
  “终于到家了!”众人不禁长舒一口气。陈恪便上前对那守门的老差人道:“这位老丈,请问这里是衡阳县衙么?”
  “原来是,现在暂时不是了。”见他身材高大,老差人倒也老实回答道:“现在是荆湖南路转运使司驻地。”
  “那县衙现在搬哪去了。”陈恪问道。
  “也在里头,你干什么?”老差人警觉起来道。
  “我想找陈大令。”
  “陈大令……”老差人瞪大眼道:“你们是?”
  “我是他儿子。”
  “啊……”老差人先是面色一变,刚要说话,这时,衙门里有官员出来。他顿时紧张无比,连连朝陈恪使眼色,然后举起手中的棍子,一面驱赶他们,一面大声道:“快闪开,快闪开,现在这时候,谁还管你们的鸡毛蒜皮!”
  陈恪顿感蹊跷,五郎要发作,被他死死按住外拖。
  “他们是干什么的?”那官员停住脚,问那差人道。
  “几个娃娃,丢了盘缠要报官。”差人睁着眼说瞎话道。
  “唉,你们也不看看,官府哪还有功夫帮你们抓贼。”官员摇摇头道:“带他们进去备个案吧。”说完便匆匆走了。
  “嘘,好险……”待那官员走掉,差人松口气,朝陈恪急声道:“快走吧,要让人知道,你们是来找陈大令的,就完蛋了!”
  “为何?”陈恪几人一下就懵了。
  “别在这儿杵着了,我家在隔一条街的第五户,门上还贴着门神的就是,钥匙在门沿上,你们先去我家等我。”差人连声吩咐,急着催促道:“快走吧……”
  “你先说我爹怎么了,我就走。”陈恪紧紧皱眉道。
  “出事了,下狱了。”差人快要急疯了:“你们要是再不走,引来法司的人,就陪着你爹蹲大牢吧!”
  陈恪终于还是冷静下来,带着三人离开了衙门,按照那差人所指示的,找到他的家,摸到钥匙开了门。
  进到屋里,宋端平惊慌道:“陈伯伯不会有事吧。”五郎虽然没问,但也是一脸紧张。
  “阿弥陀佛……”玄玉小和尚双手合十。
  “等那人来了再说吧。”陈恪摇摇头,吐出一口浊气道:“想不到,还真来对了。”
第83章
大案
  傍晚时分,那老差人提着个包袱进了胡同,见院门仍然锁着,便摸下钥匙开了门。
  进去一看,只见四人组里,那个和尚在盘腿打坐;那个黑大汉,则举着院中的磨盘锻炼手臂,此刻正虎视眈眈的望着他。
  “还有两位呢?”老差人话音未落,听到身后门响,转头一看,见到了第三人,陈恪。陈恪比他高出整整一头,十分有压迫感。
  “还有位兄弟属猴的,在家里呆不住。”陈恪道:“老丈不消理他。”
  “真是小心哩。”老差人带着浓重的湘音,一边嘟囔着,一边进了屋。他活了一大把年纪,哪能看不出,陈恪他们是在防备被自己出卖?
  “老丈恕罪,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惊弓之鸟而已。”陈恪抱拳赔罪:“本是欢欢喜喜来探亲,谁知竟发生此等变故。”
  “唉,也难怪,谁家遭了这种难,都得惊掉魂儿。”那老差人得五十开外,面黄枯瘦。他把头上幞头帽一摘,包袱往桌上一搁,拎起茶壶灌一肚子凉茶。
  待他饮完水,陈恪才问道:“还没请教老丈高姓大名。”
  “小老儿叫王金贵,可惜一点也不金贵。”老差人咧嘴笑道:“小哥儿是陈大令家的三郎?”
  “老丈如何得知?”
  “哈哈,大令整日把你们兄弟四个挂在嘴上,”王金贵拢着悉数的胡子,笑道:“虽然没见过,但你们的样儿,可都在老汉眼里活灵活现的。外面那个黑大个,定是五郎吧。”
  “不错……”陈恪面色一黯道:“老丈,我爹爹到底犯了什么事儿?”
  “唉,是掉脑袋的大事,”王金贵也黯然道:“十天前,押往韶关的一趟军资被贼人劫了。押运的文官,除了陈大令这个主官外,一个都没回来。”顿一下道:“原来出发后不久,陈大令便中了瘴气,大家怕他进山有危险,就把他留在驿站中休养。结果大令逃了条性命,被逃回来的民夫和官兵抬回了衡阳。”
  “一到衡阳,大令便被法司的人下了狱,说怀疑他勾结匪类,给那些山贼通风报信。”王金贵叹息一声道:“据说提刑司已经拟了死刑,快马呈报京里勾决呢。”
  “……”陈恪半晌没说出话来,没想到,竟然陈希亮竟惹上这么大的麻烦。良久,他抬起头来,一字一句道:“我爹他,绝不会做出那等事!”
  “老汉当然相信,否则也不会让你们来我家里。”王金贵叹口气道:“不光我不信,我们县衙里,但凡了解大令的,都知道这是胡说八道。可惜,我们算个屁,提刑司的人根本不理会。”说着有些羞愧道:“还说,还说谁给他说情,就是同党……”
  “荒谬!”陈恪重重一掌,将那本来就摇摇晃晃的桌子,直接拍散了架:“我明日就去官府问问,他们有何证据,能定我爹爹的罪!”
  “哎呦,小爷,你还是真是个暴脾气,”王金贵看着老朽,动作一点不慢,在桌子坍塌之前,竟一手接住茶壶,一手拎住包袱道:“这兵荒马乱的光景儿,谁还跟你讲证据。”把手里的物件搁在空椅子上,他接着劝道:“虽然咱大宋朝不兴株连,但官府把你拿去审问几日,保准能让你人不人、鬼不鬼。”
  “你说的不错,我这么一头雾水撞上门去,一点用处都没有,反而会彻底被动。”陈恪皱着眉头,在屋子里踱步道:“我得先把来龙去脉整明白了。”
  他一边琢磨一边踱着圈子,快把王金贵看晕了时,才站定了问道:“那支辎重队多少人?”
  “七百多民夫,四百多官兵。”王金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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