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精校)第15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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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世人都以为,县衙的后衙里,只住着知县全家,其实是不对的。就像前衙里也有县丞衙和主簿衙,后衙里也有县丞和主簿的宅子。三家其实是邻居,有时候蒋知县在家里,被他老婆殴打,赵县丞和季主簿都听得清清楚楚。
  赵县丞这边刚回家,那边蒋知县的长随便过来请,他对此并不意外,也不用换衣服,跟着长随到了隔壁知县宅。
  自打知道王贤不赴自己的约,却立刻见了赵县丞,蒋知县就一直心神不宁,见他进来劈头便问道:“王贤跟你说什么了?”说完也自觉欠妥,讪讪道:“我现在忧心如焚,你就别跟我计较了。”
  “这事儿我没法说……”赵县丞和蒋知县的关系,显然没有外人以为的那样糟糕,至少还能受其指使,这趟造访王贤就是受蒋县丞之托。但赵县丞回来后,态度明显冷淡不少:“大老爷还是亲自去一趟,好好求求情,或许还有条生路。”
  赵县丞对王贤的话深信不疑,蒋知县又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闻言老脸煞白道:“你就明说吧!”
  “他不让我说,你还是自己去见他吧。”赵县丞板着脸道:“要尽快,晚了就来不及了!”
  蒋知县被吓得一愣一愣,终究也没问出个丁卯,回去后丢了魂儿似的坐卧不宁,好容易挨到天黑,赶紧换了便装,坐了顶便轿,亲自去拜会那煞星去了。
第0203章
相见时难
  整个下午,来拜会王贤的人络绎不绝,王贤仍旧区别对待,对于商人他都予以接见,对士绅则只见了几个与他相善的,大部分被二黑拒之门外。
  晚上王贤借花献佛,让那位董师傅烧了一桌金陵名菜,宴请陆员外、侯员外、李员外和周老板几位。
  其余几人自不消说,李员外对王贤能请自己,着实有些受宠若惊。他不禁得意自己见机得早,跑到杭州向王贤赔礼道歉,才逃过一劫不说,还被王氏小集团吸纳进来。
  李员外已经明悟了,将来之富阳,就是这个小集团的天下了,是以一经王贤亲口邀请,这位本县昔日的士绅领袖,骨头竟轻了三分,满口答应下来,干脆没回家,在后院和陆员外几个吃茶聊天,等着晚上的家宴。
  一是为了增进感情,二是多了解些情况,到时候不至于人家说啥,自己都听不懂。
  天还没黑,王贤过来了,几人忙起身相迎道:“大人辛苦了。”
  “过年真他妈累。”王贤笑着坐下,对李员外道:“员外一直没走?”
  “大过年的,大伙儿好容易聚聚,”李员外忙欠身笑道:“撵我都不走。”
  众人心说这家伙脸皮够厚,王贤笑着摆摆手,示意他别客气道:“是啊,平时都忙,趁着过年还不好好聊聊,对了,聊什么呢?”
  “说起今年的行情。”周洋道:“大伙儿都不太乐观。”
  “怎么讲?”王贤摆出倾听的架势。
  “先说粮号,去年发达是因为几十年不遇的大灾,今年随着灾民返乡,各地恢复生产,销量下滑已成定局。”陆员外道:“大人得有个心理准备。”
  “嗯。”王贤点点头道:“就怕情况比你们想象的还要糟。”
  “怎么讲?”这下轮到他们问了。
  “不知你们研究过浙江粮食的供求么?”王贤问道。
  众人摇摇头,他们还没有这种全局观念,只能听王贤道:“我去年抽空琢磨了一下,发现其实单从数量上,本省的粮食产量,养活全省人口是没问题的。”
  “那为何总是缺粮?弄得粮价全国最高呢?”众人问道。
  “这是不均衡引起的,”王贤道:“你不可能把所有粮食按需分配给每一个人,有些地方的粮食过剩,有些地方却缺粮,粮商们想的不是互通有无,而是会想方设法延续这种不均衡,好以此牟利。于是粮食过剩的地方,谷贱伤农。缺粮的地方粮价高企……”
  “大人的意思是……”陆员外几个都是内行,闻言有些懂了:“本省缺粮是粮商们人为造成的。”
  “嗯。”王贤点点头道:“因为粮食无法按需分配,缺粮的地方总是闹粮荒。一旦某地闹粮荒,便会引起邻近府县的恐慌,官府不许粮食出境,百姓使劲屯粮,结果粮食的缺口更大了。”顿一下道:“这种心理叫‘追涨’,预期涨价时价格会涨到离谱。”
  “‘追涨’的另一面,是‘杀跌’。”呷口茶水润润嗓,王贤接着道:“当然人们预期粮价会降时,粮价又会跌跌不休,远超人们的想象。”
  “好一个追涨杀跌!”李员外今天是涨见识了。他终于知道王贤能把富阳官绅玩弄于股掌之间,不是靠小聪明,而是有大智慧。
  “这么说,我们从湖广不断进口粮食,对浙江粮价的冲击,比想象中还要大得多。”几位粮号的股东也明白了,脸色很是难看道:“粮价要是大跌,利就很薄了。”
  “腰斩也不是不可能。”王贤缓缓点头道:“这一行的暴利已经到头了,大家要未雨绸缪。”
  “大人说得是。”陆员外附和道:“如今我们是树大招风,谁逮着都想咬一口,还有人惦记着要把我们撵走,这日子其实远没看起来那么风光。”顿一下道:“要是连利都薄了,我们还是趁早转行吧。”
  其实这番话,是说给几个股东听的,王贤事先虽然通过气,但一直没正面谈过,并不清楚他们的态度。陆员外的任务,就是帮他一起说服众人。
  “转行……”粮号带给众股东数不尽的财富和尊荣,这才成立一年就又要转行,任谁都难以接受:“谈何容易!”
  “不容易也得转,不然将来处处受制于人,反为其累。”王贤沉声道:“何况,我们必然会有更远大的未来!”
  “我们转哪行?”周粮商也是个知情的,于是捧哏道。
  “运社!”王贤断然道:“你们应该比谁都清楚,这行的潜力有多大。”
  “嗯。”众人眼前一亮、纷纷点头。是啊,他们去年利润的大头,就是来自代购粮食赚取的运费上。当时从湖广买粮,王贤坚持租船自运,而不是雇船,且一雇就是一年,当时都还很不理解,觉着这样既不省钱又费精力,但王贤定下来的事情,向来不容置疑,众人只好照做。
  后来他们才明白,这决定是何其英明。成为省里购粮的官商后,他们一年多次往返湖广浙江之间,后来还捎带给本县茶商、纸商、丝商运货,年底结算,运费收入高达二十万两之巨!若是雇船的话,起码一半要分给船商。
  这行暴利的原因很简单——商人有迫切需要,各地的商品货物,运到外省市场出售,往往会获利数倍,甚至十倍。但是这行特别难做,逢关过闸的官员、兵卒都要雁过拔毛,倘不满足其贪壑,则多方刁难,轻则延期,重则扣船。还有各地码头的地头蛇,也会无理取闹、敲诈勒索。这还只是陆上的麻烦,江湖里还有水匪强盗,遇上了轻则破财,重则丢命。
  因此自古从事这一行的,无不有位高权重者做靠山,在商业发达的宋元时期,全国活跃着十几个实力强大的船帮,规模小一些的运社更是不计其数。但大明朝重农抑商四十年,商人和商业,近些年才恢复元气,经营范围还大都在本县,最多邻县,哪有像样的运社船帮出现。
  “我们有了一年的经验积累,成立运社的条件,已经成熟了!”陆员外沉声道:“又有两浙盐运司的旗号保护,此时不行,更待何时!”
  “是。”众员外都纷纷点头,表示同意。什么经验条件成熟还在其次,他们的信心来源于盐运司杨同知的那面旗!
  在船头打起那面写着‘大明两浙盐运司同知杨’的大旗,神奇的事情便发生了,关闸税卡毕恭毕敬,地痞流氓从不骚扰,就连江湖水匪都不靠近,这买卖能做不起来么?
  王贤感觉这面旗之所以能辟邪,不只因为他那便宜哥哥的官职,还应有别的原因,但是管他呢,自己小鼻子小眼小人物,只管按时交保护费就是了……这世上哪有光进不出的好事儿,这旗子想用得长久,自然要定期上贡了。年前陆员外路过苏州时,按照王贤的吩咐,给那杨同知奉上两万两银子,又把想成立运社的事儿一说。
  杨同知见钱眼开,两万两银子让他乐得合不拢嘴。这旗子他有两面,出行只打一面,另一面备用整年闲置,能用来生钱是再好不过。听说日后这笔进项可以成为常例,杨同知比陆员外还积极,还给他们配上盐运司的勘合,这样碰上较真的官员上船检查也能对上。
  有了杨同知罩着,诸位股东自然有信心转行,便点头同意了。
  见此事就这么定了,李员外终于忍不住,觍着脸道:“算我一个成不?”
  众人望向王贤,王贤干脆利索道:“见者有份!回头合计一下,让员外也入一股!”
  股东们自然以王贤马首是瞻,何况李家的背景对云社大有好处,估计这也是王贤招呼他的原因。
  见他们同意自己加入,李员外高兴坏了,正没口子感谢呢,二黑进来说:“蒋知县来了。说是有天大的事,一定让大人见他一面。”
  众人都望向王贤,王贤却充耳不闻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开席吧。”说着伸伸手道:“诸位,请。”
  “大人请。”众人忙起身相让,心里却都有些忐忑,外头那位毕竟是本县大老爷,王贤怎么好把他拒之门外呢?
  没人敢触王贤的霉头,都乖乖入席、敬酒吃菜,但气氛难免有点沉闷,几位员外便挖空心思讲起笑话,席间这才轻松起来。
  正觥筹交错呢,二黑又进来,俯在王贤身后小声道:“蒋知县说,大人再不出去,他就一头撞死在外头……”
  “他还没走?”众人都有些意外,他们觉着蒋知县吃了闭门羹,肯定气得打道回府,哪承想这都大半个时辰了,还赖这儿不走。不禁都暗暗吃惊……蒋知县到底犯了啥事儿啊?竟把他吓成这样?
  王贤沉吟片刻,才站起身道:“迟早要见的,看他说什么吧。”说着朝众人拱下手道:“你们慢慢喝,我去去就回。”
  “大人请便。”众人都站了起来,目送王贤出去。
第0204章
你摊上大事儿了
  王贤来到客厅时,厅里已经掌灯了,一扫见,第一眼竟没看着人。再看时才发现,蒋知县一身便服,竟俯身跪在堂下!
  “哎呀,大老爷这是干什么?”王贤一脸惊讶地过去,把他扶起来:“你们老家兴磕头拜年么?”
  蒋知县险些一口老血喷出,他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王贤的身影。那一刹,他心里真叫个百味杂陈,既想朝王贤咆哮,我怎么说也是本县正堂,你怎么能如此折辱于我?又想抱着他的腿,哭着求他放条生路……
  终究,王贤还是费劲地把老蒋拖起来,按在椅子上。蒋知县坐在灯影下,气色显得愈加灰暗,扶着椅子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抬头便见王贤一脸关切问道:“怎么,病了?”
  蒋知县满嘴苦涩道:“头疼,一半是受了风,一半是被吓得。”
  “谁敢吓大老爷?”王贤双手一撩衣袍下摆,意态潇洒地坐在一旁椅上:“大老爷说笑呢。”
  蒋知县心里暗骂,明知故问,不就是你个小王八羔子么!等到现在,他也没心情绕弯了,直截了当道:“王大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您念在往日的情分上,饶过我这一次吧,我保证……”
  “蒋大人什么意思?”王贤一抬手打断他,淡淡道:“我刚回来,正想问问县里一向情形如何?”
  “这……”王贤连番造作下来,蒋知县已经笃信自己要大祸临头了,把心一横,坦白从宽道:“其他还安好,就是一些人撺掇着,想把县立粮号、盐号收归县里所有,再将经营权买扑出去。”所谓买扑就是承包,买扑人出钱购买经营权。
  “原先的合股不好么?”王贤皱眉道:“官府保持对商号的控制权,也会获得更多的分红。”
  “官府和商人搅和到一起,有些干碍物议。”蒋知县小声道:“毕竟我朝对商人的态度,大人也是知道的……”
  “嗯?”王贤冷哼一声。
  “是……”蒋知县掏出手帕,擦擦冷汗道:“是那些个被大人排除在外的大户,不甘心就这么靠边站,才想了这么一出,要我收回商号后,转包给他们……”
  “你怎么就那么听话?”王贤打量着他。冷声道:“怎么说也是一县正堂,当初信誓旦旦对魏大人保证,只要在任一天,就一切保持不变,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是、是、是……”蒋知县吃了黄连似的,苦得泪都出来了:“是我对不起魏大人,对不起王大人你,可我也是迫不得已,不那么做,那些人就要整我啊!”
  “怎么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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